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側身天地(1 / 1)

青花瓷 吳蔚 9391 字 12天前

瓷業是景德鎮經濟的基石,民窯則是柱礎,全靠眾多民窯辛勤勞作,才支撐起了陶陽一片天。景德鎮之所以成為瓷都,重要的一點是擁有得天獨厚的資源——高嶺土,然隨著高嶺土逐漸消耗殆儘,原料優勢已然不在。而景德鎮仍能維持瓷都地位不倒,則是因為薈萃了大量優秀匠師之緣故。若是有人刻意打破這種平衡,便極有可能造成本地瓷業蕭條。“瓷有窯驚等政龐,未如硬口足摧撞。”“飲羊俗革關風教,莫更欺人賣過江(瓷器有折,入熱湯即破詐,偽人塗以清油即不見,呼為過江器。)。”“釉如密水亦如漿,船載人挑上釉行。”“記得蓋岡元獻宅,十分龍脈九分傷(臨川蓋岡饒家卒。龍山出泑子,頗挖傷,今亦禁止。)。”等到周時臣再醒來時,卻是伏在什麼人的背上,被人背著行走,後腦劇痛如裂,想要動上一動,才發現雙手已被縛住。此時天色已黑,一行人摸黑趕路。周時臣勉強仰頭觀星,辨認出正朝東去,很是納罕,問道:“你們不是都幫弟子嗎?為什麼打暈我,又將我綁起來?”背負的那人聽到周時臣醒了,便將他放下來,道:“周公子既然醒了,就自己走。若敢叫喊呼救,休怪我們手下無情。”周時臣道:“是餘幫主派你們來捉我的嗎?”一人喝道:“彆那麼多廢話,把他嘴堵上。快走!快走!”遂有人應聲解下自己腰帶,勒入周時臣口中。周時臣暗叫不妙,心道:“這一定是餘茂盛知道我已經懷疑他,要先殺了我滅口。但昨日我與何尋同時拜訪過餘氏,我若失蹤,餘茂盛嫌疑最大,他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轉念想道:“是了,餘茂盛一定是先對付我,從我這裡逼問出到底知情多少後,再設法對付何尋,所以適才那些人才問我何尋人呢,是怕何尋知道我人往都昌會館來了。”他本來是要去都昌會館找魏希光,卻不想自行投入了餘茂盛的羅網,不免有些後悔,但仍心存僥幸,暗道:“我是雜幫會首,餘茂盛該知道輕重。他決計不敢殺我,頂多隻是要從我身上逼問出究竟。他肯定知道餘潭生已經逃掉,等到他知道官府並沒有實據來指認他時,多半就會放了我。”到了都昌會館,周時臣被徑直帶來後堂。餘茂盛正怒氣衝天地等在那裡,一見周氏被押解進來,便上前點著其鼻子道:“周時臣,你雖是雜幫會首,好在還算守規矩,我都幫與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惹上我,休怪我無情。”周時臣口中勒了布帶,隻“嗚嗚”了兩聲,卻說不出話來。餘茂盛便命人解開布帶。周時臣顧不得滿口的鹹汗味,忙道:“餘幫主為何動這麼大肝火,就因為昨晚我與何巡捕冒昧擅闖了會館嗎?”餘茂盛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一味推諉。帶他去看!”都幫弟子便將周時臣帶進偏廳,卻見廳正中躺著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體,正是餘潭生。他依然戴著官府的手梏和鎖鏈,但人已是麵目全非,手指儘被折斷,臉上、胸口用利刃劃出一道道口子,兩隻耳朵也被割開,隻剩耳垂一點皮肉連在頸上。如果周時臣不是之前見過餘氏戴著手梏、頸鉗刑具,斷然認不出眼前的血人即是餘潭生。他一時愣住,問道:“怎麼會這樣?”餘茂盛道:“讓他跪下!”命人將周時臣按跪在餘潭生屍體前,道:“你為什麼要殺我侄子?”周時臣道:“我哪有……”一語未畢,便有竹條抽到他背上,一直抽了十下才停手。餘茂盛道:“你昨晚跟那姓何的巡捕尋上會館,說潭生回不來了。結果今日我船幫船戶便發現了他的屍首,怎麼說?”周時臣道:“我完全……”未及說完,背上又被竹條抽了數下。隻覺得後背火辣辣作疼,強吸一口氣,道:“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餘茂盛冷笑道:“哼,死到臨頭,還要狡辯!我們都昌人有仇必報,我不管你周時臣是什麼雜幫會首、名門公子,你害得我侄子喪命,我要拿你的人頭來祭奠他。”周時臣大驚失色,道:“餘幫主,你聽我說……”卻沒人聽他解釋,背上又招來一陣猛抽。餘茂盛握住周時臣下巴,迫他抬起頭來,道:“我先殺了你,再去捉姓何的。周時臣,你看好了,是我餘茂盛殺了你,你變成鬼後,儘管來找我報仇。”周時臣喘了幾口大氣,道:“餘幫主,你聽我解釋,我沒有殺餘潭生。”餘茂盛狂怒之下,根本聽不進去,連聲叫道:“來人,砍下姓周的腦袋,放在潭生靈前祭奠,屍身送去火窯化了。”周時臣親眼見到餘茂盛如此暴躁易怒,又不聽人言,這才明白黃雲霄所言不相信餘茂盛有心計一說,可他自己目下已是砧板上的魚肉,生死操縱在對方手中。幾名都幫弟子搶上前來,兩人分執住他肩頭。又一人扯住他頭發,迫他俯身低頭。另有一名都幫弟子拔出刀來,作勢欲斬。周時臣一時冷汗直冒,暗道:“想不到我周時臣一生自負,竟會如此窩囊地死去。”忽有人急闖進來,叫道:“餘幫主,且慢!”卻是魏希光。餘茂盛忙迎上前道:“魏師傅,你怎麼來了?是我們動靜太大,吵醒你了嗎?是我不對,來人,快送魏師傅回房休息。”魏希光卻不肯走,道:“周公子是堂堂雜幫會首,餘幫主怎可濫用私刑,將他綁來,還預備胡亂殺人?”餘茂盛登時拂然不悅,道:“我們都幫上下都敬娘子為師傅,但魏師傅不算都幫中人。目下我正在處理幫中事務,魏師傅不該擅闖進來。至於我要做什麼,魏師傅不必關心,也最好不要多問,這跟你沒什麼關係。”魏希光道:“周公子是我未婚丈夫,餘幫主要殺他,還敢說跟我無關?”堂中所有人,包括周時臣在內,都大吃了一驚。餘茂盛愣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道:“魏師傅不是……不是不能嫁人嗎?”魏希光道:“魏氏攣窯秘技不準傳給外姓人,我還不是一樣收了你都幫弟子作徒弟?”環顧一圈,道:“你們全幫上下都敬我為師傅,目下卻要殺死師傅的未婚丈夫,等於欺師滅祖,當真做出了這等事,可還有麵目立於天地之間?”餘茂盛道:“我竟不知道魏師傅跟周時臣……原來……嗨……”他雖然莽撞凶狠,卻是尊師重道之輩,一時十分苦惱。魏希光道:“餘幫主,我不是有意要庇護周時臣,但你總得給人一個申辯的機會。