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飯時分。喬治·史邁利隻睡了很短一覺,又起來,然後他洗了一個澡,等到他爬上倫敦那所漂亮的房子的台階時,他感到很高興,因為他喜歡山姆。那所房子是褐色的磚頭砌的,喬治王時代的式樣,就在格羅斯凡諾廣場附近。台階一共五級,扇貝形的小框裡有個黃銅門鈴。門漆成黑色,兩邊都有門閂。他按了鈴,門馬上開了。其實他推門進去就是了。他到了一個圓形的門廳裡,對麵有另外一扇門,站著兩個穿黑色衣服的魁梧大漢,他們很象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領座員。在大理石壁爐上有舉蹄欲縱的馬,很象是斯德勃斯的手筆。他脫大衣的時候,兩個大漢有一個站了起來,另外一個帶他到聖經桌上簽名。“赫伯頓,”喬治·史邁利一邊簽名一邊說,這是山姆記得的他的工作名字。“阿德裡安·赫伯頓。”接過他的大衣的那個人在內部電話裡說了他的名字:“赫伯頓先生,阿德裡安·赫伯頓先生。”“請你稍等一會兒,先生。”桌邊的那個人說。沒有音樂,喬治·史邁利覺得應該有音樂,還應該有噴水池。“其實我是科林斯先生的朋友,”喬治·史邁利說,“不知科林斯先生有沒有空。他可能在等我。”電話邊上的那個人輕聲說了句“謝謝”,擱下了電話。他把喬治·史邁利帶到裡麵的那扇門前,推開了門,一點也沒有出聲,甚至在絲質地毯上的磨擦聲也沒有。“科林斯先生就在裡麵,先生,”那人恭敬地輕聲說,“請隨便用酒,是免費的。”三間客廳都連成一片,根據圓柱和弧頂才可以看出它們不是一間,牆上都有硬木嵌壁。每間屋子裡都有一張桌子,第三張在六十尺以外。燈光照在金色的大鏡框鑲起來的沒有意義的水果畫上和綠呢的桌布上。窗簾都遮得很嚴,桌子隻有三分之一座滿,每張有四、五個人在賭,都是男人,唯一的聲音是球在輪盤中的滾撞聲,還有籌碼的碰擊聲,管輪盤的低聲說話聲。“原來是阿德裡安·赫伯頓,”山姆·科林斯高興地說,“很久不見。”“你好,山姆。”喬治·史邁利說,他們握了手。“到我屋裡去。”山姆向屋子裡唯一的另外一個站著的人點一點頭,那個人是個有高血壓的大個兒,麵容粗獷,他也點了一點頭。“喜歡嗎?”山姆在他們走過掛著紅綢窗簾的走廊時問他。“非常豪華。”喬治·史邁利客氣地說。“說得不錯,”山姆說,“豪華。就是這樣。”他穿著一件晚禮服。他的辦公室有愛德華王時代的氣派,辦公桌麵是大理石,雕花的桌腿,但屋子本身很小,空氣也不流通,喬治·史邁利覺得更象是戲院的後台,用那用剩的道具布置的。“他們很可能以後讓我也投一些資金,再過一年。他們都是些粗人,但講義氣,你知道。”“是的。”喬治·史邁利說。“象我們從前那樣。”“這話不錯。”他的身材挺秀,態度輕鬆,上唇留著一條細細的黑胡子。喬治·史邁利一想起他就想起那黑胡子。他大概有五十歲了,曾在東方度過很長時間,他們有一次曾在一起要想綁架一個中國無線電報務員。他的麵色和頭發都開始發白了,但看上去仍象三十五歲的人。他的笑容很熱情,態度友好,教人感到可以推心置腹。他把兩隻手都放在桌上,好象是在玩牌,他看著喬治·史邁利,流露出一種可以說是慈愛的,或者親情洋溢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喜悅。他對著桌子上的一隻對話機說:“哈萊,要是咱們的老朋友過了五,”他說,臉上仍露著笑容,“給我來個電話。否則的話就彆作聲。我有事同一個石油大王商量。他現在多少了?”“漲到了三。”一個很粗的聲音回答。喬治·史邁利估計就是那個麵容粗獷、血壓很高的人。“那麼他還有八可輸,”山姆滿意地說,“把他留在桌邊。捧著他。”他關上了按扭。滿麵笑容。喬治·史邁利也還他一笑。