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誌大成迂(1 / 1)

交子 吳蔚 12887 字 12天前

萬裡橋橫跨於流江,相傳三國時費禕出使吳國,諸葛亮送他到此登船,稱:“萬裡之路,始於此橋。”由此而得名,這一帶風光秀麗,古跡極多。橋南不遠處就是祭祀劉備、諸葛亮的合廟武侯祠。萬裡橋西即是舉世聞名的杜甫草堂,杜甫名句“門泊東吳萬裡船”即是指其居處靠近萬裡橋。草堂雖僅是幾間低小的茅齋,卻因為其主人的顯赫詩名而成為勝跡。“武侯千載有遺靈,盤石刀痕尚未平。”“巴婦自饒丹穴富,漢庭還責碧砮征。”“雨經蜀市應和酒,琴到臨邛彆寄情。”“知有忠臣能叱馭,不論雲棧更崢嶸。”郭震已經是第三次看到有人中此詭異奇毒而死——第一次是在軍營宴會上,一名刺客行刺郭震不成,即調刀自殺而死,刀上即淬有此毒;第二次是在玉局觀中,觀主葵因及幾名手下服此毒自殺;第三則是眼前這次。其實還有一次郭氏尚未得以親見的奇毒事件,那便是王均占據成都時,以毒箭射殺攻城官兵,中毒將士皆是麵如炭色。孫辟亦是第二次見識此毒,駭然道:“那些南詔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又出現了。”李畋已聞訊趕回,同行的還有新任成都知府張詠及侍從鄒容等人,不過張詠一身便服,顯然不是從官署中出來。李畋查驗家人安然無恙,這才回來偏院,重新安置好李延誌,招手叫過仆人,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仆人苦著臉道:“夫人命小人照顧偏院房中那位官人。小人本來一直在房中,後來內急,便出來上了一趟茅廁……”等仆人再回來偏院時,正見到一名黑衣男子背著李延誌往外走。他不明所以,喊了一聲,那黑衣男子便放下李延誌,抽出短刀,朝他殺來。仆人起初嚇得呆了,片刻後才大叫“救命”,轉身往隔壁跑去。那黑衣男子被仆人看到容貌,豈能容他逃脫,正要緊追兩步,將其一刀殺死,忽偏院外麵有金刃聲大作。黑衣男子料想留在外麵接應者起了變故,忙舍了仆人,回來背了李延誌,欲先逃離這裡。這時候,以張舜卿為首的三名男子衝了進來,直接上前劫奪李延誌。那黑衣男子忙放下人,挺身迎敵。他一刀劃傷其中一人,對方立時倒地,臉色即變成漆黑一片。張舜卿和剩下一人嚇了一跳,但仍然不肯舍棄,纏鬥不止。李宅位於南大街一側,算是繁華路麵,已有人聽到動靜,聞聲趕了過來。那黑衣男子料想今日萬難得手,便一咬牙,轉身奔到李延誌身邊,舉刀朝其捅下,似是要殺其滅口。張舜卿和同伴大驚來救。張舜卿不幸被黑衣男子劃傷,但其同伴也刺了黑衣男子一刀,黑衣男子負傷逃走。仆人跑到門邊,看到黑衣男子將另一名同伴屍體抱上馬車,飛快駕車走了。而偏院中張舜卿同伴見張氏已然倒地身亡,亦隻好獨自離去。眾人聽得無不心驚膽戰。李畋更是狐疑問道:“你說那黑衣男子本來要殺李延誌,是這邊這個張舜卿救了他?”仆人道:“是,小人雖然害怕得雙腿打戰,站都站不穩,但眼睛沒瞎,看得真真切切。”李畋一時不明所以。昨日他明明撞見李延誌在逃避張舜卿,而後李延誌便重傷倒在李家附近,他一度以為是張舜卿要殺李延誌,也是如此這般告訴了成都府孔目官範度,張舜卿更是因此而被通緝。可適才那使用毒刀的黑衣男子既要殺李延誌,張舜卿為何反而要挺身救他,為此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孫辟低聲道:“事已至此,你不說出真相是不行了。”郭震尚未開言,張詠審視的目光已掃到他身上。李畋問道:“郭震,難道你知道些什麼?”郭震不得已,隻得實言告道:“是,我推測李延誌是後蜀後主孟昶之子。”張詠這般鎮定之人,聞言亦是一驚,忙揮手令官差先將兩具屍體抬走,又命李畋找個安靜所在,好讓郭震講述經過。李畋忙引眾人進來一間空房。郭震便大致說了昨晚與楊柳青的遭遇,非但提及遇到李順,連韋皋寶藏一事也如實說了。他本以為張詠極可能從已然身故的太宗皇帝那裡聽過寶藏一事,不料察其顏色,張詠根本一無所知。房中鴉雀無聲,眾人驚奇不已,仿佛在聆聽一個時代久遠的傳奇故事。郭震又道:“我今早得知跟蹤李延誌的人就是前禁軍將領張舜卿後,立即想到李延誌可能是孟昶之子,而張舜卿應該不知道這一點,他盯上李延誌後,隻以為他可能是李順。”張詠“嘿嘿”了兩聲,道:“李順,好一個李順,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還是能聽到他的名字,可真是了不得。”又問道:“那你覺得李延誌是被誰所傷?”郭震道:“應該是張舜卿。昨晚我在大聖慈寺夜市上遇到過李延誌,當時他神色慌張,我想應該是在躲避張舜卿,跟李畋遇到他時一樣。而且李延誌不久即受了傷,倒在李畋家附近,愈發可見張舜卿可疑了。”張詠問道:“那麼你又如何解釋適才有人要殺李延誌,張舜卿反而救了他?”郭震道:“我推測李延誌跟那使用毒刀的黑衣男子結成了一黨,那黑衣男子,自然就是玉局觀觀主葵因也就是我們所稱白頭翁的手下了。”李畋忙道:“這倒是極有可能。我們不是一直懷疑黑衣男子及其同夥都跟南詔有關嗎,李延誌經常到西南大理購買藥材,那一帶本是南詔故地。”張詠道:“嗯,一個是後蜀國主之子,另一方是南詔皇族後人,同屬亡國之人,喪家之犬,倒是極有可能結成同盟。郭震,你繼續說。”郭震道:“張舜卿以為李順是孟昶遺腹子,他本意是找出李順尚活在人間的證據,以恢複他自己的聲名。他發現李延誌酷似後蜀後主孟昶畫像後,一路窮追不已。而李延誌也怕自己的身世秘密暴露,既不敢報官,又不知張舜卿真實身份,隻能一味閃避。”昨晚李延誌終究還是未能逃脫張舜卿的追擊。張舜卿為了阻止李延誌逃走或是呼救,出刀砍傷了他,大概想私下審問清楚後,再將李延誌交給朝廷。然此時發生了變故,李延誌乘機逃脫,趕來李畋家中求醫。他昏迷前隻有“不要報官”和“找郭震”兩句,前一句符合他的身份,後一句大概與他跟白頭翁黨結盟有關,而郭震一度是白頭翁黨極力要行刺或是抓捕的對象。張詠聽到這裡,插口問道:“當日在玉局觀,我們都看出郭老弟你跟觀主葵因是舊識,你當時不肯說明究竟,我也沒有勉強。而今白頭翁餘黨重新出現,那李延誌還指名找你,你總該說出真相了吧。”郭震道:“不是我不願說,而是不能說。而且那件事跟彆人沒有關係,隻是我自己的私事。”張詠侍從鄒容忍不住道:“該不會郭公子曾被玉局觀觀主葵因捉了,她如同對待那些少年一樣折磨過你吧?”旁人均大致猜及此節,卻隻有鄒容說了出來。郭震麵色一紅,道:“不是。”又續道:“李延誌雖被李畋救回了家,但他一直昏迷未醒,我們未能從他口中得到任何線索。次日一早,成都府官差由血跡追尋上門,知道經過後,發出了通緝張舜卿的告示。白頭翁餘黨和張舜卿一夥大概都是由此跟蹤到了李畋家中。”白頭翁餘黨先到,想就此帶走李延誌,但為張舜卿一夥所阻。白頭翁餘黨既難以得手,又料想馬上會有大批官差趕到,為了不暴露自己,隻能忍痛殺李延誌滅口。而對張舜卿而言,一旦李延誌死去,便無法證實對方就是李順,他太需要李延誌的口供來證明清白,所以他拚儘了全力營救對方,最終還是死在了白頭翁餘黨手下。張詠聽完郭震推測,點頭道:“很有道理。果真如此的話,張舜卿倒也是愛惜聲名甚於一切之人,可敬可佩。不過有一點郭老弟忽略了,適才院子裡有兩具屍體,一個是張舜卿,另一個是張舜卿同伴,你不認得他嗎?”郭震一愣,問道:“那個人是誰?”張詠道:“他以前是王繼恩的親兵。郭老弟沒印象了嗎?當日軍中宴飲,他就在帳內伺候。”郭震想了想,這才依稀有點印象,一時大為意外。王繼恩早在太宗皇帝在位時便已被召回朝中,後被當今真宗皇帝貶黜,死在貶地已有幾年,如何他的親兵又再度在成都出現?張詠道:“當年張舜卿因為堅持上奏李順未死而被免職,他為了恢複名譽,再度來到成都尋找李順,我倒能理解他的動機。可他怎麼能預料李順會回來成都?王繼恩親兵跟他在一起,當然不是為了幫忙恢複張舜卿的名譽,那麼又是為了什麼呢?會不會是為了楊柳青提及的韋皋寶藏?”就韋皋寶藏而言,除了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是知情者且手中握有藏寶圖外,太宗皇帝亦從某後蜀降臣那裡知悉了此事。此降臣能洞悉後蜀寶藏機密,多半就是孟玄玨、孟玄喆,也就是早已降宋的孟昶二子。太宗皇帝極端厭惡蜀人,殫精竭慮要奪走蜀地全部財富,好讓蜀人隻能求生,再也無錢造反,他當然不會任憑這筆巨大財富留在川中,當即派了親信郭載到西川調查寶藏一事。郭載在蜀地幾年,僅查到孟昶遺腹子改姓為李。後來茶農王小波被官府盤剝得無以生存,率眾發動起義,因內弟李順與孟昶畫像有幾分相似,便謊稱李順是孟昶遺腹子。孟昶在蜀地聲名極高,人們因此緣故紛紛加入義軍,大蜀軍最盛時,一度達到五十萬眾。