不妨等周時臣說完經過,若果真是他殺了令侄,那麼我也無話可說,任憑餘幫主殺他為潭生報仇。”餘茂盛喜出望外,道:“魏師傅如此通情達理,我總得給你一個麵子。”命人解開周時臣,扶他到椅子中坐下,道:“周公子,魏師傅正在都昌會館傾力教授攣窯秘技,於我都幫有大恩,她的話,我不能不聽。我就再給你一個辯說的機會。但如果真是你殺了我侄子,我還是要殺你報仇。”周時臣道:“那好,我先申明我對令侄不幸遇害一事全不知情。”餘茂盛怒氣未消,道:“你當然會這麼說。你不知情,為何跟何尋跑來說潭生昨晚回不來了?”周時臣聽對方僅僅憑簡單的一句話便斷定自己與何尋是殺害餘潭生的凶手,不由得啼笑皆非,由此也愈發相信餘茂盛不會是那買盜殺人的主謀,忙告道:“因為昨晚何巡捕手下逮捕了令侄餘潭生,預備押送他到巡檢司大獄關押,所以我二人當然知道他回不來了。”餘茂盛擺手道:“這我知道,潭生身上戴的這些,都是官家刑具。”周時臣道:“那麼餘幫主也該知道,餘潭生在押送途中逃走。而那個時候,我與何巡捕人根本不在鎮上。”餘茂盛道:“我看到了通緝告示,說是潭生到魏氏作坊盜竊財物,又拒捕逃走,這本身就是莫須有的罪名。這一點,魏師傅可以作證。”魏希光點頭道:“是我臨時需要一件舊工具,所以派潭生去魏氏作坊尋找。這其中,應該是起了誤會,畢竟旁人不知道我私下帶徒弟的事。或許何巡捕手下見潭生深夜莫名闖入作坊,一時不知究竟,所以才將他拿下。”餘茂盛道:“魏師傅分析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周時臣道:“我想問問餘幫主,如果餘潭生是受希娘所派,到魏氏作坊取工具,那麼便問心無愧,到巡檢司大堂說清楚便是了,為何還要拒捕逃走呢?”餘茂盛一時語塞,答不出來。一旁一名叫聶名景的都幫弟子插口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潭生哥到了大堂,要說清楚經過,就得說出魏師傅來。而魏師傅暫時不希望旁人知道她正在都昌會館教授攣窯秘技。可潭生哥不說實話,便要被官府誣陷為盜,到時刑罰加身,飽受皮肉之苦。保險起見,當然是逃走為上了。”餘茂盛一拍大腿,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周時臣亦覺有理,他既已認定餘茂盛不是買盜殺害廣東商人樊高的主謀,當然也就完全相信餘潭生到魏氏作坊是為了尋找工具,況且還有魏希光為他作證。餘茂盛又道:“而且逃走可能隻是你跟何尋在搞鬼,潭生既然逃掉,為何不回來都昌會館?或是隨便尋家船戶躲起來,反而遭了如此毒手?一定是你們暗害了他。”轉頭看到侄子血肉模糊的慘狀,怒火又再度燃紅了臉麵。周時臣忙道:“餘幫主,找出真凶要緊,不要讓怒火蒙蔽了你的心智。”餘茂盛道:“真凶?真凶不就是你與何尋嗎?”周時臣道:“不是。餘幫主請看,令侄死前,曾被人殘酷拷打過,明顯是要逼問什麼。我承認,官府捉拿餘潭生,是因為一樁陳年案子,入室盜竊隻是個由頭。”餘茂盛聞言,立即激動不已,揮拳怒道:“果然是表麵一套,背地一套,你還敢說你沒加害潭生?一定是你與何尋先假意製造機會讓潭生逃走,再暗地捉住他,好任意拷打。”周時臣道:“如果是我害了令侄,我大可不必告訴餘幫主這一節。請您老人家冷靜些,聽我把話說完。既然官府逮到了餘潭生,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用刑拷打,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呢?”餘茂盛道:“我哪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聶名景插口道:“或許周公子你也知道我們都幫不好惹,私下用刑方便些。”周時臣道:“那麼總該是為了什麼事吧。到底有什麼事,能令我與何巡捕如此大費周章地折磨餘潭生,事後還要殺人滅口呢?”餘茂盛立即轉過頭去看徒弟,示意聶名景接口,聶名景居然也支支吾吾起來,道:“誰知道周公子和何巡捕在搞什麼,說不定有什麼針對都幫的陰謀。”魏希光忽插口道:“周郎,我相信你沒有害潭生,但你似乎有所隱瞞。你該知道餘幫主是個直脾氣,他或許性子不好,但卻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值得信賴。不如將你所知全盤托出,再設法幫助餘幫主找到真凶,或許能打破今日僵局。”周時臣道:“既然希娘都這般說了,那我便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了。這一切,全是因為十年前廣東商人樊高的遇害。”當即原原本本說了經過。餘茂盛驚愕地張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才問道:“你說有人買通湖盜攔截了樊高的座船,這……這怎麼可能?”魏希光道:“當初湖盜大頭領妻子劉原姑將經過情形告訴周郎時,我人就在旁邊,親耳聽到了這一段。”聶名景問道:“周公子與何巡捕設計捕捉潭生哥,是在懷疑我們餘幫主嗎?”周時臣道:“當時看來,餘幫主嫌疑最大。但圈套並不是針對餘潭生本人,隻是要誘捕前來魏氏作坊尋信的凶手,偏巧餘潭生在官兵的伏擊圈中出現,所以才逮捕了他。我們當時都以為他是餘幫主派來尋找密信的。”餘茂盛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忙轉頭問道:“周時臣剛才提到那個叫鄭千年的湖盜,他的事是真的嗎?”聶名景忙道:“不是真事。隻是周公子利用了鎮上鄭千年殺死巡捕方何的傳聞,有意說鄭千年到魏氏作坊是要找什麼東西,如此便能引真凶上鉤。”餘茂盛聽得半懂不懂,又追問了一番,才道:“我大概明白究竟了,就是周公子你懷疑我曾寫信給湖盜,收買他們攔截樊高。但因為事隔數年,沒有查案的線索,你與何尋便設下圈套,誘我自己露出馬腳。昨晚潭生去魏氏作坊尋取工具,趕上時候、地點不對,愈發加重了你對我的懷疑。所以何尋命人將潭生押回巡檢司,又和你趕來都昌會館,意圖用譚生來套我的話,是吧?”周時臣道:“大致是這樣。不過……”忽見都幫弟子均在暗暗發笑,不禁愕然,問道:“各位笑什麼?”