“真的,這種生活真愜意,”山姆對他說,“反正比推銷洗衣機要好多了。當然有點不正常,早上十點就穿上晚禮服。使我想起了做外交官當掩護。”喬治·史邁利笑了,“信不信由你,手段也很正當,”山姆又說,臉上表情不變。“我們需要什麼幫忙,都靠數學。”“我完全相信。”喬治·史邁利說,又是十分客氣有禮。“想聽些音樂嗎?”是罐頭音樂,從天花板上發出來的。山姆把聲音放得很大,到了他們耳朵能忍受的極限。“那麼我有什麼事情可以為你效勞嗎?”山姆問道,笑容更可掬了。“我要同你談談吉姆·普萊多中槍那一天晚上的事。你當時是值星官。”山姆抽一種褐色的香煙,聞起來象雪茄。他點燃了一支,讓一頭著了火以後,看著它熄了下來,變成灰燼。“在寫回憶錄嗎,老兄?”他問道。“我們在重新審查這個案件。”“我們是誰,老兄?”“我自己,還有奧立佛·拉康在推,大臣在拉。”“凡有權力必然腐化,但總得有人管事,在這樣的情況下,拉康老兄就會勉為其難地爬到上頭來。”“情況沒有變化。”喬治·史邁利說。山姆沉思地吸著煙。音樂換成了諾爾·考德的台詞。“我真的希望——其實是做夢——,”山姆在台詞聲中說。“總有一天潘西·阿勒萊恩會提著他的破公事皮包走進這扇門來,要想賭一下。他把全部保密法押在紅上,結果輸光。”“記錄已經給閹割了,”喬治·史邁利說,“現在需要找人了解,看他們還記得些什麼。檔案裡幾乎什麼都沒有。”“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山姆說。他撥電話要了三明治。“就吃這個,”他解釋道,“三明治和烤麵包片。職工福利之一。”他在倒咖啡的時候,他們之間桌上的小紅燈亮了。“那個老朋友平了。”低沉的聲音說。“那麼開始數吧。”山姆說,把話機關上。他說得簡單精確,象個戰士回憶一場戰鬥,不再計較勝負得失,隻是為了要回憶一下。他說,在萬象頂了三年,他剛從國外回來。他到人事組報到後,經過道爾芬的審查通過,當時似乎沒有人考慮到怎麼安排他,因此他想到法國南部去度一個月的假期,這時麥克·法迪安,就是那個幾乎成了老總私仆的老門衛,在走廊上叫住了他,把他帶到老總的屋裡。“那到底是哪一天?”喬治·史邁利問。“十月十九日。”“星期四那天。”“星期四那天。我當時想在星期一搭飛機到尼斯去。你當時在柏林。我想要請你喝杯酒,可是那些老媽媽說你有事,我問了行動組,他們告訴我你已到柏林去了。”“是的,不錯。”喬治·史邁利簡單地說,“老總派我去的。”他本來還可以加一句:把我支使開。當時他也有這種感覺。“我找比爾·海頓,可是他也不在。老總派他到鄉下什麼地方去了。”山姆說,避開喬治·史邁利的眼光。“白跑了一趟,”喬治·史邁利喃喃說,“不過他回來了。”這時山姆向喬治·史邁利那邊不解地看了一眼,但是他對比爾·海頓此行沒有再說一句話。“整個地方象是死了一樣。幾乎想搭頭一班飛機回萬象去。”“是象死了一樣。”喬治·史邁利承認,心裡想:隻有巫術是例外。山姆說,老總看上去好象發燒已有五天了。四周到處是檔案,膚色蠟黃,說話時總要停下來用手絹擦一擦額上的汗。山姆說,他一點也不講平常的寒暄客套話。他沒有祝賀他在外三年完成任務出色,也沒有提到他當時亂七八糟的私生活,他隻說他要山姆代替瑪麗·馬斯特曼在周末值班,山姆能不能幫忙?“‘當然可以,’我說,‘你要我當值星官,我就當。’他說他到星期六會把其餘情況告訴我。在這以前我對誰都不能講。我在大樓裡不能給人任何暗示,就是他要我乾這件事也不能提。他需要可靠的人在總機值班,以防萬一發生緊急情況。但是這個人得是從下麵單位來的,或者象我那樣離開總部已有很長時期了。而且還得是個老手。”於是山姆到瑪麗·馬斯特曼那裡去,編了一個倒黴的故事,說什麼在下星期去度假以前,趕不走他的房客,能不能代她值班,省了他的旅館錢?