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井(1 / 1)

黑金 塵世牧人 7443 字 1天前

井口周圍翠綠的樹木被長期的煤灰染成了深黑。一道彎彎曲曲的鐵軌從井口向內延伸到一個漆黑無聲的世界。許雅琴和薑雲傑兩人用手攀著礦井的壁沿,躬著腰一步一步往下挪。頭頂上水泥糊成的巷頂隨時會出其不意地給額頭撞成一個包。每下去一步,心頭兒就會浮起一絲莫名的恐懼。頭頂上的礦燈在黑暗的包圍下發出的光線,顯得那麼微弱,不能完全將眼前高低不平的石梯映照出一幅清晰的輪廓。在反射光的作用下,唯有鐵軌顯得錚亮耀眼。像在太陽底下調好光圈的照像機,拿到一個黑暗的地方,光圈的進光量顯然不足以對眼前的景像產生曝光成像的效果,為了一點點地適應礦內的光線,兩人不得不將眼睛睜得很大。五十米的下坡井道兩人走了足足二十分鐘。不時有人從下麵走上來從身邊擦肩而過。礦井周圍全是碗口粗的樹木在支撐,沒有岩漿噴撒,沒有水泥粘固。由於頂部的壓力,支撐的圓木扭曲著變了形,隨時有著危險發生。許雅琴的心兒吊到了心口上,黑暗中像是有著一種力量在支撐,使她頑強地一步步往下走。她瞧了瞧薑雲傑,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憑著礦燈的晃動,斷定薑雲傑絲毫沒有停止繼續前進的跡象。一張合影照居然使他貿然下井,可見薑雲傑父子倆情深如海。許雅琴在心中不禁發出一種深深的感歎。裡麵隱隱傳來鐵鎬挖擊的聲音,夾雜著粗鄙的語言。窄小的井洞裡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黴味。越往裡走,呼吸越發的感覺困難。巷道到處是黑色的淤泥,腳上穿的套鞋有時被陷到泥坑裡,要費很長時間才能抽上來。四壁更是危機四伏,頭頂上的岩石仿佛要蹋下來,令人膽戰心驚,脊背上嗖嗖不停地上竄著絲絲涼氣。周圍的黑暗如同張開一個見不到底的血盆大口,隨時會將微弱的生命吞沒。薑雲傑猶豫著停下腳步。這時他腦海裡出現了爸爸的身影。爸爸每天下井8個小時,要開采20多噸煤。正是這種漠視生命的工作,換得了每月1000元的收入,已足夠支撐全家人吃飽穿暖,還有他和薑雲惠讀書的所有開支。這使得他對爸爸的含義有了更深的理解。爸爸平時委瑣卑微的形象此刻變得像座挺拔的高山巍然屹立在他的麵前。黑暗中,薑雲傑掉下了兩顆滾燙滾燙的熱淚。就在他站在那兒的時候,對麵的許雅琴,絲毫沒為這種境地的危險所動搖,走到了他前麵兩米遠的地方。薑雲傑不由在心底裡對許雅琴那種獻身藝術的精神,產生一種由衷的敬佩。他不禁加快腳步朝著許雅琴走去。一盞若隱若現的礦燈朝兩人移來,伴隨著裝滿煤的柳條框在鐵軌上移動的聲音。兩人不得不靠緊巷壁,讓出一條道路。礦燈越來越近,可聽到一陣粗重的喘氣聲。一個礦工趴在地上,吃力地拖著一筐煤,往井口方向移動。借著礦燈的光亮,許雅琴從隨身帶來的手提袋,取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裡麵包著一隻感光度400o的膠卷和兩對進口7號小電池。來這兒之前,她特意谘詢過煤炭安全監察部門。由於私人煤窯淺,瓦斯濃度不是較大,可以使用閃光燈。這樣,她就可以不必帶三角架使用B門長時間的曝光獲取她需要的題材。另外,利用閃光燈做光源,在井下拍中近景和特寫鏡頭比較容易。這點已滿足她的需要。攝影不是她的專長,她不需要拍出有專業水平的像片。拍成的像片隻是她以後加工成美術作品的一種過渡。所以,最關鍵的是她親臨現場的真實感受,那種黑沉沉的壓抑是無法在外麵體會到的。許雅琴迅速裝上膠卷和電池,將小變焦鏡頭調至28~80mm範圍。選好角度,對準拖煤的礦工,用手指按住快門輕輕一按,一道閃光照亮了整個巷道。大約靠近采煤處的六七米處,許雅琴不失時機地對準采煤的礦工又按動了快門。閃光燈下,礦工赤裸著上半身,下半體圍著一條長毛巾,全身黑得與煤碳分不清界線。他們正揮舞著鐵鎬,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本能,砸向黑乎乎的煤層。個彆人握著鐵鎬的手指,因常年與煤礦密切接觸,顏色已被硫磺染成了黃色。閃光燈消失了,挖煤的聲音停止了。“媽媽的個×,搞什麼名堂。是不是沒見過沒穿衣服的男人?”有人罵罵咧咧。“不要羅索,多乾活賺點錢。”另一人說了一句後,鐵鍬在空氣揮動及打擊在煤層上的聲音又繼續響了起來。與此同時,站在潮濕煤泥中的薑雲傑,在閃光燈的照耀下,忽然發現靠在他右麵的巷壁,有個手指頭大小的東西突兀地插在那兒,僅隻露出表層一厘米左右。分明那東西的質地與周圍的材料完全不一樣,這完全可借助閃光燈的反射程度差來加以鑒彆。薑雲傑不禁好奇地走過去,用力將它拔了出來。原來是枝鋼筆套。薑雲傑忽然覺得鋼筆非常熟悉,放在眼前仔細一看。這不是爸爸生前常用的那枝嗎?這是他讀初中參加學校數學競賽時獲得第一名得到的獎品。在他爸爸生日那天,他當做禮物送給了爸爸。雖然是枝很普通很廉價的鋼筆,然而爸爸一直當做一件最珍貴的物品保存在身上。鋼筆身到哪兒去了呢?薑雲傑費力地朝四處搜索了好一陣,什麼也沒有。借助礦燈的光亮,薑雲傑明顯看到了鋼筆套內塞了一樣東西。將鋼筆套往一個較硬的石頭上一磕,從裡麵掉出一個微小的不透明塑料包裹。