後來軍人王均起事,人數最多時,也隻有數千。相比之下,足見王小波、李順在民眾中的巨大影響力,而這影響力除了“均貧富,等貴賤”的施政方針得到熱烈擁護外,亦有李順是孟昶遺腹子的因素。遠在汴京的太宗皇帝得知消息後,除了緊急調派大軍入蜀平亂外,更再度啟用郭載入川,任命其為蜀地最高長官,用意不言而喻。可惜匆忙到任的郭載有負重托,棄城逃走,令李順軍順利占領成都。如此,李順既是孟昶遺腹子,手中握有藏寶圖,又攻占了成都,必已得到開啟寶藏大門的鑰匙。郭載一再辜負皇帝信任,自知危機深重。王繼恩大概也從太宗皇帝一再派郭載入川猜到些什麼,利用郭載的恐懼,逼問出了韋皋寶藏的秘密,並毒殺了郭載滅口,派遣親信王長壽暗中尋找藏寶圖。除了王繼恩之外,楊柳青則是另一個知悉寶藏秘密的人。她既從軍帳後偷聽到郭載告知王繼恩的一切,且因曾入宮參加大蜀王李順酒宴,比王繼恩知曉更多訊息。她以為李順是孟昶遺腹子,料想其人既死,藏寶圖亦必毀於戰火。然而她知道李順並沒有得到鑰匙,隻要能找到鑰匙,便有希望尋到寶藏。王繼恩後來被召回朝中,王長壽等親兵並未隨其返京,繼續留在蜀地尋寶,但始終一無所獲。後來王繼恩失勢被貶,王長壽也就失去了靠山。但想必他本人亦垂涎那筆巨大寶藏,所以依然不辭辛勞,率領手下在蜀地尋寶。要找到寶藏,一是需要藏寶圖,二是需要鑰匙,王長壽在蜀地多年,一直找不到鑰匙,那麼便隻能轉而尋找藏寶圖。他大概也相信了李順未死的傳聞,料想李順既是孟昶遺腹子,手中握有藏寶圖,早晚有一天會回來成都尋寶,於是找到堅持認為李順未死的前禁軍將領張舜卿,與其結為同盟,令其專職尋找李順。一旦尋到李順,張舜卿便能得到一大筆財富,是以他怦然心動,甘願來到蜀地追隨王長壽。張詠說完自己的推測,笑道:“張舜卿既是前禁軍將領,該知道朝廷公論李順已死,便是定讞,斷無更改,何況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當今皇帝絕不會再翻先皇舊案,李順活著,也隻能當他死了。郭老弟說張舜卿是為了聲名,我說他是為了寶藏。你們覺得哪個推測更合情理些?”孫辟好不容易等到話題由殺人轉到了寶藏上,忙道:“張舜卿人已經死了,他的心意隻有他自己最清楚,旁人實難揣測。張知府,楊柳青帶著喻雯去了嘉州淩雲山樂山大佛處,喻雯是建築能手,楊柳青多半是要請她察看樂山大佛結構。”張詠道:“莫非喻雯就是木工巨匠喻浩之子?”孫辟道:“喻雯是個女子,是喻浩喻公的孫女。我聽從了張知府建議,特地從杭州請了她來主修新藏書樓。”張詠“呀”了一聲,連聲道:“巾幗不讓須眉,巾幗不讓須眉。喻雯如是,楊柳青亦如是,她竟然能想到請喻雯去勘驗藏寶地點。”孫辟急不可待,忙道:“郭震說李順一夥很可能在暗中跟蹤她們兩個,想藉此找到藏寶處。張知府,請你……”張詠一拍大腿,招過心腹侍從鄒容,命道:“你立即選派精乾人手,便衣輕騎趕往嘉州淩雲山,將楊柳青、喻雯、李順那些人全部帶回來,一個不漏。尤其是喻雯,一定要保護她的安全。”鄒容問道:“如果楊柳青她們已經找到寶藏了呢?該當如何處置?是不是要出示張公令牌,命嘉州知州派兵看護?”張詠笑道:“韋皋何等人物,一個做了二十年西川王的人,能輕易讓楊柳青這乾既沒有藏寶圖又沒有鑰匙的人進去藏寶洞?打死我也不信。你快去辦事吧,把人帶回來即可。”鄒容應聲退出。孫辟朝郭震使個眼色,正待跟出去,張詠叫道:“哎,你,站住!還有郭震,你們誰都不準去。”又命道:“李畋,你親自照顧李延誌。如果郭震關於他身世推測的沒錯,藏寶圖一定在他手上。你放心,我會多派些人手給你。”李畋道:“可李延誌不是已經跟白頭翁餘黨結盟了嗎?藏寶圖多半已經在那些南詔人手上。”張詠道:“如果白頭翁餘黨已經有了藏寶圖,他們還會冒險來救李延誌嗎?不過這也不合理,如果藏寶圖還在李延誌手上,那黑衣男子為什麼還要殺他滅口呢?”頗為費解,問道:“郭震,你怎麼看?”郭震躊躇道:“或許白頭翁餘黨已經從李延誌手上得到了藏寶圖,但仍有許多地方未曾參透,所以尚有用得上李延誌的地方。但今日黑衣男子難以救走李延誌,若任憑他落入官府之手,便有泄露機密的危險。兩權相利取其重,兩權相害取其輕,所以黑衣男子才想要殺了李延誌滅口。”張詠沉吟了一會兒,道:“有道理。”拍了拍郭震肩頭,笑道:“有郭老弟在身邊,我當真不用那麼費神呢。今天就勞煩你跟著我,隨時為我排憂解難。孫公子,你還沒去過新府署吧?我今天有空,親自為你做向導,帶你遊覽成都府署如何?”孫辟料想張詠是要設法將自己和郭震拘束在他身邊,以免再涉入寶藏一事,心中雖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應聲道謝。轉頭狠狠瞪了郭震一眼,深怪他一直隱瞞真相,導致喻雯也被卷入。出來李府,正遇到幾名民眾扛著數串鐵錢往家走。張詠笑吟吟地道:“這一定是剛從交子鋪兌換現錢回來的。”郭震問道:“張公素來對成都交子持支持態度,為什麼今日一大早派侍從鄒容到交子鋪擠兌現錢?”張詠道:“你猜呢?”郭震搖頭道:“張公心意高深,常人難以揣度。”張詠道:“郭老弟不知道十六商家不團結嗎?我聽說他們內部老是鬨矛盾,而今已有分崩離析之勢態。”孫辟忍不住插口道:“張知府一大早派人趕到交子鋪兌換大批現錢,還有意搞得滿城風雨,全城人都聞風而動,跑去交子鋪擠兌,這不是讓十六商家雪上加霜嗎?”張詠笑道:“孫公子是想指責我落井下石吧?我確實有心令交子鋪陷入兩難局麵,不過十六家也沒有因此而徹底鬨崩,反而比以往更加緊密合作呢。”郭震心念一動,問道:“正是因為聽說十六商家不和,張公才有意如此嗎?”張詠笑道:“還是郭老弟了解我的心思。十六商家因各種蠅頭小利爭執不休,聽說連負責印刷交子的工匠都被氣走了。照這樣下去,成都交子鋪早晚完蛋。除非有一場大危機驟然降臨,那些人為求自保,才會一致團結對外。”孫辟道:“這麼說,張知府有意擠兌十六商家,反倒是為了成都交子著想?”張詠笑道:“以我新任成都知府之力,都沒能將十六商家搞垮,而今成都交子的聲譽,是更上一層樓了。”又道:“我派鄒容兌出的幾大車現錢,過幾日自會再存入交子鋪。”孫辟這才釋然,道:“張知府果然敢想常人之不敢想,為常人之不敢為,竟能用這樣的法子來令十六商家和好如初。”張詠笑道:“我這不過是雕蟲小技,論到敢想常人之不敢想,為常人之不敢為,楊柳青當數一個。一介青樓女子,能周旋於李順、王繼恩之間,還能全身而退。”郭震忙道:“我有一個請求,請張公念在楊柳青並非為自己尋找寶藏的分上,不要追究她隱瞞不報之罪。”張詠笑道:“誰說她發現了寶藏,就該有責任上報的?自古多少富翁都是靠意外之財起家,拾帶重還(相傳唐朝宰相裴度少時遊香山寺,拾得某婦人所遺下的三條寶帶,這是她借來為父親脫罪的,裴度守候著還了她。見宋丁用晦《芝田錄·裴度》。後以喻拾到財物,物歸原主,不占為己有。裴度事跡見同係列《大唐遊俠》。)早就是古人之風了。”郭震正色道:“青娘雖然因尋寶用了不少手段,可她是真心為民,從未起過貪心。反倒是朝廷,對待蜀民跟強盜無二,大肆掠走蜀地財富,養活了朝中一班無能大臣,對外作戰從來是一敗塗地,對內鎮壓倒是不遺餘力。張公上一次到成都就任,親眼見到民間慘狀,不說那些跟隨李順作亂的大蜀軍將,隻說無辜的平民百姓,至少有十萬人都是死在官兵刀槍下。”孫辟忙道:“那些都是舊事了。朝廷往日確實有失策之處,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自上次張知府到任,已大肆革除餘弊,成都有今日繁榮的局麵,全賴張知府之力。”郭震道:“張公為人治跡自是有目共睹,但這也改變不了過去。人可以朝前走,但不能忘記走過的路。張公一直問我為何不肯出仕,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能忘記朝廷曾經視蜀人如賤狗。”孫辟不知好友為何突然言辭變得如此激烈,生怕由此惹怒張詠,招來禍端,忙假意斥道:“郭震,你昨晚喝高了,現下還宿醉未醒,儘說胡話呢。”張詠笑道:“哎,孫公子莫著急,我看郭老弟非但清醒得很,還話中有話呢。”一斂笑容,肅色道:“郭老弟是不是想讓我將那批寶藏用於蜀地蜀民?”郭震見對方猜中自己心意,忙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若張公肯允諾,莫說郭震,蜀地千千萬萬百姓都深感大恩大德。”張詠道:“郭老弟算是我的忘年交,我不怕實話告訴你,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目下邊事緊張,西北西夏、北方遼國都是大小戰爭不斷……”郭震登時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道:“我早該猜到答案,隻不過因你是張詠張公,我還抱了一點兒僥幸之心,原來你到底還是大宋的臣子。”