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情,太意外,坦白地說,他自己完全沒有預料到。和接下來發生的一係列事情相比,這個意外是如此的短暫,短暫得可以忘記它的發生,但它即使算不上事情真正的開始,也的的確確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他站在門口,突然一陣莫名的恐慌襲來,所有的神經都顫抖起來。他隱隱約約想起《聖經》,但是他說不出,更沒嘗試去想是《聖經》裡麵的哪一部分,是亞當和夏娃發現他們自己全身赤裸?還是上帝問該隱把他哥哥怎麼樣了?又或是羅得的妻子做了什麼?那天的意外和他每個星期去戛納或者格拉斯,同那裡的其他女孩子做的事情也沒什麼兩樣。他去這些地方也並非是事先策劃好的。不論哪個男人,處於他那樣的情況,估計都會做出同樣的反應吧,他甚至還覺得那是阿達盼了很久的。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他畏懼,一種無法形容的畏懼。他就像是遇上了狂風暴雨或者大動亂的動物,驚慌失措,戰戰兢兢。他覺得有必要到廚房裡去喝一杯紅酒壓壓驚。他不敢立即去看彆人的眼神,隻是餘光掃視到拉沃夫人就在前麵,於是他走了過去,低著頭問道:“我妻子還沒有回來?”他其實清楚得很。如果她回來,他肯定是能聽到車子的聲音。“還沒有,埃米爾先生。”她對他說話的語氣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如果她都知道了呢?她一直是站在他這邊的。每次貝爾特背對著她時,她都會眼神凶狠地瞪著貝爾特,因為貝爾特總一有機會就會羞辱她一下,就像羞辱周圍所有的人一樣。也許他這是在驚慌失措時找一些能寬慰他、看起來又合乎情理的理由,安慰一下自己。但不安的感覺一連持續了好些天,期間他感覺他似乎失去了自我。他感覺像是有什麼事情即將降臨在他身上,但卻一無頭緒。人們在病發之前也會有同樣的不安,還老是抱怨這兒疼那兒疼。和南希的那次短暫的風流過後卻沒有這種不安。甚至從平板石那兒回來時,他還一副滿足的樣子,恨不得高歌一曲。他覺得自己打了一場大勝仗,即便這場勝利隻是暫時的也無所謂。他已經向相好的證明他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而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並且他不是一個怕老婆的人。他的肉欲得到了滿足。這是一次美好的記憶,刺激又特彆享受。隨後,當他在約會的地點沒有等到英國女人,得知貝爾特已經將她轟出家門時,他氣得要死,拳頭緊緊地攥著,知道自己是永遠也不會原諒妻子。然而,當時他是清醒的,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這一次貝爾特從城裡回來什麼也沒問,甚至一個懷疑的眼神都沒有。阿達已經在乾活,和以往的時候一模一樣,看不出半點異常,甚至他自己都會產生錯覺,在心底自問,他們倆之間真的發生過什麼嗎?一度,這也是他焦慮的事情之一。老實說,他並不了解她。他隻知道,並且也經常聽人說她和彆人不一樣。她會不會突然之間就像變了個人,言行舉止和以前完全不一樣,還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著他,又或者一臉責備地望著他,再或者直接跑到她父親那兒去哭訴她遭遇到的事情?但是,一晃好些天過去了,他開始確信那天他必須那樣做,之後他所做的一切也證實了這一點,仿佛命運使然。有幾天他感覺特彆奇妙,內心焦躁難耐,他本應該好好享受一下,指不定這還是他生命中最有意義的幾天。但是那幾天卻在他生命裡留下了一段混亂的,甚至不光彩的記憶。這讓他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個神話故事——聖皮埃爾和公雞的故事。聖皮埃爾三次背叛之後,公雞開始鳴叫。第一次,當他晚上躺在床上,看著旁邊已經熟睡的貝爾特,他感受到她的體溫,後悔那一次衝動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再次失衡,他已經非常習慣了的平淡生活也再一次被破壞,他突然覺得他原來是那麼地滿足於這種“平衡”的關係,一想到一切都將被改變,他忽然感覺一陣後怕。他幾乎相信,所有的事從頭開始,是自己潛意識的意願,同時也是阿達迫使他這樣。貝爾特遲早會發現的,因為她無所不知,不僅僅是家裡的事,就連小鎮上發生了什麼,她也都一清二楚。