聶名景笑道:“我們餘幫主不識字的,這裡就沒幾個人識字。還寫信給湖盜呢,真真好笑。我們餘幫主要害人,犯得著去收買湖盜嗎?我們船幫有的是人。”餘茂盛忙斥道:“彆信口亂說。周公子,原來你是在查樊高的案子。我雖然不喜歡樊高那個人,但他是老崔的好友,我決計不會害他,暴打他一頓倒是有可能,為他那一套不切實際的聯盟說辭。”頓了頓,又歎道:“我一直以為樊高再沒出現,是因為老崔不在了,竟想不到他早就莫名死在了鎮上。想想實在可憐,老崔死前還急切地等待樊高到來,而他卻在鄱陽湖上遭了湖盜暗算。周公子,我很感動,你一個外人,居然肯挺身而出,為一樁舊案勞心勞力,而我還差點不問青紅皂白地殺了你,還打了你那麼多下,實在不好意思。”又命人取來竹條,遞過來道:“周公子,你打回給我。我脾氣太壞,不聽你辯說,差點害你性命,該打。”周時臣忙接了竹條,隨手扔掉,道:“餘幫主是性情中人,令侄又慘遭荼毒而死,心情可以理解。”又道:“禍福相依,若不是適才餘幫主一力要殺我,我興許還會繼續懷疑你。”餘茂盛不解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殺周公子,反而沒嫌疑了?”周時臣道:“真正的凶手,一定想知道我到底知情多少,手上到底有沒有那封信,哪會一句都不問,便直接喊打喊殺呢?”餘茂盛撓撓頭道:“似乎是這個道理。周公子,你機智聰明,認為是誰殺了我侄兒?”周時臣道:“無須多問,應該就是那個收買湖盜的真凶了。”風聲既已放出,那真凶即使並不相信,然為免除後患,絕不會無動於衷,一定會來魏氏作坊尋信。或許他人早已經到了,發現了作坊有什麼不對勁兒,一直在暗中窺測。又或許他人晚到了,餘潭生已作為嫌疑人被捕,他遂一路跟蹤。正好餘潭生尋機逃走,真凶意外得到了機會,他應該是在官兵搜捕到餘潭生之前,假意收留或是製服了對方。餘潭生雖然孔武有力,但身上戴著刑具,難以匹敵。真凶隨即將餘潭生帶去隱秘之處,瘋狂逼問他及官府對樊高一案到底知情多少。在真凶看來,都幫崔氏與樊高案緊密相連,餘潭生則是都幫的代表,或許多少了解到什麼。而其實餘潭生根本一無所知,不過是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誤打誤撞闖入了官兵羅網,當然什麼都答不出來。真凶遂施以殘暴酷刑,但仍一無所獲,最終將餘氏滅口,屍體拋入昌江中。餘茂盛聽了周氏推測,呆了呆,問道:“這麼說,應該不是巡檢司或是鄭千年害死我侄兒了?”周時臣隻覺得對方的問題實在怪異,一時不及多想,忙道:“當然不是。巡檢司是就樊高一案誘捕了餘潭生,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嫌疑人,尚未過堂,為何要輕易殺他?至於鄭千年……”轉頭看了魏希光一眼,道:“他已經殺了一人,而且不是普通人,是巡檢司的巡檢,理該立即逃亡才對,如何還會滯留在鎮上,任人追捕?”餘茂盛道:“那麼要如何找到真凶?還請周公子加以明示,我不信合我都幫上下,竟找不到一個人。”周時臣道:“目下對方身份未明,但我自信能追查到他。餘幫主若是信得過我,就交給我來辦。若是都幫弟子傾巢而出,反而會打草驚蛇。”餘茂盛道:“那好,等到找出真凶之日,我再向周公子行大禮道謝賠罪。”他親耳聽到魏希光指認周時臣是其未婚夫,又見二人不時眉目傳情,便道:“這裡預備做成靈堂,二位私下一定還有話談說,不妨另外尋個安靜所在。來人,送魏師傅和周公子去客廳。”魏希光忙道:“不,太晚了,我該回房去歇息了,明日趕早還去景德醫館接珠妹。”出來偏廳,仍有意頓住腳步。周時臣忙追出來道:“希娘,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見對方不作聲,便試探問道:“那個……你說我是你未婚丈夫,可算是正式答應嫁給我了?”魏希光羞紅了臉,道:“我是為了救周郎,才不得不那麼說。不然以餘幫主的脾氣,你人早死了。”周時臣道:“當眾說出來的話,哪能反悔?”順勢上前抱住魏氏,道:“等這裡的事一了,我就帶你回蘇州,好不好?”魏希光滿麵嬌羞,低聲道:“周郎肯為我放棄這裡的一切嗎?”周時臣道:“雖然有些舍不得……”忽有都幫弟子奔過來叫道:“何巡捕來了,指名要找周公子。”魏希光便趁機掙脫開去,轉身跑了。周時臣不便追趕,隻得進去偏廳,跟餘茂盛打了聲招呼,告辭出來。何尋手按刀柄,正在大門外徘徊。周時臣忙過去問道:“何兄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何尋問道:“我到周窯找不到周兄,猜你一定來了這裡。見到魏家娘子了嗎?”周時臣道:“見到了。”何尋道:“她當真是在這裡教授外姓子弟攣窯絕技嗎?”周時臣道:“是。若不是她有這重身份,我多半已經被餘茂盛殺了。”大致說了經過。何尋聽說餘潭生已被人虐殺而死,大吃一驚,道:“這是何時發生的事?”周時臣道:“根據餘潭生身子泡水程度來看,應該是昨晚。”何尋忙要進會館查驗屍體。周時臣道:“何巡捕還是先不要進去的好。餘潭生本來與案子無關,是意外闖入了圈套,被官府抓捕後才惹禍上身。他的死,你我多少有些責任。而餘茂盛脾氣暴躁,又不計後果,怕是一言不合,便要動手,到時無人能阻止。”何尋道:“餘潭生未必是無辜的,不然他為何要逃跑?”周時臣道:“都幫解釋說,是因為希娘不希望她教授攣窯絕技一事傳出。”何尋道:“那麼餘潭生仍然可以堅持說是去作坊借工具啊,魏家娘子也會為他作證。”又從懷中取出一柄短刀,道:“周兄請看這個,這是昨晚在餘潭生身上搜到的刀,當時我未能拔出來。”周時臣道:“我記得,餘潭生說曾經拿這柄刀攪拌過米漿,這倒是攣窯必備的工藝之一。”何尋道:“但我今日設法拔出了刀,雖然被米漿泡過,但刃身尤其是刀柄這裡,仍然能見到殘餘血跡,還有刀鞘。”周時臣道:“確實是血,而且還很新鮮。”微一思忖,便又回身來求見魏希光。魏希光正和衣躺在床上,滿腹情思,聽說周時臣與何尋一道求見,料想又出了大事,忙趕了出來。何尋剛亮出短刀,魏希光便認了出來,問道:“這不是餘潭生的刀嗎?”何尋道:“娘子見過這刀?”魏希光道:“嗯。餘潭生雖不是我徒弟,但餘幫主專門指令他從旁協助,好及時滿足需要。