不再理會張詠,就此轉身離去。孫辟忙道:“郭震無心冒犯,我替他向張知府道歉。”作了一揖,匆匆去追好友。張詠長歎一聲,竟沒有阻攔。孫辟追上郭震,問道:“你這是有意使計脫身,好去追楊柳青她們嗎?”郭震道:“不,到了目下局麵,寶藏必然會落入張公之手。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將其用於蜀地蜀民,好稍微彌補一下朝廷之前的過錯。但現下看來,是根本沒有希望了。楊柳青一定會因此而恨死我,而一想到朝廷會將這批財富如數運走,供他們君臣享樂,我更不能原諒我自己。”孫辟道:“抱歉,我是擔心喻雯和楊柳青會有性命危險,才一心逼你將實情告知了張知府,當時實沒想到你早有遠慮。”郭震道:“你做得沒錯,性命當然比寶藏更為重要。現下鄒容已經帶人趕去嘉州淩雲山,以他的本事,當可將喻雯和楊柳青安然無恙地帶回來,你大可以放心了。”孫辟見好友悵然若失,心中也頗難過,忽靈機一動,道:“張知府不是很有把握地說,就算樂山大佛當真是藏寶所在,沒有藏寶圖或是鑰匙,楊柳青等人也進不去。如果我們能搶先一步找到藏寶圖或是鑰匙,還是有機會能將那批寶藏用於造福蜀地蜀民。”郭震道:“不單楊柳青,還有王繼恩的親信王長壽等,他們都尋找鑰匙好多年了,處心積慮也未能找到,我們倉促之間如何能尋得到?”孫辟道:“你彆忘記還有藏寶圖的線索啊,藏寶圖上一定有關於鑰匙的指向,而鑰匙一定在成都城中,所以李延誌才會每年都到成都來。”郭震道:“但藏寶圖多半已經落在了白頭翁餘黨手中。我們既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藏身何處,如何能得到藏寶圖?”孫辟道:“彆人找不到他們,你郭震一定能找得到。你忘記了嗎?那些人跟你有舊怨,不然為何你當年尚未回成都,便已有刺客扮作夥夫潛入軍營,準備行刺於你?”郭震道:“那件事,我始終沒有想明白。若是因為我之前預料了蜀地動亂,略有聲名在外,南詔人預謀作亂,想先除掉我,那倒能理解。可我後來知道白頭翁就是那女人……”一時頓住話頭,難以續言。孫辟道:“你跟玉局觀觀主到底有什麼舊怨?我聽李畋說,葵因臨死前,說她隻報複負心男子,而你是個負心男子。鄒容後來將這一段稟報了張知府,但張知府並未說什麼。李畋雖告訴了我,卻一再叮囑我不要問你這件事。可我實在憋不住了,難不成葵因是景倩什麼人,她報複你,是為了你毫無來由地拋棄了師妹?”郭震搖頭道:“不是,那件事發生在我跟小倩分手之前……”驀然想到了什麼,忙道:“你先回去,照看好任介,彆讓他出門,我怕李順那些人還會抓他來對付楊柳青。”孫辟道:“你可是想到了什麼?”郭震道:“不算特彆有用的線索,我去驗證一下。”孫辟道:“那好,我先去安頓好任介,再去李畋家守著。萬一李延誌醒過來,也許能問到有用的線索。”郭震道:“好,一會兒我跟你在李家會合。”走出幾步,又特意回頭告道:“我們私下尋找藏寶圖和鑰匙的事,可彆讓李畋知道。”孫辟道:“知道,他目下有一半是張知府的人,不讓他知道也是為他好,免得他夾在朋友和官府之間為難。”與孫辟分手後,郭震徑直回來家中。堂嫂楊煢正在庭院中陪著一子一女玩耍,見郭震進來,雖則臉色一沉,似是不大高興,但還是吩咐婢女去準備熱水飯菜。郭震道:“我不餓,多謝嫂嫂。”命婢女帶著侄子、侄女玩耍,自引楊煢進堂,掩好門窗,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問嫂嫂,希望嫂嫂能如實答我。”自郭震回到郭家,雖悉心照料楊煢母子,卻一直客客氣氣,儘量避免與堂嫂單處一室,以免惹人閒話。楊煢從未見過小叔如此神色,一時有些擔憂起來,問道:“出了什麼事嗎?叔叔想問什麼?”郭震道:“嫂嫂可去過玉局觀?就是你家老宅不遠處的道觀。”楊煢道:“當然去過呀,離我娘家才二三裡地,我跟葵因觀主還很熟呢。她為人雖然不怎麼和氣,但還算得體。後來聽說她就是白頭翁,做了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我全然不能相信。”郭震道:“那麼葵因觀主可知道……知道,嗯,你我幼時曾約定婚姻一事?”楊煢登時滿麵通紅,扭過頭去,再回頭時,已是淚流滿麵。她咬咬嘴唇,用了很大決心才說出來:“當日叔叔拒婚,我聽說後很是傷心難過,想要尋死,可又舍不得留下哥哥一個人。便乾脆離家出走,又不知往哪裡去,不知不覺就去了玉局觀。葵因觀主看我淚流不止,赤著雙腳,都磨出了血,便好心為我治傷,詢問究竟。我一時抵不住傷痛,就將經過全部告訴了她。葵因觀主著意安慰我,說世間男子多是負心之輩,不值得為他們流淚。隻有好好活著,狠狠報複那些負心男子,才能為女兒家爭口氣。”郭震這才恍然大悟,暗道:“難怪葵因派人捉了我,原來是要替楊煢出頭。可葵因沒有就此殺我或是打我,隻是用計迫我與小倩分手,這一招,可比殺了我還厲害百倍。後來我離開成都,李順及王繼恩都先後派人到郭家尋我,葵因大概聽說了此事,知道我日後必定歸來。她大概年輕時曾遭男子背叛,所以深恨世間負心男子,不能容忍我有此風頭,是以派手下先行潛入軍營,預備等我歸來成都軍中做客時行刺殺之事。如此,旁人絕不會懷疑到她頭上。至於後來我由白頭翁案追蹤到她頭上,則是機緣巧合而已。”葵因冒充白頭翁綁架少女是為了買賣賺錢,綁架少年則是為了供她自己虐待取樂,以發泄對世間男子的仇恨。當日郭震在山洞中發現的囚犯基本全是青春少年,隻有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被折磨得最厲害,又關押日久,手足鐐銬處都生出了厚厚的血痂,他一定對葵因有特彆的意義,極可能就是曾經負過她的男子。一念及此,郭震忙欲辭出。楊煢舉袖抹了抹眼淚,問道:“叔叔重提舊事,到底是為什麼?”郭震道:“我……嗯,這個……”楊煢道:“叔叔自小與我約有婚姻,後來不發一言地決絕而去,留下我一人麵對世人風言風語,可有想過我心中之苦?”郭震見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心中大震,暗道:“是了,我竟從來沒有為她想過。我自覺有負小倩,每每看到她神傷,都恨不得以己身替代。我雖從未對楊煢動情,可我畢竟有負於她。這麼多年來,她默默忍受了多少痛苦,這都是我一手造成。”一時大起歉疚之心,卻不知該如何撫慰,隻好道:“實在抱歉。嫂嫂怪我怨我,那是我應得的。可事已至此,還希望嫂嫂能忘記舊事,將心思用在侄子侄女身上。”一語出口,心中又是一漾,暗道:“我適才還對張公說:‘人可以朝前走,但不能忘記走過的路。’但我現下又在勸嫂嫂忘記前事。”搖了搖頭,開門走了出去。離開郭家,郭震便徑直趕來城南萬裡橋。萬裡橋橫跨於流江,相傳三國時費禕出使吳國,諸葛亮送他到此登船,稱:“萬裡之路,始於此橋。”由此而得名。這一帶風光秀麗,古跡極多。橋南不遠處就是祭祀劉備、諸葛亮的合廟武侯祠,唐代大詩人杜甫有《蜀相》詩吊雲: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映階碧草,隔葉黃鸝,遂成為武侯祠的代名詞。萬裡橋西即是舉世聞名的杜甫草堂,杜甫名句“門泊東吳萬裡船”即是指其居處靠近萬裡橋。草堂雖僅是幾間低小的茅齋,卻因為其主人的顯赫詩名而成為勝跡。晚唐詩人雍陶有《經杜甫舊宅》詩雲:浣花溪裡花多處,為憶先生在蜀時。萬古隻應留舊宅,千金無複換新詩。沙崩水檻鷗飛儘,樹壓村橋馬過遲。山月不知人事變,夜來江上與誰期。杜甫本人亦有《絕句》描寫草堂附近景色道: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然。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足見南郊春光旖旎,歲月靜好。郭震徑直進來杜李書肆,找到店主楊烈,問道:“他人在嗎?”楊烈道:“剛才還在後院看到他。”這個“他”,就是被從山洞中營救出來的中年男子。這位無名氏起初被官府拘押,以期得到口供,然後來成都知府張詠見始終問不出什麼,便將他釋放。無名氏瘋瘋癲癲,隻以乞討為生。郭震見他可憐,又因葵因曾與自己有過節,便暗中將他安置在朋友楊烈處,予以照顧,既是出於憐憫之心,也盼望有朝一日他能清醒過來,說出真相。而今郭震既從楊煢口中得知葵因部分言語,推測無名氏便是昔日背叛葵因之人,便忙尋來書肆,希望能得到驗證,更想從無名氏口中得到白頭翁餘黨的相乾線索。進來後院時,無名氏正在院角劈柴。