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我開車和她一起回到大區分局,並讓莉薩回家準備行裝。我們要花兩天時間去弗吉尼亞,去布魯克斯頓。我告訴卡倫·基爾布賴德我們要去的地方,並對她說我們將於周五回來。然後趁著等莉薩的時候,我回了一些電話,瀏覽了桌上放著的一堆新郵件。我想過給凱文·芬納蒂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們的打算和原因,但我還是決定等回來後再說,等我們可以把那些淩亂的線索連接起來,並可以出示所完成的成果時再向他彙報。半小時之後,莉薩已經在我的辦公室了,她拎著一個小小的旅行時過夜用的行李箱,肩上鬆鬆地挎著一個皮包,整裝待發了。“稍等。”我對她說,然後給特德·布拉辛格姆——我的第一替補——草草地留了張條子,提醒特德明天處理一下記事本上的事,再次對幾個快到期限的案件的進展檢查一下。寫完後我抓起雨衣。“走吧。”我說。我們一起走過沒人的大房間。大廳另一頭的屋子裡正在進行規定的法律培訓,我那組的特工們至少一小時內是回不來的。快走出另一端的大門時,卡倫叫住了我。“普勒,”她說道,“等一下。”她握著手裡的電話,“你最好接一下,她說她叫安妮,好像她需要幫助。”我把雨衣放在最近的一張辦公桌沿,說道:“莉薩,等我一下。”我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抓起電話,我連凳子都懶得坐。“怎麼了安妮,我正要出門。”“我需要一個男人,”她說,然後格格笑著,“我太想要個男人了。”又是一陣笑聲,聲音越來越大。“你知道我該到哪裡去找呢?”這次我聽出她笑聲裡有些狂躁,就再也聽不下去了。“安妮,”我提高嗓門蓋住她的笑聲,“安妮!”她停了下來,然後又笑起來,接著又停下來。“你在哪裡?”我問她,“該死的,安妮,你在哪裡?”“笨蛋,在你家裡。”接著是一陣笑聲,“我想和人睡覺時還能去哪裡呢?”又一陣同樣的半歌斯底裡的笑聲。“你多久——多久,多久——才能到這裡呢?”他媽的。我環顧了一下,透過玻璃牆看見了莉薩,她正看著我。我歎了口氣,然後又對著電話說:“半小時,你得保證不走開。”我掛電話時,她還在笑。我轉身走到門邊,這時莉薩正往回走。“抱歉,”我對她說,“我有點急事,我們得明天一早再走。”莉薩烏黑的眼睛閃爍著,“是安妮吧?但願沒什麼嚴重的事。”我搖搖頭,但是我撒謊了。對像安·費希爾這樣的人,醉酒就像上了膛的機關槍一樣致命,但我這樣撒謊是對的。安妮的問題在於她自身,是她和我之間的問題。莉薩沒有必要知道。“我得去幫幫她,”我說。“希望你今晚過得愉快。我的房子在去布魯克斯頓的路上,明天早上七點來接我。”她看著我,“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沒有,你真要幫,就回家去,想個能在布魯克斯頓發現真相的法子。”我微笑著,“來接我的時候帶些油炸圈餅和咖啡。”我在驅車去弗雷德裡克斯堡的穹頂房的路上打破了地麵車速記錄,我一隻眼盯著來往車輛,另一隻眼盯著後視鏡,留心著閃動的紅色燈光,可等我走進大門,還是過了三十五分鐘時間。在我走到半圓形的廚房時。發現還是來遲了。安妮坐在桌邊,頭埋在手裡,我那瓶格蘭非迪(一種威士忌酒。)放在她身邊桌子上,緊挨著的是一個幾乎空了的杯子。我走上前去,她轉過身子,抬起頭。該死的,她潮濕的眼睛通紅而呆滯,金色的頭發淩亂不堪。她打電話時很輕佻,可現在已經過了興奮期,過了欲望亢奮階段,直接就爆發出了怒火。不到一個小時裡,她經曆了一整天。“該死的,普勒,”她咕噥著,“你和你駕駛的那輛他媽的自馬都該死。”我摸了摸她的肩膀,但是她猛地閃開了。“我討厭你,”她說,“因為我打了電話你才來,你不比我好多少……他媽的一點都沒好多少。隻是你不肯承認罷了。”我看看酒瓶,想不起來上次看到時還剩多少。“喝了多少?”我問她,“你喝了多少?”她聳聳肩,“在這裡,在你家嗎?”她看看瓶子,“彆擔心,我沒喝光你那他媽的蘇格蘭威士忌。”“你從哪裡開始喝的?”“在我自己那裡……在我的辦公室……該死的我怎麼會知道?”“你給你的資助人打電話了?”“去他媽的資助人。她和你一樣。軟弱,她不停地告訴我……我們都軟弱。我會幫你的。