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他的房子矗立在半山腰的左邊,周圍環繞著一座花園。房子的屋頂是用石灰水泥板搭建的,與莫拉爾姐妹家古老灰白的屋子之間隔了一片草地。這裡還有個鍛造工場,一百米以下的村子裡有真正的街道,一些毗鄰的門麵,幾間小咖啡廳,幾間店鋪。當地人不喜歡村子這個詞,他們一般稱之為鎮,一個有著一千六百人的大鎮,不包括那三個附屬於鎮的小村子。“爸爸,你打架了嗎?”他忘記了安德妮在他嘴上留下的咬痕。“你的嘴巴全腫起來了。”“我自己撞的。”“撞到什麼了?”“我在特裡安特街撞到了一根柱子。這就是我們走路忘記看前麵的後果。”“媽媽!爸爸撞到一根柱子上了……”他妻子從廚房走出來,身上係著小格子圍裙,手上拿著平底鍋。“是真的嗎,托尼?”“不打緊,你看。”媽媽和女兒長得很像,有時候當她們倆並排站在一起,托尼覺得很不習慣。“你熱嗎?”“不是很熱。現在我得去辦公室做完手頭的活兒。”“我們六點半吃飯怎麼樣?”“希望可以吧。”瑪麗安娜要八點鐘上床睡覺,所以他們每天準時吃飯。瑪利亞娜也穿著一條藍色小格子圍裙。她前麵的兩顆乳牙前段時間剛掉,那兩個洞讓她看起來幾乎有點悲壯。在好幾個星期裡,她看起來既像個小孩,又像個小老太太。“爸爸,我可以進來嗎?我保證不發出噪聲。”書房麵向一條馬路,白色的木質書架上堆了一些綠色的紙盒和幾疊說明書,托尼焦慮地看著一輛2CV經過。書房的旁邊就是起居室,起居室是家裡最大的一間房,這間房既可以做飯廳,也可以做客廳。第一個星期,端著飯菜來往於廚房和飯廳之間,還要從飯廳跑到廚房去看菜燒好了沒有,吉塞勒覺得還真是很不方便,所以最後他們決定在廚房吃飯。吉塞勒身材高大,性格活潑。廚房後麵是用來洗衣服和熨衣服的地方。房子設計得很好,被收拾得乾淨整潔,永遠有條不紊。“就您所說的來看,您的妻子是個完美的家庭主婦?”“是的,法官先生。”“就是因為這個您才和她結婚的嗎?”“我和她結婚時,還完全不知道她是個賢惠的家庭主婦。”結果分為三個或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他聖朱斯坦的家裡。警察隊長和中尉分彆向他提出一連串他完全不懂的問題。然後普瓦捷的司法便衣警察瑪尼向他引述了幾個日期,將一些時間進行對照,以此確定他和安德妮約會的時間。他想問題的方式並沒有引起他們注意,特彆是那些警察。他們對什麼都不以為奇,因為他們自己的私生活和托尼的挺像。在蒂耶姆法官、精神病醫生麵前,甚至在他的律師麵前,一切都會發生變化。比如,他被從牢房急匆匆地帶出來,被囚車運到預審法庭接受審問,而這個時候法官卻回家吃中餐或晚餐了。蒂耶姆法官讓他最為難堪,可能這是因為他們年齡相當。蒂耶姆法官比他年輕一歲,但比他早結婚十八個月。他妻子剛剛懷上第一個孩子。法官的父親沒有什麼資產,在社保局當辦公室主任,娶了一位打字員。他們住在第九區一所簡陋的房子裡,有三個房間一個廚房。他們難道不應該互相理解嗎?“您那天晚上到底在怕什麼?”該怎麼回答呢?害怕一切。尤其害怕虛無。尼古拉沒有坐過火車,如果不是出於什麼重要原因,他不會把商店托付給母親。他也不會去特裡安特,更彆說坐在旅行者旅館露台上的桌子前喝汽水了。托尼走了之後,安德妮還一直赤裸地躺在藍色房間的床上,沒有表現出任何想動的跡象。“您認為尼古拉是一個粗暴的人嗎?”“我不這麼認為。”尼古拉從小時候起就是個病人,一直生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裡。“您在特裡安特時是否想過他帶了武器。”他沒有想過。