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車裡死一般的沉默。儘管我們知道這一切肯定會發生,而且也確切知道凱文·芬納蒂會如何敲詐法官,他實際犯下的罪行卻還是比我們料想的要野蠻殘忍得多。可沒容我們好好思考,芬納蒂已經回到自己的車裡。他還沒啟動車,我們就聽見他的汽車電話響了起來。我朝莉薩瞥了一眼。藏在他車後座裡的麥克風總算沒自費。我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車,全神貫注地聽著。“你發現了什麼?”他朝電話裡大聲吼著,“它在那裡有多久了?”我們聽不見那另一個聲音,但他的身份……或他發現了什麼,卻是不言自明的。“可那也太荒唐了。我車上安著報警裝置,就為了防止發生這樣的情況……就為了不讓人裝竊聽器。到底是誰竟能……”話到一半,他的聲音就停止了。我聽見他把電話一扔。我看得見他的身子轉著扭著,在車裡細細搜尋。我看見車門一開,這位副局長匆匆繞到乘客座那邊的門,彎腰鑽進去搜查。接著,他沒顧得上關上邊門,便來到車後部,猛拉開後門,爬到後座上去。一會兒之後,我們聽見重重地啪的一聲,他的手蓋住了我們麥克風的竊聽頭。接著是一聲憤怒的咒罵,然後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我轉向全隊人馬,誰都沒吭聲。我抓起電話撥了布羅德斯基的號碼。沒有應答。我又撥了一次。還是沒有應答。我不由得咬緊了牙關,感覺出麻煩了,但這念頭隻延續了一瞬間。我們沒必要為他擔心。再說,文森特·瓦克斯在哪裡此刻已不是我要關心的事了。就算現在我還不知道這殺手在哪裡,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的。我朝前排座椅走去,半道上停下來轉向傑勒德。“你的人可以回去了,”我對他說,“不再需要高技術了。從現在開始,什麼技術低就得用什麼技術。”他點點頭,然後爬出了麵包車,就在這時,我的電話響了。“不管用,”布羅德斯基對我說,“自從瓦克斯把他的車弄到樓底下的車庫裡去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也說不上他現在到底還在不在這裡……這裡他媽的又暗又濕……我得把車窗搖下來才能看得見一點東西。我也不能到車外站到人行道上去。他要是還在,肯定能發現我。”“撤,”我對他說。“我們不必再盯著瓦克斯了。我有了個更好的主意能逮住他。”“你要我去哪裡?”“開到房子前麵去。到了那裡打電話告訴我。”“我馬上——”聲音中斷了,他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嚨。我脖子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怔怔地盯著話筒。“布羅德斯基?到底出什麼事啦?”他沒有回答,但突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喊叫。“布羅德斯基!”我喊著,“混蛋,布羅德斯基,說話呀!”我把聽筒緊緊按在耳朵上,聽見兩個大個子搏鬥的摔打聲,然後電話被摔到地上,砰的一聲重響。我朝莉薩猛轉過身,“瓦克斯打傷了布羅德斯基!就在他公寓!快叫911……快!”我伸手去轉點火鑰匙,但縮了回來。華盛頓的這個區域裡巡邏車到處都是。沒等我們走上五個街區,市警察局的車就會趕到。無論那裡在發生著什麼,我們他媽的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再次把電話貼在耳朵上。搏鬥已經結束。兩人在說話。而這說明情況更不妙。“……明白你他媽的在說什麼!”布羅德斯基發出嘶啞的嗓音說道,事實上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明確無誤地聽見“咳”的一聲,那是裝了消聲器的自動手槍在射擊,接著是一聲慘叫,我的喉嚨似乎被冰冷的雙手卡住了。“布羅德斯基!”我扯著嗓子喊道,“瓦克斯,你這個狗娘養的!彆開槍。你找的是我,來打我好了……彆朝他開槍!”