虎猛人嬌,唐三藏香閨豔遇,護著鈕扣不丟。善解人意,俊茜兒溫語悄言,真情溫暖寒冰..可惜好景不長久,惱人孫猴驚美夢.. 且說唐僧師徒過了流沙河,馬不停蹄,朝西天行去。轉眼入冬,下了第一場小雪。雪後行道,路滑風寒。行者幾個,畢竟出身不凡,倒還不懼;那唐僧在馬上,凍得兩腳發麻,嘴唇烏青,又不願叫苦,隻好忍著。眼見黃昏,見遠處一片霜林,林下有人家,粉牆青瓦,炊煙嫋嫋,隱約有雞鳴人聲傳來。 唐僧苦中作樂,吟道: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雞棲於塒。 日之夕,羊牛下來.. 沙僧讚道:“師父出口成章,好學問!”唐僧哆嗦著道:“此、此乃吾少時所習《詩經》也,豈敢掠美!”沙僧道:“雖如此,少時詩文至今不忘,也算得上博聞強記!”唐僧抽一下鼻涕,道:“休說這琅琅上口的詩賦,便是詰屈鼇牙的經文,吾——也可過目成誦!”沙僧驚得眼珠兒像鵝卵:“師父,你莫說了,弟子這就覺得無地自容了!”唐僧在馬上冷,索性跳下馬,溜達著,道:“悟淨何必妄自菲薄,你心誠誌篤,頗有慧根,日後心有大造化!誠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沙僧道:“多謝師父厚愛,然弟子愚鈍,能步師父後塵足也!——那還要靠師父多多點撥!” 八戒一旁道:“老豬餓得前心貼後心,嗓子眼往外伸手,你們還有勁在那兒貧嘴呱啦舌地說甚詩文、造化的!能當飯吃!”唐僧歎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言未訖,差點滑倒。行者手疾眼快,一把攙住,道:“師父,朽木、檀木,日後自有分曉!” 說話間已到了那戶人家外。行者上前,叩響門環。須臾,門吱呀開啟,現出一個梳雙鬟的俊俏婢女,瞧見行者,嚇了一跳:“你是何人,打門做甚?” 就要閉扉。三藏忙上前施禮道:“女菩薩,貧僧是東土大唐禦差來的取經人唐三藏。因天色已晚,特造貴府借宿,明晨趕路。”又道:“這幾位是我的頑徒,人雖醜些,心俱善良。若有衝撞處,請勿見怪!”八戒一廂幫腔:“請勿見怪!請勿見怪!”抬臉衝女孩兒笑。那婢女心有餘悸,喊道:“夫人! 來了幾個醜和尚,想住咱家!”眾徒笑:“師父跟咱沾大光了!” 旋即見一個滿頭珠翠、衣裙亮麗的婦人轉出來,不過四十來歲,體態豐盈,風韻猶存。唐僧又上前禮拜答話。婦人笑道:“秋菊胡說了,唐長老是我見過最端莊的人了!”秋菊朝唐僧瞟了一眼,掩口笑道:“我是說那幾位哩!”婦人道:“師父好看,就行了,俗話說‘一俊遮百醜’哩!”讓眾僧進門。 唐僧師徒入門往裡走,見樓閣參差,遊廊迂回,好大一座府邸。入一道月亮門,猛見假山前,兩個女孩子正逗老虎玩!女孩兒個個生得天仙似的,那虎卻利齒閃亮,頎大威猛。一隻豎蹄與 人相撲;一隻地下翻筋鬥打滾兒。 三藏不禁失色。女孩子隻顧格格笑兒。婦人道:“唐長老勿怪,那是我的兩個討債鬼兒,穿桃紅絮襦的是老大茜兒,著石榴紅衣的是老小宛兒。自小受他老子熏陶,不愛針鑿女工,隻愛耍槍弄棒、嬉戲玩耍。”便引入客廳。分賓主落座,秋菊獻上香茗時果,那室中銅火盆裡,炭火通紅。三藏兀自篩糠,吃不得茶,食不得果。