“您擔心家人嗎?”蒂耶姆和他還是不能處在同一個立場,同樣的詞彙對於兩個人的意義並不相同。他們之間始終有隔閡。他假裝在工作,眼前擺一堆的發票,手上拿著一支筆。為了裝得像一點,他有時候會在數字旁邊劃一個毫無意義的十字架。女兒坐在他的腳旁,玩一輛缺了一個輪子的玩具小汽車。他朝馬路那邊望過去,二十米之外,過了草地和白籬笆,牧場的下麵就是村裡的房子,房子後麵的小花園裡盛開著天竺牡丹。一輪巨大太陽黃色的太陽輪和黑色的核心與一個大木桶旁灰暗陰沉的牆壁形成鮮明對比。他剛才到家時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鬨鐘,六點差十五分。六點二十分吉塞勒過來叫他:“我可以像往常一樣上菜了嗎?”“可能還要再等會兒。我想在晚餐前把手上的工作弄完。”“爸爸,我餓了!”“親愛的,不用等很久。如果我需要很久,你就和媽媽先吃。”就是這時他突然感覺很恐慌,他之前手上拿著衣服躲進旅館二樓時都沒有這種感覺。不由自主的不安,胸口一陣抽緊,突然的一陣焦躁。他站起來走到窗前。他點煙時手一陣發抖,雙腿發軟。是一種預感嗎?他將來會跟精神病醫生說起這個,更確切地說比戈教授將會引導他說出來。“您以前從來不這樣?”“沒有過。我發生過一次車禍,但毫發無損,但那樣的奇跡都沒能令我有這種感覺。這一次我也是毫發未損,但卻突然變成那樣,我坐在田野裡哭泣。”“您害怕尼古拉嗎?”“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從小學開始嗎?”幸運的是,鬨鐘的指針還沒指向六點半,2CV就出現在山頂。車子經過門前,安德妮在開車,她丈夫坐在旁邊,他們倆都沒有看向他這個方向。“吉塞勒,你想開飯的話就開吧。”“好吧,開飯。瑪麗安娜,去洗一下手。”他們像往常的夜晚一樣開始吃晚餐:湯、火腿攤雞蛋、沙拉、卡芒貝爾乾酪和一些作為甜點的杏子。窗戶下麵是他們的菜園。他妻子和他兩個人都會料理菜園,他們的女兒瑪麗安娜則會蹲在那兒花幾個小時拔除雜草。四季豆攀援上杆頂。格子架後麵的雞舍裡有十五隻白色的母雞和一些來航雞在覓食,他們家的兔子可能在兔穴的陰涼處。表麵上,這一天就像夏天的任何一天一樣過去了。溫熱的空氣透過打開的窗戶進入到室內,有時候會拂過一陣清涼的風。鍛工胖子還在打著他的鐵砧。大自然一片寂靜,慢慢融進夜色中。比戈教授的問題幾乎總是出乎意料。“從那天晚上過後,您有沒有失去她的感覺?”“誰?安德妮?”他很驚訝,因為他從來沒想過。“毫不誇張地說,這十一個月您是在一種所謂的強烈激情中度過……”他沒有想過“失去”這個詞。他想要安德妮。幾天見不到她,他就會沉醉地回憶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嘈雜而喧鬨的時光,沉醉在她的氣味、乳房、肚子和下流話中。他睡在吉塞勒身旁有時會幾個小時睡不著,睡著了又會做噩夢。“我們去看場電影怎麼樣?”“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四。”吉塞勒有點吃驚。他們通常一星期去一次特裡安特的電影院,那裡距離他們家隻有十二公裡。其他晚上,托尼在辦公室工作,妻子洗刷完碗筷之後會來到他身邊縫補襪子。他們偶爾會停下來交流幾句,話題全都是圍繞瑪麗安娜十月份入學的事。他們偶爾會坐在房子後麵一起看天黑,看著月光下黑色和紅色的屋頂,聽隱藏在樹木巨大陰影中的樹葉颯颯作響。“今天演什麼?”“一部美國片。我看到海報了,但記不起名字。”“如果你想看,我去通知莫拉爾她們家。”他們晚上出門時,就會請莫拉爾家其中一個或者兩個姐妹來照看瑪麗安娜。