我聽見一聲呻吟,那是因痛苦而發出的抽搐。瓦克斯——不可能是彆人——開槍打中了布羅德斯基。從他慘叫的聲音來判斷,是打中了腹部,也許是膝蓋。那痛苦會使頭腦發生麻痹。“布羅德斯基,咱們再試一次,”瓦克斯說道,“他們去哪裡了?他們要乾什麼?”我聽得見布羅德斯基竭力想做出回答,可被滿嘴的血堵得直咳,痛苦和恐懼在折磨著他。他大口大口吸著氣,竭力要說什麼,這情形似乎持續了有一小時。接著就傳來了他的聲音,有力得讓人吃驚。“操你奶奶的屄,瓦克斯。”聲音頓了頓以呼吸更多的空氣,“你一路進地獄去吧!”再次“咳”的藏書網一聲,又一顆子彈,但是這一次沒有慘叫聲。什麼聲音都沒有。去芬納蒂家的路上我們三個誰都沒做聲,直到開出了一半的路程。布羅德斯基遇害一事使空氣變得十分沉重,誰都不可能多說什麼,甚至連思考都變得困難起來。最後,我打破了沉默。我對莉薩和傑勒德說,還不是消沉的時候。我說。布羅德斯基依然和我們在一起。他會一直在我們身邊直到一切了結。大夥點點頭。乾這行的經常得等到時間合適了才能表露自己的悲傷,對此他們和我一樣清楚。我向他們扼要講述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動,聲音十分平靜。“但我們怎麼能辦到呢?”莉薩想弄個明白。“回到芬納蒂家去?他肯定會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到家的。”我搖搖頭,“他不會回家,現在還不會。現在對芬納蒂來說,最重要的隻有一件事。為達到目的,為把我們都殺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文森特·瓦克斯。”“那怎麼找到他們?怎麼知道瓦克斯不會永久消失?”“他不會消失。因為他清楚現在的危險局麵,清楚自己在整個事件中的角色會讓他付出什麼代價。”“那芬納蒂的妻子呢,”莉薩說,“她現在就在屋子裡。這情況同樣很糟糕。”我搖搖頭,“莉薩,你看見她的。我們都明白芬納蒂離開她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剛一出門她就喝上了第二瓶酒,就是晚餐時他不許她喝的那瓶。”“有道理。現在怕是得點上一包炸藥才能把她弄醒了。”傑勒德插話問道:“我能幫什麼忙?”我朝車後部工作艙裡的儀器設備做了個手勢。“回那裡去,立刻複製我們剛才聽到的內容。做兩份,原件你留著放在自己的卷宗裡。傑勒德,要快。從現在開始,惟一重要的就是速度。”二十分鐘後,我把法國人的麵包車開上了芬納蒂的圓形車道。莉薩和我跳出車準備進屋去。我決不會讓她一個人留在外麵街上而自己不在她身邊,但我也知道她也不會讓我一個人回到那房子裡去而不帶上她。再說,她帶著局裡發的便攜對講機,以備不時之需,必要時我得讓她使用這玩意。我朝傑勒德轉過身去,他此時已經替代我坐在了駕駛座上。“你把車開走躲起來,”我對他說,“你可以通過監視器看。你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回來接我們的。”他點點頭,把車開走了,留下我們兩個在紅色的大門前站著。這一次還不如說我手裡拿著的是鑰匙,我的鉗子沒扭幾下,芬納蒂的前門就被打開了。我推開門,我們走了進去。報警聲再次響了起來,聽起來甚至比上一次更響了些,但是這一次,我要的就是這個聲音。我不按密碼,警報很快就會傳到大區分局總機,屋子裡的電話會響起來,我不接,辦公室的人就會通過芬納蒂的手機或車載電話或車載收音機找到他。我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著這位副局長和他那夥呆子來尋找我們。時間並不多,但足夠我們做好準備的了。尖厲的聲音停止了,莉薩和我注視著前麵的樓梯,以防他妻子下來。電話鈴響了。響了四聲,答錄機開始轉動。我們又一次看看有沒有他妻子的蹤影,她還是沒有出現。於是我們迅速沿廳廊來到芬納蒂的辦公室。一進辦公室,我就拿出傑勒德在路上做的錄音複製帶,把它們放在他辦公桌上十分顯眼的地方。然後我走到剛才看見芬納蒂進密室前拉開的那個書架旁。我沒去尋找閂插。我一陣興奮。這麼做沒必要。