昨日我在會館教習攣窯,先教調漿,餘潭生性子急,一時等不及去尋工具,便從腰間拔出刀來,當作攪棍,攪起了米漿。”周時臣道:“餘潭生拔出刀了嗎?希娘可覺得有什麼不一樣?”魏希光想了想,道:“刀出鞘的那一刹那,我好像見到了刀刃上有血。不過那隻是瞬間,我幾乎沒什麼印象,也沒有多問。怎麼了?”周時臣低聲與何尋商議了幾句,正色告道:“希娘,應該不是鄭千年殺了巡檢方何,而是餘潭生救了你。”魏希光大為愕然,道:“怎麼會呢?不是有人親眼見到了鄭千年嗎?”周時臣道:“那些證人的證詞各自矛盾,前後不一,並不可靠。而餘潭生昨晚在魏氏作坊被抓獲時,明確對鄭千年及珠寶一說持否認態度。他以為何兄派兵卒守在魏氏作坊是為了抓捕鄭千年,還刻意嘲笑了何兄,這表明他知道真相。而所謂李四保珠寶是計一事,隻有我、何兄、陳通判和宋幕僚四人知道,連埋伏在魏氏作坊的兵卒都不知究竟,餘潭生更不可能知情,那麼他知道的真相就是鄭千年殺死方何的真相了。”餘潭生被捕後,何尋下令將他帶回衙門時,餘氏居然威脅何尋不要落個跟方何一樣的下場,足見他心中憤怒,也認為方何死得應該。然當何尋怒而追問“方何是什麼下場”時,餘潭生又改口說方何已被湖盜鄭千年殺了。他突然的泄氣,不在於他畏懼何尋的氣勢,而是不願意再多談方何,這於他而言,是個極端敏感的話題。再之後,當餘潭生以為何尋派兵埋伏在魏氏作坊是要抓捕來此尋找珠寶的鄭千年時,立即嗤之以鼻,稱珠寶一事隻是旁人附會。餘潭生不可能知道這是官府之計,卻能事先知道是附會,表示他知道鄭千年早已經死了,至少沒有活著返回景德鎮。他既知道這一層,便表明知道鄭千年殺死方何一案的真相了。再聯係到餘潭生是餘茂盛指令照顧保護魏希光的人,他刀上又有新鮮血跡,事情便相當清楚了——那一晚,周時臣以勾結倭寇罪名被方何逮進巡檢司。魏希光得訊後,便與珠妹一道趕來官署,想找方何幫忙營救。後來方何出來,先假意對魏希光示好,提出要送她回家。魏希光不便提及自己已搬往都昌會館居住,又要敷衍討好方何,便一道回來魏氏作坊。不想方何心存歹意,早有心占據魏氏處子之身。關鍵時刻,趕來查看的餘潭生憤然出刀,殺死了方何。又召來都幫弟子善後,將方何身子用其衣衫裹住,搬了出去。當時珠妹和魏希光均已經暈厥,對此竟毫不知情。方何身份特殊,是官府中人,必須得讓其徹底銷聲匿跡,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屍骨徹底燒成灰,正如餘茂盛本來要如此對待周時臣一樣,因而餘潭生與幫眾一定連夜將方何屍體用車運往小南窯焚化。又因不慎在魏氏作坊附近留下了血跡,掩飾不及,便乾脆散布說是鄭千年殺死方何。因為鎮上傳聞,湖盜之所以一敗塗地,全在於其二頭領鄭千年被魏希光迷得神魂顛倒。既然方何意圖對魏希光不軌,那麼以鄭千年作為凶手最合適不過。於是餘潭生連夜令都幫弟子散布流言。在景德鎮這樣的地方,積毀銷骨,三人成虎,流言當真有眾口鑠金的力量。真假證人都紛紛稱自己看見了鄭千年,鄭氏殺死方何遂成定論,竟然連周時臣和何尋都被瞞過。如此,便能解釋餘潭生明明與樊高案無關,卻要撞開兵卒逃走的原因。他殺了巡檢司的巡檢,又將其焚化滅屍,而今又被巡檢司兵卒以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逮捕,心中多少害怕東窗事發,而一旦坐實罪名,下場可想而知,是以無論如何要設法逃走。隻是萬萬料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外有人亦在窺測餘潭生的行蹤,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尋到所謂的珍寶,又對案情知道多少。餘潭生由此飽受折磨,最終被殺死滅口。之前周時臣對船幫幫主餘茂盛和盤托出後,餘氏第一句話是不相信有人買通湖盜劫殺樊高,第二句話則是問湖盜鄭千年重回景德鎮是否為真,可見他也知道鄭千年殺方何一說本是子虛烏有。而餘茂盛之所以一度認定是周時臣及何尋動用私刑殺了餘潭生,也是因為餘潭生曾殺死巡檢司巡檢之故,懷疑巡檢司已發現蛛絲馬跡,要以私刑報複。魏希光聽完推測,先是愕然,隨即臉上現出紅暈,反而露出舒暢的神色來。那鄭千年為了她重回浮梁並再度殺人的故事,多少給她心理上造成了壓力,而今既發現這一切隻是用來掩飾真相的謊言,她的心裡陡然輕鬆了許多。何尋道:“要驗證這一推測不難,直接去找餘茂盛對質便是。”魏希光忙道:“不,不要,何巡捕,我求你不要。這件事本因我而起,而今餘潭生又落了個這樣的悲慘下場,我不想見到他還要繼續背負殺人犯的罪名,牽累家人。”似乎覺得自己的分量太小,不足以令何尋重視,便又將頭轉向周時臣。周時臣沉吟道:“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為了我,希娘也不會為方何脅迫。何兄,你是公家人,我知道說出來會令你為難,可希娘是我未婚妻子,她要我做的事,我不能不做。”何尋訝然道:“周兄你……你和魏家娘子……”周時臣道:“我早已向希娘求親,希娘今日當眾同意嫁給我為妻。”魏希光忙道:“我哪有……”周時臣道:“那麼多都幫弟子,包括餘幫主都可以作證的。”何尋哈哈大笑,道:“恭喜,恭喜。”又正色道:“二位的意思我全明白,既然上頭已同意以鄭千年殺人結案,又再度追發了通緝告示,那麼便繼續這樣辦好了。況且就算上頭知道真相,多半也不會因為一個壞蛋方何而去跟都幫開戰。”魏希光大為感激,忙欲朝何尋下拜。何尋忙做虛扶之勢,道:“娘子切不可如此。倒是娘子能打破陳規,敢為人之先,好生教人佩服。”又朝周時臣使個眼色,道:“夜色已深,娘子先歇息,周兄得跟我走,我還有重要事情要找他談。”魏希光道:“而今鎮上不太平,二位路上小心些。”出來庭院時,正好撞見廚娘魚量端著一大盤鹹水粑往後堂走去。周時臣聞見糍粑香氣,不由得口水直流,忙招呼道:“這麼晚了,魚娘還在忙呢。”魚量頗不耐煩地答道:“餘幫主要連夜議事,我有什麼法子。”走出幾步,忽又停下來,轉身細細打量周氏。周時臣頗憐憫對方的遭遇,便有意開玩笑地道:“怎麼了?我臉上開花了嗎?”魚量道:“若論從古至今第一虛偽者,當數周公子你莫屬。”冷笑一聲,甩手去了。周時臣莫名其妙,道:“我竟不知我周時臣在外麵是這樣的聲名。”何尋道:“周兄還不知道究竟嗎?”周時臣道:“不知道啊。