但他還是更加畏懼帕斯卡利,他可和其他人不一樣,如果讓他知道了,真猜不出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想象有一天帕斯卡利來到巴斯蒂德旅館,不是為了坐在廚房的一個角落安靜地喝一杯酒,而是來找他算賬,到時候他該怎麼辦?更讓他不安的是,他什麼預防措施也沒做,而阿達一向馬虎,更不指望她能做什麼保護措施。如果她懷孕了怎麼辦?他開始監視她,而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但看得出來她內心有說不出的高興,有時候也會溢於言表,這也讓他有點不知所措。可能一切都是他自己弄錯了,難道這隻不過是他的想象?這也不能怪他,都是因為貝爾特,她的存在就會讓人感覺特彆壓抑,讓人透不過氣來,更何況她還極為狡猾地用一個看不見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的套子,將他嚴嚴實實地圈禁起來。他想要反抗,但是不敢。有時候他會特彆的驚慌失措,還嫁禍給阿達,說是她攪亂了他所謂的清淨。“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五天之後,他就堅持不下去了。他的心境變了。午休的時候隻要是一個人待在小房子裡麵,他滿.99lib.腦子都是阿達,揮之不去的身影糾纏著他,令他痛苦。“等會兒我妻子上樓去睡覺時,你來找我。”其實他覺得這樣特彆沒麵子,遮遮掩掩,說話也得隔著門偷偷摸摸地說,還得像個剛剛戀愛的小男孩那樣,殷切地等待情人應允的眼神。“你明白了嗎?假裝去找柴火。”那時候還是用木材取火,碰巧的是,那些木材就放在小房子後麵。等著她時,他還期待她彆來。但她最後如期而至。他整個身子撲向她,就像一頭饑餓的狼撲向一塊麵包。“以後每次我讓你來你就得來。你會來嗎?”她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臉詫異,但還是點頭應允。這個回答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她不懂他的緊張,他的狂熱。他占有她的方式如此粗暴,好像他滿懷恨意,想要毀滅她。好些天過去了,一切又回到了以往的平靜,但是此時的平靜卻和往日的完全不一樣。埃米爾又漸漸習慣這種生活,恐懼感也慢慢消散。他不再去想帕斯卡利,也不再擔心會不會懷孕的問題。生活繼續,一切照舊,一個階段,一種節奏,輪回更替。含羞草的季節過了,橙子成熟茉莉花開,櫻桃豐收後,就可以出海捕魚,最冷寂的冬天的到來,就是橄欖果和葡萄大豐收的時節了。他們還擁有幾片葡萄園,都是莫比在打理。以前那家破舊的壓榨工場拆了,原來的地基上現在是一家餐廳,所以他們隻能把葡萄賣給一個鄰居,那人用上一年的葡萄酒作為交換。海邊也是一樣,季節交替,不同的時節他可以捕到不同的魚,比如魢魚、鯖魚、尖嘴鱸魚,還有黃花魚。讓他吃驚的是,兩年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了,現在他完全不用對阿達說什麼,一個眼神足矣,而她也不用回答,隻需要回望一眼,眼睛中自然流露出一絲光芒。除了他,沒有人發現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女人,擺脫了呆板,磨平了棱角,她走路也變得溫柔起來,步履間帶有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端莊。她還是那樣低調,一副怯怯懦懦的樣子,但在她身上,他發現了一種從容與安詳,讓他忍不住將她比作一隻幸福的寵物。難道她對他的愛,不正像動物對主人的依戀嗎?她隻知道追隨著他,其他一切對她都不重要,隻要他做一個手勢,她立馬跑過來依偎在他懷裡。她既是他的寵物狗,又是他的奴隸。她不會對他作出什麼評價,也不會嘗試著去了解他或者揣測他。她隻知道當他是主人,就像一個流浪狗,隨隨便便跟在一個路人後麵,沒有任何理由。奇怪的是,無所不知的貝爾特居然沒有懷疑他們,也沒想過監視他們。她是那樣高傲,她對所有其他的女人都無比妒忌。她從不曾想過,埃米爾會正眼看一下這個她認為發育不全、隻會乾粗活、瘦小而粗野的女人。所有人都認為她是一個頭腦遲鈍的人。於是,埃米爾和妻子表麵上維持著相對的和睦。他很少會做出什麼反抗性的舉措。阿達的淡定有點影響到他,所以他還不能表現得太高興,有時還得克製一下想唱歌的心情,生怕彆人問他什麼事令他這麼開心。