她說,我們都會幫你的。放屁。我不需要她……我不需要你。去找彆人來讓你減輕罪惡感吧。”她再次把頭垂到手裡,哭著,肩膀直顫。我的罪惡。我搖了搖頭。這就是和醉酒的人睡覺的麻煩。她們大多數時間裡都非常動人,非常渴望聽到你的故事,然後馬上就用它們來攻擊你。安妮聲稱。如果我沒有因忽略她的十二步法而感到內疚,就不會和她再有任何關係了,以前她這麼說常常令我十分生氣,但現在我明白了。我明白在多數情況下她是對的。不管我們倆誰是對的,討論這個問題隻會浪費時間。我從桌上拿起格蘭非迪威士忌和玻璃杯,把它們拿到櫃台上,把玻璃杯放進水槽,把酒瓶放進左邊的碗櫃。然後我向右移了一步,開始煮咖啡。不是為了她,是為我自己。又將是一個難熬的漫漫長夜。星期四一大早,莉薩的汽車喇叭聲被我淋浴的嘩嘩水聲蓋住了,不停地響了片刻才傳到我耳朵裡。我關了淋浴器,用毛巾擦了擦,躡手躡腳地從還睡著的安妮·費希爾身邊走過,赤著腳沿著螺旋梯走下去,啪的一聲打開前門,朝外匆匆一瞥。莉薩坐在她那輛局裡的車上,那是一輛兩年的旁蒂克一類的車。“稍等!”我叫著,把濕漉漉的頭伸出門柱,小心翼翼地不讓她看見我身體的其他部分。“我正在穿鞋!”我能看到她正對我的違約皺眉頭。在局裡合用汽車的規定下,“稍等”意味著那位被接的特工至少已經穿戴好了一半,即刻就可以出發,而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和隱藏著的身體卻表示事實並非如此。她又按了兩下喇叭,聲音尖得就像鑽孔的錐子,不過她一邊在笑著,讓我明白她在開玩笑。她知道,雖然我舉止失禮,可我還是她的上司。我禁不住朝她笑了。我有點喜歡這個女人了。八分鐘後,我坐在她旁邊的乘客座上,準備好花個把小時向南前往布魯克斯頓。她朝變速杆後麵架子上的一次性塑料杯子點點頭說:“一杯是你的,袋子裡還有油炸圈餅。”我呷了幾口咖啡,這時莉薩已經平穩地把車開過鄰近那些彎曲的大街,向東駛過弗雷德裡克斯堡的市區,進入了郊區,朝科布縣的一個小鎮開去,湯普森法官說她姨媽薩拉·肯德爾就是在那裡去世的。莉薩轉向我問道:“在到達那裡之前,有什麼我該知道的信息嗎?”“好好開車,你知道我們要找什麼。沒必要在我們到那裡之前就煩自己。”車開過弗吉尼亞的鬆樹林,鬆樹的枝椏因昨晚暴風雨的雨水而低垂著。我們還穿過了西爾斯頓和喬治國王縣的幾處村莊,然後駛上了一條蜿蜒的二車道的州際高速公路,向東往威斯特摩蘭縣去。“這裡的風景很美麗,不是嗎?”莉薩說著,“我指的是這些樹,還有牧場。很難想像這裡充斥著互相殺戮的士兵。”我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這是曆史當中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它在開闊的空間中顯得尤其鮮明生動,僅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土地在繼續抵抗著地產發展商前進的步伐。南部同盟曾經堅守在弗雷德裡克斯堡——藍帽子北軍士兵拚死要爬上瑪麗山去攻擊他們,戰死者數以千計——可是一百五十年後,對那些決心要用“廉價房”來占據這片戰場的建築商卻沒迸發一聲槍響。我明白,生活是為了生存,而且亙古不變。在這元垠的田野上每個人都有許多房子,為什麼要在近代曾經是血流遍野的土地上建立起開發商的幢幢樓房呢?“你還沒在春天來過這裡,”我說,“或者換個時間,在葉子變色的時候,樹葉在秋天落下之前變了顏色,儘是一道道深紅和鮮紅,還有二十種黃顏色,州際公路上開車的都停下來看癡了。”我遐想著,心裡一片寧靜。“這幾乎使泥濘季節也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我在埃爾帕索沒怎麼見過,無論是泥濘還是葉子變色,我們一共隻有兩個季節,一個冷得要死,一個熱得要命。”“對於我,南加州隻是一個聖迭哥之外的小城鎮。我們甚至連兩個季節都沒有。我們有的隻是從‘確實舒適’到‘夥計,可真難受’,就看你離海灘有多遠了。”我打開油炸圈餅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煎炸的油香味,然後拿出一個,把袋子遞給莉薩。