打開一層又一層的塑料薄膜後,最後呈現在薑雲傑麵前的居然是張小小的紙條!展開一看,紙條的一邊被人撕走了。紙麵上用炭素筆畫著一幅簡易的山景圖。在撕爛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像是一個符號。這是一張什麼樣的畫?為什麼殘缺不全?它為什麼又會出現在爸爸的鋼筆套內?而且被釘在巷道的壁上!爸爸在礦井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的是一場不可預料的冒頂嗎?薑雲傑頭腦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號。“小心,頭頂上有危險。”薑雲傑還沒有從現實中醒悟過來,就被後麵一個飛奔過來的人影推出了好幾米遠,重重跌倒在煤泥裡,臉上沾滿了黑色的煤泥,手上的紙團也不知落到礦井中哪個地方。誰在後麵呢?薑雲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許雅琴也被剛才的喊聲怔住,立即停止手中的攝影活動。兩人借著燈光一看,不由大吃一驚,跟在後麵的不是彆人,正是呂逸飛!呂逸飛身子幾乎全趴在地上,臉蛋半邊埋在煤泥中。“呂老師,你怎麼啦?”許雅琴問道。“我——”呂逸飛竭力找理由為自已剛才的冒失行為作辨護,可最終還是沒有想出來。連他自已也沒想到,剛才會作出那種奇異的快速行為,實在一時難以找出合理的解釋。“你沒有在呂家村處理你叔叔的事嗎?”許雅琴接著又問了一句。“我找呂村長幫忙,有人說呂村長上了南木嶺。我在南木嶺找到他後,他說下午才能回村。然後,我順便過來想看看你寫生是否順利。到了這裡,才得知你提著一個帶閃光燈的相機下井了。我擔心拍照時閃光燈會點燃巷井內的瓦斯 ——”“於是,你就下來阻止我用閃光燈拍照,是嗎?”許雅琴反問道。呂逸飛臉上的溫度發燒般地往上竄,“是,我擔心過頭了。”呂逸飛說的是事實。許雅琴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令他動心又動情的女子。他作出這樣的行為,完全是出於一種追求完美愛情的壯舉。他血脈裡流淌著和父親一樣的血,一但認準了目標,便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事業如此,愛情同樣也如此。正是這種想法,驅使他的雙腳鬼使神差下了井。呂逸飛要推的人本來是許雅琴,而不是薑雲傑。直到薑雲傑到了他跟前,他才知道推錯了對象。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隻有許雅琴一個人下了井。那麼,是什麼原因促使他產生了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呢?當閃光燈剛剛閃亮的時候,呂逸飛的視線恰好盯在頭頂上的巷壁上,而且看到了巷壁在微微顫動,隨後又聽到巷壁傳來一聲悶響。過分緊張的他產生了慌亂,以為頭頂上的井壁要塌了下來,黑暗中看見前麵的人影便撲了上去。沒想到,不僅僅推開的對象不是許雅琴,反而什麼危險現象也沒有發生。“剛才是什麼響?”呂逸飛的記憶還停在剛才那種可怕的響聲之中。“哈哈,是鄰礦的巷道裡放炮響。”那些采煤的工人說話了。南木嶺采煤區分為東翼和西翼。在東翼采煤區,有一條巷道往東南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出好幾千米。這條巷道好比大鳥的一翼,與伸向西北方向的巷道構成雙翼。兩區的礦井同處一塊大煤田,礦脈的賦存方向一致。為了爭奪有限的煤源,兩區幾乎同時向著交彙點的方向采煤。“我以為冒頂了。”呂逸飛自言自語道。然後貼在巷壁上再聽,果然傳來嗵嗵的沉悶聲響,像夏夜裡遙遠的天際傳來的隆隆雷聲。許雅琴因為忙於攝影,而薑雲傑則將心思集中在那張破碎的圖紙上,所以兩人對傳來的響聲競一時沒有察覺。弄清響聲的原因後,呂逸飛和許雅琴開始一起往井外走。“薑雲傑怎麼沒出來?我回去叫他。”走了一段,呂逸飛發現薑雲傑沒有出來,便停下腳步。“不用啦。他在找他父親和他合影的像片,一時肯定出不來。”許雅琴解釋道。站在後麵的薑雲傑,看著前麵的兩頂礦燈發出的光線漸漸消失在黑暗之後,這才開始借著頭上的礦燈,趴在地上仔細搜索著剛才的那張圖紙。這張圖紙像一星閃爍的火花忽地點燃了他快要熄滅的一個記憶。一個月前,他半夜裡起床拉小便時偷偷聽到父母的一段對話。“喂,老薑,我剛才聽到你在歎氣,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瞞著我?”黑暗中傳來媽媽低低的問話聲。“最近礦上有點麻煩事。孩子他媽,萬一我——”爸爸的聲調異常的低沉,像有滿腹的心事。“萬一什麼,你說呀,怎麼吞吞吐吐的?”媽媽催促的聲音。“沒什麼,睡吧。”接著是爸爸側轉身子的聲音。之後,媽媽又問了幾句什麼,但爸爸已打起了呼嚕,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為了逃避媽媽的問題。薑雲傑想著,父親可能早就察覺到了他身上會發生什麼。他那時不理解麻煩是什麼意思,現在仍然難以斷定父親所說的麻煩是不是與後來的礦難有關。