到後來,為了不讓貝爾特有所懷疑,他會每隔一段時間和她做一次愛,像是完成一項任務,但是每次貝爾特想要吻他時,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把臉轉過去。他從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直到有一年的一月份,貝爾特要離開一個星期,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離開這裡。每年初,哈爾瑙夫人都會來海岸地帶住上一個月左右,但是那一年她的肺炎很厲害,所以隻能留在呂鬆縣,等待貝爾特過去照顧她。收拾行李時,她臉色蒼白,不僅是擔心她母親的身體,更可能是因為她丈夫馬上就要一個人待在家裡了。突然,她停頓一下,然後說了一句讓人震驚的話,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她剛剛把房間裡的衣服塞進箱子,並且他也在房間裡麵。他發現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每次她準備說一件不好的事情都會這樣。“我知道你會好好利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但是你得向我保證……”“保證什麼?”他裝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可她完全沒在開玩笑。她的眼神堅定而嚴肅。“你要向我發誓,不讓任何女人碰我的床。”為什麼他會忍不住臉紅呢?“你發誓。”“我向你發誓。”“以你父母的人格保證?”“以我父母的人格保證。”去戛納的路上,她一臉病容,在火車站候車,她不停地回頭。臨走時她並沒有揮手。他目送她,直到車窗後麵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回來的路上,他還沒有下定決心。現在旅館沒有住客,晚上隻有阿達和他兩個人在。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阿達早已經回到自己房間。他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樓,氣都來不及喘一口,主要還是因為太激動,興奮得來不及喘氣。“過來……”她立刻明白,但還是有一絲不安。“快點過來!”第一次,他們終於能在一張真正意義上的床上做愛了,沒有一點害怕,也不會因為一點點的風吹草動而心驚膽戰,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沉睡過去。這算不算違背誓言呢?哈爾瑙夫人的身體恢複了健康。貝爾特回來了,重新掌管家裡的一切,生活又像以前一樣,井井有條地繼續著。有幾個瑞士來的客人住進來,總共三個人。顧客也是分季節的,比如說冬末初春時,一次隻會來兩三個客人,並且差不多都來自瑞士或比利時,或者北部省份來的上了年紀的女人、寡婦,或者老處女。接著,複活節時,一家一家的人開始出現,但是他們都隻是待上很短的幾天,隨後又是一段相對冷清的日子,直到五月份。這期間每逢周日,總有一些意大利人開車過來,主要是一對對的夫妻,和地方上的客人一樣,他們也喜歡在露台上坐坐。然後大批遊客就會洶湧而至。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阿達都抽不出時間來小房子和埃米爾幽會。有時候,她隔三岔五地過來,每次約會的信號一發出,他就開始期待她的到來,窺探她鬼鬼祟祟的腳步,心裡隱隱作癢,按捺不住騷動,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有她,隨即,他如願以償。每個月他都要擔心一次,因為他還是沒做任何的防禦措施,這是出於冒險心理,但也可能是為了尊重她尊重自己。他們倆還沒有收到任何真正的警示,他每次都感到慶幸,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困擾。他會想到嶽母說過的話:有些家庭沒有孩子是男人無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甩開這個想法,不願承認哈爾瑙夫人可能是對的。他會思忖,妻子有時候是否也會有同樣的質疑呢?她似乎並無什麼母性。最明顯不過的,她從來不談他們是不是應該有個孩子這樣的問題。這不是很奇怪嗎?