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一九八九年(1 / 1)

克裡斯擠在艾蜜麗旁邊,兩人的手抓住話筒。“你是膽小鬼,”他喃喃說,撥號聲在他耳中隆隆作響。“我不是,”艾蜜麗輕聲說。有人接起電話。克裡斯感覺艾蜜麗的手指捏著他的手腕。“哈羅?”艾蜜麗壓低聲音:“我找隆偉格先生。”“對不起,”接電話的女人說。“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可以記下留言嗎?”艾蜜清清喉嚨。“他真的有嗎?”“有什麼?”女人問。“一個很雄偉的‘老二’(原文是“Mr. Longwanger”,在美國俚語中,“wanger”影射男人的生殖器,這裡艾蜜麗和克裡斯打電話惡作劇,諧弄“大老二”先生。)?”艾蜜隨後用力掛了電話,狂笑著滾到一堆電話簿的紙張中。克裡斯笑了一陣子才停下來。“想不到你真的做了,”他說。“那是因為你是蠢蛋。”克裡斯對她邪邪一笑。“最起碼我不姓‘隆偉格’。”他隨手翻翻掉落在一旁的電話簿。“接下來打給誰?”他問、“噢、這裡有個‘理查·萊瑟’,我們可以問他‘老二先生’在不在家。”(“Richard”簡稱“Dick”,在美國俚語中,“dick”亦有生殖器之意。)艾蜜麗仰躺。“我知道了,”她說。“我們假裝張伯倫先生、打電話給你媽媽說你在學校闖禍了。”“她哪會相信我是校長。”艾蜜麗嘲弄說:“膽小鬼、膽小鬼。”“你打,”克裡斯挑釁。“她聽不出校長秘書的聲音。”“如果我打,你會給我什麼?”艾蜜麗問。克裡斯翻翻口袋說:“我給你五塊錢。”艾蜜伸出手,他握了握,然後把話筒遞給她。她撥號、捏住鼻子。“哈羅,”她裝出鼻音。“我找哈特太太。我是校長辦公室的菲麗絲,你兒子闖禍了。”艾蜜麗神氣地看著克裡斯。“闖了什麼禍?嗯,請你趕快過來把他帶回去就行了。”說完馬上掛了電話。“你乾嘛做這種事?”克裡斯喃喃抱怨。“她會專程開車去學校,然後發現我一小時之前就離開了!我會被禁足一輩子。”他雙手順順頭發,側身躺在艾蜜麗的床上。她從背後抱住他,下巴頂在他肩膀上。“如果你被禁足,”她喃喃說。“我會陪你。”克裡斯低頭坐著,他爸媽像大樹一樣站在他麵前,他心想,全天下夫妻是不是都像這樣:其中一人大喊大叫,另一人跟著嘮叨,看起來好像一個雙頭巨人。“你講話啊,”他媽媽憤憤結束訓話。“你有什麼好說的?”“對不起,”克裡斯馬上回答。“抱歉也彌補不了愚行,”他爸爸說。“為了趕去學校接你,你媽媽取消會議,說對不起也沒用。”克裡斯本來想說如果媽媽運用邏輯思考,她就會知道下午這個時候學校裡不可能有學生,但他考慮了一會還是沒說。他又低下頭,凝視地毯的紋路,他真希望他和艾蜜麗打電話惡作劇時,他記得媽媽的生意剛剛開始起步,但他們一下子就玩瘋了,他怎麼記得?況且,站在隊伍裡、幫一些不想浪費時間的人排隊,這算哪門子生意?“我對於你和艾蜜麗期望很高,”他媽媽說。嗯,這話聽了一點都不驚奇。每個人對他和艾蜜麗總是期望很高,好像大家都曉得某個宏大的計劃,隻有他們兩人渾然不知。有時克裡斯真希望能夠偷瞄生命之書的最後一頁,看看結果究竟如何,這樣他就不必花精神作樣子。“除了上學之外,你三天不準離開房間,”他爸爸說。“我們看看這樣能不能讓你好好反省,讓你想想這個小玩笑造成多少人的不便?”然後,爸媽像隻雙頭怪獸似地走出房間。克裡斯跳回床上,伸出手臂遮住眼睛。天啊,他們真討厭。就算媽媽去找張伯倫先生,而張伯倫先生不曉得克裡斯闖了什麼禍,這又有什麼大不了?一個月之後根本不會有人記得。他拉開臥室窗戶的窗簾,窗戶麵向靜悄悄的東方,正好麵對艾蜜麗的臥房。其實距離太遠,兩人看不到彼此,但最起碼看得見窗戶透出的光線。克裡斯知道艾蜜麗也被大罵一頓,他隻是不確定她爸媽在臥室或是廚房裡訓她。他在床邊的台燈旁坐下,關掉台燈,房間頓時一片漆黑。然後他扭開開關、關燈、開燈、關燈、開燈。四次一陣漆黑,然後三次比較短暫的漆黑。他站起來在窗邊等候。艾蜜麗的窗戶在樹枝中若隱若現,先是一片漆黑,然後燈又亮了。