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 2013年6月20日 星期四晚上(1 / 1)

我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手中端著一杯酒。房間裡還是一閉糟。他一直跟十多歲的少年一樣過日子嗎?接著我記起他正是在少年時代失去了家人,所以也許確實如此。我真為他難過。他走出廚房在我身邊坐下,挨得挺近。如果可以的話,我會每天來這裡,隻為待上一兩個小時,隻為坐下小酌,感受著他的手拂過我的手。但我不能。來這裡並非毫無目的,而他希望我切中要害。“恩,梅根。”他說,“你覺得準備好了嗎?把你之前跟我講的事講完?”我微微後仰靠著他,靠著他那溫暖的身體。他沒有攔我。我閉上眼睛,沒過多久便回到了那兒,那間浴室。真奇怪,我花了這麼久不去想它,不去回想往昔,但一閉上眼我便重回昔日,仿佛一步踏進了夢中。漆黑一片,寒氣入骨。我已經不在浴缸裡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自己清醒過來,心知事有蹊撓,接下來麥克便到家了。我能聽見他在樓下大喊我的名字,但我動彈不得。我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她就在我的懷中。暴雨傾盆而下,屋頂的橫、‘吱裡’作響。我好冷。麥克一邊叫我名字一邊上樓,來到門口,開了燈。”此時此刻,我依然能夠感覺燈光燒灼著我的眼睛,一切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顯得格外廖人。“我記得自己對麥克大吼,讓他把燈關掉。我不願意看見,不願意見到她的慘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麥克對我大吼大嚷,我把寶寶遞給他,然後落荒而逃,跑出門衝進了雨中,一路跑到了海邊。我不記得之後發生的事了。過了很久他才來找我,雨還沒有停。當時我應該是在沙丘上吧;我想過跳海,但我實在害怕。最後麥克還是來找我,帶我回了家。“次日早晨,我們埋葬了她。我用毯子把她裹起來,麥克挖了個墓穴。我們把她埋在那塊地的邊上,靠近廢棄的鐵路線,放上石塊作為標記。我們對這件事絕口不提,沒有談任何事,沒有抬眼看對方。當晚麥克出了門,說是要見某個人。我以為他要去報警,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等待著他來,等某人來。他沒有回來,他再也沒有回家。”此刻我坐在卡馬爾家溫暖的客廳裡,緊挨著他溫暖的身體,整個人卻瑟瑟發抖。“後來我依然感覺得到,”我告訴他,“到了晚上,我依然可以感覺到孤零零一個人待在那棟屋裡的感覺。正是它讓我驚恐萬分,無法入睡。當時我怕得要命;我在黑漆漆的屋裡走動,結果昕見她的哭聲,聞到她的體香。我有幻覺,半夜醒來一心認定屋裡躲著外人。我以為自己瘋了,以為會丟掉性命。我想,也許乾脆待在那兒好了,反正總有一天會有人找到我。至少如此一來,我就不會離開她。”我抽噎著,俯身從桌上的紙巾盒裡取出一張麵巾紙。卡馬爾的手撫上我的後背,一路滑到後腰,再也沒有拿開。“但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留下。我等了十天左右吧,家裡的東四通通吃得精光,連一罐豆子也沒有了,於是我收拾起行李,離開了那棟房子。”“後來你跟麥克還見過麵嗎?”“沒有,再也沒有見過,最後一次見他就是那天晚上。他甚至沒有跟我吻彆,也沒有道彆,隻說他要出門一趟。”我聳聳肩,“如此而已。”“你找過他嗎?”我搖搖頭。“沒有。剛開始我怕得要命,我不知道如果聯係他,他會做些什麼。再說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連手機也沒有。我跟他的熟人失去了聯係,他的朋友都不太喜歡總待在一個地方,都是些嬉皮士、四處漂泊的家夥。幾個月前,我們聊起他以後,我上網搜了搜麥克,但沒有發現他的下落。真怪……”“什麼真怪?”“剛開始的時候我一天到晚看見他。比如在街上,或者在酒吧裡見到一名男子,一眼斷定是麥克,我的心就會一個勁兒‘怦怦’跳個不停;我也曾在人群中恍然昕見他的聲音。