六月發生的一件事才算是大事情。那天上午他比平常多喝了幾杯,因為舒瓦爾醫生過來了,他得去酒吧陪他一會兒。此刻他特彆希望阿達在旁邊,所以他對她打了一個手勢。灼熱的空氣在聒噪的蟬鳴中顫抖,而遠處的海邊卻平靜得像一塊生鐵盤,海底青綠色的倒影一覽無餘。阿達過來了,偷偷溜上長沙發靠在他邊上。很久之前他就想好了,一旦有人突然冒出來,就讓她立馬上樓待在上麵不動,實在來不及了就讓她從窗戶那兒跳出去,因為窗戶也不是很高。但情況真發生時什麼可能性都沒可能了,因為門鎖著,窗戶雖然開著,但百葉窗是打下來的,這樣可以讓房間裡的空氣流通,不然待在裡麵會窒息的。以前埃米爾一直以為百葉窗隻能從裡麵打開,但是突然一束光線照進來,那強光就像決堤的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過來,他嗖地跳起來。貝爾特站在突見光明的窗前,一動不動,太陽光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而來,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黑暗中的埃米爾完全看不清她的臉,也猜不出她有什麼樣的表情。阿達已經站了起來,裙子仍舊向上翻著的,她看了一眼樓梯,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忽然他說了一句:“待在這裡。”貝爾特依然站在那裡不動。她在等。他緩慢地抬起手,用手指捋了捋頭發,最後朝門邊走去。他們倆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默默地走了出去,不是回到房子裡去,而是朝離這兒不遠的鬆樹林的方向走去,那裡有一條像菜園裡的路的小徑,可以直通平板石。一出門,火辣的太陽照得他們頭暈眼花,他們一直保持沉默,最後,到了鬆樹林,埃米爾實在憋不住了,終於開口。“現在,你知道了。”他一字一句地說,眼睛不敢看她。她沒有哭,也不像有滿肚子怨氣一觸即發。任何人都絲毫也不會覺得她會將他痛斥一頓。“實際上,知道了更好。”他接著又說,語氣異常平淡。“對誰?”“對所有人。”他感覺自己這話說得太愚蠢了,但是這時候他也做不出什麼更有風度的舉動。不過他的確鬆了口氣。事情總不可能一成不變地永遠繼續下去。“我就不應該在這方麵相信你。”她一臉困惑,似乎不知所措。或許到了最後一刻,她都沒有懷疑過他們倆,她隻不過是碰巧撞破了他們的醜事。“這個女孩不能再在家裡多待一刻。”突然,他感覺到一陣輕鬆。他擔心她知道之後會號啕大哭,會絕望,會狠狠地譴責他。無數次,他試圖相信貝爾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愛著他,一想到這件事會讓她痛苦受罪,他就特彆不安。但是,她想到的隻有阿達,語氣中充滿冷漠和怨恨,和她在惡意辱罵阿達時一樣。“我不同意!”他想都沒想,隨即脫口而出,更不用說去考慮這個決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你想說什麼?”“很簡單,如果她走了,我跟她一起走。”貝爾特一臉驚愕,頓時啞口無言,僵硬地站在那裡,直愣愣地盯著他,雙目放空。“你為了這個半傻的人要離開我?”“毫不猶豫。”“你愛她?”“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允許有人把她趕出去。”“聽著,埃米爾。你還是好好想想。現在,你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決意已定,不會再變了。”“如果我離開呢?”“我不會挽留。”“你恨我?”“不。我不恨你。”“埃米爾!”終於,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但是太晚了,淚水也感動不了埃米爾。“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在親手毀掉一切,玷汙一切……”“玷汙什麼?”“我們!你和我!就因為一個墮落的賤女人,她還想取代我的位置。”“她不會取代任何人。”這話並沒有完全表達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但是此刻,他也找不出其他的話來應對。他們倆戰爭已經不複存在,所以沒必要繼續無休止地打擊對方,儘管這個欲望仍存在於他心中。“如果我把這一切都告訴帕斯卡裡呢?”