婦人詫異道:“唐長老為何這般?”唐僧慚愧道:“貧僧自幼膽小,適間見令愛耍虎為樂,吃驚不小,一時心有餘悸,還望夫人鑒諒!” 婦人即下座施禮道:“卻怪老媼了!也是寵壞了,一時忘了叫她們回避。” 八戒嚷道:“夫人,我等為何不懼?隻怪師父膽怯!”行者道:“卻是一路凍的,所以抖栗。”婦人才瞧見唐僧嘴烏頰紅,道:“可憐見的!”即吩咐廚下辦齋,與長老驅寒壓驚。又令再取一個大火盆來。不大工夫,便上了一桌素齋、一缸米酒。家人又搬來一隻火盆。室內頓時暖融融如春天一般。婦人把酒,好歹勸三藏吃了一小杯,身子才回過暖來,腳陣陣發癢。那行者、八戒開懷暢飲。沙僧見師父不喝,也隻吃了一獻。隻是頻頻動箸,給師父布菜。 三藏此時安穩了,便抬眼打量客廳,見壁上掛著幾幅字畫——一幅中堂《山水》,對聯為“林壑斂瞑色,雲霞收夕霜”;一幅《漢宮秋》,遭貶的麗人,伴著梧桐操琴;另一幅為《暮春圖》:落紅點點,煙柳隱隱。 三藏讚了一回丹青書法。婦人道:“此乃是先夫遺物,契友送他的。” 三藏道:“依貧僧之見,故主人曾顯赫一時,不知何故下野。晚年怡情於山水,卻又壯懷激烈。”婦人聞言,驚詫道:“唐長老,莫非你能掐會算?怎知我家夫君故事?”唐僧道:“貧僧是肉胎凡體,不善卜算,隻憑那書畫揣摩而已!”婦人盯了三藏一眼,道:“莫非是心有靈犀..”遂道出舊 事,原來這家主公原是高斯國的大將軍。因犯顏直諫,得罪群小,遭人陷害,失寵於聖上,五十歲便告老還鄉。自此鬱鬱不樂,不過年餘,便亡故了。婦人言至此,不禁黯然。三藏陪著歎息一回。婦人又道:“夫君仙逝後,家中尚有祖上所置山場田莊,家產還算殷實。那遠近的潑皮無賴,欺我寡婦弱女,上門滋事,要討便宜。幸兩個女孩子會些功夫,又養了兩個虎,看家護院,方保平安無事!”三藏讚歎:“原來如此!女子馴虎,可謂中幗豪傑!” 八戒一廂混說:“隻怕自個兒也成母老虎了,一時難尋‘打虎英雄’!” 叫悟空桌下蹬了一腳,將機子蹬歪。八戒不提防,跌個仰麵朝天。沙僧忙扶他起來。行者體恤道:“三弟,你怎的這般不當心!”八戒有苦難言,隻好哼哼唧唧:“虎沒打了,自己先成了‘坐地虎’了!” 正說時,忽聽門外環珮叮當,笑語泠泠,嚷著“卷簾!卷簾!”那秋菊忙去打簾子,便見“馴虎英雄”闖了進來,不顧一室客人。朝婦人撒嬌道: “娘,娘,今兒你怎麼高興吃起酒來了!”婦人道:“休沒大沒小的!來,先見過唐長老!”三藏欠身致禮。兩女子憋住笑,雙手合拜,道個“萬福”。 婦人又讓女兒拜過行者三眾。八戒見兩姐妹,英氣勃勃,且俊美異常,喜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那姐妹卻倚在婦人身邊,明眸如星,隻盯著唐三藏看。 三藏置身暖室香宴中,又有佳人垂青,一時恍惚,覺得那寒天凍地,遙遙如在夢中。忽覺有人暗中揪他衣衫,才驀地從夢中驚醒,知是在苦旅征程。 婦人看在眼裡,起身道:“諸位長老慢慢用齋,我等先告辭了!”笑嘻嘻看了唐僧一看,一手一個,扯兩姐妹便走。兩女子一廂走,一廂回首,仍瞅三藏。三藏忙低下頭。 三女人走後,眾徒弟轟地將三藏圍上,亂哄哄道:“師父,兩姐妹看中你也!八戒道:“師父這回要做打虎英雄了!”