但這種情形已經過去了很久,至於現在……我覺得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說不清楚。隻是……在我心裡,他已經死了。”卡馬爾挺直腰從我身邊挪開一些,扭頭麵對著我。“我認為那可能隻是你的想象,梅根。在跟親近的人分開後,如果你覺得恍然見到了他們,那很正常。剛開始的時候,我經常恍然瞥見我哥哥。至於‘感覺’他已經不在人世,可能隻是因為他從你的生活中已經消失了太久。在某種意義上,他對你來說不再真實。”卡馬爾又切回了治療模式,我們不再是肩並肩坐在沙發上的朋友。我想伸手將他拉近些,但我不願意越軌。我想起上次包出門前吻他時,他臉上露出交織著渴盼、失望與憤怒的神色。“我在想,既然我們已經談到這個問題,既然你已經把你的往事告訴了我,也許試著聯係麥克會對你有些幫助。能夠畫上一個句號,有個了結。”我就知道他可能會提這種建議。“我做不到。”我說,“不行。”“考慮一下吧。”“我辦不到。如果他還恨我怎麼辦?如果結局不過是勾起了昔日的回憶怎麼辦?如果他去報警怎麼辦?如果……”這一點我無法大聲說出口,恐怕連說出口也辦不到如果麥克把我的真麵目告訴斯科特,那怎麼辦?卡馬爾搖搖頭。“也許他根本就不恨你,梅根,也許他從未恨過你。也許他也害怕,內疚不已。據你告訴我的事情看來,他並不是個負責的人。他收留了一個非常年輕、非常脆弱的女孩,卻在她需要嗬護的時候拋下她一個人。也許他清楚發生的一切應該由你們兩個人共同承擔責任,也許這正是他逃離的原因。”我不知道卡馬爾是真心相信這番話,還是為了讓我好受些;我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我不能把責任推到麥克頭上,這副重擔必須我自己一個人挑。“我不想逼你做任何不情願的事。”卡馬爾說,“隻是想讓你考慮一下,聯係麥克也許對你有好處。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我認為你對他有所虧欠,知道嗎?而是因為我相信他對你有所虧欠。我理解你多麼內疚,真的,但他拋棄了你。當初你是那麼孤獨、害怕、惶恐、悲傷,而他竟然把你一個人扔在那所房子裡。難怪你睡不著,難怪一想到睡覺你就怕得要命:當初你不小心睡著了,結果大禍臨頭,而某個原本應該幫你的人竟然把你一個人孤零零拋下了。”https://這些話從卡馬爾嘴裡說出來,昕上去並不壞。我幾乎就要相信那些仿佛暖融融又裹了蜜的字眼,我幾乎就要相信我可以將往昔拋到腦後,回到斯科特身邊跟常人一樣生活,既不再回顧過往,也不再急迫地見異思遷。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嗎?“你會考慮一下嗎?”卡馬爾碰碰我的手說。我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答應了下來。也許,我是真心答應下來的呢,我說不清楚。他陪我走到門口,伸出胳膊摟住我的肩,我想轉身再吻他一次,但我沒有動。我開口間他:“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他點點頭。“我們可以……”我說。“不,梅根,我們不能,我們必須走正道。”我對他笑了。“我不太擅長走正道。”我說,“從來就不。”“你能做到,你會做到的。回家去吧,回到你丈夫身邊。”卡馬爾關上房門後,我在他家門外的人行道上站了很久。我感覺通體輕盈,心中更加釋懷,但又悲從中起,突然間一心盼著回到斯科特身旁。我轉身向火車站走去,迎麵卻直愣愣衝過來一名男子,他沿著人行道疾步而行,戴著耳機,低著頭。我後退一步想要躲開他,卻不小心滑下人行道跌了一跤。那個男人沒有道歉,甚至沒有回頭看我,我感覺無比震驚,竟忘了破口大罵。我起身倚在一輛車上想要喘口氣,剛從卡馬爾家獲得的滿心平靜突然被擊得粉碎。回到家我才發現剛才摔倒時碰傷了手。不知什麼時候,我一定用手抹過嘴——我的嘴唇染上了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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