他立馬表情嚴肅地瞪著她,氣得咬牙切齒,因為他覺得她是在威脅他。“我照樣離開。”“不帶她?”“不帶她,或者帶上她。”“你要舍棄巴斯底德?”她終於邪惡地拿出最後的籌碼,能夠左右他的籌碼。她冷笑一聲:“你要重新去彆的酒店打工?”“為什麼不可以?”話說到這份兒上,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埃米爾。”“不用了。”“如果我自殺呢?”“我就成了鰥夫。”“你再娶?”他不想回答。他已經有點後悔,他不該不經意間對她這樣殘酷,但這是貝爾特先挑起的。貝爾特開始顫抖。但是他並不覺得有一絲顫抖是因為愛情受到了傷害。僅僅是失望,隻是因為主人的權威受到威脅而發怒。現在,他們倆默默地往回走,兩人都不說話,穿過陽光照到的一片空地時,一群蛐蛐兒在他們腳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你確定不想等到明天再做決定?”“我確定。”他天性頑固。很小的時候,有好幾次,因為他的冥頑不靈,他母親差點兒扇他巴掌。他們又走了一百多米,還是一言不發。“至少還有一件事情,我有權利要求你必須做到。”“什麼事?”“在彆人麵前,甚至是拉沃夫人和莫比麵前,你要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切照舊。”他沒有完全明白她這話的意思。“表麵上我們還和過去一樣生活,繼續睡在同一個房間。”他差點就脫口而出:“還在同一張床上?”但是他不想得寸進尺。“至於這個女孩,她不再為我做事,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指示,我不會再對她說一句話。”他極力抑製內心的喜悅,告訴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高興。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取得的一次大成功,還是在驕傲的貝爾特麵前的成功。“你們倆做的那點齷齪事和我不再有任何關係,但是我不希望這件事弄得人儘皆知,如果你們一不小心有了孩子,我絕不會允許你承認。”他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並且他對法律也是一竅不通。“就這麼說定了?”他們麵對麵站著,這一次他們徹底決裂了,從此形同陌路。在那一瞬間,難道貝爾特還會正如他害怕的那樣,一下子撲到他懷裡嗎?“說定了!”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話,轉身準備離開。他沒有等她,大步朝巴斯蒂德旅館走去。他在廚房的門口看到阿達正在幫拉沃夫人削土豆皮,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讓她知道一切順利。對於這個結果他還是很滿意的,隻是還有點不知所措。短短幾分鐘,一切都變了,而生活還繼續和以前一樣,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他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他從沒有問過自己喜不喜歡阿達,是哪一種喜歡,而即便到現在,他也回答不出這兩個問題。目前在這出戲中她隻是扮演一個幫凶的角色。重要的是,他和貝爾特的關係破裂,雙方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果說幾個小時以前,他們倆還是丈夫和妻子,那麼從現在開始,他們就隻是陌生人,更準確點說,是合夥人,因為還有巴斯蒂德的存在,也可能正是因為這個旅館,貝爾特才建議維持這個奇怪的“現狀”。愛也好,恨也罷,是巴斯蒂德將他們倆捆在了一起。貝爾特把他買下了,就像大個頭路易斯當初買下這座老農舍一樣。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這個事實,就在剛才她宣讀了買賣條件。白天他會去莫昂—薩圖城玩會兒滾球。最尷尬的是,每天晚上他還得在她麵前脫衣服。他突然覺得,將自己的身體赤裸裸地展現在她麵前特彆猥瑣下流。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向她道晚安。他儘量不去看她,偷偷鑽進被窩,蜷在床的最邊上。是她最後關燈,然後說一句:“晚安,埃米爾。”他鼓起勇氣。“晚安。”難道以後的日子裡,他每天晚上都要這樣睡覺?