他已不複是山洞中邋遢的囚徒形象,換了乾淨衣裳,發髻梳得整整齊齊,儀表堂堂,能看得出年輕時一定是個美男子。郭震叫了一聲,走過去問道:“還記得我嗎?”無名氏點點頭,道:“你是郭震,是店主妹妹的小叔子。”郭震道:“你記憶力很好啊。那麼你可還記得以前的事?”無名氏一呆,立即扔下斧子,雙手抱頭,大叫道:“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楊烈忙過來道:“你怎麼又來了?你明明知道一提前事,他就會發病。”招手叫過仆人,命他帶無名氏到萬裡橋邊去看河水,又告道:“他每每發瘋,隻要帶他到河邊坐下,他便會慢慢安靜下來。”郭震道:“他在這裡的這些日子,可有人來找過他?”楊烈白了一眼,道:“你不是說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哪會有人來找他?”郭震道:“不一定是他的親人朋友。你知道白頭翁吧?噢,就是玉局觀觀主葵因。”楊烈道:“我當然知道葵因。我從小就不喜歡她,她看人的眼神怪怪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我妹妹跟她還挺合得來,時不時到玉局觀去玩。”郭震道:“葵因人死了,可她手下大多逃了。今日餘黨又在城中出現,還以毒刀殺死了兩個人。這無名氏曾被葵因關押了很久,多少會知道她的秘密,我怕她的餘黨會找上他。”楊烈冷笑道:“找上他又怎樣?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再說了,他來我這裡好幾年了,要殺他滅口早殺了,為何反而現在才找他?”郭震想了想,道:“也是,那是我多慮了。多謝你一直幫我照顧他。”楊烈道:“我是不是也要多謝你一直幫我照顧我妹妹呢?”郭震一愣,不知對方為何今日脾氣特彆大,也不好多問,隻好就此告辭。過橋時,郭震見到無名氏坐在河邊發呆,一時不忍打擾,正欲離去,對方忽然抬起頭來,以極為古怪的目光凝視著郭震。那目光中,分明有特彆的意味,至少絕不是一個瘋子的目光。郭震一愣,正要下橋招呼。忽聽到夥計楊帆在書肆門口叫道:“喂,天要黑了,書肆要關門了,快些回來。”無名氏便迅疾低下頭去,爬起來往書肆去了。郭震心中微感異樣,然見天光已暗,隻得疾步離去,正好趕在城門關閉前入城。他自昨晚便不停奔波忙碌,又累又餓,便就近找了家飯館,吃得肚子圓圓,這才往李畋家趕來。孫辟果然人在這裡,與李畋一道寸步不離地守著李延誌。郭震朝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未能找到線索。等了好大一會兒,孫辟有些不耐煩起來,道:“李畋,你就沒辦法讓病人快些醒過來嗎?”李畋道:“李延誌傷重昏迷,我能有什麼法子?”孫辟道:“我記得以前書上說過,那些酷吏用刑拷問犯人時,往往下手過重,將犯人打得昏死過去,但總有法子能令犯人重新醒過來。那是些什麼法子?”李畋道:“無非是潑冷水、拔熱醋之類,能驟然造成知覺刺激,令昏迷之人蘇醒。哎,說說可以,可彆妄想將那些法子用在李延誌身上。他是張公特意交代要照顧的病人,可不算犯人。”孫辟道:“那我們不能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才醒。”李畋道:“你著什麼急?張公不是已經派人去救喻雯她們了嗎?現下人大概已經到嘉州了,你靜候消息便是。”孫辟朝郭震連使眼色。郭震一時無奈,問道:“李畋,如果你提過的法子不會對病人造成身體損害,能不能權且試一試?畢竟李延誌身世隻是我的推測,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有他自己才能說出來。萬一因為他始終昏迷不醒而誤了事,就等於是我的過錯了。”李畋素來信服郭震,聞言隻得道:“那就拿熱醋試一試吧。”扶李延誌半坐在床榻上,命仆人燙了一碗熱醋,親手將醋遞到他鼻子下。李延誌鼻子抽了幾下,當真緩緩睜開了眼睛。孫辟喜道:“想不到這法子當真管用,一試即靈。”李畋忙問道:“延誌兄,你感覺可還好?”李延誌道:“不怎麼好……我的背……”轉眼望見郭震,忙叫道:“郭兄,你過來,我有要緊話要告訴你……”忽聽到院子中“咚”地一聲,似是有重物墜地。仆人忙趕過去查看,剛一開門,便當頭挨了一下,軟倒在地。數名蒙麵男子闖了進來,均手執明晃晃的兵刃。為首一人喝道:“想活命的都讓開些,我們隻要李延誌。”李畋又驚又怒,道:“你們可知……”一語未畢,便被一名蒙麵男子搶上製住。那男子將短刀橫在李畋頸間,喝道:“都讓開,彆逼我們動手。”郭震和孫辟手無兵刃,難以反抗,隻得退到一旁。為首男子走到床榻邊,俯身凝視著李延誌,道:“你終於醒了,我們救你來了。”李延誌“啊”了一聲,又暈厥了過去。為首男子便命一名手下抱起李延誌,臨出門時,又問道:“這裡誰是李畋?”李畋道:“我是。”為首男子便走過去提起藥箱,命道:“把他一並帶走。”又指著郭震、孫辟道:“在我們離開之前,你們二個乖乖待在這裡。不然我就對李畋不客氣。”郭震冷冷道:“李畋是大夫,你需要他來救助李延誌,你不會對他怎樣。”為首男子道:“那麼隔壁那些人呢?我可不需要他們。”李畋見對方拿自己家人來威脅自己,忙道:“我跟你們走便是,隻求你們彆傷害我家人朋友。郭震,你和孫辟也聽他的,千萬彆輕舉妄動。”郭震隻得俯首聽命,任憑對方帶了李延誌及李畋出去。李畋被帶出偏院後,便被綁住雙手,以黑布蒙眼,帶上一輛馬車。一人附到他耳邊,低聲告道:“你敢呼救,我就殺你全家,明白嗎?”李畋點了點頭,縮坐在一角。他能感覺到馬車中還有兩人,一人呼吸沉重,應該就是重傷未愈的李延誌。另一人坐在對麵,大約是看守。另有數騎跟在馬車前後。一行人一路北行,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車子停了下來。李畋被人從馬車上拖下來,坑坑窪窪走了一段,燈火忽然大明,似是來到一處房中。有人揭開李畋眼上黑布,解開綁索,引他進來房中,指著床榻上的李延誌問道:“你是大夫,你告訴我,他昏迷了一路,為什麼還不醒?”李畋道:“他本來就受了很重的刀傷,適才又受了顛簸,怕是一時很難恢複意識。”那男子道:“不行,你得醫治好他,儘快讓他醒過來。你的藥箱我帶來了,還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李畋便過去為李延誌搭脈,試探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捉李延誌來做什麼?”那男子喝道:“你隻管治病,彆的不許多問。”李畋道:“他脈息微弱,得好好調養才行。”那男子道:“不行,你今晚就得把他弄醒,我有重要事情要問他。”一邊說著,一邊手撫刀柄。李畋本懷疑對方是白頭翁餘黨,聽了這話,又疑心其人是王長壽一夥。那男子見李畋不應,立即聲色俱厲地道:“你不依從的話,我這就去殺了你的家人。”李畋忙道:“我勉力試試。請取一碗熱醋來。”依然依照前法,用熱醋將李延誌熏醒。李延誌連打兩個噴嚏,這才呻吟一聲,環顧四周,問道:“我這是在哪裡?”那男子推開李畋,揭下蒙麵黑巾,上前笑道:“李官人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朋友的手下張三,他專門派我來救你。”李延誌卻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不解地問道:“救我?我怎麼了?”張三道:“李官人不記得了嗎?你被人砍了一刀,然後被李畋救了。次日官府就尋上門來,不過因你傷勢太重,便派了大批官差,將你就地看押在李宅中,預備等你醒了再行審問。”李延誌“啊”了一聲,道:“我記起來了。”略帶埋怨地看了李畋一眼。李畋料想對方以為自己報官,忙道:“我沒有報官,是有人發現了李宅附近血跡,一路追蹤過來。不得已,我隻好對官府說了實話。”李延誌哼了一聲,頗不高興,又轉頭謝道:“是張兄帶人從官差手中救了我嗎?那可要多謝了。”張三笑道:“都是自己人,道什麼謝。李官人,我有要緊事要問你……”李延誌道:“我肚子好餓,沒有力氣說話,可否麻煩張兄……”張三忙道:“我這就派人去取吃食來。”李畋道:“延誌兄昏迷了許久,一直未曾進食。他才剛剛蘇醒,不能隨意吃東西,隻能喝稀粥。”張三狐疑問道:“是這樣嗎?”李畋道:“延誌兄是我朋友,我怎會害他?”張三道:“這大半夜的上哪裡去找稀粥?”嘀咕了幾句,仍然出去尋粥了。李畋見房內暫時無人,忙走到榻邊,問道:“延誌兄,這些人是什麼人?”李延誌道:“我不知道啊。”李畋道:“事已至此,延誌兄還要隱瞞嗎?