三藏麵紅 耳赤,“莫胡說,莫胡說!”正鬨騰著,忽見秋菊笑盈盈走來,道:“唐長老,夫人請你敘話。” 唐僧起身,惶怵道:“敢問姑娘,夫人喚我何事?”秋菊掩口笑道:“主人的事,奴婢怎知曉!——八成是好事!”八戒、行者笑道:“聽見了麼,是好事!夫人要招你做養老女婿了!”三藏道:“莫混說!”沙僧關切道:“師父,你可彆中了那老婆子的美人計,取經事大!”三藏道:“這話說到我心窩裡了。你們放心,為師去去便來!” 且說三藏隨秋菊出了門,往內庭走。這庭院委實夠大的,廡廊相通,簷檻毗連,有十幾座天井。三藏跟著秋菊,也不知走了多少雨道,進了多少門坎,方入一間靜室,見彩壁畫屏,銀燭明燦。婦人正在等候,笑嘻嘻道:“唐長老,老婦還伯你不來呢!”三藏行禮道:“施主召喚,敢不從命!”分賓主坐了,婦人道:“可知老媼喚你何事?”三藏垂頭道:“貧僧不知。”婦人道:“適間席中,法師已見過舍女,但願未汙尊目!”三藏道:“夫人哪裡話!古往今來,多聞美人拈花,鮮見佳麗馴虎。今見令愛、英氣勃勃!令人耳日一新!貧僧私心欽佩之至!”婦人笑道:“小女也很欽佩聖僧呢!誇你有高行大誌..”三藏道:“不敢當,不敢當!”婦人問:“長老何時出家,在俗時可曾婚娶過?”三藏道:“十二歲皈依法門,不曾婚娶。”婦人道:“可惜恁個標致人物!”三藏聞言,臉熱心跳,如坐針氈,道:“夫人喚貧僧,究竟有何見諭?”婦人道:“老婦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家兩個丫頭,俱看中法師。老婦也有意招你為婿。兩個女兒任你挑.不知長老何意?” 三藏聽了,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婦人咄咄逼人道:“有甚使不得,看你行路僧——衣衫蒙塵芒鞋破,食不果腹形容削。可憐人兒!取那經文,圖個甚?也不過是積德行善,有個好下場罷了!在我家、叫你衣綾羅、食甘饈、居華屋、乘車馬!不強似那瓦缽雲笠走天下!” 三藏聞言,道:“老夫人,你說得何嘗不是!那兩姐妹個個花朵似的,娶哪個都是貧僧前世積的福!隻是..”一臉為難的樣子。婦人悟道:“莫不是怕你那幾個徒弟無處安置?莫愁,莫愁!我家除了秋菊,還有冬梅、春蘭幾個婢女,俱有些顏色。個個與他配了雙,就留在府中候用,豈不皆大歡喜!”唐僧道:“夫人想得委實周到!然此事非同一般,容貧僧回去與小徒們商議商議。”婦人不悅道:“商議個甚!你是師父;沒聽說,老子做事要兒輩允準的!大主意還得你自己拿!”三藏道:“夫人說的是!貧僧一路行來,吃了無數苦頭,尤其這寒天凍地,真不想再走了。承蒙夫人錯愛,頷首之勞,便可入那溫柔富貴之鄉。呆子才會拒絕!”婦人聞言,歡喜道:“如此說來,你答應了!”三藏道:“隻可惜貧僧齎了聖命、領了佛旨..”婦人怒衝衝道,“那便是不應了?”唐僧見婦人動怒,驚慌道:“倒也不是。且容回去商議!”婦人臉色轉緩。“先吃杯茶,再走不遲!”朝秋菊使個眼色。秋菊點點頭,即刻退下。 唐僧吃了茶,婦人才放他“回去商議”。一個丫鬟冷著臉引三藏出了兩道門,朝前一指道:“自個兒回去吧!”三藏見天色已黑,四處是門,道: “姑娘,好歹領我路,其實認不得了!”