如果有關,筆帽內藏著的殘圖很可能與礦難有著某種關聯。這樣,找照片與找圖紙相比,反而變得不足輕重。然而,奇怪的事發生了。他怎麼也找不到那張圖紙了。在他估計到的範圍內,他全找遍了。甚至地上的每一片小石頭也翻了,鬆軟的泥土也掀開了,但就是不見圖紙的蹤影。大約找累了,或者是薑雲傑覺得這樣找下去,不能解決問題,於是,懷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開始往井口爬。雖然兩手空空,但薑雲傑覺得沒有白來。從負200米地下深處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出現在井口,再次看到太陽,呼吸到新鮮空氣,薑雲傑體會到了生活中的另一種意義。想必每一次父親走出這種井口,一定會暗自慶幸自已又度過了一個平安的日子。那種馬上就要見到家人的心情是何等的幸福和快樂。許雅琴和呂逸飛不見了人影,隻有貨車司機陸二牛遵守著對林雪的承諾,懶洋洋靠在車窗邊,一見他出來,馬上向他微笑著招手致意。“井下不好玩吧?小兄弟。”薑雲傑坐上駕駛室後,陸二牛發動車子。“我不是去玩。”薑雲傑糾正道。“難道在追那位漂亮的小姐嗎?”陸二牛咧嘴笑了。“我哪有能力高攀人家?”“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小兄弟,從外表看,誰知道你是不是人才。以前這兒的礦主呂文俊,上班時穿得跟逃荒的難民一個樣,可走在大街上,有誰會想到他是個腰纏萬貫的小富翁?”“你認識他?”“我是本地的司機,南木嶺大大小小的礦主沒有我不認識的。”“哦。”薑雲傑看了看手中泥跡斑斑的鋼筆套,心思飄到了爛紙團的疑霧之中。回到學校,馬上又要進入緊張的學習之中,以後隻怕是越來越緊張,要到高考完畢才能喘一口氣。要查清爸爸和媽媽的的事決非三兩天的時間,甚至幾個月半年得不到明朗的答案。如果明年考不起大學,妹妹肯定會傷心。他想流淚了。嗬,不,他現在沒有淚可流了,以後不能再流淚了。他應該以一種新的姿態麵對以後的生活。沉在過去的生活陰影之中,隻會讓自已的思想負擔更為加重。“我這人真沒記性,嘴也缺德。”趁著上坡時,陸二牛搭在方向盤的手抽回來,狠狠拍了一下自已的腦袋,“我記起來了,你下井前說過,你爸爸是在這個礦發生礦難死了,是吧?”“嗯——”“有位礦工的家屬到呂家樓討說法,後來不知怎麼的瘋了,我當時開著車跑了附近好幾個地方尋問,差點人和車子一起翻到了山腳下。要不是看著礦工家屬可憐的份上,那時出一百萬我也不願出車。”“那個瘋了的女人是我媽媽。”薑雲傑低著嗓子說道。“唉,沒想到小弟這麼不幸。”陸二牛放低聲音道,“後來找到了沒有?”薑雲傑搖了搖頭。“我跑的地方多,在外麵認識的人不少。小兄弟,你彆太難過,叔叔有空幫你打聽。”薑雲傑嘴唇動了動,謝謝兩字最終沒有出口。無論對方是在說假話安慰他還是真的有這個願望幫他,他不願再多想。他現在的地位很微弱,微弱得任何人可以忽略他。對他的支持和關心,那隻是彆人出於可憐而裝出來的一種廉價的施舍。他現在需要嗎?不!下坡時,轉彎處忽然出現一輛飛馳而來的東風牌大卡車。陸二牛將車子往左邊一打,可是路麵非常窄,寬度僅能勉強容納兩部車並排行走。陸二牛不得不放慢車速,可對方卻依然高速行駛過來。陸二牛猛地踩下刹車踏板,馬達“轟轟”作響,車輪在發出幾聲“吱吱”後嘎然停住。東風牌卡車擦身而過。好險!薑雲傑抬頭看了一下,不覺膽戰心驚。兩車的距離估計不超過10厘米,好在沒撞上。陸二牛火冒三丈地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對著東風牌卡車哇哇大叫。東風牌卡車司機許是聽到了陸二牛的不滿,慢慢地將車停在路邊。陸二牛衝上去敲開車門,將座位上的司機硬生生地拉到了地麵。“你媽的個×,怎麼開的車,懂不懂規矩?”那架勢恨不得搧上兩個耳光。東風牌汽車司機是外地的,常常來南木嶺拉煤,被當地人叫做“一撮毛”。他左下巴上有顆大大的黑痣,黑痣上長著幾根稀疏而又硬又粗的胡須,特征非常的耀眼。下坡時,空車一定要讓重車先行。“一撮毛”開車太快,一時競忘了這條江湖習慣。此時,他開始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站在老師的麵前滿麵臉通紅,繼而賠出一副笑臉,又是遞煙,又是說著好話,好不容易才將陸二牛心中的怒火平息下去。“一撮毛,下次遇到你這樣,彆怪我不客氣。”陸二牛接過“一撮毛”手中一包未開封的白沙煙,哼哼著上了駕駛室。2車子到達呂家村,老遠可以看到林雪站在村口往出山的方向張望。陸二牛將車速降了下來,然後慢慢停靠在路邊。車剛停下,林雪站上駕室旁邊的踩板,探頭往駕駛室內一望。這一望,不由被薑雲傑的樣子逗得笑開了花。隻見薑雲傑除了背部還乾淨之外,其它部分全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你這麼和呂老師一個樣?是不是你們兩人在礦井底下打架了?”“沒有。”薑雲傑回道,“不小心摔倒了。”“你說什麼?”林雪眼睛一瞪,“開門。”薑雲傑坐在那兒不動,“我想直接回城。”陸二牛伸出手打開車門,同時壓低聲音對著薑雲傑的耳朵說道,“對不起了,小兄弟。”