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托盤上的一塊汙跡(1 / 1)

毒藥 喬治·西姆農 4160 字 1天前

他把額頭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就像小時候那樣,一直貼在上麵直到臉變得慘白,腦袋像被無數根針刺得痛苦難耐才移開。麥格雷此時沒有想到這些,隻是一直盯著塞納河對岸兩個在腳手架上工作的工人。他轉過身,表情有些無奈,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故意避開吉賽爾·馬頓,說道:“您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她沒有過多的猶豫,當她回答時,警長忍不住抬起頭,因為她說話的語氣異常冷靜而有分寸,不帶任何挑釁意味,也看不出任何的沮喪心情。“我是看著格紮維埃死去的。”她不知道警長聽了這句話會有什麼想法嗎?她有沒有意識到警長已經在某種程度上不由自主地欽佩她了?在這個辦公室來來往往的各類人中,他從沒有見過一個像她這樣清醒和冷靜的人。他也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如此冷漠,對任何事情都淡而待之。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人性的不堅定。在她身上,找不出一點缺陷。他把手肘放在寫字的小墊板上,歎了一口氣:“說說吧。”“我繼續睡覺但怎麼也睡不著。我努力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想不通。時間過了多久我完全沒有概念。您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麼度過的嗎?我感覺整件事我都非常清楚,但是事實上,好多時段的記憶都是空白的。好幾次我應該都差點睡著了。但有那麼一兩次,我似乎是聽到樓下有聲響,應該是我丈夫在床上猛烈地翻來翻去而發出的聲音。至少我當時是這麼覺得的。“有一次,我非常確信,我吃驚地聽到了一聲呻吟,當時我還以為是他做噩夢了。他經常會在睡覺時講夢話,並且有時還會掙紮一番。他以前還對我調侃說他有夢遊症,和我一起睡覺時也發生過好幾次。”她說話時繼續字斟句酌,就像是在敘述一個故事,非常平靜。“突然,我聽到一聲巨響,像是一個很重的東西掉在了地板上。我嚇了一跳,猶豫著要不要起來。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聽到了一聲嘶啞的喘氣聲。最後,我還是起來了,穿上睡衣,輕手輕腳地向樓梯口走去。”“您沒有看到您妹妹?”“沒有。”“也沒有聽到她房間有什麼聲響?房間的門縫裡也沒有露出一點光?”“沒有。我隻有下幾個台階才能看到樓下的房間,但是我猶豫了一下,擔心會有危險。最後我還是不情願地下樓了,俯下身子往下看。”“您下了多少級台階?”“六七級。我沒有數。工作室有光,但隻有床頭燈開著。格紮維埃平躺在地上,差不多是在他的床和螺旋樓梯之間的位置。他應該在地上爬,並且還想繼續爬。他用左邊的手肘支撐著,右手臂伸向前方想要抓住離他的手隻有三十幾厘米的手槍。”“他看到您了九九藏書網嗎?”“是的。他抬起頭,用仇恨的眼神盯著我,口吐白沫,嘴角流著涎水,整張臉完全扭曲,醜陋不堪。我知道他朝樓梯口爬過來時,就已經虛脫了,他手裡握著槍想要上來殺我,但是力氣已經耗儘,還沒動彈一下又倒下去了,槍從手裡掉下來,落在了他的手夠不到的地方。”麥格雷眼睛微閉著,他看到工作室,看到通向樓頂的樓梯,看到馬頓的屍體,屍體還是人們發現它時的那個樣子。“您繼續往下走了嗎?”“沒有。我就停在那兒,眼睛一直盯著他。我沒法兒確定他還存有幾分力氣。我嚇呆了。”“過了多久他才斷氣?”“我不知道。他一邊試著去拿武器,一邊想要說話,想衝著我吼,帶著怨恨或者威脅吼一句。同時他也怕我會下樓搶在他前麵把手槍奪過來然後朝他開槍。這可能也是我沒有下去的一個原因。我也不清楚。我沒時間思考。他不停地喘氣,一陣陣的痙攣使得他不停地顫抖。我猜想他也剛吐過。接著他又吼了一聲,歇斯底裡地吼,身體抽動幾下,拳頭緊緊攢著,然後他突然倒下去,不動了。”