莫拉爾家的姐姐叫萊奧諾爾,三十七歲或三十八歲,瑪爾特稍微年輕點。事實上,看不出她們倆有這麼大年紀,她們在所有人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老姑娘。她們兩人都有滿月般的圓臉蛋,臉上像塗了樹膠似的。她們穿一樣的裙子和大衣,戴一樣的帽子,就像雙胞胎那樣打扮自己。隻有她們倆會在七點鐘去做彌撒,她們每天早上在那兒交流,她們也從不錯過晚禱和聖體降福儀式。她們幫助盧維特神父維修教堂,用花裝飾祭壇,看管墓地,她們還會照看臨終之人,為死者裝殮。她們是裁縫,人們經過她們家時會看到她們在窗戶後麵工作,一隻牛奶咖啡色的大肥貓在她們身旁打盹兒。瑪麗安娜不喜歡她們。她說:“她們身上的氣味不好聞。”她們身上的確散發出一種奇特的氣味,混合著布匹商店、教堂的氣味,還有病人房間的臭味。“她們很醜!”“如果她們不過來照看你,你就得一個人留在家裡了。”“我不怕。”吉塞勒笑了,那是一種隻屬於她的微笑。她輕輕地笑著,幾乎隻動了一下嘴唇,好像想儘力把笑容藏在心底。“您認為您妻子這麼笑是因為她很謹慎嗎?”“是的,法官先生。”“您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您覺得妻子能嚴守秘密?”還是那些話。“我腦子裡麵想的不是這些。她不喜歡引起彆人的注意。她擔心自己占了彆人太多地方,擔心打擾到彆人,害怕請求彆人的幫助。”“她還像個年輕姑娘?”“我覺得是的。比如我們從電影院或舞會裡出來,為了不讓我破費,她即使渴了也不會說出來。”“她有朋友嗎?”“隻有一個,一個比她大的女鄰居,她們一起去遠足。”“她身上什麼東西吸引了您?”“我不知道。我自己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令您很放心,是嗎?”托尼盯著法官的臉,想儘力理解這句話。“我想她是……”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一個好妻子?”不完全是這樣,但是他為了迎合法官,還是說是的。“您愛她嗎?”他沉默不言,法官又問道:“您想和她做愛嗎?你們在結婚之前做過愛嗎?”“沒有。”“您不想要她嗎?”可能想要吧,因為他和她結婚了。“那她呢?您覺得她是因為愛您還是因為被婚姻本身吸引才和您結婚的?”“我不知道。我覺得……”如果他提出同樣的問題,法官先生會怎麼回答呢?他們有一個美好的家,就這樣。吉塞勒愛衛生、積極、謙卑,在這個新建立的家庭裡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每天晚上他都很高興地回到家裡,他有過機會,但沒有真正的外遇,直到遇上安德妮。“您從來沒想過離婚嗎?”“是的。”“在最近幾個月也沒想過嗎?”“是的。”“但是,您跟情婦說……”他突然提高聲音,還不自覺地朝小陪審團的辦公桌上掄了一拳頭。“聽著,我真的從來沒有說過。是她說的!她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我站在鏡子前,身上什麼也沒穿:我們兩個人剛剛……好吧,您比我還清楚發生了什麼。在那個時候,我們倆誰也不會在意自己和對方說了什麼。我也隻能大概聽到她說了什麼。唉,我曾經觀察過一隻蜜蜂好長時間……”蜜蜂的畫麵突然閃現在他腦海裡:他為了讓蜜蜂飛出去,將百葉窗完全打開。“我點頭或搖頭。我一邊想著其他事情一邊回答是或者不是。”“你在想什麼事情呢?”托尼對這樣的問答厭煩了。他多麼想趕緊回到囚車的牢籠裡麵去,在那裡沒人會問這問那。