他在星期六上午九點,帶著一隻外麵仍貼著棕櫚樹旅行標簽的皮包,裡麵裝了牙刷和六罐啤酒,就接過班去。預定由傑夫·阿加特在星期日晚上接他的班。山姆這時又說到整個大樓死氣沉沉。他說,要是在從前,星期六同其他日子沒有什麼兩樣。地區組大都有個人在周末值班,有的甚至有人值夜班,你到樓裡走一遭,你覺得這個機關是個生氣勃勃的機關。但是那個星期六上午,整個大樓好象已經撤空似的,從他後來聽說的來看,這是根據老總的命令。二樓有兩個破譯員在工作,無線電和密碼室都有人在工作,不過這些單位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值班的。山姆說,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沉寂。他坐在那裡等老總打電話來,但白等了一場。他同門衛說說笑話,又過去了一個小時。他認為圓場裡最閒著無事的就是他們這幫人了。他查了他們的出勤表,發現有兩個打字員和一個值班員簽了到,人卻不在,因此他把門衛班長,一個叫梅羅斯的名字記了下來。最後他到樓上去看看老總在不在。“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除了麥克·法迪安以外,老媽媽們都不在,你也不在,隻有老麥克端著茉莉花茶在照顧他。太詳細了吧?”“不,請你繼續說下去。你能記得多少細節就說多少。”“這時老總又揭開了一層秘密的帷幕。不,半層。他說,有人在為他乾一樁特殊任務。對諜報處是十分重要的任務。他不斷地說這句話:對諜報處是十分重要的任務。不是對白廳,不是對英鎊,也不是對魚價,而是對咱們。即使一切結束以後,我也不能泄露一句話。對你也不行,也不能對比爾,對羅埃·布蘭德,或者對任何彆人。”“也不能對潘西·阿勒萊恩嗎?”“他一次也沒有提到潘西·阿勒萊恩的名字。”“是啊,”喬治·史邁利表示同意,“他到後來根本不可能了。”“我那天晚上得把他當作活動總指揮。我自己則是在他和大樓之間起隔絕的作用,不管大樓裡發生什麼事情。如果有什麼東西送進來,一個信號,一個電話,不論多麼雞毛蒜皮,我都要等到沒有旁人看見的時候,才悄悄地跑上樓來交給老總。不論當時或以後,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老總是在大炮後麵指揮。我無論如何不能打電話或寫報告給他,甚至內部電話也不行。這都是實話,喬治。”山姆拿起一塊三明治說。“我完全相信你。”喬治·史邁利帶著感情說。如果有電報要發出得請示老總,山姆也要給老總擋駕。估計到晚上以前不會有什麼事情,即使到晚上也不大可能會有什麼事情。至於對門衛和諸如此類的人——這是老總的話——山姆要儘量裝得自然,顯得很忙。談話以後,山姆就回到值班室,叫人去買了一份晚報,開了一罐啤酒,選了一條電話外線,就開始賭起賽馬來。肯普頓有場越野賽,他已多年沒有去看了。到黃昏時分,他又到處走了一遭,試了一試總檔案室所在那一層的報警器,十五個裡麵有三個失靈,到這時,一些門衛都同他交上朋友了。他煮了一個雞蛋,吃了以後,就上樓去問老麥克要一鎊錢,還給他帶去了一罐啤酒。“他原先要我在一匹有三條左腿的劣馬上押一鎊錢。我同他聊了十分鐘,回到我的屋裡,寫了幾封信,在電視上看了一場蹩腳電影,就上床了。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第一個電話來了。正好是十一點二十分。接著十個小時,電話鈴沒有斷過。我以為電話總機就要在我麵前爆炸了。”“阿卡迪下去了五。”內部通話機裡有人說。“對不起。”山姆露出習慣的笑容說,把喬治·史邁利交給音樂去招待,自己到樓上對付去了。喬治·史邁利獨自坐在那裡,看著山姆的褐色香煙在煙灰缸裡慢慢燒著。