她繼續說,眼睛仍然直視著前方。“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所以您是下樓確認他已經死了?”“不是。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確信。然後我又回到我的房間,坐在床邊上。好冷,所以我把被子一直拉到肩膀上。”“您的妹妹一直都沒有離開她的房間?”“沒有。”“但是,您剛說過您丈夫叫了一聲的。”“沒錯。她肯定是聽到了。都這樣了,她不可能沒有聽到,隻是她一直在床上沒有起來。”“您根本沒有想過打電話叫醫生?或者打電話報警?”“如果房子裡麵有電話我可能就打了,但是我也不確定。”“那時候是幾點?”“我沒有注意。我沒想過看一眼鬨鐘。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您可以打電話,您第一個通知的會是您的朋友哈裡斯嗎?”“當然不是。他已經結婚了。”“從您看到您丈夫死的那一刻到您去門房那裡打電話,也就是早上六點左右,這個過程到底有多久?難道您一點概念也沒有?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不止一個小時,我可以肯定,但是也沒有三個小時。”“您在等待法院的控訴?”“我不做過多幻想。”“您想過彆人會問你什麼問題嗎?”“想過。當時我想了很多,但都沒有想明白。之後我聽到門房出去倒垃圾的熟悉的聲音,我就下樓了。”“還是沒有看到您妹妹?”“看到了。經過我丈夫的屍體時,我摸了一下他的手,已經冰冷。我在電話簿上想找您的號碼但是沒有找到,所以我就打了警局求助中心的電話,讓他們通知您。”“打完電話您立馬回來了?”“走在院子裡時,我看到我妹妹房間裡麵的燈亮了。我推開門時,熱妮正在下樓。”“她已經看到屍體了?”“是的。”“她什麼也沒說?”“她可能想說什麼,但突然有人敲門她就打住了。敲門的是您的探員。”她停了一下接著說:“還有咖啡嗎?”“已經冷了。”“沒關係。”警長給她倒了一杯咖啡,也把自己的咖啡杯滿上。門外,窗戶外,生活一切照舊,人們精心安排著一切,想讓自己過得更安心。門內,圍牆內,卻是另一個世界,每一句話每一個詞背後似乎都跳動著一個漆黑焦躁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年輕的女人倒像是越來越愜意,越來越自然。“您愛過馬頓嗎?”警長小聲地問,但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有。我想應該沒有。”“但是您還是嫁給他了?”“那時候我二十八歲。生活中經曆的各種磕磕碰碰已經讓我厭煩,讓我痛苦。”“您想要一種體麵的生活。”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絲毫沒有被觸怒的跡象。“應該說是一種平靜的生活。”“所以您選擇馬頓而不是其他人,就是因為他比較順從嗎?”“可能是一個無意識的選擇。”“那時候您就已經知道他有點太無能了嗎?”“是的。他不是我想找的。”“剛開始和他在一起時,您還是感覺挺幸福的,是嗎?”“這樣說有點言過其實了。我們隻是相處得還不錯。”“因為他儘量討您歡心。”她裝作沒有覺察出警長語氣中的挑釁,假裝沒看出警長講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她。“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還是能從容不迫地對答如流,隻是開始顯露出一點點厭倦。“您遇到哈裡斯——可能您更願意稱他莫裡塞·舒沃博,愛上他了嗎?”她猶豫了一下,露出一副非常真誠的表情,像是在認真思考,好讓回答更加準確。“您一直問我愛不愛他。首先莫裡塞改變了我的境遇,並且我從沒想過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大商店的半個老板。”“他不久就成了您的情人?”“這得看您說的‘不久’指是多久。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幾天之後。