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大街跟英國其他成千上萬條大街沒什麼兩樣,有一家超級藥店和博姿門店點綴在幾家本土零售商店之間。商店裡的燈光透過雨幕和漸漸降臨的暮色照過來。預定接頭點設在距離理查德·摩恩的公寓200碼遠的一個超市停車場。卡弗裡到達那裡的時候,車上已經坐了八個人在等他。他們都穿著防護服:凱夫拉爾防彈背心,手裡拿著盾牌和頭盔。他認出了其中幾個人:水下搜索隊的人,時不時會出勤為其他部門做些協助工作。“你們隊長呢?”他們的車燈還亮著,車門也沒關,“她也來了,是不是?”“下午好,長官!”一個個子稍矮,一頭剪得很短的金發男子走向前,伸出手,“代理隊長威拉德。我給你打過電話。”“你來代理的?馬裡隊長去哪裡了?”“她明天才來上班。如果你需要聯係她的話,可以打她手機。”威拉德用背部擋住其他人,免得他倆的談話被人聽到。他壓低了聲音,“長官?我不知道我們這次行動的對象是誰,但是這些家夥好像認為是針對我們今天搜索的劫車匪的。是這樣嗎?”卡弗裡的目光越過威拉德,落在大道和通往公寓入口的交會處,“告訴他們彆這麼激動,保持對工作的尊重。讓他們隨時準備好處理突發情況。這個家夥要比我們聰明得多,就算他現在在家呆著,事情的結果還不一定會怎麼樣。”摩恩的公寓所在的房子是一棟帶有維多利亞風格陽台的二層小樓,一樓是一家叫做“快樂火鍋”的外賣中餐館。公寓的樓梯,與大多數這樣的建築一樣,是從外賣餐館一側九九藏書下來直通往人行道的。路上行人來來往往,下班後低著頭急匆匆往家裡趕,與嚴寒做著鬥爭。公寓後麵是一個小型停車場,餐館老板把空包裝都扔在那裡,或許他也是在這裡把用過的食油賣給那些飆車小子。樓上所有的窗戶都緊緊地拉著窗簾。但是他們已經向餐館老板打聽過了,理查德·摩恩的確就住在樓上,今天下午樓上還一直有人走動。另一個部門的成員已經在樓後麵集合。一些警察正小心翼翼地疏散行人。卡弗裡的嘴唇上麵甚至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你想讓我們怎麼做?”威拉德一副標準的協助姿態: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雙腳叉開,“你是想讓我們敲門呢,還是你自己敲門,我們在後麵等著支援你?”“我來敲門。你們等著。”“你還是想先謹慎點,是不是?”“沒錯。”“要是他不開門呢?”“那就用這把大紅鑰匙。”他向旁邊兩個正在為紅色衝擊夯鬆綁的警員點了點頭,“不管是用哪種方法,我會和你們一起進去。我要得到第一手資料。”“若是這樣,長官,那就請你在我們身後進去。往後一點,給我們讓點空間出來。等我們發現目標,我看看是什麼情況再給你發信號。情況不外乎三種:配合,不配合,拚死抵抗。如果不配合的話我們就把他銬起來——”“不,就算是配合的話也要把他銬起來。我信不過這家夥。”“好的——如果是前麵兩種情況的話,我就把他銬起來。如果拚死抵抗,你是知道我們的辦事程序的。裡麵可就要展開大決戰了。他會被拍在牆上,身上還有兩個盾牌,整個人都擠扁了。我們或許得抓著他的膝蓋後麵才能把他揭下來。到了那個時候你或許會認為還是由我來喊話比較好。”“不,還是我來。”“隨便。但是在我們把他完全控製住之前,還請你站得遠一點。到時候如果必須要向他喊話也請你站在門口。”他們——卡弗裡、特納還有水下搜索隊的成員——沿著街道向前走著,心情出奇得平靜,甚至有些隨意。水下搜索隊的成員相互交談著,擺弄著設備,檢查著對講機,確保隻能與這次行動的指揮官對話。還有一兩個抬頭看著拉著窗簾的窗戶,評價著這間公寓。隻有卡弗裡是沉默的。他在回憶行者說過的話:這個人要比你之前帶給我看的其他任何人都更聰明。他在嘲笑你們。事情不會這麼直截了當。他心裡很清楚。不會這麼簡單就解決掉的。他們在那扇破舊的小前門口停下來。卡弗裡站在門口,抬起手,準備按門鈴,協助組的警察則立刻以一種久經考驗的隊形在他周圍散開。他左邊的三個人手裡拿著防暴盾牌擋在身前,形成一個盾牌強攻小組。右邊眾人以威拉德為首,警棍和催淚瓦斯都己準備妥當。卡弗裡看向威拉德;兩人向彼此點了點頭。卡弗裡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沒有聲音。五秒鐘之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眾人麵麵相覷,期待著隨時能從對講機熟悉的哢噠聲裡聽到有人告訴他們目標已經跳後窗逃走。但是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卡弗裡舔了舔嘴唇,再一次按響了門鈴。這次裡麵有了點動靜,是腳踩在樓梯上的聲音。然後從門裡麵傳來拉門閂的聲音、彈簧鎖轉動的聲音。卡弗裡身邊的人都繃緊了神經。他後退一步,從口袋裡摸出搜查令,打開之後舉在臉前。“什麼事?”卡弗裡把搜查令往下放了放。他意識到有人正斜著眼睛打量他,倒是有點希望有個什麼東西能在他臉上炸開。站在門口的,是個60多歲的小老頭,身上穿了件臟兮兮的汗衫,褲子用兩條背帶吊著,腦袋已經完全禿掉了。若不是因為他腳上的拖鞋,你肯定會以為他是英國國家黨會議中的一員。“摩恩先生?”“什麼事?”“我是卡弗裡警探。”“什麼事?”“你不是理查德·摩恩吧?”“理查德?不,我是彼得。理查德是我兒子。”“我們想和理查德談一談。