林雪用力一拉,薑雲傑沒有防備,腳一軟,險些跌倒在地。“薑雲傑,看看你身上是什麼樣子?胸脯上全是濕濕的黑泥。臉上隻剩下兩隻眼睛在轉骨碌,你這樣子回城,豈不是要讓人家笑死?”“我不怕彆人笑。”薑雲傑垂頭喪氣地耷拉著頭。“你說,你為什麼不進我家了?”“我怕彆人在背後說你們家的閒話。”薑雲傑此時心裡很矛盾,他擔心的並不是彆人說林雪家的閒話,倒是他與林雪家的來往會讓人產生誤解。從一踏進呂家村,他就感受到了四麵八方向他身上射來的目光。讓彆人同情或瞧不起,這是父親生前最痛恨的行為。“閒話?”林雪氣憤地說道,“我媽媽不是對你說過嗎?我媽媽和你媽媽小時候情同姐妹,她現在把你當成自已的家人看待,你看不出來嗎?彆人要說什麼閒話,你不會出麵解釋嗎?你這樣的行為,真讓我媽媽感到失望。”“我感激你媽媽和你這樣對待我。但是,在你們家,我真的感到很壓抑。我隻想自由自在一點。沒彆的意思,請你理解我。”“好吧,以後我和媽媽都不管你了,算我們多管閒事。但今天這個樣子,還是到我家洗個澡,把衣服弄乾和我們一起回城吧。”薑雲傑覺得再拒絕林雪不太好,於是答應下來。回到林雪家時,林靜已準備好中餐。薑雲傑匆匆吃了兩碗飯,稍作了幾分鐘休息,便在林雪的催促下,進入了洗澡房。洗完後,薑雲傑在赤裸的上身圍上一條寬大的浴巾,接過林雪遞給他的女用長褲,費了很大勁才勉強擠進下身,褲腿和屁股繃得很緊,走路時兩腳不能彎曲,姿勢像走軍步。林雪將他帶到自已的房間。“你先好好休息。”說罷,林雪輕輕掩上門出去了。薑雲傑打開窗戶,一股濃鬱清新的花香撲鼻而來。原來窗外放有一盆桂花樹,此時正值開花之際。隔著花盆的另一頭,放著一盆蔥。窗台上一塊插著的小木牌上歪歪斜斜寫著四個字:田園生活。房間的一角放有一個書櫃,裡麵擺滿了包裝精美顏色五彩繽紛的書和雜誌,大多是些豔麗寫法的情感故事,無非帥哥美女之間的纏纏綿綿。書桌上的相冊裡貼著的全是林雪與林靜合影的燦爛笑容。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沒有一張男人的像片。林雪的父親居然沒有留下一張像片?是林雪的父親走得過於突然,還是彆有原因?薑雲傑疑惑的目光落在書桌上。書桌的一角整整齊齊放著兩個筆記本,一本封麵是藍色,一本封麵是紅色。那裡麵一定藏著林雪小時候的心靈秘密吧?薑雲傑忽地產生想了解林雪的衝動。可是,當他將手伸出去要接觸到筆記本時,手卻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他實在沒有勇氣翻開它。因為,林雪隨時可能會進來。大約休息了半個小時,林雪將烘好的衣褲扔了進來。薑雲傑以極其迅速的動作換上了自已的衣褲。“你家很有錢。”林雪走進來時,薑雲傑說道。“八十年代時,我爸爸與彆人合夥開了一個礦,那時開礦的人不多。一次,爸爸下礦井時工人正在打炮,由於經驗不足躲藏不及,結果被井壁上震下的石塊砸中了頭部。後來因失血過多死在礦井裡。那時開礦的錢都是從銀行貸的款,礦上一時難以給我們家較多的賠償,於是礦上談好以煤礦15%的股份抵作一次性的賠償。幸好這個礦後來賺錢,合夥的礦主換了幾個人,但新進的礦主始終沒減少給我們家每年分紅的股份。”“你見過爸爸嗎?”“沒有,我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就離開了我。”“難道他一張像片也沒留下?”薑雲傑一邊說一邊想,林雪的爸爸可不比我的爸爸,至少敢開礦。而我爸爸是個老實本分的窮人,生活上一分一厘都在計較,要他為照相花幾塊錢,那比從他身上割幾塊肉還心痛。“我媽媽說,她是在和外婆外公賭氣後嫁給了爸爸。外公和外婆將她攆出了家門,不準和他們有任何來往。因此,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外公和外婆是什麼樣子。爸爸死的時候,媽媽懷上了我。當時她懷著我,生活過得非常艱難。一看到爸爸的照片,就會傷心,想哭。終於在一個晚上,媽媽把爸爸所有的照片燒掉了。她說爸爸的像片會引起她極度的傷心,對她的身體產生很大的影響,這樣對我出生不利。”這是什麼理由?薑雲傑想道,照片不看可以收藏起來,為什麼非要燒掉不可呢?林雪說著說著撲在床上哭出聲音,“要不是有個媽媽帶著我生活,我和那些孤兒有什麼區彆呢?”薑雲傑有些局促,表麵上林雪是個快樂幸福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原來背後也有這麼辛酸的身世。“林雪,彆哭了,好不好?”薑雲傑從書桌邊拿起衛生紙,遞給林雪。林雪抬起頭,矇矓的眼內有兩顆昌瑩的淚花在盈動。接過衛生紙擦淨眼上的淚水後,腦袋輕輕地向薑雲傑的肩膀上移了過來。“雲傑,讓我靠一下,好嗎?”薑雲傑坐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當林雪靠近他的一刹那,他全身泛起一陣痙攣般的顫抖,身體開始灼熱。他的鼻孔裡聞到了少女身體發出來的一種令人興奮的芬芳。薑雲傑不禁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林雪。林雪穿著一條藍色的牛仔短裙,配上一件無袖的白色上衣,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體襯托得分外妖嬈。