但是我們彼此沒有太依賴對方。”“所以你們的關係更多還是在生意上?”“隨便您怎麼理解。我知道在兩種可能的理解之間,您會選擇不那麼好聽的一個。但我覺得莫裡塞和我,我們屬於同一種人……”“因為你們有同樣的抱負。難道您從沒有想過和您丈夫離婚然後嫁給他嗎?”“然後呢?他已經結婚了,和一個比他大很多,但是很有錢的女人結婚了。多虧了那個女人,他才能在聖奧諾雷街開創自己的事業。其他的……”她沒有繼續說,因為她覺得其他的無關緊要!“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丈夫神經錯亂的?您隻是有這種感覺,是嗎?”“不是一種感覺。是事實。我們剛認識時我就知道他比較另類。有時候他會非常興奮,不停談論自己的作品,好像他是一個天才。有時候他又不斷抱怨自己隻是一個失敗者,所有人都嘲笑他。”“也包括你?”“當然了。我也知道他一直都是這樣覺得的。最近一段時間,他非常頹廢,惶惶不安,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但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突然公然斥責我。有時候又正好相反,他對我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即使這樣,您也沒想過要離開他?”“我覺得我是同情他。他太可憐了。我妹妹從美國回來之後,喪夫之痛讓她一蹶不振,什麼安慰的話語都無濟於事,所以他開始對她是很不滿的。她來了之後打亂了他的生活習慣,他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有好些天他沒對她講過一句話。“我現在還是會尋思我妹妹是怎麼做到的。她之所以能成功,可能正是因為她每天都擺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所以,他終於發現還有比他更脆弱的人。至少,他這樣覺得。您懂嗎?我想,他終於感覺自己是一個堅強的高高在上的男人了……”“您從沒有想過和他離婚給他們自由的空間?”“但真要讓他們倆在一起他們反倒會不幸,因為事實上,我妹妹並不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情況正好相反。”“您恨她?”“我們從沒有互相喜歡過對方。”“既然這樣那您為什麼又要收留她呢?”“是她自己硬要堅持……”麥格雷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自己肩膀上,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仿佛嘴巴裡麵有一股惡心的味道,因為他感覺他聽到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沙迪倫街小房子裡的生活被馬頓夫人的幾句話輕描淡寫地介紹了一番,他甚至可以想象在每一個死一般沉寂的晚上,每個人都封閉在自己的仇恨中。“您想要怎樣呢?這一切儘早結束?”“我去看了醫生。”“斯泰納醫生?”“不是,是另一個醫生。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沒有建議您將您的丈夫強製收容?”“他建議我再等等,並且跟我說現在症狀還不夠明顯,可能一個更加可怕的危機馬上就要爆發……”“所以您預測到了這次危機,然後嚴陣以待?”她不經意地聳了一下肩膀。“該回答的我都回答了嗎?”一陣沉默之後她才說。麥格雷思索了一下,沒想出還有什麼可以問的,現在一切都非常明朗了。“您站在樓梯上看到您丈夫就躺在地上,您沒有想過去救他?”“我不確定他是否還有足夠的力氣起來拿起那把槍……”“您確定您剛才對我說的一切您妹妹都一清二楚?”她看著他不作回答。還有問下去的必要嗎?他本希望讓她自己前後言辭自相矛盾,然後好指控她。但是她從容不迫,不給他一點機會,並且也沒有絲毫想要逃避的想法。“我想,”他低聲吐出最後一句話,“您從沒想過除掉您丈夫。”“殺了他?”她故意區分了‘殺’和‘強製收容’。