你在生命垂危之際,選擇到我府外求助,足見你是信任我的,如何這件事上不肯以實情相告?”李延誌急道:“我當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也不知道那張三口中的‘朋友’是誰。”李畋道:“他們是白頭翁餘黨,你不是跟他們結盟了嗎?”李延誌道:“什麼白頭翁餘黨?白頭翁是數年前鬨得紛紛揚揚的食人事件嗎?那案子不是早破了嗎,聽說郭震功勞不小,哪還有什麼餘黨。”他言之鑿鑿,李畋卻是不信,此人隱瞞身份多年,早就該練就了頂尖的撒謊功夫,於是道:“我朋友已經猜到延誌兄的真實身份,你是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對不對?”李延誌驚得一下子怔住,呆了半晌後,搖頭如撥浪鼓,連聲道:“荒謬,太荒謬了!誰說的?快叫他出來跟我對質。”李畋道:“這是郭震的看法。”李延誌一愣,問道:“郭震?他……他怎麼會……”又問道:“郭震有沒有事?”李畋道:“郭震當然沒事。他最近湊巧見過真的李順,對方親口承認他並不是真的孟昶遺腹子,隻是冒名而已。而你和李順都跟孟昶畫像甚像,李順隻是巧合,你可不是。延誌兄還想否認你就是孟昶遺腹子嗎?”李延誌“哈哈”了數聲,笑道:“荒謬,越來越荒謬了。李順早就死了,許多年前,朝廷就已明文張榜公告天下。”李畋也不理睬,繼續道:“外麵那些人找你,不過是因為你知悉藏寶圖的秘密。你可知道,昨日他們差點要殺了你滅口。”李延誌道:“李兄弄錯了,那些人也找錯人了!什麼藏寶圖,我從來都沒聽說過!”李畋見李延誌矢口否認,不由得也有些狐疑起來,心道:“李延誌可以對我撒謊,但外麵那些人是白頭翁餘黨,他們不是應該已經得到藏寶圖了嗎?不然為什麼昨日那黑衣男子要殺人滅口。李延誌既已知外麵那些人是他盟友手下,為何還要對我撒這種馬上就能被揭穿的謊言?”還是說,外麵那些人根本不是白頭翁黨,手中根本沒有藏寶圖,所以李延誌才會極力當著李畋否認知悉藏寶圖一事?那他們又是什麼人呢,為什麼要冒險營救李延誌?李延誌見李畋目光中儘是疑問,很是著急,道:“我真的不認識這些人,也不認識什麼白頭翁餘黨。”又道:“李兄想想看,如果我認得這些人,這些人又剛剛救了我,我為什麼要否認?”李畋見他神色不似做偽,不禁有些相信起來,低聲告道:“那麼這些人一定是為你手中的藏寶圖而來。他們既不是你朋友,你交不出藏寶圖,怕是就有生命危險了。”李延誌道:“什麼藏寶圖,我根本沒有,怎麼交出來?還有,李兄說的這些故事,都是從哪裡聽到的?”李畋問道:“你當真不是孟昶遺腹子?”李延誌嗤笑一聲,道:“我姓李,又不姓孟。我家居廣州,世代經商,這是李兄早就知道的。”李畋道:“那你為何跟孟昶畫像如此相像?”李延誌道:“李兄說郭震見過真的李順,他有沒有問李順為什麼跟孟昶畫像那麼像?真真好笑,我哪裡跟孟昶像了?蜀地民間處處都掛著孟昶畫像,我年年來成都,從來沒有人說我長得像孟昶,怎麼今年就這般蹊蹺呢?你們希望我是孟昶遺腹子,所以才會越想越像。”李畋見他一口一個孟昶,都是直呼其名,沒有半分敬意,心中不禁有些打鼓,暗道:“難道真的是我們想錯了,李延誌其實跟後主孟昶沒有半點乾係?”想了想,又問道:“那當日我在大街上遇到你,你匆匆忙忙的,是不是在躲避誰?”李延誌道:“有個瘋子拿著孟昶畫像到大聖慈寺轉來轉去,逢人就抓住,比照畫像打量一番,人人都說他有毛病。後來他不知怎麼盯上了我,我也站在那裡給他看了,可他還不肯罷休,上來就搶我身上的東西。我本來想呼救報官,可看到他還有幾名同黨趕過來。李兄是知道的,我是外地來的生意人,最怕跟本地人鬨事起爭執,所以隻好先溜之大吉再說。”李畋道:“正好那時你遇到了我。那麼當晚在夜市,你撞上郭震又是怎麼回事?”李延誌道:“甩開那瘋子後,我在外麵逛了大半天,等到天黑後才回去大聖慈寺,我行囊都還在那裡。進來知客院時,遇到一名僧人,說是有討債的在等我。我還好奇呢,我沒欠過誰的債啊。進去一看,原來是那瘋子和同黨守在僧房外,一見我就追了過來。我不明就裡,隻好轉身就跑。那會子夜市還沒有散,我就是在那裡撞上郭震,他正跟一位漂亮的小娘子在一起。”李畋道:“那你後來又怎麼會被人砍了一刀?”李延誌道:“還不是那瘋子和同黨做的好事?我以為甩脫了他們,但後來還是快要被他們追上。我看追兵中有人亮出了兵刃,嚇得不輕,便朝官署跑去。這時候有人發了怒,將刀子猛甩過來。我隻覺得後背一痛,便撲倒在地。剛好這時候有一隊弓手巡邏經過,看到了瘋子和同黨,卻沒有看到伏在暗處的我。弓手過去將他們圍住盤問,瘋子解釋說在追一個欠債不還的廣州藥商。弓手不相信他的話,他的同黨便出示了一個什麼東西。弓手這才笑道:‘原來是自己人。’我聽了這話,料想報官也是無用,便強忍疼痛爬起來,趕去李家向李兄你求助。”李畋這才明白究竟,忙告道:“你口中的瘋子,名叫張舜卿,原是禁軍將領。他的同黨,我們推測應該是王繼恩手下的親兵,他們原先都是軍人,且領頭王長壽職位不低,手中應該還有軍中令牌之類,估計給弓手看的就是那個。”李延誌不解地道:“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要找上我?”李畋道:“還是因為你和孟昶畫像有幾分相似吧。其實他們要找的是李順,但真正要找的是孟昶遺腹子手中的藏寶圖。”李延誌道:“李兄到底在說些什麼,繞來繞去,我都糊塗了。”李畋便詳細解釋道:“是這樣,後蜀後主孟昶給一名懷孕宮人留了一幅藏寶圖,那宮人後來改嫁民間李姓男子,生下一子,藏寶圖就在此遺腹子手中。而延誌兄你和李順跟孟昶畫像都有幾分相似,又都姓李,所以都有可能是孟昶遺腹子。但李順已親口承認他不是孟氏骨肉,手中也沒有藏寶圖,那麼就隻剩下延誌兄你了。張舜卿不知道李順是冒牌貨,以為他就是孟昶遺腹子,所以一心要找到他。但張氏沒有見過李順,隻能憑借孟昶畫像來尋找,結果沒找到李順,反而先找上了延誌兄你。”李延誌道:“原來是這樣。可我真的不是什麼孟昶遺腹子。我如果有藏寶圖,早就取了寶藏出來當太平富翁了,如何還會辛苦奔波於廣州、成都兩地?”李畋已相信對方解釋,不便再提及開啟寶藏鑰匙一事,道:“我相信延誌兄。”李延誌所述遭遇,有頭有尾,不由得人不信,起因源於張舜卿、王長壽誤將他當作了李順。那麼疑問隨之而來——眼前這些人是什麼人,是王長壽一夥還是白頭翁餘黨,為什麼要自稱是李延誌朋友所派?白頭翁餘黨又是如何知道李延誌可能是孟昶遺腹子,且尋上李家門劫奪?他們手中是否已有藏寶圖?如果沒有,為何要在無法救走李延誌的情況下改殺他滅口?白頭翁餘黨跟南詔王族有關,而唐代韋皋治蜀時,與南詔極為親近,是曆史上兩國最和睦的時期。是不是南詔王族早已從另外的渠道得到了另一幅藏寶圖,但因寶藏後世又經了孟昶之手,有所變更,白頭翁餘黨仍需要孟昶遺腹子來解決其中難題?李延誌見李畋臉有憂色,長籲短歎不已,問道:“怎麼了?”李畋歎道:“延誌兄既不知情,目下我二人怕是麻煩大了。”李延誌道:“什麼麻煩?”李畋道:“性命之憂。”李延誌一呆。想了好半天才會意過來,道:“如果我是孟昶遺腹子,就能保住你我二人性命麼?那我便假裝承認我是孟氏後人,如何?”李畋道:“這些人找你,的確是因為他們以為你是孟昶遺腹子,可他們真正要得到的是藏寶圖,你拿不出來,或是無法說出所以然,就算假裝成孟昶遺腹子,又怎能蒙混過關?”李延誌道:“那麼我便告訴他們藏寶圖不在我手中,藏在了大聖慈寺某處,你我帶他們去找,途中再乘機呼救脫身,如何?”李畋道:“這倒是目下最可行的法子,但是延誌兄傷得這麼重,走路都很困難,怕是……”李延誌道:“總比送命要好。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勉力一試。”房門忽然被推開,張三大笑著走了進來,笑道:“你們當我傻子嗎?我又不是不認得到大聖慈寺的路,隻需要你交代出藏寶圖地點即可,哪用得著你二人引路?”李畋、李延誌這才知道張三一直躲在外麵偷聽二人談話,計既難成,對方亦已知李延誌根本不是孟昶遺腹子,登時麵如死灰。張三道:“來人,把李畋抓起來。”兩名手下應聲上前,捉住李畋手臂,拖到房中,強迫他跪下。張三道:“我知道你在撒謊,你就是孟昶遺腹子,對不對?藏寶圖在哪裡?快些交出來。”李延誌苦著臉道:“你都聽到了,我根本不是孟昶遺腹子,哪裡來的藏寶圖?”張三便命道:“先將李畋拖出去殺了。”李延誌忙叫道:“等一下!”張三道:“交出藏寶圖,你和你朋友就能活命。不然我先殺李畋,再以殘酷的法子對付你,不怕你不說。”李延誌道:“可我真的沒有藏寶圖。就算我騙你說藏在大聖慈寺某處,你去了那裡,不還是找不到嗎?”張三臉色一沉,揮了揮手。兩名手下便將李畋拖了出去,隻聽見他悶哼一聲,便再無聲息。李延誌驚道:“你們……你們當真殺了李畋?”