他等著,山姆沒有回來。他不知該不該把煙頭掐滅。他想,上班時不準吸煙,這是賭場規矩。“什麼都辦妥了。”山姆說。山姆說,第一個電話是外交部的值班辦事員用直線電話打來的。你可以那麼說:在白廳的各機構中,外交部總是獨占鼇頭的。“路透社倫敦負責人剛才打電話告訴他,布拉格發生了槍擊事件。一個英國間諜被俄國保安部隊開槍打死了,現在正在追捕同謀犯,外交部對此感不感興趣?那個值班辦事員把這消息轉告我們,要我們提供情況。我說這消息聽起來不可靠。剛把電話掛斷,破譯組的邁克·米金打電話來說捷克電台鬨翻了天:一半是密碼,但另一半是明碼。他不斷的收到斷斷續續的報道,說是在布爾諾發生了一起槍擊事件。我問究竟是布拉格還是布爾諾?還是兩個地方都有?隻有布爾諾。我叫他繼續收聽,到這時五隻電話機都響了。後來我剛要走開,外交部又來了直線電話。他說,路透社更正了他們的消息,把布拉格改為布爾諾。我關上門以後,仿佛覺得這象把一隻馬蜂窩留在你家客廳一樣。我進去的時候,老總站在那裡。他聽到我上樓來了。順便問一句,潘西·阿勒萊恩後來在樓梯上鋪了地毯沒有?”“沒有。”喬治·史邁利說。他仍不動聲色。有一次在他聽到安恩對比爾·海頓說:“喬治象隻蜥蜴,他能把體溫降低到同周圍環境一樣的程度。為了適應環境,那樣他就不必費勁了。”“你知道他看你一眼有多快。他看了一眼我的手,看我有沒有電報帶給他,我真希望我有什麼東西帶給他,但是我的雙手是空空的。我說,‘好象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情了。’我把大致情況向他作了彙報,他看了一下手表,我估計他是在推算,要是一切順利的話,發生的是什麼事情。我說‘可以給我講個大概嗎?’他坐了下來,我看不清他,他隻在桌上開了那盞綠色的台燈。我又說道:‘我需要了解一下大概的情況。你要我否認嗎?為什麼我不能弄個人進來幫忙?’他沒有回笞。不過,我告訴你,根本弄不到什麼人,不過我當時不知道,‘我一定得知道大概的情況。’我們可以聽到樓下的腳步聲,我知道那是電台的人在找我。‘你要下去親自處理這件事嗎?’我繞到辦公桌的那一邊去,從撒在地上的檔案上跨過去,這些檔案都到處打開著。你很可能以為他是在編一部百科全書呢。有些檔案大概還是戰前的。他就那樣坐在那裡。”山姆彎起手指,把指尖扶著前額,眼睛呆呆地瞪著辦公桌。他的另一隻手平攤開來,拿著想象中的老總的懷表。“‘叫麥克·法迪安給我叫一輛出租車,然後去把喬治·史邁利找來。’我問道,‘那麼那件事呢?’我等了半天他才回答。‘那是可以賴掉的,’他說,‘兩個人用的都是外國護照。目前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英國人。’我說,‘他們隻說一個人。’接著我又說,‘喬治·史邁利在柏林。’反正我記得是這麼說的。因此接著又是兩分鐘的沉默。‘隨便誰都行。都一樣。’我應該為他感到難受,但是當時我同情不起來。我得首當其衝,可是我又什麼都不知情。麥克·法迪安不在,因此我想老總能夠自己找到出租車,等我走到樓梯下麵時,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象戈登將軍在喀士穆一樣。收報間值班員把收到的新聞象搖旗一樣向我搖著,門衛都大聲叫我,電台的人拿著一束電報,電話鈴聲不絕,不僅是我的電話,而且四層樓上五、六個外線電話都在響鈴。我直奔值班室,把電話都掐斷了,靜下來估計一下局勢。收報員——那個婆娘叫什麼名字,他媽的我一時記不起來了,她常常跟道爾芬打橋牌的?”“帕西爾。莫莉·帕西爾。”“就是她。隻有她說的情況是清楚的。布拉格電台宣布半小時內發緊急公報。那是一刻鐘以前的事。