既然他都這樣認可了,所以她隻是簡單地表示說:“如果我真想要除掉他,那麼我會精心設計一切,不會有任何的閃失,並且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的確是這樣。如果誰能將犯罪設計得天衣無縫,那肯定是這個女人了。但是,她沒有殺馬頓。麥格雷重新點燃煙鬥,帶著怨恨的眼神看著她。警長的身體和思維都已經麻木,他有點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探員的辦公室走去。“幫我撥通沙迪倫街十七號的電話……找門房……哈維爾還在院子儘頭的小房子裡……我想和他講話……”他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馬頓夫人在警長等探員回複時,在臉上打了點粉,看電影中場休息時她應該經常這樣補補妝。突然電話鈴響了。“哈維爾嗎?我想讓你去他家看看,你彆掛電話,去仔細檢查一下一個托盤,它現在應該是在廚房裡……”他轉身對著吉賽爾·馬頓。“圓形的托盤還是方形的?”“長方形的,木頭做的。”“是一個木質的長方形托盤,上麵可以放三個咖啡杯和三個茶托……我想知道的是,上麵有沒有什麼標記,或者損傷,隨便什麼記號,隻要能判斷出它是怎麼放著的就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還有,鑒定專家還在嗎?好!讓他們去放清潔工具的壁櫥裡麵找一個小瓶子,裡麵裝的是乳白色的粉末……取一下瓶子上麵的指紋……”哈維爾立馬就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上麵沒有指紋。他們已經研究過了。瓶子被一個濕抹布擦過了,上麵還有輕微的油跡,可能是用洗碗抹布擦的。”“檢察院的人到了嗎?”“是的。預審法官很不高興?”“因為我沒有在那兒等他?”“主要還是因為您把兩個女人都帶走了。”“告訴他,當他回到他辦公室時,案子應該就結束了。是哪個法官?”“科梅裡奧。”科梅裡奧和麥格雷一直互相看不順眼。“快去檢查一下托盤,我在這兒等你。”他聽到吉賽爾·馬頓在說話,但是沒有太在意。“如果您提前問我,我也可以告訴您。上麵是有一個標記。但是不是故意留下的。托盤窄的一側有一塊油漆鼓起來了。”一會兒之後,哈維爾氣喘籲籲地對他說:“有一個地方的油漆鼓起來了。”“辛苦了。還有其他的嗎?”“我們還在馬頓的口袋裡找到了被揉成一團的一截紙,裡麵包著一些含鋅磷化物。”“我知道了。”但是紙不應該在死者的口袋裡,而應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才對啊。他掛了電話。“您看到您丈夫去了廚房,您懷疑過他進去是做什麼的,是嗎?所以您就轉動托盤,換了茶杯的位置?”“每次有機會我都會換一下茶杯的位置。”“他也換過?”“是的。隻是,昨天晚上,他沒有機會,因為我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托盤。”他在裡夏爾·勒魯瓦大道的家裡也有一個托盤,但不是木質的,而是鑲銀的,是他們的新婚禮物。麥格雷的杯子和他妻子的杯子一模一樣,隻是警長的杯子上有一個不是很明顯的裂縫。但是,他們從沒有弄錯過杯子。馬頓夫人把托盤放在丈夫沙發椅旁邊的獨腳小圓桌上,馬頓先生很清楚自己的杯子就在自己的那一側,一伸手就能拿到。他再一次站起身來。馬頓夫人注視著他,一臉疑惑,但是卻不帶絲毫焦慮。“盧卡,可以進來一下嗎?找一個空辦公室,隨便哪一個,帶她過去。讓她一直待在那裡直到我叫您。出去的時候,順便讓人把小姨子帶進來。”馬頓夫人跟著探員出去了,沒有向警長問任何問題。而警長再次獨自待在辦公室裡,打開壁櫥,拿起一瓶放了很久的科涅克白蘭地,往一個喝水的杯子裡倒了一滿杯。這瓶酒其實不完全是留著自己喝的,更多是為那些來到這裡有時候可能會需要的客人準備的。聽到有人敲門,他趕緊關上壁櫥,還沒來得及擦一下嘴唇。“請進!”熱妮被帶了進來。臉色蒼白,還有些浮腫,臉上還有一些紅色的痕跡,應該是哭過留下的。“請坐!”她姐姐剛坐過的椅子還保留著餘溫。熱妮環顧一周,發現周圍沒有其他人,辦公室裡隻有她和警長兩個人。他站著,轉了一圈,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最後,他停在熱妮麵前,一副傲然的姿態說:“您想請哪位律師?”