到底出了什麼事?”何尋道:“有人在周窯發現了那件‘青花見五色’。”周時臣搖頭道:“我早說過,我試燒出的那幾件青花,算不上真正的‘青花見五色’。”何尋道:“不是周兄自己試燒的青花,而是王五那件‘青花見五色’。”原來今日日暮時分,周窯傭工按慣例盤點時,意外發現貨櫃中有一隻花瓶,正是失蹤已久的王五所做的“青花見五色”。傭工們一眼認出後,先是目瞪口呆,隨即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處置。然總有口風不嚴者,於是周窯再現“青花見五色”的消息瞬時傳遍景德鎮。人們瘋傳是周時臣偷走了“青花見五色”,還假意以雜幫會首身份協助官府查案,原來全是掩飾自己的幌子。於是“周時臣”三個字迅即成為偽君子的代名詞。彼時周時臣正在趕來都昌會館的路上,後來又被餘茂盛捉住,一番大大折騰,對鎮上發生了與己相關的大事,竟是不得而知。大概魚量在鎮上買菜時聽到消息,亦由此對周時臣起了鄙薄之意。周時臣這才知道究竟,忙問道:“原來何兄趕來都昌會館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何尋點點頭,道:“巡檢司已經沒收了那件‘青花見五色’,預備審問清楚後,再設法還給王五親眷。雖然眾所周知是鄭千年殺了王五,然鄭千年隻是殺人,並沒有拿走那件‘青花見五色’。而周兄你曾被人撞見出現在命案現場,還一度被控告殺人,你目下是竊走‘青花見五色’的首要嫌犯。此案因為乾係重大,眾所矚目,必須得給民眾一個交代,陳通判特命我來帶你回去。”周時臣苦笑道:“這麼說,我又成了盜竊重犯了。這下最高興的應該是潘相了,終於有人坐實了他意圖強加給我的罪名。”何尋道:“其實我知道周兄並不是第一個到達之人。在你去之前,吳祥瑞也去過。他有找過瓷器,但那時‘青花見五色’已然不見了。隻是目下情勢微妙,吳祥瑞生死難卜,我若說出這一節來,他立即就會轉變成重大嫌犯,各種罪名如間諜等接踵而至……”周時臣點點頭,道:“何兄考慮得周到,這一節還是不要說了,我既知道吳祥瑞沒有拿‘青花見五色’,不如還是由我來背負罪名好了。”頓了頓,又道:“不過吳祥瑞也不是第一個到達命案現場的人。”何尋道:“我知道,還有徽州會館的許民,以及他在途中撞見的那名神秘男子。這一節,宋幕僚已親自去徽州會館求證。但陳通判的意思,還是要先將周公子當作嫌犯抓起來。畢竟你最開始是眾所周知的命案疑凶,而今丟了這麼久的‘青花見五色’又偏巧在你周窯出現。”周時臣道:“我知道,捉賊捉贓,贓物在我家裡,這次我跑不掉了。我跟何兄回去巡檢司便是。”何尋道:“那神秘男子搶先拿到了‘青花見五色’,卻一直隱匿不發,偏巧此刻拋出來陷害周兄,寧可舍棄此等貴重物品,很可能……”周時臣道:“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他一定跟樊高案有什麼乾係,之前匿名告發我暗通倭寇的多半也是他,他要傾儘全力阻止我。”何尋笑道:“看來鎮上人人都知道,周兄人比我聰明許多。”周時臣不解地問道:“這話何解?”何尋道:“我是正兒八經的調查樊高案的官吏,為什麼沒有人陷害我?真凶一定知道隻有憑借周兄的聰明才智,才能最終破掉案子。”周時臣搖頭道:“未必如此,一定有什麼特彆的理由,真凶才會專門對付我。”何尋道:“什麼特彆理由?是因為周兄是雜幫會首嗎?”周時臣道:“我這個雜幫會首不管事,當著跟沒當一樣。”頓了頓,又道:“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話,我想多半因為我是瓷業中人。”何尋道:“周兄是說,真凶特彆針對你,是因為你從事瓷業?”周時臣道:“最早的樊高案,雖然殺死的是樊高本人,其實針對的目標是崔國懋,多半跟崔氏提及的有人要害崔窯、吳窯的大陰謀有關。”何尋道:“不錯,崔國懋邀請樊高來景德鎮,意在促成崔窯、吳窯聯盟,而凶手買盜殺死樊高,顯然是要破壞聯盟。而今我們知道反對聯盟的崔無忌、餘茂盛都沒有了殺人嫌疑,那麼真凶一定是崔國懋提及的來頭極大者。”周時臣道:“後來吳明官莫名暴斃,死前還在查看樊高留下的信,假若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謀殺,肯定跟前一陰謀有關。那麼事情就相當明顯,這來頭極大者當真在有計劃地對付崔窯、吳窯……”何尋驀然醒悟,“啊”了一聲,道:“而今輪到你周兄,因為你跟崔國懋、吳明官一樣,都是瓷業巨匠。”景德鎮有六大名窯,分彆是崔國懋崔窯、吳明官吳窯、吳為壺公窯、餘茂盛小南窯、陳仲美陳窯、周時臣周窯,除小南窯出產青花粗器、以量大價廉取勝外,其餘五窯均各有特色,為行業內翹楚。十年前崔國懋病逝,其子崔無忌雖接管了窯業,然局勢大不如從前。吳窯則比崔窯還要糟糕,去年吳明官暴亡後,由於獨生愛子無法支撐家業,迄今吳窯仍是半停工狀態。吳為住在山上,與世無爭。陳仲美一向癡癡呆呆,而今又主動放棄了在瓷都的地位,轉去了宜興,另開一番天地。也就是說,崔國懋、吳明官先後一去,周時臣便成了瓷業當之無愧的領袖匠師。真凶果真是在有計劃地對付名窯,那麼選周時臣為下一個目標便是順理成章的事。周時臣又道:“或許我們之前完全想錯了,真凶不是因為什麼私人恩怨,而是為了對付民窯。”何尋便朝珠山禦窯廠指了指,道:“那麼除了它之外,我想不出還有誰這麼希望民窯死。”然十年前,主持禦窯廠的還是地方官員,督工大臣由饒州通判兼任,並不是京城派來的太監,而且有任期限製,更換頻繁。潘相以江西礦稅務大使身份來到景德鎮管理禦窯瓷務,是近兩年才有的事。顯然,前者、後者都不可能跨越十年時間來對付民窯。何尋道:“會不會是禦窯廠的工匠出於嫉妒?”民窯用料遠遠不及官窯,但卻在技法上另創天地,兼之靈活自由,工藝水平早已遠遠走在了官窯前頭。或許有工匠嫉妒民窯大師輩出,有心對付也說不準。周時臣卻不同意,搖頭道:“如此便與崔國懋所言陰謀者大有來曆不符。若是工匠大有來曆,他早就脫離禦窯廠,自己另創天地了,哪還會願意窩在那個地方受委屈?”何尋道:“那麼我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有害民窯的動機了。”瓷業是景德鎮經濟的基石,民窯則是柱礎,全靠眾多民窯辛勤勞作,才支撐起了陶陽一片天。