張三冷然道:“你想成為下一個嗎?不過你既然知曉藏寶圖的下落,可不會像李畋死得那麼爽快。我要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李延誌搖頭道:“我傷得這麼重,反正隻剩下半條命了,隨便你怎麼做,我也沒有藏寶圖可以給你。隻是連累了李畋,唉,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竟害得他死於非命。”極是懊悔,竟流下眼淚來。張三嘴角流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道:“那好,我這就送你去見他。”拔出刀來,朝李延誌當頭斬下。李畋宅第偏院中,郭震和孫辟為蒙麵男子所脅,倒真不敢輕舉妄動,聽到外麵車馬走遠,這才趕出來查看。卻見庭院內外的便服官差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好在都隻是暈了過去,並沒有出現真的屍體。再去隔壁,李畋父母妻兒安然無恙,壓根兒就不知道隔壁出了事。郭震不敢將事情告知,隻含糊其辭過去。孫辟道:“這白頭翁餘黨還真是膽大包天,白天鬨了一場,晚上還敢再來。”郭震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白頭翁餘黨?”孫辟道:“是了,也可能是王長壽那夥人。”對白頭翁餘黨而言,李延誌已與他們結盟,藏寶圖也落入了他們手中。對他們而言,李延誌也許還有用處,但最要緊的是利用藏寶圖找到寶藏,所以那黑衣男子才會在無法帶走李延誌的情況下選擇殺人滅口。就這一層而言,他們也不會再冒巨大的風險返回李宅救人。對王長壽一夥而言,因借助張舜卿之力,他們順利追蹤到了李延誌,也就是他們眼中的李順。但他們沒有藏寶圖,勢必要著落在李延誌身上,因而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性命。而就現場反應來看,這些蒙麵人悄無聲息地放倒了官差,且不待命令便能分頭行事,有觀察望風的,有把守住門戶的,有製服李畋的,訓練有素,配合緊密,倒極像是軍人作風。而王長壽及手下正是前禁軍將士。另有一點亦能佐證蒙麵人身份。若是白頭翁餘黨,他們不可能不認識郭震,郭震不但是他們首領葵因一再要對付的人物,且提供了關鍵證人及線索,這才導致轟動全城的白頭翁案被偵破。也就是說,郭震是他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們既已完全控製局麵,完全可以將他和李畋一並帶走,或是當場殺死。而這些人既對郭震沒有加害之意,甚至沒有動他一根手指頭,隻出言微加恐嚇,更像是王長壽一夥所為。如此,便引出了新的問題,那便是李延誌和李畋未來安危如何。若李延誌為白頭翁餘黨救走,他們原是同盟,性命倒也無虞。李畋是保住李延誌性命的大夫,又與對方相識多年,算是好朋友,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但若是李延誌落入王長壽手中,情況則大大不同。李延誌若是交不出藏寶圖,或是拒絕吐露有用信息,必會受到嚴刑拷問,以他目下傷勢而言,怕是絕難挺過刑罰。而一旦李延誌被拷問致死,李畋沒有了價值,命亦不久矣。孫辟聽了郭震分析,道:“這麼說起來,我倒希望剛才那夥人是白頭翁餘黨了。”轉念想到若是來者是白頭翁餘黨,隻怕郭震已橫屍房中,忙道,“我們還是得趕緊去稟報張知府,讓他設法派人營救李畋和李延誌。就算我們不說,這些官差醒過來也會立即稟報的。”郭震一時無奈,隻得與孫辟朝成都府署趕來。成都府署位於羅城西北正府街,“東挾戍兵二營,南有資軍大庫”,為張詠第一次鎮蜀時修建,規模很大,包括廳、節堂、堂、樓、道院、使院、官廚、四署、公庫、直室、客位、食廳,還有馬廄、酒庫、園果、疏流等,“得屋大小七百四十間,二營不在數”,張詠專門作有《益州重修公署記》敘其事。最特彆的是畫廳,內中置有張詠搜羅的後蜀畫師黃筌的畫屏及壁畫,四時花竹,兔雉鳥雀,無不栩栩如生。最奇的是南壁的六隻白鶴,警露者、啄苔者、理毛者、整羽者、唳天者、翹足者,精彩體態,更愈於生。張詠離蜀之後,成都雖又經王均之亂,且王均占據城池比李順更久,但王均出於軍人操守,約束部下嚴守軍紀,即使兵敗逃亡時,也未如同其他失敗者一般焚毀破壞城市建築,因而府署完好無缺。張詠第二次知蜀,總算得以住進親自主建的府署。來到府署,等候通報時,孫辟撫摸著大門前的石獅,感慨道:“當年經曆李順之亂後,成都完全不成樣子,後蜀宮城和策勳府即原先的成都府署都被大蜀軍放火燒毀。但這次王均兵變,叛軍占據成都大半年,城市風貌倒沒什麼變化,也堪稱奇跡了。”言語之中,對王均有頗多讚賞之意。郭震卻是不答。王均叛亂時,他與侄子郭放被迫滯留在南城外,數月無法入城,而等到王均敗出成都後,他再進城,聽到的卻是堂兄郭仁渥為王均亂兵所殺的消息。孫辟一時未能想到此節,以為郭震因與張詠爭吵不久,卻又不得不上門求助,有些不好意思,忙安慰道:“這不算求張知府幫忙,李畋是其心腹幕僚,他理該救人。”忽見府署施然走出一人來,卻是交子鋪工匠林劍。他與郭震認識,一眼望見,便走過來打了聲招呼。郭震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林劍不無得意地道:“張知府派人叫我來的。”原來自上次清算鬨崩以後,林劍一怒之下離開了交子鋪,無論總掌櫃王昌懿如何相勸,也不肯再回來。但今日忽有官差來到林家,稱新知府要見他。林劍不知出了什麼事,忐忑不安地來到府署。不想新知府張詠和藹可親,虛心詢問請教了許多交子事務,又勸說林劍要為大局著想,早些回去交子鋪開工。郭震問道:“那麼你同意回交子鋪了嗎?”林劍笑道:“當然同意了。張知府這樣的大人物,苦口婆心地勸我,我能不同意嗎?況且張知府還做東請我吃了晚飯。”又道:“我得早些回家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還得趕去交子鋪呢。”孫辟凝視著林劍輕快的步伐,咋舌道:“張知府還真是包羅萬象,麵麵俱到呢。”郭震“呀”了一聲,道:“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以李延誌的真實身份而論,你覺得他地位如何?”孫辟道:“那還用說嗎?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不說尊貴無比,那也是極受人尊敬愛戴的。不然為何當年李順起事要有意冒充他的身份?”郭震道:“後蜀亡國已近四十年,而今已是大宋的天下,就現實而論呢?”孫辟道:“現實而論,李延誌手中有藏寶圖,得到它後,隻要再尋到鑰匙,轉瞬便能富可敵國,要什麼有什麼。你想想看,李延誌先是被人砍了一刀,再有兩撥人為他打得你死我活,剛才更有一夥前軍人冒死將他劫走,我實在想不到成都城中還有比他更受重視的人了。”郭震道:“你能想到這些,張公應該也能想到,那麼他為什麼要將李延誌留在李畋家中,而不是帶來這裡?”伸手指了一下戒備森嚴的府署。孫辟道:“李畋是大夫,方便照顧啊。”郭震搖頭道:“這不是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正好見到差役在招手示意,便道:“走,我們進去見張公。”差役引著郭震、孫辟二人進來會客廳。張詠笑道:“剛送走林劍,你們二位就到了。嘉州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等明天吧,明天鄒容一定會派信使回來稟報。”孫辟道:“我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適才有人闖進李家,將李延誌和李畋劫走了。”張詠眉頭一皺,道:“我不是派了官差守在那裡嗎?”孫辟道:“是,可對方來的人數不少,又相當厲害,一下子就將官差全部放倒了。”張詠問道:“竟有人如此膽大妄為!會是白頭翁餘黨嗎?”孫辟道:“我本來也以為是他們,但郭震覺得是王長壽和他手下。如此,李延誌、李畋可就性命堪憂了。”張詠便問道:“郭老弟,你為何認為是王長壽帶人下的手?”郭震道:“我本來以為是王長壽和他手下人所為,也有充足的理由,但我現下改變主意了。”張詠沉吟道:“如果白頭翁餘黨所為,他們應該認得郭老弟,為何放過了你?”郭震道:“因為來者不是白頭翁餘黨,當然也不是王長壽一夥,而是張公你的手下。嗯,我猜應該是張公臨時從軍營調派的一隊人馬。”張詠此次赴任成都,不僅身任最高行政長官,還兼有益州兵馬鈐轄的軍職,可以任意調發成都駐軍。