她猛然抬起頭,瞳孔放大,眼睛濕潤潤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卻沒發出聲音。“我希望您被詢問時您的律師能在場,這樣您就不會覺得我把您當成罪犯對待了。”眼淚滑過臉頰,她最後吞吞吐吐地說:“我一個律師也不認識。”他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巴黎律師協會花名冊,遞給她:“在名單上隨便挑一個。”她搖頭。“有什麼用呢?”他多麼希望聽到的是另一個回答!“您承認了?”她表示是的,然後在包裡找手帕,毫不矯情地擤鼻涕,鼻子一下子變得更紅了。“您承認您想要毒死姐姐?”她一下子號啕大哭起來。“我不知道……彆再折磨我了……我希望一切現在就結束……”抽泣使她不停顫抖。她已經是淚流滿麵,也不想再遮遮掩掩。“您愛您的姐夫嗎?”“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或許可能愛……”她的雙眼滿是哀求。“您快點結束這一切吧,警長先生!我受不了了……”他既然已經知道了一切,就儘快完事。警長經過她身邊時,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像是懂得她需要人與人之間的這種交流。“您意識到格紮維埃和彆人不一樣?”她點頭,然後又搖頭。她在掙紮,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似乎太複雜了,最後她大聲道:“是她不懂他,是她把他逼瘋的……”“故意的?”“我不知道。他需要……”她說下去了。“我儘量……”“儘量安慰他?”“您不知道我們是生活在怎樣的氛圍中……隻有他和我,我們兩個單獨在一起時……因為和我在一起,他才感覺舒心,有了點自信……”“昨天晚上,他在警局外麵見到您之後,跟您說過他今天早上要來這裡做一個檢查嗎?”她很吃驚麥格雷怎麼也知道她在外麵,好長一會兒目瞪口呆地望著探長。“回答我……我也想儘早讓您解脫……”這個詞她還是懂的。她不指望警長讓她自由,在某種程度上她隻是想讓自己解脫。“他對我說了。”她勉強承認。“這讓他很害怕?”她吸了一口氣,說是的,然後帶著哭腔補充說:“馬頓覺得我姐姐已經贏了……”字語間透漏出她的思緒已經有些混亂。“因為是她把他推到這個地步的……她早就猜到他發現了毒藥,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想法……”“馬頓恨她?”她一臉驚恐地盯著他,不敢回答。“您也是,您開始恨您姐姐了,不是嗎?”她搖頭。但這既不能說明她恨也不能說明她不恨。她隻不過是想擺脫這個噩夢。“昨天晚上,從這裡出去後,”麥格雷繼續問,“馬頓覺得他就算是做了檢查也不能得到解脫……所以他隻剩一個晚上……這是他最後的機會……”玩具火車銷售員的行為看起來前後不一致,但還是有一定的邏輯,麥格雷開始明白精神病學專著裡麵的有些章節了。作者用晦澀的詞彙和複雜的句子所描述的,就是人類本身。“他走進廚房時,您也在……”她顫抖了一下,不願意聽他繼續說下去。“藥茶已經倒在杯子裡麵了嗎?”他已經很確定了,沒必要等她的回答。“您沒有看到他往裡麵下藥?”“我是背對著他的。他拉開放餐具的抽屜,然後拿出一把勺子。我還聽到了勺子和杯子碰撞的聲音……”“您覺得他是沒有勇氣往裡麵下毒?”麥格雷感覺看到了那把勺子,灰色的木柄,放在收音機的旁邊,收音機上麵還擺著商品宣傳單。警長表情嚴肅地盯著她,熱妮又是一次掙紮,然後發出一聲呻吟:“我同情他……”他本可以反駁她:“也就是說,不同情您姐姐。”然後她繼續說:“我當時真以為他馬上就要被強製收容了,以為吉賽爾已經占了上風……所以……”“所以,您就拿了裝有磷化物的瓶子,放了一定量的毒藥在您姐姐的杯子裡。並且您還下意識地擦了瓶子。”“當時我手上拿著一塊濕抹布。”“您很清楚托盤上哪一個杯子是給您姐姐的。”“求您彆說了,警長!您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您都聽到了?”她怎麼可能聽不到呢?“但是您沒有下來?”“我太害怕了。”她又顫抖了一下,她的顫抖就像電影裡麵的閃回,要不時來一下,所以他走過去再次打開壁櫥,給她拿了點酒。