公報要說的是一個西方國家公然侵犯捷克斯洛伐克的主權,這是對各國愛好自由的人民的挑釁。除此之外,”山姆苦笑道,“這件事一定要叫人笑掉了牙齒。我當然先打電話到貝瓦特街,後來又發電報到柏林,要他們找你,馬上讓你搭飛機回來。我把主要的一些電話號碼交給了梅羅斯,要他找個外麵的電話,把單子上麵的負責人不管是誰找到一個。潘西·阿勒萊恩在蘇格蘭過周末,出去吃晚飯了。他的廚子給了梅羅斯一個電話號碼。他撥了過去,請客的主人來接,說潘西·阿勒萊恩剛走。”“對不起,”喬治·史邁利插進去說,“你打電話到貝瓦特街去乾什麼?”他用食指和拇指拉著他的上唇,弄得仿佛畸形的一樣,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前麵。“萬一你提早從柏林回來了。”山姆說。“我回來了?”“沒有。”“那麼你同誰說的話?”“安恩。”喬治·史邁利說:“現在安恩不在家。你能告訴我說些什麼嗎?”“我說要找你,她說你在柏林。”“就是這麼一些?”“喬治,你知道當時發生了緊急事件。”山姆先打個招呼說。“因此?”“我問她是不是知道比爾·海頓在哪裡。有緊急的事。我估計他在度假,但可能在她那兒。有人告訴過我他們是表親。”他又說:“況且,據我了解,他是你們通家之好。”“是啊,他是通家之好。她怎麼說?”“不客氣地說了一聲‘不知道’就掛斷了。對不起,喬治。戰爭畢竟是戰爭。”“她的口氣怎麼樣?”喬治·史邁利等那句格言在他們之間停留了一會兒以後問。“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很不客氣。”山姆又說,羅埃在裡茲大學物色人材,找不到。山姆一邊打電話,一邊頂著全部的風暴。他仿佛犯了侵犯古巴的錯誤一樣:“軍方嚷嚷捷克坦克在奧地利邊境調動,破譯組忙得無法應付布爾諾周圍的無線電通話,至於外交部,值班辦事員好象患了囈語症和黃熱病一樣。奧立佛·拉康親自登門,接著大臣都來了,到十二點半,我們收到了捷克的新聞公報,晚了二十分鐘,不過也不錯。一個名叫吉姆·埃利斯的英國間諜,用捷克假護照在捷克反革命分子的協助下,企圖在布爾諾附近森林中綁架一位沒有指名的捷克將軍,偷渡奧地利邊境。埃利斯被槍擊中,但他們沒有說打死了他,其他人正在搜捕中。我找工作姓名索引,找到埃利斯就是吉姆·普萊多。於是我想,老總大概也會這麼想:如果吉姆被槍擊中,用的又是捷克護照,他們怎麼能知道他的工作姓名,他們怎麼能夠知道他是英國人?這時比爾·海頓來了,臉色白得象一張床單。他是在俱樂部的自動收報機上看到消息的,就馬上到圓場來。”“那究竟是什麼時候?”喬治·史邁利問,微微地皺起眉頭。“那一定是很晚了。”山姆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他說:“一點十五分。”“那是夠晚的了,是不是,那時候俱樂部的自動收報機還開著嗎?”“這個我可不知道,老兄。”“比爾的俱樂部是沙維爾俱樂部吧,是不是?”“不知道。”山姆固執地說。他喝了幾口咖啡。“他的樣子真嚇人,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我原來總以為他是個性情怪僻的人。那天晚上可不是。沒錯,他很震驚。在那種情況下誰不會那樣呢?他來的時候,知道發生了槍擊事件,彆的就不知道。等我告訴他中槍的是吉姆時,他的眼光象瘋子一般。我還以為他要向我撲來呢。‘中槍。怎麼中槍?中槍死了嗎?’我把公報塞在他手中,他一張接一張看——”“他難道沒有從自動收報機上知道詳情?”喬治·史邁利輕聲問,“我還以為那時消息早已傳開了呢:吉姆中了彈。那不是頭條新聞嗎?”“那要看他看到的是哪份公報,”山姆聳聳肩說,“反正,他把事情接過手去,到天亮的時候精神已經恢複了一些,可以說恢複了鎮靜。