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1)

失蹤 莫·海德 1877 字 1天前

卡弗裡嘴巴裡一股煙草的味道。趁著骨瘦如柴的彼得·摩恩幫著兒子穿衣服,然後又架著他穿過走廊來到起居室的時候,卡弗裡走到外麵停車的地方,站在離莫特爾最近的車窗旁邊,卷了多天以來的第一支香煙,雙手不住地顫抖。因為下雨,卷煙紙潮乎乎的,但他還是用手攏著打火機火苗,點著了它,然後向上噴出一道細細的藍煙。莫特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卡弗裡並不在乎。他知道劫匪不會讓他這麼順利得手,卻沒有料到會是這麼個情況。香煙起了作用。等到他再回到起居室的時候,雖然感覺中了毒似的,而且還是全身緊繃,但至少他不再顫抖了。彼得·摩恩沏了茶,很濃的茶,並沒有加太多的奶。茶壺就放在一張小膠合板桌子上。桌子破爛不堪,有的地方麵板已經脫落;茶壺旁邊是一碟切得整整齊齊的巴騰堡蛋糕。卡弗裡已經有好多年沒有看到過巴騰堡蛋糕了。這讓他想起了母親以及那首經常在禮拜天響起的《頌歌》。當然,他的記憶中不會有這樣狹窄破舊的公營公寓。蛋糕旁邊放著摩恩貼著照片的證件——警局人力資源部的人認定的那個。照片上就是那個勤雜工——柔軟的下巴,黑頭發。超重,但是和坐在旁邊沙發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的理查德·摩恩絕對不是同一個人。老摩恩一刻不停地為兒子忙活著,先是拿了靠枕給他墊在身後,再把他的雙腿架高,然後倒了杯茶放進兒子腫脹的手中。特納聯係了為警察局提供臨時工作人員的職業介紹所,而且招聘摩恩——就是證實他沒有犯罪記錄,並且對他進行麵試——的那位經理也已經來到了這裡。那是一名亞裔中年男子,穿著一件駝色大衣,發際已經開始出現斑白。他看上去很焦慮。卡弗裡很慶幸自己的境況好歹還要比他強一些。“他根本就不是我錄用的那個人。”職介所經理仔細端詳著理查德·摩恩,“那個人隻有他四分之一的體重,很健康,體型也還可以。”“他給你的是什麼證件?”“護照。還有這個地址的物業賬單。”他帶來的文件夾裡麵滿是各種各樣的文件:他所持有的理查德·摩恩所有證件的複印件,“犯罪記錄局要求的所有東西。”卡弗裡翻看著這些文件,從中抽出一張英國護照的複印件。上麵是一個大約25歲的年輕人,表情嚴肅,麵孔剛毅。理查德·弗·摩恩。卡弗裡把照片拿遠一些,對比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看看,”他把照片從桌子上推過去,“這是不是你?”理查德·摩恩沒法低頭,他隻能儘量轉動眼珠斜著眼睛去看照片,看過之後閉上眼睛,氣喘籲籲。“是的。”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是女人的聲音,“是我。這是我的護照。”“這就是他,”老摩恩說道,“12年前的他。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自暴自棄。看看這張照片。這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的臉九九藏書嗎?我不信。”“彆說了,爸。你這樣跟我說話我很受傷害。”“彆用治療師的那套說辭來對付我,兒子。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做傷害。”彼得·摩恩上下打量著兒子,好像仍然無法相信世界加罪在他身上的眼前這一堆畸形,“眼睜睜地看著你在我麵前變成一堆垃圾。這才是傷害。”“摩恩先生,”卡弗裡抬起一隻手止住他們的爭吵,“這個能不能留著以後慢慢談?”他端詳著照片裡的臉。同樣的額頭,同樣的眼睛,同樣的發線,同樣的金棕色頭發。他看著理查德,“你是說你用了12年的時間從這個樣子,”他敲了敲照片,“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有問題——”“問題?”老摩恩插嘴道,“問題?好吧,你簡直能得個年度最佳輕描淡寫獎啦,兒子。你真的可以。你他媽簡直是個植物人了。你就承認了吧,”“我不是。”“你就是。你就是個植物人。我開的車體積都要比你小。”沒有人說話了。然後理查德·摩恩捂住臉哭開了。他的肩膀抖動著,好久都沒有人出聲。彼得·摩恩雙臂交叉,滿臉怒容。特納和職介所經理都低著頭盯著各自的腳。卡弗裡拿起那個勤雜工的身份證,對比著護照上的照片。這兩個人也不是完全不同——相同的寬額頭,相同的小眼睛——但是職介所經理肯定是睡著了才會看不出這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但是此時此刻,當著摩恩父子的麵臭罵經理一頓也於事無補,所以等到理查德停止了抽泣,他便舉著身份證問道:“認識這個人嗎?”理查德擦了擦鼻子。本來就小的眼睛,哭了一陣子之後,現在更是腫成了一道縫。“是不是你們幫過的朋友?你把自己清白的記錄借給了這個人?”“不是,”理查德悶聲悶氣地說,“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個人。”“摩恩先生?”卡弗裡把身份證轉了過去。“不認識。”“你確定嗎?他是個非常非常危險的混蛋,而且他還使用了你兒子的姓名和身份。你再好好想想。”“我不知道他是誰。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這個家夥心理極度扭曲——比我以前打過交道的任何人都變態。像他這樣的人,依照我的經驗,不會尊重任何人,無論是他們的受害者,還是他們的朋友——尤其是幫助過他們的人。你幫助這樣的人,十之八九他會忘恩負義地反咬你一口。”他把目光從父親轉向兒子,然後又轉回來,兩個人都躲著他的目光,“所以,再好好想想。