孫辟張大了嘴,驚駭無比,張詠倒是一點兒也不吃驚,笑道:“我聽說郭老弟今晚也守在李家後,就猜到一定瞞不過你。”孫辟訝然道:“當真是張知府指使人所為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張詠道:“當然是為了驗證郭震的推測是否正確,最好能一並誆騙出藏寶圖下落。”李延誌已與白頭翁餘黨結盟,昨日其黨營救不成,不惜殺他滅口。而當時李延誌昏迷未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如果張詠派人冒充白頭翁餘黨再度前去李宅營救,李延誌一定以為是盟友派人前來。如此,即使他手中已經沒有了藏寶圖,張詠依然能從他口中得知他真實身份及來曆,甚至可能套出白頭翁餘黨及藏寶圖的下落。孫辟聽說是張詠派人劫了李延誌,這才放了心,道:“難怪官差們僅僅隻是受傷暈了過去。”又問道:“李畋知道這件事嗎?”張詠笑道:“當然不知道。不然他戲演得不好,露了餡怎麼辦?”郭震道:“那麼張公這法子可奏效了?”張詠道:“目下李延誌仍昏迷未醒,李畋正想法弄醒他。”又道:“不過我實在料不到你們兩個今晚會守在李家。是不是你們也想從李延誌身上套取信息,好私下去尋找寶藏?”郭震不願意撒謊,也不願意承認,便隻以沉默應對。忽有侍從進來,低聲稟報了幾句,張詠登時露出了驚奇之色,問道:“郭老弟,你推測錯了,原來李延誌根本就不是孟昶遺腹子。”那張三一夥果真是張詠從軍營調發的一隊人馬,按照張詠授意偽裝成白頭翁餘黨,將李延誌從李宅中救出,安頓在北城一處私宅。張三雖自表身份,但他對李延誌與白頭翁餘黨雙方關係一無所知,言談之中必會露出破綻,是以等李延誌清醒後不久便尋機退出房去,留下李畋與李延誌單獨相處。李畋不知這是張詠之計,隻以為是白頭翁餘黨所為,一定會向李延誌追問清楚。而那間內室床榻後牆壁上鑿有幾個小洞,張三等人可以從隔壁偷聽到房中談話。事情也正如張詠所預料那般發展,李畋一心要查明真相,追問不止。然李延誌的回答卻相當令人吃驚,他竟然否認自己是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張三起初也以為是李延誌在撒謊,然在李畋步步緊逼的追問下,他言語中絲毫沒有露出破綻,且急得滿頭大汗,一心想讓李畋相信他的話,顯然不是做偽。後來得知利害關係後,為了保命,更是想出了假冒孟氏之子的主意。一直偷聽的張三見再難以進行下去,便直接進去,以奪取藏寶圖歹人身份威脅李延誌,假意命人殺了李畋,又揚刀要砍李延誌。李延誌竟始終不肯屈服,隻閉目待死。張三這才相信對方真的不是孟昶遺腹子,忙派人趕來府署向張詠稟報,請他示下。張詠大致說了經過,問道:“郭老弟,你怎麼看?到底是李延誌在說謊,還是他真的不是孟昶之子?”郭震道:“我人不在現場,觀察不到細節,隻從張公手下轉述情形來看,李延誌講的應該是真話。”郭震最初起疑,是因為李延誌昏迷前再三叮囑李畋不要報官,除非有見不得光的事,不然為何寧可被人追殺,也不願報官?官府介入雖會惹上麻煩,至少能保住性命。但現下李延誌給出了完美解釋,他被張舜卿、王長壽一夥追趕時,聽到弓手稱王長壽一夥是自己人。他不明究竟,又中了一刀,恐慌之下,當然會選擇不相信官府。張詠也道:“不錯,李延誌言語前後沒有任何矛盾之處。尤其他聽李畋陳述了利害後,想冒充孟昶遺腹子以保住性命,愈發能證明此點。”頓了頓,又道:“但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何李延誌昏迷前,要讓李畋去找郭老弟?據我所知,他因為販賣藥材,跟李畋算是朋友,但跟你郭老弟應該沒什麼交往。”郭震道:“的確沒什麼交往,我不知道李延誌為什麼一定要找我。目下他人已在張公手中,張公何不直接問他?”張詠笑道:“說的是。來人,去將李畋和李延誌帶來府署。”郭震見李畋已然無事,本待辭去,張詠卻不肯放他走,笑道:“難道郭老弟不想知道李延誌指名找你的原因嗎?你和孫辟就暫時留在府署,明日還會有楊柳青等人的消息,何必跑來跑去。”郭震無奈,隻得與孫辟留下來。等了兩刻功夫,侍從先引李畋進來。李畋已在途中知道究竟,又見郭震、孫辟在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張詠笑道:“抱歉,事先沒有知會,讓你受驚了。”又問道:“你認為李延誌說的是真話嗎?”李畋道:“是真話。當時那種局麵,隻有承認是孟昶遺腹子才能活命,李延誌卻寧可死。藏寶圖再有用,又怎能抵得過性命呢?”張詠便帶著郭震等人來到客館,李延誌被臨時安置在這裡。他受驚不小,人倒還清醒著。李畋道:“延誌兄,這位就是新任成都知府張詠張公。”李延誌“啊”了一聲,還欲起身,張詠忙道:“你身上有傷,不必多禮。”又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今晚之事,完全是出於我的計策,目的在於證實你的真實身份,並找出藏寶圖下落,想不到結果卻大出意料。”李延誌道:“實在抱歉,如果我有藏寶圖,一定會拿出來救李畋兄性命,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張詠道:“我相信你。但我還有一個問題……”轉頭指著郭震問道:“你昏迷前,為什麼指名要找他?”李延誌一呆,問道:“我有嗎?”李畋道:“你不記得嗎?你當時在我家裡,讓我不要報官,又讓我去找郭震。”李延誌想了想,道:“啊,我想起來了。那晚我先在夜市遇到郭震,看到他身上有血,隻是我自己也被那夥歹人追趕,來不及多問。後來李畋兄救了我,我便又想到了郭震,他是你的好朋友嘛,擔心他有事,所以催你去找他。”郭震從未提及被李順用刑一事,張詠尚不知道,轉頭問道:“郭老弟那晚也受了傷?”郭震不及回答,李畋已然答道:“胸口被人劃了一刀,傷得不輕。”張詠忙過來掀開郭震衣衫,果見其胸口纏著紗布,問道:“是李順那夥人傷了你?”郭震道:“一點小傷,不算什麼。”張詠沉吟半晌,道:“已經是半夜了,大夥兒先去歇息吧。李畋,你陪郭震、孫辟二人住在客館,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離開。”李畋道:“是。”送走張詠,安頓好李延誌,這才進來客房,問道:“你們又做了什麼事?張公為何要將你二人軟禁在府署中?”孫辟道:“張知府擔心我們私下去尋找寶藏,與他爭鋒。”大致說了昨日爭論。郭震道:“你已是張公心腹幕僚,不必再參與我們的事,也不必為難,隻聽張公之命行事便好。”孫辟也道:“我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不會讓你兩麵難做的。”李畋急道:“放屁!我是張公幕僚沒錯,可我首先是一個蜀人,我當然也希望能將那批寶藏,而不是運去朝廷做什麼軍費。”又問道:“你們想怎麼做?”郭震道:“你私下幫助我們,可能會因此而觸怒張公,斷送了前程。”李畋搖頭道:“楊柳青尚且能冒著性命為民尋寶,難道我還不如一名女子有見識嗎?”郭震見好友意誌堅決,隻好道:“既然前人做了周密安排,要得到寶藏,藏寶圖和鑰匙必然缺一不可。之前我和孫辟到你家裡守著,原是打算從李延誌口中套話,也許能追查到藏寶圖下落,可他既然不是孟昶遺腹子,藏寶圖也無從著落在他身上。”李畋道:“適才我不知真相,被關在那處宅子時,曾想過白頭翁餘黨也許手中已有藏寶圖。寶藏雖經後蜀後主之手,其實是唐代西川節度使韋皋所留,而後來韋皋莫名暴死,不及安排後事。當時南詔與韋皋關係緊密,韋皋能在西川甚至朝中呼風喚雨,與南詔的支持不無乾係。”郭震道:“你是說,白頭翁一黨本是南詔王族,或許因為這一層的關係,很早就已經得到了藏寶圖?”李畋點頭道:“但到了後世,寶藏又經後蜀後主孟昶之手,所以單憑原先的藏寶圖,已經難以取得寶藏,他們非得找到孟昶遺腹子,來解決其中的疑問。”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白頭翁餘黨最初是想從李宅劫走李延誌,隻是計劃難成,便轉而選擇殺其滅口。郭震道:“不錯,李畋這個想法大妙,完全解釋得通,那麼我們就先假定最先的藏寶圖落在白頭翁餘黨手中,另一幅仍然下落不明,應該是在真正的孟昶遺腹子手中。”孫辟道:“就算白頭翁餘黨和孟昶遺腹子手中的藏寶圖都能用,不是還需要鑰匙嗎?”郭震道:“可楊柳青和王長壽兩方人馬尋找鑰匙已經很久了,他們苦苦尋覓,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到,我們一時能上哪裡去找?”孫辟道:“未必。楊柳青也沒有得到藏寶圖,不一樣還是推測出樂山大佛最可能是藏寶之處嗎?