他告訴外交部不要慌張,他找到托比·伊斯特哈斯,派他去逮了兩個捷克間諜,那是倫敦經濟學院的學生。比爾原來一直沒有去找他們麻煩,是打算把他們搞過來派到捷克去的。托比的點路燈的把他們綁了過來,關在沙拉特。然後比爾打電話給捷克駐倫敦的常駐站長,不客氣地對他說,如果他們傷了吉姆·普萊多一根毫毛,他就要他好看,叫他成為同行的笑柄。他叫他把這話傳過去給他的上司。我覺得好象是大家圍在大街上看熱鬨,隻有比爾是醫生。他打電話給報界一個有聯係的人,透露給他說,埃利斯是捷克雇傭的,同美國有關係,他可以報道這個消息,但不能指明來源。這條消息真的當天上了報。他一有空就到吉姆的屋子裡去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會給一個頭腦機靈猜出埃利斯金是吉姆·普萊多的記者發現。我可以說,他乾得很乾淨利落,家屬啊,什麼的。”“沒有什麼家屬。”喬治·史邁利說。“我想除了比爾以外。”他低聲補充一句。山姆最後說:“八點鐘,潘西·阿勒萊恩來了,他是搭空軍專機來的。滿臉笑容。我想到比爾的心情,覺得他這樣真不聰明。他問我為什麼由我在值班。我就把我告訴瑪麗·馬斯特曼的原因告訴他:沒有地方住。他用我的電話同大臣約了會見的時間,還在講話的時候,羅埃·布蘭德進來了,大發脾氣,其實是喝醉了,他問誰在多管他的閒事,這等於是指名道姓地罵我。我說,‘老兄,彆忘了吉姆。你在這裡該可憐可憐他。’但是羅埃貪心不足,喜歡活人不喜歡死人。我把電話總機移交給他,下去到薩伏伊吃早飯,看星期日的報紙。他們不但把布拉格電台的消息登了出來,還登了外交部的表示不屑否認的話。”喬治·史邁利最後說:“你後來就去了法國南部?”“過了兩個月愉快的假期。”“有沒有人再問過你——例如,關於老總的事?”“到我回來以後。你那時已被開除了,老總害病住了院。”山姆的聲音低沉了一些。“他沒有乾什麼傻事吧?”“他接著就死了。後來呢?”“潘西·阿勒萊恩當了代理處長。他把我叫去,要知道我為什麼代替馬斯特曼值班,我同老總交換了什麼情況。我堅持原來的說法,潘西·阿勒萊恩說我撒謊。”“那麼他們就是因為這個開除了你?撒謊?”“酗酒。門衛們總算立了功。他們在值班室廢紙簍裡找到了五個啤酒罐,向管理組作了彙報。按規矩是不準在樓裡喝酒的。後來有個紀律委員會判定我犯有縱火焚毀皇家碼頭的罪名,因此我就失了業。你呢?”“哦,差不多。我無法使他們相信我沒有參與其事。”“唉,以後你如果要切斷誰的喉管,”山姆從一扇旁門安靜地看著外麵一條漂亮的小巷,“打個電話給我。”喬治·史邁利陷入了沉思。“要是你要賭錢,”山姆又說,“把安恩的漂亮朋友帶一個來。”“山姆,你聽我說。比爾那天晚上是在跟安恩睡覺。彆忙,你聽我說。你打電話給她,她告訴你比爾不在那裡。她一掛電話,就把比爾推下床,一小時後他到了圓場,已知道了捷克發生了槍擊事件。要是你把情況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比如說象寫張明信片那樣隻用一言半語,你要說的就是這一些,是嗎?”“基本上。”“但是你打電話給安恩的時候,你沒有把捷克的事告訴她——”“他在去圓場的路上到俱樂部彎了一下。”“要是俱樂部還開著門的話。好吧,那麼他怎麼會不知道吉姆·普萊多挨了槍?”在白天的光線下,山姆顯得有點老,儘管臉上笑容未褪。他好象要說什麼話,但是又改變了主意。他似乎很生氣,又感到氣不起來,接著又沒有了表情。“祝你成功,”他說,“但要多加小心。”說完他又退到了他所選職業的永恒的夜間中去了。
第二十六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