她做了個鬼臉,我咬了口餅,滿足地哼哼著。莉薩咕噥了幾句,伸手加快了雨雪刷的速度,一邊更用力地踩著油門,表示她對我疏於營養感到不滿。開了一英裡左右,她轉向我,不管我曾建議的到布魯克斯頓前不討論關於湯普森案件的事,開口說道:“法官告訴我,她在畢業典禮前離開加州大學。根據她的背景資料來看,在年輕時候錯過這樣重要的日子似乎很奇怪。”“我也這麼覺得,但是在到達布魯克斯頓之前,我不想就此做什麼推測。這麼做很容易使我們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這對工作不利,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工作。”“如果你不能信馬由韁地猜測,那還有什麼樂趣?”“這本來就不該有趣。”可如果做得恰當的話,事實並非如此,但我沒這麼告訴她。“我認為她當時可能以懷孕為借口,”她說道,全然沒在意我的話。“我知道這可能是過去人們慣用的借口,但是並不表示它現在就沒用了。”“加州大學並沒有她懷孕的記錄,而且她到耶魯大學時也沒說有身孕。否則紐黑文的辦案特工會在大學醫療中心的記錄裡找到證據,或是從過去的同學中有所耳聞。”“而且,很明顯,這樣一來總會在什麼地方有個孩子。這準會在布倫達·湯普森的個人安全問卷調查中被提到。”她加快了雨雪刷的速度,把暖氣關小了些。“除非她在布魯克斯頓把胎兒做掉了。”我點點頭。我最初也想到是墮胎,但正如我對她所說,我希望這是我們調查的成果,而不隻是為了證明這一事實才去布魯克斯頓。我把這想法告訴了她,可她還是堅持己見。“假設她在加州大學有了六周的身孕,是校外醫生診斷的,這樣的話,就沒有學校的醫療記錄可以查證了。她立刻到布魯克斯頓去人工流產,接著用兩周的時間複原,然後就搬去了紐黑文。”“她六周就知道了?我指的是她懷孕的事。”“如果她有擔心的原因,她會知道的。這樣的情況常有,有時候一個女孩會非常快就去檢查的。”“1972年,”我出聲地自言自語道,“7月,羅伊對韋德(羅伊對韋德案是美國曆史上關於婦女墮胎權利的重要審判之一,該案最後判決孕婦有權在懷孕最後三個月之前選擇墮胎。該判決引發了大規模的反墮胎運動。)……1972年或者是1973年。是嗎?”“1971年首次辯論,我想,72年末又辯論了一次,1973年1月做的判決。”“可是每個人都知道最後的判決會是什麼。”“並不算數,那仍然是違法的。如果湯普森發生了這樣的事,她離合法還差兩個月。”“你知道人常說的差之毫厘是什麼意思。”她沉默了一會兒。“應該是這樣,”她說,“墮胎對最高法院的被提名者依然是棘手的問題……這很危險,戴維·蘇特甚至不許人們討論它。”她搖了搖頭,“他甚至有勇氣告訴參議院司法委員會,說自己從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湯普森若真有此事,很難想像她能得以脫身,再說這還是違法的。”我點點頭。人們很難忘記最高法院法官蘇特那荒唐的聲明,他們也看到,參議院的議員們是如何地願意相信它,就是不願勇敢麵對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依然是對高級法院新提名者進行最後審查時的重中之重。即使布倫達的卷宗上寫著的是合法墮胎的記錄,她的提名依然會沒等開始就夭折了。我的目光越過莉薩,凝視著駕駛座前的窗外。雨從雲端向我們斜打過來,雲層低得好像能碰到樹梢。“這樣,問題又直接回到了我們的目的,”我說,“風險那麼大——那是最高法院——隻好不管什麼規章製度了。希臘人為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就動用了上千條戰船(指傳說中因帕裡斯拐走海倫而引發的特洛伊之戰。)。與此相比,湯普森對過去事情的撒謊,是為了保留自由擁有不朽聲名的機會,這似乎也完全有道理。”當我們靠近一輛運原木的卡車時,莉薩放慢了速度,那輛車堆著高高的像電話線杆子一樣的原木。她開進了反向行駛的車道,找空當超過九*九*藏*書*網它,然後再溜回原車道。她說:“流產,還要考慮流產,或者是死胎的情況。甚至也可能是順產後嬰兒突然死亡。如果湯普森有過一個在幾分鐘或幾小時內就死去的孩子,她可能會決定讓這事從她的整段曆史中消失。