“喝吧。”她乖乖地接過酒杯,哽咽著喝了一口,白蘭地太烈了,灼燒著她的喉嚨,她差點把酒吐了出來。她現在仿佛隻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什麼也不想聽。“您的姐夫把什麼都告訴您了……”她緩過神來,回想警長剛才問了什麼。麥格雷想起格紮維埃·馬頓就在這個辦公室說過的話,然後向她解釋:“他並不想用毒藥除掉妻子,或者報複她,他是想一槍把她打死。”他不是差點兒就成功了嗎?精神病專家不是說過嗎,某些精神病患者的邏輯非常嚴謹。他往自己的杯子裡放了一些磷化物,並且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動作如此之迅速,背對著他的小姨子還以為他是在最後一刻畏縮了。他掂量了毒藥的分量,足以讓人覺得不適,但不會致命,告訴對方自己還有下一步舉措。這有據可循,這段時間他經常逛公共圖書館,沉迷在醫學和化學專著中。而他下的這點藥,因為吉賽爾·馬頓轉了一下托盤,而誤讓她給喝了,然後導致了她晚上的惡心不適。所有這一切,熱妮又哪會想到呢?她隻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裡艱難地等待漫長的黑夜,窺聽房子裡的一舉一動。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她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低著頭,吞吞吐吐,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再清清楚楚地講話:“是我殺了他……”麥格雷沒有去安慰她,而是默默地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與自責中,他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響,生怕她一下子承受不住倒在地上。然後,他踮起腳尖走向探員辦公室。“把她帶到下麵去……溫柔點……先去護士那裡……”他說。麥格雷真希望自己最開始就沒有接手這個案子。他佇立在窗戶前,全然不關心是哪個探員走了進來。這不是他的錯。他總不能在馬頓第一次拜訪自己時就帶他去看精神科醫生吧。並且醫生也應該沒有理由要求把他監禁起來。負責任和不負責任之間存在一個模糊的區域,一個黑暗的領域,在這裡冒險總是會非常危險。至少,他們中有兩人掙紮過,至於那第三個人……“另一個女人怎麼辦,頭兒?”他哆嗦了一下,轉身看著從空曠的探員辦公室走過來的那個女人。“她可以走了。”他差點兒就說:“不用把她帶進來……”他希望自己的辦公室可以清淨一會兒。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窗戶,因為他發現辦公室裡殘留著一股奇怪的氣味。他想要深深地呼吸一下外麵濕潤的空氣,突然盧卡在他後麵說:“我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馬頓夫人走之前問我可不可以打個電話,我說可以,因為我想我們可能從中聽到什麼信息。”“她說了什麼?”“您知道她是給誰打電話嗎?”“哈裡斯。”“她叫他莫裡塞。她首先道歉說早上商店開門時她沒能過去。她沒有細說,隻是說了一句:‘我待會兒再給你解釋……’”麥格雷把窗戶關上,然後轉過身來,背對著窗戶,盧卡看了他一眼,有點不安:“怎麼了,頭兒?”“沒什麼。能有什麼呢?她告訴了他,這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此刻,她應該正坐在出租車裡,拿出一個小化妝鏡,對著鏡子補妝……”他把煙鬥裡的灰倒在煙灰缸裡。“打電話給檢察院,如果科梅裡奧回來了,告訴他我馬上去見他。”對他而言,一切都結束了。剩下的都是檢察官的事,而他一點也不想再替他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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