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 2013年7月15日 星期一早上(1 / 1)

今天早晨我正要搬出公寓,凱茜卻叫住了我,用僵硬的動作給了我一個擁抱。我還以為她打算不再攆我走,結果她把一張打印的字條塞進我的手心,算是白紙黑字把我掃地出門,驅逐令上還寫明了限我搬離的日期。凱茜不敢正視我的眼神。我為她難過,真的,但我更為自己難過。她對我淒然一笑,說道:“我真不願意逼你,瑞秋,真的。”整件事尷尬極了。當時我們站在走廊裡(儘管我已經費儘全力去打掃,走廊聞起來卻依然隱隱讓人作嘔),我有點兒想哭,但又不願意讓凱茜難過,於是隻爽朗地笑笑,說:“不要緊,一點兒也不要緊。”仿佛她剛剛不過是求我幫個小忙。等到上了火車,我的眼淚一湧而出。我才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見:在旁人看來,也許我的小狗剛被汽車撞了呢;也許我剛被查出患有絕症呢;也有可能,我是個無法生育、離過婚、馬上就要無家可歸的酒鬼呢。回頭想想,真是荒唐。我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墜入了深淵,又可以在何時扭轉乾坤。是哪一步走錯了呢?並非與湯姆相遇之時,當初是他領我走出父親去世帶來的傷痛;並非我們結為夫妻之時,七年前我與湯姆在五月一個寒風颼颼的日子結婚,當時的我們如在雲端,當時的我春風得意,無須為金錢煩心;並非我們搬到23號之時,我可沒有想到自己在二十六歲的青春年華就能住上那麼寬敞、那麼可心的愛巢。剛搬進23號房的景象仍曆曆在目:我赤著腳四下走動,感受著腳下暖暖的木地板,欣賞著空蕩蕩的屋子。湯姆和我製訂了種種計劃:要在花園裡種些什麼,牆上掛些什麼,備用間刷成什麼顏色——早在那時,我心裡就已經把那間房當作嬰兒室了。也許正是那時,也許那便是事情急轉直下的一刻。從那時起,在我眼中,我們已不再是一對情侶,而是一個家庭;從那時起,我的心已不再滿足於二人世界。難道是從那時起,湯姆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神色恰恰跟我一樣失望嗎?畢竟他曾經為我做出犧牲,為了跟我在一起做出犧牲,我卻讓他認定:儘管有了他,我的心卻依然填不滿。一路抽抽嗒嗒到了諾斯科特站,我才打起精神擦乾眼淚,在凱茜轟我出門的驅逐令背麵列了一串待辦事項:“霍本圖書館”“給媽媽發電郵”“給馬丁發電郵要介紹信???”“查查位於倫敦市中心或阿什伯裡的匿名戒酒互助會”“把工作的事情告訴凱茜?”火車在信號燈前停下了,我抬頭望見傑森站在露台上,垂下眼睛俯瞰著鐵軌。他仿佛正直直地盯著我,頓時有種詭異之極的錯覺:他曾經這樣直直地盯著我,他似乎真的看見我了。我想象著他對我露出微笑;但不知怎的,我的心裡卻隱隱發毛。他扭過頭,火車又開動了。晚上我坐在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的急診室裡。剛才橫穿格雷律師學院路時,我被出租車撞了。對了,當時我半點兒也沒醉,不過有些失魂落魄,幾乎算是戰戰兢兢吧。眼下一位英俊非凡的實習醫生正在縫合我右眼上方那道一英寸長的傷口;掃興的是,這位醫生為人生硬,頗有些公事公辦的派頭。快要縫合完畢時,實習醫生發現了我頭上的腫塊。“是舊傷。”我告訴他。“看上去沒過多久。”他說。“嗯,反正不是今天的事。”“你還真是遍體鱗傷呀,對吧。”“我鑽進汽車的時候磕到了頭。”他對我頭上的傷痕仔細審視了好一會兒,說道:“是嗎?”醫生退後一步,正視著我的眼睛,“看上去不太像,倒更像有人用什麼東西揍過你。”他的話讓我頓時後背生寒。我確實記得自己曾經抬起雙手,閃身躲過一擊。難道那不是個白日夢?實習醫生又湊過來,更認真地檢查了一遍那道傷口。“用的是某種利器,也許是帶鋸齒的……”“不。”我說,“是車,我鑽進汽車的時候磕到了頭。”我在努力說服自己,正如我在努力說服他。“好吧。”醫生微笑著再次後退幾步,微微俯下身,以便迎上我的眼神。“你沒事吧……”他說著查了查筆記,“瑞秋?”“沒事。”他望了我好一會兒,表情狐疑,滿臉憂慮,也許他覺得我遭了家暴。“好吧,我先為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看上去挺嚴重的。要我打電話通知什麼人嗎?通知你先生?”“我離婚了。”我告訴他。“其他人呢?”醫生並不在乎我是否離異。“拜托通知我的朋友吧,她會擔心的。”我把凱茜的名字和號碼給了他。凱茜才不會擔心我呢,再說現在根本不到我平日到家的時間,但我被出租車撞了嘛,我希望這能讓凱茜好歹發發善心,原諒昨天我搞出了個爛攤子。不過話說回來,她也許會認為撞車是因為我喝醉了呢。難道要讓醫生幫忙做個血液測試嗎,好向凱茜證明我沒喝醉?我對醫生露出了微笑,但他的目光並不在我身上,他正忙著記筆記。好吧,反正這個主意也荒唐得很。不怪出租車司機,怪我。剛才是我直挺挺地走到了汽車前方(其實是一溜煙奔到汽車前方)。我不知道自己正奔往哪裡,當時我腦子裡一團亂麻,至少我腦子裡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傑絲——對,她不叫“傑絲”,她名叫“梅根·希普韋爾”,目前正下落不明。當時我在西奧博爾德路的圖書館裡給媽媽發了封電郵(郵件裡沒提任何實質內容,算是探探她的口氣吧),用的是我的雅虎郵箱,而雅虎首頁登載著根據用戶郵編之類信息訂製的新聞(鬼才知道雅虎怎麼查得出我的郵編,但人家就是查出來了)。沒想到新聞中有張她的人像照,正是“傑絲”,我的“傑絲”,那位完美無缺的金發美人。旁邊的新聞標題寫著:急尋威特尼失蹤女子。一開始我還不太拿得準。照片看上去像她,恰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我心裡還是直打鼓。隨後我讀了讀報道,赫然看見了街道的名字,於是我便心下了然。一名失蹤的二十九歲女子已引起了白金漢郡警方的關注,該女子名叫梅根·希普韋爾,居住於威特尼地區布倫海姆路。其丈夫斯科特·希普韋爾於周六晚7時左右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希普韋爾太太正離家出門拜訪一位朋友,此後便下落不明。據希普韋爾先生聲稱,“失蹤完全不符合她的個性”。希普韋爾太太身高五英尺四英寸,身材苗條,金發碧眼,失蹤時身穿牛仔褲、紅色T恤。如有關於希普韋爾太太的任何信息,請務必聯絡白金漢郡警方。她失蹤了。傑絲失蹤了。不對,梅根失蹤了,自周六起便下落不明。我在穀歌上搜了搜她:“威特尼天眼”登載了這則消息,但並沒有提到更詳細的內容。我回想今天早晨看見“傑森”(應該是“斯科特”才對)站在露台上與我遙遙相望,對我露出笑意。我一把攥起手袋,起身跑出圖書館奔到街上,結果正好撞上了一輛黑色出租車。“瑞秋?瑞秋?”英俊的實習醫生正在叫我,“你的朋友接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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