你們確定你倆誰都不認識這個人嗎?”“是的。”“那麼這個,”他把護照複印件放在桌上,“是如何作為身份證明文件送到犯罪記錄局去的呢?”彼得·摩恩端起杯子,坐回到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我都已經好些年沒有看到過這個護照了。你呢,兒子?”九九藏書理查德吸了吸鼻子,“我也沒見過,爸爸。”“是了,自從那次入室盜竊之後你有沒有再見到過它?”“呃?”“因為你根本用不著它,你正忙著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走到電視機那裡然後再走回來是不需要護照的,對吧,兒子?從那次入室盜竊之後你有沒有見過你的護照?”“沒有,爸爸。”理查德緩緩地搖著頭,好像搖個頭也能把他累個半死。“什麼入室盜竊?”卡弗裡問道。“有小偷砸破了後麵的窗戶。我也沒有搞清楚究竟丟了哪些東西。”“你有沒有報警?”“就你們那辦案方式嗎?無意冒犯,但是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報警。你們會很微妙地自動忽視某一類人。一紙公文就能改變看待事物的方式。然後,當然還因為我家失火了,所以幾乎都忘了這茬。你知道的——家中失火真的能毀掉一個人的生活。”卡弗裡一直觀察著理查德。他臉上肉太多,所以很難看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父親卻有一張騙人的臉,看上去單純質樸,那是一種犯過重罪的人才會有的表情。然而犯罪記錄局的檔案裡卻沒有任何對他們不利的證據。“這場火災——應該在警察局存檔了,我想?”“當然。縱火犯。真是壞透了。公家出錢重修了房子,但是就刷了點漆也叫重修?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怎麼樣都無法彌補回來。”“毀了我媽,”理查德氣喘籲籲地低聲說道,“是不是,爸?這場火毀了我媽。”“她倒是沒死在大火中,隻是無法接受發生在我們一家人身上的事情。也毀了你,兒子,從某種程度上講,難道不是嗎?”理查德把重心移到左臀上——動了這麼一下就已經令他氣喘如牛,“我想是的。”“煙霧吸入。”彼得·摩恩的膝蓋突然抽動了二下,仿佛身體裡麵裝了個馬達似的上下跳動起來,“肺部損傷,哮喘,當然,還得加上——”他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引號,“認知以及行為障礙。都是一氧化碳造成的。讓他變得情緒化——壓抑沮喪;讓他日複一日地坐在那裡邊看電視邊吃東西。薯片、金牌焦糖巧克力棒。哪一陣子若是想起來要健康飲食了,就來份杯麵。”“我也並不是從早坐到晚的。”“你是的,兒子。你什麼都不做。這才是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卡弗裡舉起一隻手,“我們就進行到這裡吧。”他放下杯子,站起身,“這種情況下,我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跟我一起去局裡,要麼——”“那除非我死了。我兒子都已經一年多沒出過公寓了;他現在也不會出去。這會要了他的命。”“要麼我讓一個同事留在這裡。以防那個竊賊突然間對我們善心大發,決定回來把護照還給它的合法主人,嗯?”“我們又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兒子現在該上床休息了。”彼得·摩恩站起身,走到理查德麵前,把褲子的兩條背帶往肩膀上提了提,彎下腰,伸出雙臂,“來吧,兒子。你在這裡呆得已經太久了,這會要了你的命。走吧。”卡弗裡看著理查德——隻穿了件背心和一條慢跑褲,卻依舊大汗淋漓——伸出手拉住父親的手。他看著老人把兒子從沙發上拉起來的時候,胳膊上青筋暴露,聽到老人用力時的喘息。“要不要幫忙?”“不用。都乾了這麼多年啦。來吧,小夥子。讓我們一起把你弄到床上去。”理查德終於站了起來。卡弗裡、特納和職介所經理一言不發地默默看著。這對於一個禿頭、駝背、身材瘦小的老頭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老摩恩還是把理查德拉了起來,然後攙扶著兒子,邁著痛苦的步子,向走廊走去。“跟著他們,”卡弗裡向特納低聲說道,“確保他們沒有手機。待會兒我會派個警察來替你,然後你再回辦公室。對他們進行全麵調查。父親的犯罪記錄——一切與這個地址有關的記錄在案的事故。搞清楚那場火災是怎麼回事——如果真的發生過火災的話。我希望把這些都在電腦上進行比對,然後把所有有關聯的事情全部列成一張單子。要把他們擠乾。”“好的。”特納跟著摩恩父子向門口走去,卡弗裡和職介所經理則留在原處。卡弗裡把手伸進口袋裡摸著鑰匙,直接無視像個炸彈似的扔在那裡的煙草袋。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正在做什麼。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跟他們聯係,現在很想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已經老得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是這樣,等到一天結束上床的時候會是誰幫誰呢?他覺得應該是父親幫母親。她還沒有從失去尤恩的打擊中恢複過來——永遠都不可能恢複了。她一直都需要幫助。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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