優雅的長卷發柔軟散落一肩,拂在他的小手臂上,令他產生忘乎所以的快感。他很想伸手撫摸一下,哪怕是輕輕的摸一下。他從來沒這樣近距離靠近過一位女孩子。此時,林雪一點一滴的印象滲透到了自己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她那小巧的嘴唇,象一枚熟透的櫻桃,潤澤鮮亮。配著一口整齊的榴齒,讓人幻想非非。潔淨美麗的手指,宛如天才鋼琴家般修長。潔白圓潤的大腿,則使他想起歌舞台上的芭蕾舞明星。一股壓抑不住的衝動在他的血液內湧動——五分鐘後,林雪的頭離開了他的肩膀,站起身,走出了房間。薑雲傑那種想永遠擁有的感覺忽然間消失。五分鐘,在薑雲傑看來隻有五秒鐘。林雪用碟子端著一杯茶水放到薑雲傑的麵前。薑雲傑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拿起杯子不動聲色地喝著。放回杯子時,杯子與碟子碰撞出輕微的叮當。他需要鎮靜,至少表麵上一種坐懷不亂的鎮靜。由於周一要上課,林雪和薑雲傑兩人當即在下午坐車回到萊市。兩人在汽車東站下了車後,沿著繁華的沙河街往前走。河邊密密麻麻擠著一堆高低參差不齊的房屋,不息的人流響起此起彼伏的嘈雜。撲入眼前的,是一片眼花繚亂的視野。一塊彩燈牌突兀地伸展在上空,滾動閃爍著“麗人倩影”四個大字。在河風的吹拂下,燥熱的的空氣中挾雜著一陣陣讓人舒服的涼意。在過往路口的第一個店鋪時,林雪驀地停下腳步。“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價廉物美,不買後悔,十五元包換包退。”一台放在人行道上的錄音機,不厭其煩地反複播放幾句相同內容的台詞。錄音機的旁邊,雙兒穿著紅色短袖麻質衫,亂蓬蓬的頭發下藏著一副清瘦的麵孔,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神情顯得有些疲憊。他的視線不停地在捕捉匆匆過往的行人。他的背後,並放著兩排晾衣繩,上麵掛滿了花花綠綠的女式內褲和胸罩,像一麵麵彩旗在風中飄蕩。“那小子怎麼賣起女人的東西了?”林雪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一個大男人,居然堂而皇之在大街上叫賣這種商品,至少需要不同一般的膽量。“威哥不是在到處找他嗎?他卻在這裡大搖大擺賣起女人內衣來了。”薑雲傑回憶起上次威哥找林雪交出雙兒的情景。“我們過去問問。”林雪說道,“威哥憑什麼要我交出他藏在哪裡,看這小子是不是在威哥麵前說了我們什麼壞話。”說罷,兩人走到了雙兒的麵前。“兩位買件衣服吧,褲子也行。”雙兒露出笑臉。他把胸罩當成衣服,差點讓林雪笑出聲來。“我們不是來買衣服,是想問你一件事。”林雪說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雙兒一聽,立刻將視線轉移到其它行人的身上,“你們彆問我。”“你不知道我們問你什麼內容?怎麼就說不知道呢?”“反正不管你們問什麼,我就是不知道。”“如果我買你一件衣服,你是否會回答我的問題?”雙兒動作迅速地從繩上取下一件粉紅色的胸罩,“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時裝,你穿起來一定會非常漂亮。”林雪忍住笑,付了錢後說道,“這下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說吧,隻要我雙兒知道的我一定會說。”雙兒拍了拍胸脯。“不見了你的人影,威哥為什麼找我們要人?”“這個——這個——”雙兒四下裡張望了一番,然後悄聲說道,“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林雪有些動氣了,“上次要不是我幫你一把,你還不知道會被威哥修理成什麼樣子。”“對不起,姐姐。這個問題我暫時無法奉告。”“誰是你姐姐——”林雪氣憤地說道。“說錯了,是妹妹。”“誰是你妹妹?”林雪提高了聲音。“你小聲點好不好,我的小姐。我今天的生意被你這麼一鬨,還做不做?”雙兒乞求道。“你今天非要說出原因不可,要不然我就不會走。”“我求求你啦。”雙兒抱著雙拳作拱道,“改天我一定向你說清楚,現在真的不是時候。”“天底下沒見過你這種小人,幫了你的忙,還為你受了連累。到頭來問你一句話,也問不著。”林雪氣哼哼道。薑雲傑正要開口,雙兒臉色忽然變了,“不好,土匪來了。”“什麼土匪?”林雪聽得一頭霧水,抬頭一看,見是戴著袖章的城管開著一部執法車呼嘯而來,頓時街道上擺攤子的人亂成一片。收的收拾東西,推的推起了小車,一古腦兒忙碌著如何逃走。雙兒像個訓練有素的軍人,從從容容以極其飛快的速度將兩頭的繩子解下,頃刻間將東西收好塞進一個蛇皮袋中。然後提起袋子飛也似的進入一條小巷,眨眼間不見了蹤影。執法車僅從這兒路過,並沒有停下。攤販們虛驚一場後又開始忙碌著各自的生意。雙兒卻再也沒有回到原來的地方。“雙兒在玩什麼把戲。”薑雲傑想道。回到一中,剛好到了吃晚餐的時間。薑雲傑周末晚飯後通常有一段報紙的習慣。在一中男生宿舍下麵不遠處有一個廚窗,裡麵定期會有人放上萊市日報和有關中學生的各種報紙。