她算得上聰明,可最終憑的還是任介那書呆子的學識。我們幾個腦袋加在一起,隻要用心想,肯定能想到。”李畋道:“不錯,我們幾個聚集起來,好好計議,不怕想不到。”孫辟道:“任介還在我家,不如這就趕去我家,順路叫上昌懿。”李畋道:“張公命你二人留在府署,你們擅自離開,等於逃走。他一定會派人去追,或者暗中監視,如此便不能任意行事。”郭震道:“你有什麼辦法?”李畋道:“去景倩家裡。你們兩個先去,我去通知昌懿和任介。”三人大模大樣出來,門口差役見有李畋,也沒有阻攔。出了府署,三人便即刻分手,李畋往東,郭震和孫辟往北,往武擔山景宅而去。景倩已經歇下,聽說師兄深夜到訪,料想出了大事,忙迎了出來。郭震歉然道:“抱歉打擾了師妹休息,不過我們也是迫不得已。”進堂坐下,大致說了經過。景倩笑道:“眾位師兄能再聚景樓,師妹求之不得呢。”忙命仆人去燒水沏茶,準備點心。第一遍雞鳴時,李畋、王昌懿、任介三人終於到了。孫辟笑道:“想不到我們玉壘七子還有不是因為吃喝而聚在一起的時候。”眾人聽他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景倩歎道:“要是杜齡師兄還在就好了,那麼就是真正的玉壘七子再聚了。”郭震不忍見到師妹傷感,便實話告道:“杜齡還活著,芳華也還活著,他二人已攜手歸隱山林。”眾人聽完經過,大感欣慰。王昌懿笑道:“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實在太好了。我也恨不得要歸隱山林呢。”景倩掩嘴笑道:“王師兄家大業大,是最不可能歸隱山林的一個了。”王昌懿笑道:“這可難說。哪日我王家破產,我兩手空空,不歸隱山林還能做什麼?”任介忙道:“哎,我們將來一起歸隱山林,重新回去玉壘山,比鄰而居,做真正的玉壘七子如何?”孫辟正好坐在他旁邊,忙應道:“好啊。”李畋問道:“杜齡和芳華會不會已經回去了玉壘山?”任介道:“你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回去看?”眾人戲鬨一番,這才歸入正題。郭震原原本本說了經過,任介一直被妻子瞞在鼓裡,當屬座中最震驚的人。郭震道:“召集大家來是孫辟和李畋的主意,他二人覺得任介既能為青娘想到樂山大佛是藏寶地,我們六個加在一起,集思廣益,肯定能想出鑰匙藏在哪裡。”任介見旁人都望著自己,不免莫名其妙,道:“你們都看我乾嘛?之前我又不知道柳青是為了尋找寶藏才問東問西。”景倩笑道:“其他幾位師兄的意思是,鑰匙是先人所留,必定跟古跡有關,而青娘一定早就這些問過任師兄了,所以我們不必再費力去想,隻需要任師兄將青娘問過的成都古跡再複述一遍就好。”任介道:“原來是這樣,還說什麼集思廣益,原來隻是要用我和柳青的腦袋。”嘀咕幾句,仍將楊柳青問過的地方全部說了。孫辟道:“合江亭、散花樓、大聖慈寺、錦官城、武侯祠,甚至司馬古琴台,這些都是常人能想到的,楊柳青能想到,王長壽也能想到,肯定都找過無數遍了。”李畋道:“真正跟後蜀後主或是唐代韋皋有關的,也隻有合江亭了。”然合江亭是兩江交彙之處,隨時有被江水衝垮的危險,絕不可能是鑰匙藏處。景倩道:“根據知情者的說法,唐代韋皋藏寶後應該再沒有人動過,即使後蜀後主發現了寶藏,也沒有人派人搬運,因而寶藏一定還在最先的地方。韋皋遺跡蕩然無存,所留宏偉建築唯有樂山大佛,所以青娘想到那裡最有可能是藏寶處。但藏寶圖和鑰匙就不同了,它們相對細小,容易收藏。既然藏寶圖和鑰匙最終是經後蜀後主之手流傳,會不會鑰匙就收藏在王宮中?當時宮城尚且完好無損,後主將藏寶圖交給了懷孕宮人,鑰匙則就地藏在了王宮某處。”郭震道:“李順入城為主時,已從老宮人口中得知藏寶圖和鑰匙一事。他不便張揚手中沒有藏寶圖一事,但一定在王宮大肆搜索,試圖找到鑰匙,但卻一無所獲。不過王宮甚大,鑰匙又是細小之物,隻要稍微藏得隱秘些,便難以尋到。”孫辟道:“王宮已經被李順放火焚毀,就算鑰匙還在那裡,早已被掩埋在殘垣斷壁中,如何還能找到?”又推了一下身邊發呆的任介,催道:“書呆子,你讀書最多,可有彆的想法?”任介道:“我有一點覺得奇怪,那後蜀後主是不是有點笨啊,當時宋軍瀕臨城下,他既知危在旦夕,為什麼要將藏寶圖交給懷孕宮人,而將鑰匙藏在王宮或是彆的地方呢?為什麼不將鑰匙一並交給宮人帶走呢?”王昌懿沉吟道:“或許這隻是預防措施,怕萬一有變,便能防止兩樣東西同時落入奸人之手。我有商道同行有時就會這麼做,派一個人去送箱子,但箱子鑰匙卻不在那個人身上,而是另外再派人專送鑰匙。”任介道:“那後主可以將藏寶圖交給懷孕宮人,再將鑰匙交給另一名心腹,等他兒子長大,心腹再去送還鑰匙不就好了嗎?他明知道王宮即將易主,怎麼還會將鑰匙藏在宮中?”王昌懿道:“任介說的對,後主不是傻子,一定不會將鑰匙藏在王宮中。換作我,也一定會將藏寶圖交給宮人,將鑰匙交給另一名心腹帶走,日後再合二為一。”郭震搖頭道:“未必會如此。當日李順在王宮舉辦宴會,一名年紀極老的宮人明確告知鑰匙藏在某處,而不是在某人手中,這是楊柳青親眼所見的事實。那老宮人認定李順是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一再下拜,熱淚盈眶,絕不會謊言欺騙。”王昌懿道:“即便如此,鑰匙也一定不會在王宮中。江山易主,王宮成了禁地,將來後主後人想要取回鑰匙,豈不是難度太大了嗎?”任介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假如我是後主,我知道自己即將做俘虜,我將藏寶圖給了宮人,出於安全考慮又將鑰匙交給心腹,但卻不是讓心腹收藏,而是讓他出宮將鑰匙藏到某處,這得有多不合情理呀。”郭震道:“呀,任介,你還真是聰明,隻有你想到了。你說得對,當時後主應該將鑰匙交給宮人或是心腹帶出王宮,他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一定是鑰匙不在他手中。”李畋奇道:“寶藏雖是唐代韋皋所留,卻是後蜀後主所傳,後主手中怎麼可能沒有鑰匙?”郭震道:“小倩說寶藏還在韋皋所藏原地,也許鑰匙也在原來的地方呢?”他當眾一直客氣地稱呼景倩為“師妹”,忽隨口冒出一句“小倩”,登時引來眾人驚詫的目光。他自己恍然未覺,續道:“也許韋皋藏好寶藏後,又將鑰匙藏在穩妥之處,這才繪製了藏寶地圖。後來後主得到藏寶圖,因為後蜀府庫本身充裕富足無比,後主又認為寶藏屬於意外之財,所以並沒有去取鑰匙,隻留下了地圖。”任介道:“呀,這套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多了。”如果這樣的話,隻有後蜀後主孟昶遺腹子才會知道鑰匙所在,他手中又握有藏寶圖,隻需取到鑰匙,便能打開寶藏大門。白頭翁餘黨或許有另一幅藏寶圖,但卻不知鑰匙所在,所以才必須得找到孟昶遺腹子。但從他們寧可殺掉李延誌滅口也不願意他落入他人之手來看,鑰匙亦並非不可尋到。孫辟道:“還是那個理,任介能幫楊柳青想到樂山大佛是韋皋藏寶所在,合我們六人之力,一定能猜到鑰匙所在。”既然鑰匙還在原處,那麼那處地方一定跟韋皋有關。可韋皋執掌西川距今已有兩百年,殘存建築寥寥無幾,且成都所有相關古跡都有人反複尋過,應該不會有所遺漏,既然沒有收獲,鑰匙肯定不在這些地方了。景倩道:“會不會鑰匙就藏在樂山大佛身上?所以青娘才會帶上喻雯趕去淩雲山。”孫辟道:“這倒是極有可能。鑰匙果真在大佛身上的話,喻雯一定能找到。”李畋道:“可張公已派心腹侍從鄒容率人趕去淩雲山,喻雯果真找到鑰匙的話,一定也落入了鄒容之手。”王昌懿道:“我倒覺得鑰匙未必就在淩雲山。淩雲山既是藏寶之地,又是鑰匙藏處,那裡遊人如織,香客如雲,若有人僥幸得到鑰匙,豈不是直接便可以打開寶藏大門?民間俗諺還說不要將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韋皋號稱‘西川王’,為人精明謹慎,豈能將鑰匙和寶藏放在同一個地方?”孫辟道:“昌懿說得倒也有理,但是除了樂山大佛、合江亭、解玉溪之外,我們再也想不出彆的韋皋遺跡了。”郭震道:“一定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也許那處地方,跟韋皋並沒有直接關係,容易為人忽視……”李畋道:“我想到了,一定是那裡!”一時得意非凡,仰天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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