既然最大對手禦窯廠沒有傾陷本地民窯的可能,或許是外地民窯。景德鎮之所以成為瓷都,重要一點是擁有得天獨厚的資源高嶺土,然隨著高嶺土逐漸消耗殆儘,原料優勢已然不在。而景德鎮仍能維持瓷都地位不倒,則是因為薈萃了大量優秀匠師之緣故。若是有人刻意打破這種平衡,便極有可能造成本地瓷業蕭條,外地民窯則趁機發達興旺起來。如此猜測並非沒有依據。嘉靖年間,青花器最為流行,瓷業廣泛使用回青作青料,成就了著名的“嘉靖青花”。都幫崔國懋便是在那一時期一舉成名,成為第一大民窯。然嘉靖末年,回青忽然斷絕,導致青花器迅疾進入低迷狀態。一度有傳聞說,是有人出大價錢包買了全部回青,有意要令景德鎮青料青黃不接,陷入困境。直到十餘年後,人們才找到浙料作為回青的替代。然浙料質量遠遠不及回青,民窯又不得不以技法來彌補青料的不足。若是包買回青的傳聞為真,外地民窯顯然嫌疑最大。何尋搖頭道:“我不是要為外地民窯辯護,這個可能性實在不大。景德鎮成為瓷都已有數百年之久,霸主地位實難撼動,有實力的大民窯都在這裡。外地民窯實難稱為‘大有來曆’,亦沒有實力來敗壞景德鎮民窯。而且周兄也算是半個匠人,該知道手藝人都算行家裡手,可以偷師偷藝,甚至偷工偷料,但做不出害人性命這種事來。就拿你周兄而言,行家更想學到你的技藝,而不是要你身敗名裂,身陷囹圄。”周時臣道:“不錯,是這個道理。何兄雖不是瓷業中人,卻能旁觀者清。”何尋道:“倒是商人唯利是圖,或許會因為利益而鋌而走險。”周時臣道:“徽幫雖以商業為主,但亦完全依賴於瓷業。民窯一旦垮掉,工匠大量流失,本地經濟蕭條,徽商也就沒生意可做了。”頓了頓,又道:“況且真凶還在徽州會館中放了眼線,應該不會是徽商自己做的。”何尋道:“我說的商人不是特指徽幫,會不會是徽商的對頭,譬如曾與徽人爭奪鹽引控製權的晉商?”大明立國以後,晉商(晉商可以一直追溯到唐代的武士彠。武士彠曾是太原最富的木材商人,協助李淵起兵,奪取天下,名列開國功臣中。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即女皇帝武則天之父。)與徽商同時崛起,爭雄天下。然後來徽商通過賄賂官員來影響明廷鹽法,取得了鹽引控製權,由此一舉壓過晉商,成就了今日“無徽不成商、無徽不成鎮”之局麵。晉商雖然衰落,但並未就此消失。若是晉商聯合起來,以實力而論,倒也稱得上大有來曆。隻是要扳倒民窯,需要大量時間、人力及物力,如此大的動作,晉商對頭徽商竟是絲毫沒有覺察?來到巡司署,偏廳中燈火通明,不獨有通判陳奇可、幕僚宋國霖等人,徽幫會首黃雲霄及心腹許民也在堂中。黃雲霄一見周時臣進來,便笑道:“何巡捕終於捉住青花竊賊回來了。”周時臣見王五那隻“青花見五色”就擺放在案首,不由得一陣苦笑。宋國霖忙道:“黃先生是專門來為周公子澄清清白的。”黃雲霄道:“我知道有人盯上了周老弟,所以暗中派了人留意周窯。”又轉頭命道:“許民,你來講。”許民便道:“黃先生派了人輪流在周窯附近盯梢,今早我預備去換班時,看到有個身影經過會館大門口,極像王五被殺那晚,我在他家附近撞見的那個人。”黃雲霄道:“那個神秘人,之前我們一直認為是他盜取了‘青花見五色’。”周時臣大吃一驚,問道:“你是在徽州會館大門前看到神秘人的?”許民道:“是的。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他從周窯出來,但他卻是從周窯方向來的。”周時臣道:“那麼他往哪裡去了?”許民道:“我當時就起了疑心,也顧不上換班,一路跟了上去。那人腳下甚快,似乎有什麼急事要辦。我本待直接追上去攔下他的,但到了南門頭後,正趕上早市,晨霧中人來人往,一時沒有盯住,給跟丟了。”周時臣道:“周窯慣例,每日傍晚盤點收存。如果是那神秘人清晨時分將‘青花見五色’放入貨櫃中,那麼傭工要到傍晚時才能發現。”又問道:“黃先生不是一直派人盯著周窯嗎,可有看到可疑人出來?”許民道:“這一點,我已經查驗過了。同伴說今日早上隻有金英、操驥二位公子從周窯出來,再沒有旁人進出過。”周時臣道:“金、操二人昨晚去周窯探訪我,正好我不在,他們放心不下,便等了我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離開。”宋國霖道:“那麼會不會是神秘人翻牆,或是走了其他小門?”周時臣道:“有可能,周窯地大人少,總有看顧不過來的地方。”黃雲霄道:“不管怎樣,我手下人能夠證明周老弟是清白的。不過我跟陳通判商量過了,要想保周全,你人還是待在巡檢司好些。不然後麵還不知道有多少花招出來。”周時臣道:“黃先生知道有人盯上了我?”黃雲霄道:“不盯上你,怎麼會匿名告發你?當時我就知道這才是個開始。”陳奇可便道:“周公子,本官已知你是清白的,但黃先生覺得有人刻意要對付你,你要是願意留在巡檢司,本官自然歡迎之極。”周時臣道:“陳通判覺得神秘人隻是針對我個人嗎?”陳奇可愕然道:“不是針對周公子個人,還是彆的什麼嗎?本官還正要問周公子,你跟什麼人結下了深仇大恨,對方非要置你於死地?”周時臣道:“要說私人恩怨,我少年時曾以贗品冒充真品,售以高價,騙過一些人,僅此而已。”宋國霖道:“該不會是有人一直懷恨在心,又見周公子功成名就,一心要搞垮你?”黃雲霄道:“這個神秘人能在我徽州會館中安插眼線,足見能耐不小。我猜他要對付的不隻是周老弟,一定還有大陰謀。”轉頭見周時臣神色從容,頗為驚異,問道:“周老弟早已知道了?”周時臣道:“也隻是我與何兄的推測。不過目下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都幫所為。”大致說了究竟,隻是隱瞞了餘潭生殺死巡檢方何一節。黃雲霄道:“我就說不是餘茂盛所為了。不過如果不是都幫,還會有誰這麼想要樊高死,又能在徽州會館中安放眼線?”何尋道:“我們去找過都幫會首崔無忌,他說崔國懋死前提過有個大有來頭的人,要害崔窯和吳窯。而今崔窯、吳窯明顯沒落,再聯係到周窯的種種遭遇,我和周兄都認為對方要針對的是景德鎮民窯。”陳奇可皺眉道:“誰會想要這麼做?”宋國霖駭然而驚,不由得轉頭朝禦窯廠方向看了一眼。周時臣道:“不會是潘相。潘相之前一再針對我,隻是因我不肯接受派燒而耿耿於懷。