“我不知道。”吉塞勒跑到莫拉爾家去通知她們,他把瑪麗安娜背到床上。然後他就像將來每次去特裡安特與安德妮約會那樣,洗澡換內衣。他們家的一樓有三個房間和一個浴室。“我們要是再有孩子,可以讓男孩睡一個房間,女孩睡另一個房間。”吉塞勒曾這樣說過,那時候他們這樣計劃過。從那時到現在六年過去了,他們還隻有一個瑪麗安娜。第三個房間隻用了一次,吉塞勒的父母來聖朱斯坦度假時住過。他們住在蒙薩爾托瓦,離普瓦捷六公裡。熱爾曼·庫泰先生是一個管子工,他體型粗壯,結實得像一頭大猩猩,臉色紅潤,聲音洪亮。他通常這樣開始講話:“我總是說……”“我打算……”人們覺得他從女兒結婚第一天開始就很嫉妒女婿,嫉妒他明亮整潔的辦公室,現代化的廚房,特彆是那個擺放著整齊機械的銀色倉庫。“我還是覺得一個工人去創業是不對的……”他在早上八點鐘開第一瓶紅酒,一整天不停地喝。在村子裡各個酒吧都能發現他的身影,在酒吧外麵就能聽到他雷鳴般的嗓音。暮色降臨,他要是還沒有醉,會變得更武斷,甚至咄咄逼人。“誰每個星期天去釣魚?是你還是我?好!是我們中的一個!誰有三個星期的帶薪休假?誰在工作一天之後不需要勞心費神地去處理一堆的數據?”他的妻子肥胖而消極,挺著個肚子,總是儘量不惹他生氣。這是吉塞勒性格謙卑的原因嗎?假期快結束時熱爾曼和托尼發生了一場口舌,庫泰一家人此後再也沒來聖朱斯坦度假。吉塞勒通知了莫拉爾姐妹後,不僅有時間整理餐具,還能換一下衣服。她周圍的空氣幾乎都是凝固的,她永遠都是那麼不慌不忙,她能像施魔法那樣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在溫暖而又泛著微光的房間裡,兩位莫拉爾小姐和瑪麗安娜道了晚安之後就出了房間。她們在下麵做針線。“祝你們玩得開心。”一切都那麼熟悉。這個場景重複過很多次了,日子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發動機發動起來。他們肩並肩坐在小卡車前麵,一下子就把村莊甩在後頭,那裡正有人在自家花園裡用鏟翻土,而大部分人坐在屋子前的椅子上安靜地乘涼,還有些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聽收音機。他們剛開始很安靜地開著車,各自想著心事。“托尼,告訴我……”她沒有馬上把話說完,但托尼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攥住了。他不知道吉塞勒接下來會說什麼。“你沒發現瑪麗安娜的臉色好長一段時間都很蒼白嗎?”他們的女兒一直很瘦弱,細胳膊細腿,臉上和身上一直沒什麼血色。“我今天從雜貨店出來時碰到了裡凱醫生,我和他談了一會兒……”吉塞勒剛才沒看到尼古拉。她看到尼古拉的媽媽坐在店裡的櫃台後麵不覺得奇怪嗎?她一點也不疑惑嗎?“就像他說的,我們那裡空氣好,但是小孩子需要換換環境。他建議如果我們可以,明年應該帶她去海邊透透氣。”托尼對醫生的這個建議感到異常驚訝。他反問道:“為什麼不今年去呢?”吉塞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自從定居聖朱斯坦以來,還從來沒有出去度過假,因為夏天是托尼最繁忙的時候。他們用積蓄買了一塊地,但是他們還需要工作好幾年才能付完房子和庫房的貸款。“你覺得這可行嗎?”他們隻出去度過一次假,他們結婚的第一年,那時候他們還住在普瓦捷,他們去萊薩布勒-多洛訥玩了十五天。他們在一個老婦人家裡租了一間帶家具的房子,吉塞勒在酒精爐子上做飯。“現在已經八月了。我擔心找不到空閒的時間。”“我們可以去那家酒店。