今天的萊市日報有一條醒目的標題吸引了薑雲傑的注意:愛心濃濃香飄萊市。副標題是:記捐資助學的帶頭人林靜。內容報道說,不久前,林靜針對萊市一些貧困家庭的子女失學問題,發起了捐資助學的活動。在萊市婦聯的熱心幫助下,這個活動很快得到了眾多的支持和響應。不論是個人或是集體組織,紛紛被動員了起來。林靜因為這次出色的組織和市民眾口一致的讚揚,得到了萊市市長的接見。其中管豁七個區又是副市長的楊敬嶺親自出席了捐款儀式。所有照片中楊敬嶺的像非常耀眼地排在第一號位置。從鏡頭上看,楊敬嶺的發型有棱有角,臉上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站在台上,儼然一位神態優雅的教授。“——我很榮幸地在這裡作為一名捐助者作一個簡短的發言。感謝林靜自發的組織和萊市婦聯對這次活動的幫助。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行業,今天為了愛心走到了一起。我在此謹代表萊市所有的父老鄉親向所有在這次活動奉獻了自已力量的人們道一聲謝謝!也希望以後通過多辦這樣的活動喚來更多社會大眾對貧困學生的支持和關注。“當目睹那些快要失去書包的少年,快要失去校園的孩子,我們有什麼理由袖手旁觀呢?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儘自己一份綿薄之力,幫助他們完成學業,幫助他們成為國家的人才呢?今天我們杯水車薪的有限幫助,就是明天孩子們無限美好的未來。伸出我們友誼、溫暖的雙手,奉獻我們的愛心和真情,為貧困學生譜寫一個輝煌的明天。“麵對那些貧困的學生,請伸出你的手吧。哪怕一分錢一角錢,也會給他們送上一份憧憬的希望。明天的明天,或許我們的社會就會因為這些學生的工作和努力而變得更加美好。讓我們一道為了一個共同快樂的天空,一個共同美好的未來,一個共同和諧的社會環境而努力。”薑雲傑讀到這裡,不知為什麼,眼睛有些潮濕,楊敬嶺的講話深深打動了他。報道說,楊區長個人捐了一萬。在他的帶動下,捐款人一度在投票箱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3從礦井出來後,呂逸飛將有關叔叔的後事處理暫時托付給了呂村長之後,便坐上許雅琴的車,向著萊市飛馳而去。許雅琴全神慣注開著小車,煙也不抽了,瘋速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飛奔。沒想到女人飆起車來很可怕。呂逸飛的心兒懸在半空,一直出了新湖鄉,到了平坦的公路,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呂逸飛坐在後麵,眼光開始不斷地欣賞許雅琴美麗的身姿。一頭濃密的長發隨意紮了個馬尾,在從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下顯得又黑又亮。精致勻稱的五官顯得端莊嫻淑。開車的姿勢優美得體。她的頭像無論從哪個角度欣賞,讓人百看不厭。當她一動不動的時候,如一尊維納斯的雕像,有著令人浮想聯翩的冷峻之美。坐著許雅琴的車,呂逸飛低落的心情漸漸趨於平和。他暫時忘記了家裡發生的一切,沉浸在一種輕鬆愉快的氣氛中。“下車吧。”許雅琴一聲低低的語調,忽然打斷他心中曼妙的旋律。呂逸飛睜眼一看,小車到了萊市中心醫院的門口。左拐的小道,便是通往碧綠村莊。呂逸飛站起身,望向許雅琴,朝向他的是一個冷冷的背影。呂逸飛走下車,剛想說聲再見或者謝謝,結果發現成了多餘。許雅琴突地加速車子一溜煙似的跑了。呂逸飛怔怔地站在那兒,朝著小車離去的方向望了好一會,直到小車在視線中消失,悵惘之中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呂逸飛喪魂落魄般地回到家中,一屁股落在客廳中的沙發上,呆呆地望著茶幾上的茶壺。許雅琴冷美的麵容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逸飛,你怎麼啦?”蔡香紅聽到門響,從陽台上走進客廳,映入眼簾的,先是呂逸飛前半身的黑色泥汙,繼而是呂逸飛呆若木雞的表情,不禁有些吃驚道,“你和誰打架了?”“沒有。”呂逸飛從現實中醒來,站起身,“不小心摔了一跤。”“快脫下你的衣服衝個澡。看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呂逸飛進了浴室衝了涼,換上母親遞來的乾淨衣服,走到衣櫃上的大鏡子前瞧著麵容,覺得自已很像父親,相貌上有著一種令女人喜歡的男子漢的自信和豁達。這種魅力曾使他一個大學女同學為之傾倒,並因他陷入一種不能自拔的地步。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到自已有種能迷住異性的氣質。後來無數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他無須向某個女孩子獻殷勤,就可以憑外表獲得對方的好感。隻要他在公共場合一出現,一定會有許多年輕女性的眼光向他投來。端詳了好一會,呂逸飛來到了客廳。