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失蹤 莫·海德 1712 字 1天前

科茨的這個小村莊終於迎來了黎明。是冬日裡那種意興闌珊的黎明,天邊並未出現紅霞,隻有冷清的灰白色光芒無精打采地攀上屋頂,經過社區教堂的塔樓,越過樹梢,像一陣輕霧來到了巴瑟斯特地界樹林深處的一小片空地上。空地上有一眼深達100英尺連接著運河的氣井。在這個雜草叢生的氣井裡,日與夜的黑暗邊界正沿著井壁慢慢往下,朝著地心退去。光線最終到達一個由兩處距離並不是太遠的塌方形成的隔間裡。無孔不入的光線照到了隧道底部汙濁的運河水,照到了繩子末端一動不動的旅行包,將它的影子投射到底部隆起的落石和廢墟上。在其中一個塌方的另一端,弗麗.馬裡並不知道天已破曉,她所能感受到的隻有徹骨的寒冷和洞穴裡麵凝滯不動的沉寂。她躺在塌方底部一塊粗糙的平台上,身子蜷成一個球,如同鸚鵡螺化石。她把腦袋紮在胸前,雙手為了保暖也放到了腋窩裡。她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狀態,思維平緩,疲憊不堪。四周的黑暗好像手指一樣按壓著她的眼皮,眼前舞動著一些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奇怪影像。現在還不能開燈。大手電筒和那隻小頭燈是塌方之後幸存的僅有光源。她一直沒舍得打開,在她不得不求助於父親的電石燈之前,一定要合理分配剩餘電量。再說了,周圍也沒有什麼可看的。她知道手電筒會照到什麼東西:隧道頂部會因為掉下來數噸沙石而出現一個大缺口。有些地方的地麵已經因為落石而升高了3英尺。隔間兩端的岩屑堆又被新的落石重新覆蓋了一遍,因此兩端的逃生路徑已經被封死。這次光靠手去挖洞顯然是不夠的。她累極了,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絲力氣。隻有用風鑽和推土機才有可能打通這些障礙。如果劫匪現在回來,肯定是沒有辦法抓到她的。但是現在這一點對她來說也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她已經沒有了退路。她被困在了這裡。但她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說,當你以為你已經冷到了極點不可能更冷的時候,你還是會更冷的。她還了解到就算是在淩晨時分,還是會有火車跑過切爾滕納姆和大西部鐵路聯盟路線。應該是貨車,她想。每一刻鐘就會有一列火車駛過,在黑夜中如巨龍般搖晃著大地,且從隧道頂部某些隱秘的地方搖落一些岩塊。沒有火車經過的時候她就睡覺,一陣一陣的,打盹,醒來,在恐懼和寒冷的雙重刺激下不停地顫抖。手腕上的防水西鐵城表在嘀嗒嘀嗒地計算著時間,記錄著她生命的增長。她腦海裡浮現出傑克·卡弗裡的樣子。不是正在朝她怒吼的傑克·卡弗裡,而是跟她柔聲說話的傑克·卡弗裡。那隻曾經放在她肩頭的手——隔著襯衫她都能感受到手掌的溫度。他們曾經同乘一輛車,那個時候她認為他之所以碰了她是因為她正站在一扇打開的門前,準備步入一個嶄新的世界。但是生活總會突然間給你來個急轉彎,隻有那些最強壯最能乾的人才不會動輒就被摔得滿地亂滾。然後她又看到了米琪·凱特森的臉,正從報紙頭版上對她露出微笑。弗麗突然想到,說不定這才是主要原因:因為她和湯姆對世人隱瞞了米琪遇害的真相,所以某個更高級彆的物種決定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她竟然像米琪的屍體_樣被困在這樣一個地方——這種償還方式不是太過諷刺了嗎?她動了動,把凍僵的雙手從腋窩裡抽出來,拿出放在潛水服防水口袋裡的手機看了看。沒信號。仍然沒有機會。她從運河圖紙上大概知道自己處在什麼方位。她把此地的大致坐標以速射的速度編輯成短信,然後把它發給她所能想到的每一個人。但是所有的短信都呆在發件箱裡沒有發出去,上麵閃爍著“發送失敗”的圖標。最後,擔心電池沒電,她將手機關機重新放回塑料包裝裡。11點,這是她跟普羅迪約好的時間。那已經是七個小時之前的事了。肯定出問題了。他沒有收到留言。如果他沒收到留言,那麼她麵對的殘酷事實將會是:崩落線處在隧道入口,而她將汽車停在了村莊草坪邊上,這裡的坍塌是無法觸及到那裡的。等到有人注意到汽車或者這裡的坍塌然後再分析出她所在的位置,估計得是幾天之後的事情了。她痛苦地舒展開身子,動了動,兩隻腳叉開一些,順著塌方滑下最後幾英寸。靴子一下子踏進了水裡,在這間密室裡激起了回聲。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她知道水麵上漂著垃圾。那都是些順著氣井掉進來的垃圾,在塌方把這個隔間封死之前,被風吹到了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她摘掉手套,彎下身子,用冰冷皸裂的手掬起一捧水聞了聞,水裡沒有油。一股泥土的氣息,夾雜著植物根莖枝葉以及陽光照射下的林間空地的氣息。她又伸出舌頭嘗了嘗,水裡稍微有點金屬味。突然間她眼角餘光捕捉到旁邊一個物體。她灑掉手中的水,僵硬地轉向左邊。