我豫手抓住書架,猛地把它從暗門邊拉開。閂插發出響亮的喀嚓聲,斷落了下來,牆上的灰泥也跟著一起落下,落在我腳邊。我扭頭看看莉薩,示意她跟著我,然後匆匆走出辦公室門,回到起居室,走到我們曾經盯著這個人的那扇窗邊。剛一離開辦公室就聽見說話聲音。紅頭,紅六。說話,紅六。聲音十分清楚,就像是隔壁房間傳來的,或是在室外院子裡傳來的。我盯著莉薩手裡的對講機。聲音是從那對講機出來的,她已經把那台聯邦調查局對講機調到了隻有局裡人才使用的安全頻道。我的心狂跳起來,胃裡一陣陣抽緊。莉薩調高了音量。紅頭,未找到車輛。正檢查附近街道尋找局車。十一四,紅六。我出了車,用手機。明白,紅頭。我喉嚨裡一陣痙攣。我犯錯誤了。我想到了芬納蒂會派文森特·瓦克斯來。可我怎麼也不可能想到他會把整個特種分隊派來。我看著莉薩,心裡竭力思考著其中的原因。他肯定不打算逮捕我們,否則,我們在法庭上的證詞會讓他的布倫達·湯普森計劃完蛋,這和把我倆完全放過的結果沒有兩樣。他和瓦克斯就會在同一間囚室裡見麵。紅頭,紅四。說話,紅頭。目標在室內。準備從後門插進。維克多·惠斯基已在路上。準備好請指示。明白。紅頭。我呼出了剛才一直憋著的氣。這下我明白了。這下我完全明白芬納蒂的計劃了。派特種分隊來的目的隻有一個。他們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反正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們的任務是為進入公寓做準備,把屋子包圍起來,把我和莉薩圍在裡麵。為文森特·瓦克斯準備好屠場。殺手會第一個衝進門來。而其他跟著他衝進來的人,我們根本就活不到看見他們的時候。芬納蒂計劃的妙處就在於此,儘管瓦克斯本人也許並不會想到這一點。如果瓦克斯進了門把我們殺了,芬納蒂就贏定了。如果我們在瓦克斯進門時打死了他,那特種分隊也會把我們碾成齏粉,而這樣的結果更好。拒捕,又殺害了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工,我們死有餘辜。這樣的槍擊事件甚至都不會立案調查。在報紙上做個一兩天頭條——聯邦調查局特工的又一起胡作非為的醜聞——事情一過,什麼聲響都沒有了。副局長的日子不受絲毫影響地一如既往。我搭檔和我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樣了。“普勒,”莉薩說道,“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才能……”她意識到問了也白搭,便不往下說了。眼下的情勢生死攸關,可性質卻十分簡單。如果我們跑出去,瓦克斯會把我們打死。如果我們留在屋裡,瓦克斯或特種分隊都會把我們弄死。這就使我們的思路變得極其簡單。他們進來時我們不能在屋內。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們跑出去了。很簡單。我們要做的就是使這樣的結果發生。我腦海裡閃現著屋子的平麵圖,然後是很大的後院和四周齊胸高的圍牆,最後是後院裡栽滿的樹木。我心裡思考著對抗的形勢。他們會按照局裡慣用的程序——局裡的戰鬥規則——行事。兩人在通向廚房的後門,兩人守著前門,兩人在電視間法式門外的屋旁草坪上,屋子另一邊車庫邊也許再布置上一兩個人。我們隻有一件資本,我們在暗處,可那不起什麼作用。屋子裡很暗。屋外,夜空上一輪新月,院子裡圍著四周的樹梢上雲朵時聚時散,月亮就在其間穿行著,忽明忽暗。做出反應永遠比采取行動要慢一點,在黑暗中,他們做出反應肯定要比我們采取行動慢那麼一瞬間。真發生了最壞的情況,我們還能設法喙逃出去,希望能出現最好的結果。妊我竭力不去想最後的一幕,即莉薩和我飛跑著姍躲避他們的子彈,可這樣的場景還是湧進了我的腦則海。我向她伸出手去,碰到了她的胳膊。“準備好了?”我問道。她點點頭,拉開短上衣露出套在皮套裡的那枝西格索爾,我明白,她和往常一樣和我心有靈犀。“普勒,我們就這麼乾吧,”她說道,“讓我們把這一切都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