第二天早上,他比平時早幾分鐘下樓,好趕在拉沃夫人到之前就到樓下。“她怎麼說?”“你留下來。”“她不把我趕出去?”阿達沒有意識到,她說這句話就是承認貝爾特是這裡的女老板,埃米爾什麼說話的權力也沒有。“不會。”一陣沉默。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或許她也不想去弄明白。她隻是想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怎麼樣。“那麼您呢?”“和原來一樣。”然後他們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拉沃夫人的腳步聲。“我隻是在想,既然她已經知道,我是否還可以繼續待在這裡。”他突然板起臉,臉色變得特彆的嚴厲,差點揮手給她一記耳光。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知道了。”“去衝杯咖啡。”“好的。”那一天他沒有要求她過來找他,或許是因為覺得羞恥,也可能是出於禮貌,不想做得太過分。他假裝不去關注貝爾特,她在一邊像個木偶人一樣機械地指揮,指揮彆人做事,不對他說一句話。如果因為服務方麵的事迫不得已必須對他說話,語氣也異常冷淡。午休過後,他開著小卡車去戛納,去找他第一次邂逅的那個女孩,讓自己的神經放鬆一下。可笑的是,他逛了三家酒吧才找到老相好。“發生什麼事了?”“沒什麼。”“你和你妻子吵架了?”“閉嘴,快點脫衣服。”此刻,他就像是個荒淫無恥之徒,一個讓人討厭的人,在酒吧裡製造恐慌正好被人抓住。突然他腦子裡閃過一句話,起初還隻是隨意的詞,他完全沒放在心上,也沒想到這句話後來會像一個陰影一樣,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我要殺了她。現在,他恨她,不是出於什麼具體的原因,而是徹徹底底的恨意。他不再對自己嘮叨是她買了他。在她身上,他隻看到傲慢和農民特有的貪婪。他甚至不再想昨天晚上她的態度,也不想她之前給他的提議,確切地說是她規定的條件。這句話不是理性的思考或者某種情感作用下的產物,而是從他的潛意識裡蹦出來的,就像一個明擺著的事實,一件無論如何都要做的事情。我要殺了她。他什麼也不相信,也從不製定什麼計劃,更不覺得自己會殺人。“今天晚上,你特彆有趣,”老相好說道,“我覺得你需要找個人發泄一番。等會兒我打算去海邊涼快涼快。”他得回去了,家裡還有住客等著吃晚飯。他惶惶不安地悄悄溜進廚房,因為他不知道貝爾特有沒有遵守諾言。她昨天那樣說,會不會隻是想要麻痹他,讓他放鬆警惕,然後像上次趕走那個老女仆一樣,趁他不在時將阿達趕出去?阿達還在那裡。貝爾特在算她的賬。這是她最擅長的事。如果哪天不讓她算賬,她會比丈夫被奪走還驚慌失措。她父親死後,她母親的生活很不幸嗎?她回到姐姐和侄女那裡,回到一群老女人中,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兒又回到水的天堂。是否公正已經無關緊要。我要殺了她。這一次,就在她麵前,看著她一頭撲在賬單上,他腦子裡又浮現出這句話,並且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沒有情感,沒有憐憫,沒有任何感覺,他已經徹底麻木。必須說的是,這不是一項計劃,也不是一個願望。這隻是他下意識的一個模糊想法。此刻,他不是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而是在燈火輝煌的一場霧裡,所有的計劃所有的人,可能都隻是幻影。他走到吧台找點東西喝,就站在離他妻子五步之遙的地方。現在她仍然是他妻子。如果是以前,他隻要一拿起酒瓶,她就會抬起頭看看他喝的什麼,必要時還會輕聲說一句:“夠了,埃米爾。”他等待著這句話。她還會說嗎?這與她還有關係嗎?他故意一口氣乾完一杯酒,然後又滿上一杯,像是在期待她來乾涉他。她就算是有這想法,也不會這樣做,她在履行他們立下的規定:當他不存在。現在他可以完全相信,他自由了!隻是每天得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上睡覺,每次和阿達做愛得偷偷摸摸的,不讓人發現。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冷笑一聲,走進廚房。自由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