大約10英尺遠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錐形體,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光。她扭轉身子倒向落石,摸到背包,從裡麵掏出照明燈,然後捂住眼睛開了燈。洞裡麵呼的一下亮起來,所有東西都在這嘶嘶作響的藍幽幽的燈光裡現出原形:體積龐大,棱角分明。她把手放下,看向燈光照著的地方。是那艘廢棄的駁船的船體。她關了燈,繼續盯著船殼,視網膜上投射的物體形狀和光斑慢慢減退,瞳孔慢慢放大。這次不會錯了。光線透過駁船從塌方的另一側照過來。她重新打開燈把它插在土堆裡,讓它照著塌方的邊緣,開始收拾東西。她戴上手套,將背包甩到背上,蹚著水來到駁船跟前,蹲下身子,將燈伸到裡麵,四處仔細查看。駁船在塌方下麵向前延伸著,船頭露在有氣井的那一段隧道裡。這艘船怎麼也得有100多年的曆史了——船體和甲板是用鉚釘鉚在一起的鋼板做成的。真是好工程師,那些維多利亞時期的人,她心裡嘀咕著,看了看甲板的底層:船身在這樣的重壓之下居然沒有彎曲,而是被砸進了下麵的淤泥裡,稍稍向後翹起,也就是說,在塌方另一端的船頭要更高一些。從船尾看,船體內的積水水麵距離上麵的甲板不足1英尺——但是由於整個船身是傾斜的,船頭翹起,所以越往船體裡麵走,空間就會越大。往裡大約8英尺的地方,燈柱照到了一麵艙壁,擋住了通往船頭的道路。她把燈光照向船體其他地方,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出口。燈光下,無論鉚釘還是從甲板上垂下來的蛛網都變成了輪廓清晰的浮雕。燈光所及之處,都是些漂在水麵上的零零碎碎的垃圾:購物袋,可樂罐。還有個看上去毛茸茸的東西。大概是一隻泡腫了的老鼠。但是沒有發現艙門或者出口。她關了燈,這次眼睛沒用太長時間就適應了周圍的光線變化。她立刻發現了那一絲天光的來源:在艙壁上麵有個長方形輪廓。她鬆了口氣,“你他媽的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艙壁上開了扇艙門,有半扇門浸泡在水裡。或許是為了在不同的船艙之間運煤方便。這扇門絕對沒有理由是鎖上的。之前劫匪還沒有出現在對麵的隧道裡,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還沒99csw.有出現。然而,她的選擇一目了然——要麼穿過駁船去麵對他,要麼在這邊一直困到死。她從背包裡摸出那把自己用慣的瑞士軍刀,還有她那天晚上找到的那根道釘,把它們一起塞進係在手腕上的一個小防水袋裡。她將頭燈套在頭上,跪在淤泥裡,慢慢下沉,直到水麵沒過胸口,然後爬進船艙,雙手在水中向前伸著,清掃前方一切障礙;腦袋拂過落滿鐵鏽的蜘蛛網,抬著下巴,將嘴巴保持在水麵以上。如果劫匪真的在對麵,她倒是不擔心他會看到自己搖搖晃晃的燈光,因為塌方對麵肯定要亮得多,這點燈光根本不會引起注意。她擔心的是他很有可能會聽到她的動靜。她將道釘放在指頭能碰到的地方,確保隨時可以拿起它來進行戰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著,用嘴巴呼吸。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她苦澀的呼吸會再回到鼻端——那是經過一整夜的擔驚受怕、挨餓受凍之後的氣息,夾雜著船艙裡麵的煤炭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焦油味。她終於來到艙壁跟前,發現至少有兩英尺的艙門是泡在水裡的。她透過手套可以觸摸到大部分艙門。手摸不到的地方隻能靠穿著靴子的麻木笨拙的腳趾來感受。順著接縫往下一半的地方她摸到了門閂:沒上鎖。艙門之所以呈閉合狀態,據她猜測,應該是由於這麼多年以來門已經被鏽住。門兩側的水流沒有什麼壓力。隻要她將這一邊清理乾淨,門就不可能打不開——隻要儘量放慢開門的速度就可以了。她咬著舌尖兒,將瑞士軍刀的刀刃插到門和艙壁相連的地方,輕輕撬掉鐵鏽,然後又用腳清理了船艙底部的淤泥。她不敢摘掉手套——她把指頭插進艙門邊緣的時候它們已經疼得不聽使喚。她抬起一隻沉重的腳——這樣就有了力量來對抗那扇門——把全身的力氣都傾注在指尖,咬緊牙關拚命拉。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霧狀的鐵鏽屑紛紛落在她身上,一股較為溫暖的水通過艙門流進來,包圍住了她。艙門打開時發出的響聲讓她感覺耳朵上仿佛挨了一記重拳。太響了,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變得膽小起來,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動了。她就那樣呆在原地,蹲伏著,半截身子沒在水裡,瞪著兩隻眼睛,等著艙門外麵響起對此做出回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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