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雅頓凱奈爾的大花園滿是霜凍,但是屋子裡卻溫暖如春——尼克在客廳的壁爐裡生了火。詹妮絲就坐在火爐旁邊靠近窗戶的一把椅子上,冬日裡陰冷的陽光照出她瘦削的剪影。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看著她姐姐在約定的時間打開了前門,帶著一幫客人魚貫而入。沒有人介紹詹妮絲,但是大家立刻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肯定與她坐在那裡的姿勢有關。他們自動走上前,分彆向她做了自我介紹,並且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相互交談著。“聽說你女兒的事情之後我真的很難過。”“謝謝你打電話給我們。我們也很想跟其他人談一談。”“警察把我們家翻了個底朝天。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一直在監視我們。”詹妮絲點著頭,跟他們一一握手,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但是她的心還是冰冷的。布朗特夫婦先跟她打了招呼。尼爾又高又瘦,和克瑞一樣的蘇格蘭膚色——淺茶色的頭發、睫毛和眉毛。西蒙娜長著一頭金發,淺橄欖膚色,棕色眼睛。詹妮絲打量著他們。是不是他們外表上的某些共同點觸動了摩恩的某根神經?讓他把他們也列入目標?羅絲和喬納森比當初出現在報紙上時更憔悴。羅絲長了一頭細細的金發,皮膚薄得甚至都能看到下麵的血管。她很明智地穿了條彈力褲,一雙軟底鞋,一件粉色印有花朵的毛衣,為了保持形象,脖子上還特意紮了一條粉色圍巾——讓人看了不免感覺有些心酸。羅絲和喬納森跟她握了手之後,幾乎是充滿歉意地坐在椅子上,距離她一步之遙,手裡捧著詹妮絲的姐姐剛剛從火堆旁邊的壺架上為他們倒的茶水。達米安·格雷厄姆一進門,詹妮絲立刻就確定了那種生理共同點的想法純粹是胡扯。他是黑人,個頭很高,長著強壯有力的大腿和臂膀,頭發剪得極短,幾乎貼著頭皮。不像克瑞,不像喬納森,也不像尼爾。“艾麗莎的媽媽來不了。”他有點靦腆,在這間精致的鄉間小屋裡有點無所適從。他坐在了最後一把椅子上——那是不怎麼結實但是卻很華麗的扶手椅,他坐上去之後更顯得氣場強大——有些忸怩地扯著褲子上的褶皺。“她叫羅娜。”他蹺起二郎腿,晃得椅子咯吱作響。詹妮絲遲鈍地盯著他,一陣巨大的倦意襲遍全身。人們說在這種時刻會感到空虛麻木。她真希望自己也能感受到其中一種。任何一種都會好過她現在的感受:從肋骨下麵也就是胃部傳來的一陣陣強烈尖銳的疼痛。“好吧。我應該向大家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詹妮絲·科斯特洛。那邊角落裡是我丈夫克瑞。”大家紛紛回過頭去向他舉手致意。“你們沒有聽到過我們的名字,是因為在我們的小……小女兒被擄走的時候,他們封鎖了消息。”“報紙上說又發生了一起案件,”西蒙娜·布朗特說,“大家都知道這件事。隻是沒有人知道你們的名字。”“他們之所以封鎖消息是為了保護我們。”“攝像頭,”羅絲小聲說,“他在你家也裝了攝像頭?”詹妮絲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搭在膝蓋上的雙手,看著手背上的血管透過皮膚顯露出來。她真的沒有辦法在自己的聲音裡加入任何情緒或者熱情;她每說出一個字都要費好大勁。她終於還是抬起頭,“我想警察已經找你們談過了。我知道他們也是查了又查,但是實在看不出我們有什麼共同之處。但是我想或許我們聚在一起之後就會發現他為何選擇了我們。這樣就有可能猜出他下一步將會對付誰。因為我覺得他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警方也這麼想。雖然他們沒有這樣說。隻有我們推測出他下一個目標,才有可能把他抓住——那樣才能知道他究竟對我們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話頭。她不敢看羅絲的眼睛,因為知道那裡麵有什麼,哪怕隻是瞥上一眼,也已經足夠放鬆她體內盤繞著的那根彈簧了。等她的聲音變得平穩之後,她呼出一口氣,“但是看到你們之後,我感覺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我原本希望我們有可能真的很相像。我本以為我們外表很像,也有可能喜歡相同的東西,住相似的房屋,有相同的境況,但是我們沒有。隻看外表就知道我們是如此不同。很抱歉。”她筋疲力儘,氣喘籲籲,“非常抱歉。”“不。”尼爾·布朗特往前坐了坐,腦袋也往前伸了伸,強迫她看著自己的臉,“彆說抱歉。你既然產生了這種直覺,那就彆放過它。沒準兒你是對的。沒準兒真有一些事情把我們聯係在了一起。一些不那麼明顯的事情。”“不,看看我們幾個。”“肯定有。”他堅持道,“某些事情。或許我們讓他想到了某個人。他小時候的某個人。”“我們的工作?”西蒙娜說道,“與我們的工作有關的某件事。”她轉向喬納森,“我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喬納森,報紙上都說了。但是,羅絲,你是做什麼的?”“我是一名醫藥秘書,在法朗查為一幫整骨師工作。”羅絲以為彆人會就她的工作說點什麼,但是大家都沒吭聲。她悲哀地笑了笑,“我知道。不是很有趣。”“達米安?”“我在寶馬汽車銷售公司。做銷售。一直覺得銷售就是意義之所在。如果你能在銷售方麵做得很好,那麼整個世界就掌控在你手中。但是你必須得喜歡角逐,愛鑽研技巧——”聲音戛然而止——每個人都在默不作聲地盯著他。他往椅背上一靠,舉起雙手,“是的,好吧,”他小聲說,“這就是我。汽車銷售。寶馬。在克裡布斯銅鑼灣。”“你呢,詹妮絲?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出版,我曾經是一名編輯。現在是自由職業者。克瑞是——”“印刷公司顧問。”克瑞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任何人,“我在營銷策略方麵為他們提供谘詢服務,告訴他們如何漂綠自己的形象。”西蒙娜清了清嗓子,“我是名金融分析師。尼爾在米德索莫諾頓的公民谘詢局工作,負責處理離婚案中的監護權。但是這些都沒能讓大家想起什麼,是不是?”“是的。”“抱歉。是的。”“或許我們的切入點錯了。”大家都轉過頭。羅絲·布雷德利聳著肩坐在椅子上,有點局促不安,卻又透露出一點倔強。她把開衫緊緊地裹在肩頭,衣領甚至蓋住了半個腦袋——就像是披著一張超大尺寸皮膚的受到驚嚇的小蜥蜴。她那雙灰色的眼睛從壓低的眉毛下不確定地看著大家。“你說什麼?”西蒙娜問道。“我是說或許我們剛開始就錯了。或許我們其實是認識這個人的。”大家交換了一下目光。“但是我們剛剛還說了我們都不認識他,”西蒙娜說道,“我們都沒有聽說過泰德·摩恩這個人。”“但如果不是他呢?”“如果誰不是他?”“劫匪。做了所有這些事情的那個人。我是說,我們坐在這裡假設警方是對的。假設泰德·摩恩就是劫匪。如果警方錯了呢?”“但是……”西蒙娜話沒說完就沒有了下半句。房間裡的每個人都不再說話,不再動彈。他們一臉肅穆。大家沉默著讓自己的大腦慢慢接受這一想法,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帶著期待的表情轉向詹妮絲——正是孩子們看老師的那種表情,等著控製局麵的人介入,理清他們陷身其中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