你知道他在哪裡嗎?”“知道。”片刻的沉默。隊員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還從來沒有過這麼順利的進展。此事定有蹊蹺,“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可以——他在樓上躺著呢。”彼得·摩恩往後退了退。卡弗裡的視線越過他看向樓梯。地毯很破舊,上麵沾著泥巴。牆壁上滿是歲月和尼古丁留下的痕跡;齊腰高的地方也都是這麼多年手掌無數次拂過留下的褐色印記。“你們要進來嗎?我去叫他。”“不,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讓你先出去一下。你可以在這裡和同事們一起等著。”彼得·摩恩走出門,在嚴寒中瑟瑟發抖,“上帝,這是怎麼了?”“有沒有什麼問題,威拉德隊長?”卡弗裡說,“你有沒有什麼要問他的?”“有。摩恩先生,就你所知,你們家裡有槍械嗎?”“再過100萬年也不會有的。”“你兒子沒有武裝?”“武裝?”“是的。他有沒有槍?”彼得·摩恩小心地看著威拉德,眼睛裡了無生機,“你饒了我吧!”“究竟有沒有?”“沒有。你們會把他嚇得尿褲子。他不喜歡不速之客。這不是理查德的風格。”“我相信他是能夠理解的,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在床上,是不是?上麵有幾間臥室?”“兩間。你順著走廊穿過起居室——左邊有一間,然後過了衛生間,後麵那間就是他的臥室。提醒你們一下,這個時候我是不會靠近那個衛生間的。理查德剛剛去過。就像是什麼東西爬進了他肚子裡,然後死在了裡麵。真搞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走廊儘頭。”卡弗裡衝著門歪了下頭,“威拉德?聽明白了嗎?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威拉德點點頭。數到三之後他們衝了進去:三人組成的盾牌隊列首當其衝,跑上樓梯,用最大的聲音喊道:“警察!警察!警察!”過道裡充斥著各種聲音和汗水的氣味。威拉德跟在三人後麵,卡弗裡斷後,一步兩個台階地往樓上衝。上麵是一間靠煤油爐取暖的大房間,裡麵滿是廉價的MFI家具和圖畫。隊員們蜂擁而上,拉沙發的拉沙發,扯窗簾的扯窗簾,還有人檢查了大壁櫥的頂端。威拉德平伸出一隻手——這是行動的暗號,表示一切正常。他指向廚房,檢查後發現也是一切正常。他們繼續沿著走廊前進,沿路打開電燈,經過衛生間時,威拉德小聲咕噥道:“如果不是覺得他是用這個理由來拖延時間的話,我真應該幫他們個忙,打開一扇該死的窗戶。”他們檢查過第二間臥室之後,來到走廊儘頭的一扇薄木板門前麵。“準備好了?”威拉德小聲問卡弗裡。他向著門縫點點頭,提醒卡弗裡注意裡麵並沒有燈光透出來,“就是這間了。”“是的——但是記住,隨時準備突發情況。”威拉德轉動門把手,把門推開了一條縫,然後後退一步。“警察,”他高聲說,“我們是警察,”裡麵沒有動靜,他用腳把門縫推得更大一些,伸進手去,打開燈。“警察!”又等了片刻。隊員們背貼著牆站在走道裡,額頭上全是汗水,隻有眼睛還在轉動著,觀察過四周的動靜之後,又重新彙聚到威拉德臉上。裡麵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威拉德發出信號,把門全部打開。小組成員立刻衝進去,手舉盾牌擺成防禦陣勢。卡弗裡站在門口,可以從他們的聚碳酸酯護目鏡上麵映出來的影像模糊看出房間裡麵的情況。一扇窗戶,窗簾是拉開的。一張床。彆無其他。護目鏡後麵,警員們的眼睛來回轉動,估量著眼前的情況。“被子下麵。”一名警察朝威拉德努了努嘴。他把身子伸進門裡,繼續喊話,“請把被子掀開,先生。把被子扔到地板上我們能看到的地方。”又是片刻停頓,然後就聽到被子落在地上的聲音。卡弗裡看到它落在了地上——一床有幾何圖案的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被子。“長官?”離得最近的警察稍稍放鬆了手中的盾牌,“這是配合型的。你可以進來了。”“配合的。”威拉德一邊對卡弗裡說著話,一邊從防彈衣裡掏出手銬,“你可以和他對話了。”他進了門,看清楚房間裡的情形之後,又站住腳。“呃,”他轉向卡弗裡,“或許你需要進來一下。”卡弗裡伸出一隻手扶著門,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房間很小,裡麵空氣汙濁。男式衣物扔得到處都是。裡麵有一個看上去很廉價的五鬥櫥,上麵還有一麵汙跡斑斑的鏡子。但是最引人注意的還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他躺在那裡,像座小山似的,恐怕重達420磅——而且還是赤裸裸的。他雙手放在身子兩側,渾身如通了電般不停地篩糠。一聲尖銳的哀鳴從他嘴巴裡傳出來。“理查德·摩恩?”卡弗裡舉起搜查令,“你就是理查德·摩恩?”“是我,”他氣喘籲籲地說,“就是我。”“很高興認識你,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能不能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