但崔國懋崔公所提之事始於十年前,十年前潘相還在皇宮大內呢。”黃雲霄道:“如果是針對景德鎮民窯,一切便說得通了。”周時臣道:“但我與何兄始終想不出有動機的嫌犯。黃先生認為會不會是徽商的對頭,譬如晉商等?”黃雲霄一愣,隨即道:“這倒是極有可能。景德鎮四方雜處,客籍居多,也有不少山西人在此。我得立即回去會館,安排人手四下打探。”走出幾步,又道:“這神秘主謀既在徽州會館做了手腳,多半也在都昌會館安插了眼線。周老弟可有提醒過餘茂盛?”周時臣搖頭道:“沒有。餘幫主性子急,差點將我當作真凶殺了。我若說了內應、眼線什麼的,他非得鬨個天翻地覆不可。”頓了頓,又道:“不過黃先生適才的話,倒是提醒了我,神秘主謀果真在崔窯和都昌會館中派了眼線的話,便能解釋得通為什麼他會知道樊高來景德鎮一事。”那大有來頭的神秘人既計劃搞垮崔窯、吳窯,應該往兩窯各派了眼線。當時都幫初立,崔國懋雖出任會首,地位卻尚不穩固。他病重後,意識到神秘人陰謀非同小可,不能完全依賴都幫,必須得與吳窯聯手對敵。但都昌人倔強好勝,崔氏拉不下麵子直接去找吳明官,是以邀請好友樊高促成此事。眼線報告給神秘人後,神秘人遂先行將樊高行蹤透露給湖盜,然湖盜不為所動。神秘人隻得另外奉上二百兩紋銀,最終買動湖盜出動,劫掠了樊高貨船。不想樊高僥幸未死,且還是按原定計劃來到了景德鎮。隻是崔國懋已死,樊高出於某種考慮,沒有入崔窯祭拜,而是轉而來到了吳窯。他與徽幫黃雲霄、吳明官均是好友,之所以沒有去徽州會館,而是直接來到吳窯,應該是崔國懋在信中提了想要崔窯、吳窯聯盟一事,樊高想儘快達成老友心願。彼時吳明官新婚不久,又見到老友到來,欣喜若狂,卻不知新婚夫人李新喜的名字如何觸動了樊高神經,竟令其拂袖而去。而神秘人派在吳窯中的眼線將這一消息及時傳了出去,神秘人遂追至瓷莊,殺了樊高,以絕後患。黃雲霄聽了亦覺得有理,沉吟道:“吳明官還好說,崔無忌、餘茂盛十分不易相處,而都幫弟子又是有名的抱團排外,這眼線如何能潛伏在崔窯或是都昌會館,而不被察覺呢?”何尋道:“徽人也相當團結排外,黃會首又是如此精明,還不是一樣沒有發現徽州會館的眼線。”黃雲霄一怔,隨即笑道:“何巡捕說的極是。我大概是精明過頭了,竟連眼線在自己鼻子底下都發現不了。”又叮囑道:“周老弟,你自己多留點兒神,沒事不要出來亂跑。”拱手辭去了。宋國霖問道:“周公子,你不如暫時留在巡司署,跟何巡捕住在一處,也好有個照應。”周時臣道:“我若如此,便成縮頭烏龜了。多謝幾位美意,我還是回周窯的好。”何尋忙道:“陳通判,目下我們既然料定周公子是神秘人的下一個目標,不如讓下官予以貼身保護,萬一神秘人露麵,也能及時追捕。”陳奇可與宋國霖低聲商議幾句,便點頭同意道:“就這麼辦。何巡捕再多調些人手,換上便衣,輪換在周窯附近監視,看有沒有可疑人。”何尋道:“是,下官這就去辦。”出來巡檢司時,大門口有人迎上來笑道:“周公子餓了嗎?該吃夜宵了。”周時臣認出對方是望江樓的夥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夥計道:“小的聽說周公子被官府抓了,料想人必在這裡,剛要設法進去探監,您老人家就出來了。”見何尋一身便服,周氏身上又無桎梏,便問道:“周公子是被釋放了嗎?”周時臣道:“嗯,是江樓主派你來找我的嗎?”夥計道:“是,鄙樓主人今日心情好,特請周公子到望江樓吃宵夜。”周時臣料想必是那封空白信有了線索,顧不上夜色已深,忙與何尋一道朝望江樓趕來。夥計引二人自後門進來庫房。望江樓樓主江印月正坐在燈下發呆,周時臣進來輕拍他肩頭,倒將他嚇了一跳。周時臣笑道:“江公在想什麼,竟然如此出神?”江印月道:“我想什麼不要緊,倒是周公子一再遭逢奇遇,居然還活蹦亂跳地活著,令人驚訝。”周時臣笑道:“江公不聞傻人多福嗎?”江印月道:“周公子若是傻人,又將我等平庸之輩置於何地?”周時臣道:“我一再被人陷害,卻不知對方是誰,不是傻人是什麼?”江印月道:“不說這個。周公子托付的那個事,我想了許多辦法,都不靈光。但我目下又想到了一個新法子,不一定可行,隻是個嘗試。不過需要有一些參照。”周時臣問道:“什麼參照?”江印月道:“就是信中原有的字。”何尋道:“那封信完全成了空白,什麼都不剩了,所以才請江樓主幫忙啊。”江印月道:“何巡捕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一定要有原信上原有的字作參照對比。譬如有人看過這封信,知道信上一定有個‘周’字。這個‘周’字,就是參照。”何尋道:“什麼意思?江樓主僅憑參照,便能恢複原信了嗎?”江印月道:“這個你彆管,你們先告訴我,原信中有什麼字?你們能肯定信中有的字,哪怕一個字,一個字就行。”何尋道:“這個不難辦到,‘崔’字,‘樊’字,一定是有的。”江印月一怔,道:“原來這就是當日都窯崔國懋寫給廣東商人樊高那封信。”周時臣道:“江公也聽說了這件事?”江印月“嘿嘿”兩聲,道:“我這望江樓是天下第一等閒人之地,消息靈通,不比彆處差。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提筆往桌上白紙上寫下“崔”“樊”兩個字,想了想,又問道:“何巡捕說信中一定有這兩個字,僅僅是因為知道信是崔國懋寫給樊高的嗎?”何尋道:“有什麼不妥嗎?”江印月道:“依我個人經驗來看,信中不一定會有這兩個字。崔國懋、樊高二人除了名字外,還各有字號,他們既是好友,互相之間也許是稱字,也許是稱號,也許是以籍貫代稱,也許是昵稱,或者是小名,誰知道信頭、落款寫的什麼。”周時臣道:“江公不妨試試‘李’字。”江印月愕然道:“李?是木子李嗎?為什麼一定會有這個字?”周時臣道:“這個江公就彆管了。總之,我可以肯定信中一定有李字。夠用作參照了嗎?”江印月道:“勉強夠吧。”周時臣道:“明日我會派人送來幾件瓷器,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與江公之間的約定照舊。不過這件事……”江印月忙道:“我曉得輕重,隻有我三人知道。”離開望江樓,何尋見左右無人,才問道:“周兄說信中一定有‘李’字,是因為李新喜嗎?”周時臣點頭道:“我倒不是針對李新喜本人,而是樊高在吳窯的反應太過奇怪,說不定信中提到了李氏家族什麼事。