你還記得那家酒店嗎?就在沙灘儘頭,鬆樹林前麵一點點?”“就是灰岩。不對!是黑岩!”那天晚上,為了慶祝吉塞勒生日,他們在那裡共進晚餐。他點了一條巨大的比目魚,用一瓶麝香乾白葡萄酒把吉塞勒灌得醉醺醺的。托尼很高興她做出了這個決定。這樣一來,他可以在一段時期內斷絕和安德妮、尼古拉之間的聯係。“你打算什麼時候……”“我等會兒再和你談這個。”在確定日期之前,他得再和弟弟談一次,以確保萬無一失。事實上,他帶妻子來看電影是為了見樊尚。他直接從旅行者旅館前麵經過,開往甘貝塔大街,他在離奧林匹亞隻有幾米的地方停車。人行道上,從穿著、走路和觀看櫥窗的樣子,可以看出哪些是巴黎人,哪些是當地人。他們總是坐在影院樓廳的那個老位置上。幕間休息時間裡電影院放完新聞、紀錄片和動畫片之後,他說:“我們去樊尚家喝一杯怎麼樣?”露台上的桌子旁幾乎坐滿了人。弗朗索瓦幫他們找到一處位置,用手上的毛巾把桌子擦乾淨。“弗朗索瓦,要兩杯啤酒。我弟弟在哪兒?”“托尼先生,他在前台。”咖啡館裡的燈光是黃色的,有些人在玩牌,他們是常客,托尼經常看到他們坐在同一個角落。還有些顧客總來看他們打牌,評論他們打牌的招數。“什麼?”他弟弟用意大利語回答他。他很少這樣,他們出生在法國,隻和母親說意大利語,母親從來沒學過法語。“我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隻感覺一切都還好。他當時在那兒,在露台上……”“我知道。我從樓上看到他了。”“在你走了十分鐘之後,她平靜地走下來,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她穿過咖啡廳,走到我麵前對我說:”“‘樊尚,替我謝謝您的妻子……’”“她為了讓丈夫聽到,故意說得很大聲。她用和平常一樣的步伐走出去,手裡拿著包。在甘貝塔大街角落拐彎時,她假裝突然看到了丈夫。”“你,你當時在乾什麼?”“她坐在丈夫對麵,我聽不清楚他們說了什麼。”“他們看上去像在吵架嗎?”“沒有。有時候她會打開化妝包安靜地抹一下粉,塗一下口紅。”“他是什麼表情?”“說不清。有時候他會無緣無故對著你笑,對不對?在我看來,安德妮沒什麼事,順利混過去了。但如果我是你……吉塞勒在這兒嗎?”“在露台上。”樊尚過去和她打了聲招呼。空氣溫暖恬靜,秋高氣爽。一輛快車衝到火車站前,既沒有停下來也沒有減速。在甘貝塔大街,吉塞勒把手搭在丈夫的胳膊上,這是她和丈夫散步時的習慣。“你弟弟對他的生意很滿意吧?”“這個季節生意很好,遊客是一年之中最多的。”樊尚還沒有買下這套房子,隻擁有這裡的營業資產,也就是營業權。在他之前經營這個旅館的房產主幽居西約塔,還不想把旅館賣掉。他們倆白手起家,從開始出發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來,兩兄弟都乾得不錯,已經走上了成功之路。“你看到露西婭了嗎?”“沒有。她應該在廚房裡。我沒有時間過去和她打招呼。”他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難受,這並不是第一次。吉塞勒知道他下午在特裡安特。否則吉塞勒也不會問他是否來過弟弟家了。有時候,他寧願吉塞勒問他一些問題,就算是令他尷尬的問題也行。吉塞勒是不是對他在家之外的生活一點都不感興趣呢?可是每月月末吉塞勒會幫他整理賬目,所以其實對他的生意已經了如指掌了啊?吉塞勒是不是已經有所懷疑但寧願把懷疑藏在心底?他們加快步伐,因為聽到了電影院的鈴聲,其他觀眾也匆匆從影院旁邊的小酒吧裡跑出來。