這時母親抱起他換下的衣褲,到陽台上洗滌去了。坐了大約五分鐘,妹妹呂逸梅從外麵回來。“哥,問了叔叔沒有?”呂逸梅一進門就問道。“彆提了。”呂逸飛雙手抱著頭,“我的腦袋快要裂成兩半。”“怎麼啦?哥。”“我們鄉下的呂家樓發生了火災。叔叔在火災中被燒死。”“怎麼會這樣?”儘管平時對叔叔不滿,但這消息還是把她嚇了一跳。“我現在滿腦子亂哄哄的。爸爸的事還沒有頭緒,叔叔又出了事。”呂逸飛無力地將頭靠在沙發上。“你叔叔出事是遲早的事,他常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來往。隻是我們呂家樓為什麼會失火呢?”蔡香紅聽到兄妹倆的談話,從洗衣機邊走過來,忽地想到呂逸飛剛才的表情,不放心地問呂逸飛道,“你沒事吧?”“我沒事。”呂逸飛儘量表現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關於路上遇到張波逼問礦山分布圖的事,此時萬萬不能告訴母親。一但讓母親和妹妹得知,一家人會處於恐懼的生活之中。為了加重前麵那句話的效果,呂逸飛又補充道,“你們放心,我沒有參與礦上的事。與礦上那些人的利益扯不上邊,更不會和他們有衝突。有誰會找我的麻煩呢?不過,我一定要查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逸飛,你爸爸和叔叔的事交給公安局的人去查吧,你不用在裡麵瞎操心。我怕你萬一查不出來,反而扯上什麼麻煩,事情會變得更糟糕。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向你死去的爸爸如何交待?你爸爸的死成了定局,算是命中注定吧。可你要好好地活著。你爸爸為什麼不讓你們過問礦上的事呢?因為裡麵的情況太複雜。要你們好好讀書,通過其它方式賺乾淨錢,圖的就是安安穩穩過日子。”“如果公安局查不出來呢?”“公安局查不出來你就能查出來?你有多大的本事?”呂逸飛不再說什麼。蔡香紅走進陽台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紙團,“逸飛,你看看,這個有沒有用?”呂逸飛接過來一看,是一張撕了一半的圖紙。上麵畫著一幅炭素鉛筆畫。畫麵一側沾滿了黑色汙跡,並附著許多細小的煤粒。“哪兒來的?”呂逸飛自己也疑惑了。“從你衣服上取下來的。我清理你上衣口袋裡的東西時,發現上麵粘著一張紙條。我怕是對你有用的東西,所以才過來問你。”蔡香紅回道。“什麼時候沾到衣服上我都不知道。”呂逸飛苦笑著,路途上他的心思和精力全集中在許雅琴身上,所以衣服上有什麼異常他全然不知。從外觀來看,很可能是推薑雲傑的一刹那,他撲倒在巷道中時,衣服從巷道中的汙泥中粘上這張圖紙的。呂逸梅接過圖紙,用一個廢牙刷仔細揩淨畫麵上的黑泥跡,隱隱約約顯露出一幅簡陋的山嶺輪廓,雖然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認。隻是被撕爛的地方因泥跡太重,看不太清楚。呂逸梅試著用指甲去摳,弄了一會,結果發現除了將畫紙的表層摳破,使畫麵消失之外並不能增加一絲益處。因為泥水滲透到畫紙的中間,泥墨嵌合成了一體。“圖紙上畫的山嶺好眼熟嗬。”呂逸梅一邊仔細瞧著,一邊努力地回憶著什麼,“噢,我想起來了,有點兒像喪魂穀的虎跳峽。”“我還以為是對逸飛有用的東西呢。搞了老半天,原來是逸飛不知從哪兒粘來的紙。”蔡紅香又問呂逸飛道,“你是不是下井了?”“媽,你說什麼呀?哥哥去下井乾什麼?而且家裡出了這麼多的事,忙都忙不過來。”呂逸梅回道。“我看他的衣服沾上了很多黑泥,顏色及土質與你爸爸生前下井時穿過的衣服一模一樣。”蔡紅香說道。“嗯——”呂逸飛腦子迅速轉動著說,“為了確定呂家樓的死者身份,我趕到礦上去確認叔叔是不是那個時間回到了呂家樓。在回來的時候,天下雨了,由於路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摔在有很多粉煤的路麵上,所以——”蔡香紅相信了呂逸飛所說的話,隻是說了一句,“你走路要當心。”然後繼續忙碌著去了。不一會兒呂逸梅也離開了家。但呂逸飛此時心情卻很不平靜,因為他想起了前不久張波追問的礦產分布圖一事。那張圖紙真的是井下粘來的嗎?為什麼礦井底下會有這樣一張殘缺不全的圖呢?是小孩子信手圖鴉的作品還是彆有意圖的東西呢?可是,上麵的圖僅是一個山頭,而且正如呂逸梅說的有點兒像喪魂穀的虎跳峽。可虎跳峽底下除了不值錢的石頭和泥土,什麼礦藏也沒有。附近既沒有人在那兒開礦,也從來沒有聽到有人說那個地方有什麼奇珍異寶。倒是那兒有一個很大很深的山洞,裡麵陰森森的可怖。很多人甚至站在洞口邊往裡望一眼也不敢,更不用提下到洞裡去看看。這麼一想,呂逸飛不禁有些泄氣,“丟掉吧,多半是小孩子隨意畫的東西,隨風飄進了井口。”正在這時,公安局刑偵科來了電話,要他馬上去公安局一次。呂逸飛隨手將圖紙往桌上一放,出了房門。到了公安局,呂逸飛立即被引進一個審訊室。審訊台上坐著三個表情嚴肅穿著製服的警官,左邊一人在準備著作筆錄。呂逸飛感到氣氛有些不對。“我們叫你來,是想了解你與呂文男被害一案有關的情況。你請坐吧,不要緊張。”中間的那個警官用手朝對麵的一張木質小方凳說道。