“姑娘”秋風掃臉道:“你這和尚好歹不知,還要我伺候你!——鼻子底下是嘴,自個兒問去吧!”轉身回婦人房間。 唐僧無奈,隻好憶著來時路徑,往回摸。走了幾個天井,便分不出東西南北了。走走看看,左行右轉,深一腳,淺一腳,跌了幾個筋鬥;好容易聽見人聲,循聲過去,見一扇門裡有燈光,以為找見行者他們了。撞開門,便道:“你們倒自在!也不尋尋為師!..”卻見一隻大虎,踞在燈檠下,兩眼炯炯,電火一般,三藏膽戰心驚,正要倒回去,那虎卻認出是生人,一聲咆哮,撲了上來!那唐長老驚叫一聲,倒在地下,魂飛魄散! 正在危急問,內門吱呀一聲,閃出一個女子,見那虎正俯首舔唐三藏,喝住那獸,上前將三藏抱起,臥在床上。她也不喚使女,自取了匜盤,倒些冷水,給唐僧敷麵。須臾,三藏醒來、見置身香閨裡,身畔守著如花似玉的佳人,正是茜兒;已卸了晚妝,穿一身繡袍,袒著凝脂般酥胸,含情脈脈,衝他笑。三藏道:“這是夢,還是醒?”茜兒道:“夢即是醒,醒即是夢。” 三藏輕歎:“吾隻怕‘風驟花墮夢不長’!”茜兒道:“倘占了花期,‘落紅片片亦留芳’。”三藏已清醒;坐起道:“貧僧不敢‘無中生有’。”茜兒垂香鬢,廝摩著三藏麵頰道:“我偏叫你‘得意忘形’!”三藏口訥。茜兒乘機倒在三藏懷裡,纖手柔曼,遊魚似的,撩撥得唐和尚骨軟體麻。幸本神尚在,死命斂著衣衽不鬆手。 茜兒嗔道:“哥哥隻護著那鈕扣子做甚?”唐僧不作聲。茜兒又道:“哥哥莫非嫌奴家醜陋,一星兒心不動?”三藏老實道:“誰說的!貧僧能博小姐青睞,實乃三生有幸..”茜兒喜悅道:“你卻直說,喜不喜歡我?”唐僧道:“又喜又怕。”茜兒一怔:“怕我?我又不是老虎!”唐僧哼唧道: “你卻養隻大老虎哩!”茜兒摟著長老樂不可支:“怕它做甚,不過是隻大貓!等你成了我家主人,便曉得了,其實好耍!”三藏央求道:“姐姐抱忒緊了,透不過氣來也!可能鬆些?”茜兒撒嬌,“偏不鬆你,叫你護!嫌悶便解衣裳呀!”唐僧道:“貧僧不敢!”茜兒笑道:“小女子卻敢!”便胳肢唐僧。唐僧癢得不行,遂鬆了手,叫茜兒趁機把他大襟扣兒解了!把頭貼到唐僧胸上,癡情道:“第一眼瞧見哥哥,奴家便仿佛在何處見過似的.. 想啊想,原來是在夢中..” 三藏不曾想馴虎女子也有這似水柔情,不禁感動,眼眶盈淚道:“姐姐何必為我這苦行僧動情?隻怕是..多情反被無情惱!”茜兒捂他的嘴道: “休說了,其實我知哥哥不能留在我家。 出家之人多不戀富貴,不貪安逸..我隻是不想與哥哥失之交臂。倘能使哥哥垂愛,哪怕隻有一宵恩愛,奴家一生足也!”唐僧聞言,止不住熱淚滿麵,“貧僧何德何才,讓姐姐如此刻骨銘心來愛?”茜兒隻道:“奴家願意!..”與他拭淚,逗他笑:“你再哭,我便喚大老虎進來咬你!”三藏道:“便喚吧,情願叫你的老虎吃了!”茜兒嬌嗔道:“想得美,我還舍不得呢!”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話兒。 卻道行者幾個,在客廳吃著酒等候師父。左等不來,右等不至。八戒道: “也老大工夫了,莫不是一拍即合,已吃罷合巹酒,入洞房了?”行者道: “胡說,師父做東床,喜酒總要讓為徒的吃一盅。哪有偷偷摸摸便乾事的!” 沙僧道:“二哥嘴上也積點德。