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車頭燈使得電影一般的黑白風景變成了紅色。托尼在昏暗的車裡突然大聲說道:“今天是星期四。”僅僅是說出這句話他就滿臉通紅了。他難道沒有想起藍色房間,安德妮柔軟的身體,張開的大腿,還有慢慢流出精液的深暗色陰部?“我們可以星期六出發。我明天打電話到黑岩訂房。定兩個房間,隻剩一個了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在房間為瑪麗安娜加一張小床……”“你生意上的事可以放下嗎?”“如果有必要,我回來一兩次處理就是了。”他覺得如釋重負,腦子裡隻想著那個已經躲過了的危險。“我們可以在那裡待兩星期,三個人慵懶地躺在沙灘上。”托尼突然之間對女兒充滿無限柔情,怨恨自己怎麼沒有注意到她的蒼白。他還覺得對不住妻子,但是這種歉疚隻停留在心裡。他沒把車停在路邊上,將吉塞勒攬入懷裡,把自己的臉靠在她的胸前,悄悄地說:“你知道,我愛你!”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他經常這樣想但從來沒付諸行動。是什麼讓他感到羞愧?他看上去像一個尋求原諒的罪犯嗎?他需要吉塞勒。瑪麗安娜需要媽媽。安德妮向他提問時他完全拋棄了她們母女倆。當然,那時候他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一邊用濕毛巾擦拭著嘴唇。他覺得談她們他會非常尷尬,所以沉默不語。“你的背好美。”真荒謬。吉塞勒從來沒有對他的背或胸肌發出過讚歎。“托尼,你愛我嗎?”在一個散發出瘋狂性欲氣息的房間裡,這種話聽起來當然很正常。但是在寧靜的夜晚,在汽車發動機隆隆的聲響中,那種語調和那些話聽起來非常不真實。他狡猾地從嘴角滑出幾個字:“我想是的。”“你不確定嗎?”托尼想玩這個遊戲嗎?他知道,對安德妮而言,這不僅僅是遊戲。“你願意一輩子和我在一起嗎?”安德妮在短短十分鐘內問了這個問題兩次。他以前在那個房間裡聽到過同樣的問題?他回答說:“當然!”他玩弄著輕浮的思想和身體。安德妮感覺那麼好,她未經思考就反複說出了那幾句話:“你這麼肯定?你不害怕嗎?”他回答得很愚笨,但是眼睛裡透著一絲狡黠:“害怕什麼?”他們之間的對話就是一字一頓的。“你想象過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什麼樣子嗎?”她沒有說是夜晚還是白天,似乎就是指在床上度過的時光。“我們最終會習慣的。”“習慣什麼?”“習慣我們兩人在一起。”吉塞勒就在他身邊的影子裡,和他看著一樣的路段、樹木、燈柱在一片灰暗中凸顯出來,這些東西仿佛馬上要在一片虛無中搖曳起來。他想抓住吉塞勒的手,但又不敢。一天他向比戈教授認罪,教授更願意在牢房裡而不是在牢房裡的診所拜訪他。儘管一個獄警給他搬來一把椅子,但是他還是坐在床邊上。“如果我沒理解錯,您愛您的妻子?”托尼攤開手很愚蠢地回答:“是的。”“隻是,您沒有找到和她交往的方式……”他一點都不懷疑生活是極其複雜的。精神病醫生說的交往指的是什麼呢?他們就像所有的夫妻一樣過日子,不是嗎?“為什麼在有了瑪麗安娜之後,你們沒有生其他小孩?”“我不知道。”“你們不想再生了嗎?”不對!他本來想要生六個,他本來想生十二個,生滿屋子的小孩,就像意大利人一樣。吉塞勒說她想生三個,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沒采取什麼避孕措施。“您和您的妻子經常有性生活嗎?”“剛開始的時候經常有。”他很直爽,不想隱瞞什麼。