呂逸飛木然坐下來,心兒惶恐不安。“你什麼時候到呂家村的?”中間的警官發問道。“昨天晚上九點半。”“昨天什麼時候離開萊市的?”“早上七點半。”“請你把去南木嶺的仔細過程如實說出來。”“我早上坐許雅琴的小車進南木嶺,但在半路上她的車子輪胎被紮,壞在喪魂穀中間的路上。許雅琴到青橋鄉叫修車師傅修車,我便在喪魂穀幫著她守車。因這事,我們耽誤了去南木嶺的時間。一直拖到晚上,我們才到達呂家村。呂家樓失火是我們到達之前發生的事。”呂逸飛平靜地說道。關於張波一夥人和他在路上發生的故事,呂逸飛覺得沒必要告訴警察,一來怕節外生枝,二來與案件無關。“你怎麼認識許雅琴的?”呂逸飛簡略回答之後說道,“她到南木嶺寫生,我去南木嶺處理一些與我爸爸有關的事情。兩人碰巧在路上遇見,我便上了她的車。”“你去南木嶺是不是要找你叔叔?”“這——這好像與案件無關吧?”呂逸飛猶豫不決地說道。“據我們了解,民間廣泛流傳一種議論,說你爸爸的死與呂文男有關。你爸爸的煤礦沒要一分錢就轉給了你叔叔。所以,很多人認為這不可能。”“什麼?”呂逸飛吃了一驚,心想,叔叔不是說他花了六百萬轉來的嗎?“這兒有你父親的字據。”中間的警官不露聲色揚了揚手中的紙條。呂逸飛接過紙條一看,果然很像父親的筆跡。“這是哪兒來的?”呂逸飛問道。“我們在現場搜索到一鐵皮盒子,打開後發現這張合同。”“你們難道懷疑是我叔叔害死我父親的嗎?”“除了你叔叔存在主觀意圖之外,合同上的簽名經筆跡專家鑒定係偽造。”“我叔叔不會。”呂逸飛幾乎是喊了出來。儘管這之前他有過這方麵的念頭,但呂家樓失火,讓他徹底否定了這種想法。“你能解釋這張字據的來曆嗎?”警官不動聲色地問道。媽媽說過父親生前從未說過要將礦產權轉讓給誰,可現在的證據卻表明叔叔在其中做了手腳。叔叔真的會害死父親嗎?難道說,父親離開南木嶺之前,與叔叔見了麵,叔叔那時就下了毒手?但呂逸飛仍然不相信存在這種事實,因為父親待叔叔不薄。“可是,我叔叔現在也遭到了不測。”“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叫你來配合調查。”“什麼意思?”“我們懷疑有人蓄意謀害你叔叔。”中間的警官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你懷疑我嗎?”呂逸飛的後背有些發涼。“直白地說,我們懷疑你們家有意要謀害他,意在奪回本屬於你們的礦產權。”“什麼?我們要謀害他?”呂逸飛再也忍受不了,霍地站起來,大聲質問道,“你們憑什麼這樣亂加猜測?”“你彆激動嘛,呂老師。”中間警官的語調忽然變得緩和而親切,“我們隻是根據案件發生的可能性條件來推測。有沒有,當然得靠證據說話。”聽了這些話,呂逸飛仍然有些不快。難怪剛才問得那麼仔細,原來是為了確證他是否有作案的時間。“我害我的叔叔?我會去燒我自已家的呂家樓?真是天大的笑話。”呂逸飛冷笑一聲,完全沒有剛進公安局的恐懼感。“你不要多心,我們在例行公事。凡是與案件有關的人我們都要進行調查,以排除犯罪的可能性。”“案件的調查是你們的事,你們是不是把我當成懷疑對象我不知道,你們可以根據我們家和叔叔不和進行推理,這我不怪你們,這是你們做的工作,其實我也恨那個殺人犯,他使我失去叔叔,我希望你們能早日破案,還我個清白!”呂逸飛越說越氣憤。專案組分析呂家樓縱火案有三種可能:第一種情況,呂逸飛報仇。前幾天呂文男到過呂逸飛家,據呂文男的同事說,他和呂逸飛家吵過架,起因是呂逸飛家懷疑呂文俊為呂文男所害。縱火燒呂家樓,一可以報仇,二可以讓礦產權重歸為呂逸飛家;第二種情況,搶劫殺人,但是這個人必須熟悉呂家樓的情況,或者說在呂家樓有內線;第三種情況,呂逸飛家雇用殺手滅口。第一種可能已經被否定,因為呂逸飛沒有作案時間,而他妹妹和母親這段時間連城門也沒有出過,更談不上作案。第二種情況從排查看,可能性很小。既然有摩托車就意味著流竄作案,沒必要殺人。最大可能是第三種情況。呂逸飛搬到城裡以後,呂家樓基本上是呂文男一個人在住。呂逸飛到南木嶺的那天,恰恰發生縱火案,好像有意安排似的。這就是公安局為什麼要審問他的理由。從審訊室出來後,呂逸飛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不但沒有對父親的死有蛛絲馬跡的了解,反而招來了更多的麻煩,甚至公安局也盯上了他。雖然他一再表白,沒有任何謀害叔叔的動機,但仍免不了公安局對他的懷疑。也許母親說得對,很多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可是,現在想袖手置身事外也不行,公安局已將他當成害死叔叔的最大嫌疑犯。不過,呂逸飛對此事反倒很坦然。反正他沒有作案,諒公安局查遍地球,也不會找到他頭上來。果然,過了幾天,呂逸飛從報紙上的新聞了解到,公安局在案件發生後的第三天,在新湖鄉的一個山溝裡發現了一輛幾天前報失的報廢摩托車,據勘查正是呂家樓縱火案中使用的交通工具,但是凶手已不知去向。案件偵破遇到了難度,公安局將此案又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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