師父豈是見異思遷之人!”八戒搖頭道:“難說!人皆言‘和尚是色中餓鬼’——休看師父外表正經,難保心裡不想那事!” 起身道:“猴哥,俺去找找師父!好歹不能叫‘老虎’咬了師父!”行者也不無擔憂,遂道:“去看看也好——快去快回!”八戒丟下酒盞,道一句“猴哥,你信不過彆人,還信不過俺老豬!”樂顛顛出門去了。八戒出了門,東張西望,胡亂走了一氣,也轉向了。無奈何,隻好放開喉嚨喊:“師父,你在何處?”四下黑沉沉的,也無人應。隻聽見樹上幾聲貓頭鷹叫,八戒心裡發毛,撒腿咚咚便跑。跑進一個天井,迎頭撞上隻毛烘烘的巨物,細一覷,老天,竟是一隻大老虎!轉身欲逃,叫那虎咬住後襟,拖入二門,一腳踏在脊背上。嗚嗚幾聲,便有一婢女挑燈出來,照了照道: “小姐,是個和尚!” 八戒一聽小姐在此,臊得不行!心想堂堂天蓬元帥,今日卻叫一隻大貓鎮在腳下,成何體統!猛然想起自己還會三十六般變化,本想變成師父模樣,好哄小姐上當,又怕變人變不像;無奈何,念真言幻成一隻蝙蝠,呼地撞進閨房,亂撲扇一氣,弄得燈歪鏡斜。小姐是宛兒,氣得要命,大罵:“敗興鳥兒,無怪今日好事不成!”八戒一聽,便現原身道:“小姐,說甚好事不成!老豬在此,便是來與你配對成好事的!” 宛兒嚇了一跳,認出是八戒,道:“豬長老——你倒會裝神弄鬼!”八戒嘻嘻笑道:“小姐,俺師父何在?”宛兒道:“休提你師父,提起來氣死人兒!”八戒道:“莫非他不識抬舉?”宛兒道:“真是‘知父莫如子’!” 八戒道:“既如此,為何不見他回去?”宛兒道:“這個卻不知曉。” 正說間,一個婢女進來,對宛兒耳邊竊竊說了幾句。隻聽宛兒罵了聲: “這個騷狐子!”妒火中燒,拋下八戒,要往外去。八戒已猜個八九不離十,一把扯住,道:“小姐何往,莫非是尋姐姐鬨一場?”宛兒道:“不乾你事!” 八戒道:“姐妹倆爭一個漢子,也不怕人家笑話?那唐長老有甚好的?—— 除麵皮白些,一無是處!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說話女聲女氣。俺老豬雖人黑臉醜些,卻有大丈夫氣概!家裡家外一把好手,更有三十六般變化! 適間那小蝙蝠便是俺變的!” 宛兒聽了,不無佩服,問:“豬長老,你還會變些甚,也叫奴家長長見識!”八戒道:“任你出題目!”宛兒道:“便變個大馬猴吧!”八戒道: “換個吧!”宛兒道:“原是牛皮哄哄啊!”八戒道:“誰牛皮,隻是覺得醜,怕驚了小姐!”便搖身變了一隻馬猴,蹦蹦跳跳玩耍兒。宛兒樂得拍手笑,又道:“變盆石榴花。”那八戒賣弄精神,又變成一盆紅豔豔的石榴花。 宛兒睹此,便起了愛慕之心,道:“豬長老,你可願留在我家不走?”八戒道:“願意,願意,打死也願意!”那宛兒便拂退左右,道:“知你師父此刻在做甚?”八戒色迷迷道:“做甚?”一把將宛兒摟住,給個嘴兒,道: “做這個唄!”宛兒便使小拳頭打他:“你壞,你壞!” 卻道行者、沙僧兩個,等了一陣,也不見八戒回返。行者叫 道:“這事有些蹊蹺!沙老弟,咱們分頭去找!兩人出了屋;見無數的門廊。沙僧發愁道:“找著天也亮了!”行者道:“休焦躁!”遂念動真言,拘出當坊土地。 那老兒披著皮襖,一路小跑而來,哆哩哆嗦道:“好大聖哩,小老兒才睡下,剛暖熱被窩兒,你便念那催命咒兒..” 