他已經陷進了一場遊戲中。他抱著極大的熱情應對那些問話者。“當然,在她懷孕期間……”“所以您習慣去找其他女人?”“我沒辦法不這麼做。”“是必須的嗎?”“我不知道。所有的男人都這樣,不是嗎?”比戈教授五十多歲了,大兒子在巴黎上學,女兒最近嫁給了一個血液學家,而她在血液學家的實驗室當助手。比戈教授不怎麼注意衣著,他穿著皺巴巴的寬鬆衣服,衣服上總會少一顆紐扣。他隨時都會擤鼻涕,就像得了慢性感冒。怎樣跟她解釋自己晚上才回去呢?他找不到什麼借口。吉塞勒和他說了總共不到二十句話。所以在那時候,他可以肯定下午發生的事情她什麼也不知道。不管怎麼樣,她肯定不知道他和安德妮之間的關係,即使她聽過有關他的其他風流韻事。就是在行駛十二公裡的路程中他感受到兩個人緊緊地依靠在一起,甚至惺惺相惜。他差點對她說:“吉塞勒,我需要你。”他感覺自己需要去了解她,需要她信任自己。“當我想起因為你的過錯而浪費了那麼多年的時光。”這不是妻子的聲音,而是安德妮的。來自她腫大的喉嚨深處發出的有點嘶啞的聲音。她責怪他在十六歲時離開村子去當學徒。他去了巴黎,在那裡的一個車庫工作,直到服兵役才離開。他從來沒有關注過安德妮。對他來說,安德妮隻是一個住在城堡裡的非常高大的女孩,她的父親是地方上的英雄。一個高傲冷酷的女孩。一尊雕塑。“你笑什麼?”他在車裡笑了起來,幾乎是傻笑。“我回想起了電影裡的情節。”“你覺得好看嗎?”“一般吧。”安德妮就像一尊獲得了生命的滑稽可笑的雕塑,遠遠地看著他,問道:“托尼,告訴我,如果我獲得了自由會怎麼樣?”大家都知道尼古拉有病,活不長,但這似乎與他們的對話無關。他裝作沒聽到。“你也會獲得自由嗎?”火車頭猛地響著汽笛。“你說什麼?”“我問你,在那種情況下你是否……”假如他回答“是”,在走出火車站和穿過廣場的人群中,他難道沒有認出尼古拉來嗎?他們家的地下室還有點光。莫拉爾姐妹沒有忘記時不時看看時間,她們得安排好手上的針線活,準備回家,因為她們通常晚上九點睡覺,有時候睡得更早。“我把車開進去。”吉塞勒下了車,繞過房子,從廚房那邊進了屋。他把小卡車開進銀色車庫,停在一些塗著黃色和深紅色油漆的怪獸一般的機器旁。當他回到屋子裡,兩位莫拉爾小姐正好穿過大門。“托尼,晚安。”“晚安。”吉塞勒環顧四周,確認她們沒有落下東西。“你不想喝點什麼嗎?你不餓嗎?”“謝謝。”他在想,等會兒,在某一明確的時刻,她會不會期待他的一個動作、一句話。她是不是已經憑直覺感受到了他們兩個人麵臨的威脅?通常,他們一從電影院回來,她會馬上上樓去聽瑪麗安娜是否在呼吸。一天晚上吉塞勒對他說:“我知道這很荒謬,我隻有去了外麵再回來才會這麼做。我在家時會覺得自己正在保護她。”她又馬上糾正道:“是我們在保護她。我不在她身邊時,總感覺她那麼脆弱。”她真的俯著身子焦急地觀察著女兒,直到聽到均勻的呼吸才放心。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像往常的夜晚一樣,麵對麵脫下衣服。吉塞勒生育後臀部變大,但是身體的其他部位還是那麼瘦,暗淡的胸部變得更醜了。在那個他們需要互訴衷腸的夜晚,他都沒能讓吉塞勒理解他,那麼他又怎麼才能讓其他人理解他愛吉塞勒呢?“晚安,托尼。”“晚安,吉塞勒。”吉塞勒去關床頭燈,床頭燈安置在她旁邊,因為她起得早,冬天她起床時天還是黑的。吉塞勒會毫不猶豫地在刹那間結束他們今天建立的情緒嗎?托尼屏住呼吸。哢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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