她可能太痛苦。不願把這事兒帶進後麵的生活。”“這就是我為什麼不願意去猜測的原因。也許她在布魯克斯頓的日子與懷孕沒什麼關係,也許她酗酒,或是吸毒。她心裡很明白,好大學和好機會意味著什麼。”我停頓了一下,“也許她在布魯克斯頓戒了酒或戒了毒,然後重振精神去了法學院。”她點點頭,“沒錯,這可能正是我們想要發現的。我想她甚至可能在布魯克斯頓被捕了,也許是超速駕車,而且車上有一盎司的大麻。那時候警察對這樣的事情處理很嚴。”“我同意這種想法,但如果這種事情發生的話,她在公安部門的刑事犯登記表上會有記錄。全國犯罪情報中心檢查就會發現這一信息。”“發現1972年被捕一事?那時還沒有全國犯罪信息中心呢。這堆記錄不會被轉入新的體係……尤其是在像布魯克斯頓那樣的鄉村地帶。”“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這是肯定的。”“那麼我們有什麼樣的打算呢?”她問道,“我指的是去梅貝裡。”我伸手拿了最後一個圈餅,不緊不慢地咬了一口。“先去警局,去敲縣警長的辦公室,然後也許再去醫院。那裡應該能為我們的調查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她點點頭,然後我們都不作聲了,一路沉默著直到進入科布縣境內。我們下了高速公路開上主街時,旁蒂克車上的數字鐘顯示是八點十分。路上是一幢幢堅固的具有典型小鎮風格的一層樓房子,和攝影棚裡的背景建築沒什麼兩樣。科布縣縣府大樓在沿主街開下去一英裡左右的地方,也帶有同樣的懷舊風格。綠色的草坪,白色的磚結構建築,紅色的木瓦頂。停車場在房子後麵,空蕩蕩的,隻有三輛綠白相間的巡邏車,以及幾輛沒有標識的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卸了標誌的福特車和雪佛蘭車。莉薩把我們的車子停在了其中的一輛邊上,我們抓起了公文包。我們快捷地走上那段長長的樓梯時,雨還在繼續下著。我們推開了在隱蔽處的一扇十二尺高的橡木大門,走進警長辦公室。屋裡麵全是木結構的,剛上過清漆。這使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加州經常聞到的教堂內前排靠背長凳的氣味,於是我努力地儘量不再去聞這股味道。一位穿製服的女士在一張齊胸高的櫃台後麵向我們微笑著。“有事嗎?”她問。我給她看了自己的證件,“警長在嗎?”她拿起電話,簡短地說了幾句,然後回頭看著我們,“布羅德斯基警長幾分鐘後就能見你們。”她朝兩張靠著最近的牆壁的原木扶手椅指了一指,“你們坐著等他吧。”我們回身走到椅子邊。椅子上方米色的牆上掛著綠色和金色兩色的警長辦公室徽記。十分鐘後,我們還在那裡坐著。又過了四分鐘,我禮貌地咳了一聲,然後緩緩地做了個看表的動作,台後的辦事員笑了。“要不了兩三分鐘。”我點點頭,提醒自己要放鬆。我們是不請自來的。不是什麼人都能讓我們這樣等的,不過警長屬於少數能這樣做的人。台後的門突然打開了,一位身材健碩、和接待處的人穿著同樣製服的男子出現了。他走到台右邊的小門旁,推開,然後向我們走過來,我們站起來迎接他。“愛德華·布羅德斯基。”他說著,聲音很生硬,棕色的眼睛裡透著謹慎,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對地方官員的這種目光已經見多不怪了。我出示了證件,並把莉薩介紹給他,讓他有機會伸出手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我的辦公室在樓下。”他說著轉身大步走回了剛才出來的同一道門廊,進了同一扇門。莉薩和我趕緊跟了上去。穿過長長的門廊時,我觀察著這位警官的背影。布羅德斯基這個名字很恰當,警長的肩膀寬寬的,足以用來掛家庭影院的電視屏幕,他一頭棕色短發,夾雜著幾縷灰絲。我覺得這是一個典型形象。生活模擬藝術嘛。這是一個會被朋友們稱為“公牛”的男人。進了他的辦公室,我發現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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