其實我也覺得不可能,但就樊高的反應來看,‘李’字是信中最有可能出現的字。”何尋道:“可崔國懋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在重病中提筆,一定是特彆重要的事,才會寫在信中。”又道:“崔國懋寫信給樊高,是要促成崔、吳兩窯聯盟,共抗強敵。彼時李新喜剛剛成為吳窯女主人不久,會不會是崔國懋認為李氏可能會是聯盟的障礙,在信中事先提及?”周時臣道:“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若是崔國懋在信中提及過此事,樊高已知吳明官新娶了李新喜,心裡有所準備,到吳窯後見到牆上貼有“囍”字,理該先向老友道賀,而不會出聲詢問,更不會聽到李新喜的名字後,臉色大變離去。據此推測可知,崔國懋並沒有在信中提過吳明官新婚及新夫人名諱。樊高既與浮梁李氏並無舊怨及往來,極可能是崔國懋在信中提到了姓李的什麼人,而這個人還與李新喜有某種聯係,如此才會令樊高在得知吳明官新夫人即是李氏後勃然色變而去。周時臣又道:“景德鎮商業興旺,人情練達,風氣亦比其他城鎮要開放包容得多。但當時李新喜肯以大家之女身份下嫁吳明官作填房一事,仍然被認為不同尋常。我雖然來浮梁來得晚,但也時不時地聽到有人議論這件事。”何尋道:“難道崔國懋認為李新喜嫁給吳明官是個陰謀?跟神秘人物有關?”雖然這般猜測,但最後還是認為不可能。李新喜雖出身大族,有堂兄在朝為官,倒說不上大有來曆。況且她父母早亡,長兄李新奇也在數年前過世。她這一係隻剩了她一人,而今丈夫又已不在人世,可謂孤苦伶仃。周時臣道:“我在想,既然當時神秘人物往崔窯、吳窯中各派了眼線,會不會是崔國懋覺察到什麼,覺得身邊有些不同尋常的事,而這些事跟大有來曆的神秘人物有關?”何尋道:“這倒是有可能。崔國懋可能發現了什麼,所以才交代崔無忌親自送信去郵驛,不令旁人知曉。”也就是說,崔國懋覺察到身邊有人監視,刻意提高了警覺。他既然知道神秘人要同時對付崔窯、吳窯,多半也懷疑對頭往吳窯派了眼線。正好當時人人議論李新喜嫁給吳明官一事,崔國懋便懷疑其兄李新奇有什麼圖謀,才會讓唯一的親妹妹下嫁作填房。但他病重難以握筆,無力多寫,隻大致提了姓李的李新奇往吳窯放了眼線之類雲雲。樊高尚不知道李新喜已嫁吳明官為妻,來到吳窯時,聽好友提及新婚夫人的名字,當即聯想起崔國懋信中提及的李新奇來,遂起身離去。周時臣道:“這樣的話,倒是大致能解釋清楚所有經過。”又道:“不過以你我對李新喜的了解,她絕沒有卷入什麼陰謀。”何尋道:“這我相信,目下樊高一案的關鍵線索都是她提供的。若是跟她或是李氏家族有關,她這般做,等於出賣了自己。”周時臣道:“目下還有一條線索。之前崔無忌提過,說崔國懋知道大人物要對付崔窯和吳窯,源自陽府寺小沙彌慈相。慈相不可能平白無故編出這樣一段故事來,一定是他無意中聽到了香客談話。如果走一趟陽府寺,看有沒有人記得那一陣有什麼大人物去過寺裡上香,運氣好的話,便能弄清楚對方身份。但我也知道希望其實相當渺茫。”何尋道:“即便希望渺茫,總得勉力一試。這樣,現下是敏感時期,周兄暫時不要出門,明日我悄悄走一趟,看能不能問到什麼。”周時臣道:“甚好,隻是有勞何兄了。”回來周窯,仍不見秢稠回來,周時臣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老仆周祥忙告道:“秢稠出去時就說了,說今日會晚些回來。”周時臣道:“那也不該這麼晚。”周祥道:“說是明日要叫人把魏氏老屋的多餘物事抬走,今日必須得全麵清點完宅子。”周時臣遂不再理會,問道:“今早你可留意到有人溜進周窯作坊?”周祥不好意思地道:“昨晚老奴一直在客廳陪著金、操二位公子,秢稠回來得晚,之後我們四人便一道在客廳等公子回來。天快亮時,金、操二位公子實在熬不住,各自回家去了。秢稠叫老奴先去睡,她一個人留下來迎候公子,老奴回房倒下就睡著了。公子要問今早的事,怕是得問秢稠才行。”何尋忽然問道:“昨晚金英、操驥可曾離開過客廳?”周祥想了想,道:“沒有。二位公子擔心公子擔心得厲害,連茶都沒喝一口,隻乾坐在那裡。等到雞鳴時,便直接走了。”周時臣便命老仆先去歇息。周祥問道:“要給秢稠留門嗎?”周時臣道:“你先去睡,這裡有我守著。”周祥聞言,便自回房去了。周時臣問道:“適才何兄那般問老仆,是懷疑金英、操驥嗎?”何尋道:“黃雲霄派了人盯著周窯,隻見金、操二人離開。而湊巧許民又在那個時候見到盜竊‘青花見五色’的神秘人從周窯方向而來。我例行公事,當然得多問一句。不過我也知道不是他二人。那神秘人是個高明的對手,要栽贓嫁禍,一定會選擇周窯開窯上工時。那時候人進人出,盯梢的人顧不過來,不可能記住所有人,正是最佳時機。如果選擇大清早出門,極容易被人認出,不是太過冒險嗎?”周時臣道:“所以何兄覺得今早神秘人出現,不是為了將‘青花見五色’放入周窯貨櫃?”何尋道:“不是。多半是他處置完了餘潭生,打算回家去。我會派人留意南門頭一帶,看能不能發現身形符合許民描述的人。不過那裡人煙密集,怕是也難以尋到線索。”周時臣道:“神秘人殺了餘潭生,成為都幫大敵。不如請餘茂盛出手,他掌握船幫,眼線廣,人手多,或許能有所發現。”何尋道:“關鍵是許民隻看到神秘人大致身形,沒有具體描述,餘茂盛能耐再大,景德鎮有十萬人口,他要如何找起?”二人一時苦無對策。周時臣忽覺腹中饑餓,順口叫道:“秢稠……”何尋忙提醒道:“秢稠不是還沒回來嗎?”周時臣道:“哦,我倒是忘記了。”忽然聽到大門聲響,喜道:“回來了!當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迎出來一看,進來的卻不是秢稠,而是魏希光。她一雙大腳,仍然跑得氣喘籲籲,額頭滿是汗水,一見周時臣便急切叫道:“周郎,周郎……”周時臣愕然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魏希光道:“秢稠……秢稠被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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