行者喝道:“快閉了鳥嘴答話!俺師父、師弟現在何處?”土地道:“大聖息怒,小老兒其實膽小——你那師父,現在茜兒房中;天蓬元帥,卻在宛兒床上。”沙僧聽了,怒不可遏,揮杖要打土地:“若說八戒,貧僧倒信,你諑詆師父,該當何罪!”叫行者攔住,道:“此非爭論之時,先救了師父再說!”招呼兩個起在空中,叫土地指點了,便叫沙僧去尋八戒,道:“隻可勸阻,不可傷人!”沙僧滿口答應去了。 行者即落入茜兒房上,使個夜叉探海,倒掛簷上,舔破窗紙,往裡一看,茜兒隻著褻衣,倒在師父懷裡撒嬌弄癡。師父袖衣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了鈕扣,袒出白生生的胸脯,麵紅氣粗,眼看便要抵禦不住。行者心說,“老天,馴虎小姐真成了老虎了!”憋著笑,轉到門首,往裡一瞥,見一隻大虎踞在繡簾外;瞅見他,齜牙咧嘴,嗚嗚作聲。 行者縮回頭,略一思忖,念動真言,變成一隻熊羆,搖搖晃晃進門。正所謂“一物降一物”,那虎見了羆,嚇得渾身抖栗,低聲淒叫,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彈。室內茜兒忽聽到簾外老虎悲鳴,不覺一驚,鬆開三藏,悚然跳下床,才要出去看看,那門簾一把被甚物揪了下來!便見一個人熊,鐵塔一般,走了進來。先把唐僧嚇暈了;茜兒尖叫一聲——畢竟膽大,急趨床頭取寶劍,誰知慌亂中碰翻了燈,室內一片黑暗。那行者趁機複本相,抱起師父一走了之。茜兒急聲喚婢女取火來,再點起燈燭,三藏不見了,那黑獸也不見蹤影。忙穿上衣裳,執了劍四下尋覓。行者救出師父,不敢再回客廳,躥牆越脊,出了宅院,將師父藏在一棵古槐的樹洞裡。再回頭去尋八戒悟淨,卻見兩個在空中叮叮當當交戰。行者喝道:“師父幾乎當了‘家長’,你兩個還有心內訌哩!” 八戒哈著腰,氣哼哼道:“沙悟淨這廝忒毒——使杖杆把老豬命根子打腫也!”沙僧道:“你卻說做何事來?——打得輕!”八戒爭辯道:“師父做得,老豬為何做不得!”行者見天色將曙,道:“爭,爭,甚時候了,還不快去討行李、馬匹!”八戒說他走道不便。行者便叫沙僧去。沙僧吞吞吐吐道:“適間壞了宛兒小姐的好事,若撞上,休說行李、馬匹,不砍我一劍才怪。”行者跺腳道:“罷,還是老孫去吧!——師父在前麵樹洞裡,快去看顧!” 行者縱身跳在空中,見一府上下俱打著燈寵尋“女婿”。行者便弄一陣旋風,吹得那燈滅人歪,俱躲進屋子,不敢出門。孫猴趁機跳下去,尋著行李,馱在馬背上,大開庭門,牽馬走了出來。 時天已曨明,行者來至古槐樹下。唐僧已醒,見了行者,一臉愧色。行者道:“師父,適間徒兒嚇著你沒有?”三藏隻擺手不言語。行者又道:“俺適才弄狂風唬人。目今那一家子尚未敢出門——師父,咱們走也不走?”三藏怔了片刻,吐出一個字:“走。” 沙僧便攙師父上馬,師徒上路。八戒死活不挑擔子,沙僧隻好替他。八戒腰弓得大蝦似的,拖著耙,磨磨蹭蹭走在後邊。三藏跳下馬,讓與八戒騎。 八戒謙讓一回,還是上了白馬。四眾投西而去。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