他們去年在夏令營學會摩斯密碼,艾蜜麗的房間繼續忽明忽暗:H……I。克裡斯又用拇指按按台燈的開關。H……O……W……B……A……D。艾蜜麗的房間暗了兩次。克裡斯做了三次暗號。他笑笑、靠在床頭,看著艾蜜麗對他訴說的話語在夜空中閃爍。門外走廊上,葛絲和詹姆斯跌坐在牆邊,試著不要笑出聲。“你相信嗎?”葛絲笑著說。“他們打電話給一個叫做‘隆偉格’的家夥!”詹姆斯戲謔一笑。“我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忍住不笑。”“剛才吼他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老古板,”葛絲說。“我才三十八歲,但感覺跟‘傑西·赫姆斯’(Jesse Helms,北卡羅萊納州的共和黨議員,立場保守,縱橫政壇數十年。),沒什麼兩樣。”“我們一定得將他禁足,葛絲,不然他會亂打電話,問說亞伯王子在不在罐子裡。”“什麼亞伯王子在不在罐子裡?”(“Prince Albert in a .”是個俚語,意思也是打電話惡作劇。)詹姆斯呻吟一聲,拉著她站起來。“你永遠不會是老古板,因為那個頭銜已經屬於我羅。”葛絲走進他們的臥室。“好,你可以是個糟老頭,我則是那個闖進校長辦公室、堅持自己兒子做錯事的瘋女人。”詹姆斯大笑。“他們真的讓你上當了,對不對?”她把枕頭丟向他。詹姆斯抓住她的腳踝,弄得她一邊尖叫、一邊從他身邊滾開。“你不該對我丟枕頭,”他說。“我或許不年輕,但我還沒入土呢。”他把她壓在身下,感覺到她漸漸放鬆,他輕撫她乳房的曲線以及喉頭的細紋,雙唇蓋上她的嘴。葛絲讓自己縱情於回憶,她想起十多年前房子剛蓋好時,屋裡依然彌漫著油漆和木板地的味道,醫院也少有空閒時刻:她回想起她和詹姆斯在餐桌上、儲藏室裡、吃過早點之後做愛,好像一當上住院醫生,他腦中那些清教徒觀念全都消失無蹤。“你啊,”他吻著她的太陽穴說。“想太多了。”葛絲埋在他頸間微笑,很少人對她發出這種指控。“好吧,說不定我該憑著感覺走,”她說,說完就把手悄悄伸到詹姆斯的襯衫裡,她雙手慢慢往上滑,他背部的肌肉如同潮水一般隨之緊繃:過了一會,她推得他側躺,拉下他褲子的拉鏈,握住他熾熱的男性象征。然後她抬頭一看,雙眼閃閃發亮。“我想你也是‘隆偉格’先生羅?”詹姆斯邪邪一笑。“任你差遣。”他移到她身上,緩緩進入她;她深深吸口氣,然後什麼也不想。親愛的日記:班上的天竺鼠“小布”要生小寶寶了。夢娜·瑞普林今天在學校說,上體育課時,她在牆墊後麵吻了肯尼·羅倫斯,這實在太瘋狂了,因為大家都知道肯尼是全四年級最粗魯的男孩。克裡斯當然除外,但克裡斯不像其他男孩。克裡斯為了寫讀書報告,正在讀拳王阿裡的自傳。他問我在做什麼,我跟他講了騎士蘭斯洛特、格溫娜維爾和亞瑟王的故事,但講到一半就停了。他說不定想知道關於騎士的故事,但我卻跳過那些部分。格溫娜維爾和蘭斯洛特相處的時光是全書最精采的部分,他黑發黑眼,他把她從馬上抱下來,還稱她為“夫人”,我打賭他像善待水晶蛋一樣照顧她,我媽甚至不準任何人在那些寶貝的水晶蛋附近呼吸。亞瑟王是個老混蛋,格溫娜維爾應該跟蘭斯洛特私奔,因為她愛他,而且因為他們注定彼此相屬。我覺得這樣非常羅曼蒂克。如果克裡斯知道我這麼迷童話故事,我不如死了算了。過了幾天,在艾蜜麗的挑戰下,克裡斯從圖書館書架上偷了一本《性愛聖經》(The Joy of Sex)。他把書藏在外套裡,直奔兩人家裡附近的秘密藏身地,這裡有塊形狀像是直角三角形的大石頭,你可以在石板上跳來跳去,也可以躲在石板下方,他們小時候曾在這裡捉迷藏,也曾把這裡當作海盜洞穴、或是印地安小屋。克裡斯把地上的鬆樹針葉踢到一旁,抽出外套裡的書,坐到艾蜜麗旁邊。兩人好一陣子都沒說話,他們歪著頭研究書上交纏的人體、和緊緊交握的雙手,艾蜜麗用手指輕撫一張鋼筆繪製的側麵圖,圖片上的男人緊貼在女人背後。“我看不懂,”她輕聲說。“這樣哪會快樂?”“真正做了肯定不一樣,”克裡斯回答。他翻到下一頁,“哇,”他說。“這簡直是體操動作。”艾蜜麗翻回書的最開頭,停在開頭的某一頁,書頁上有個女人躺在男人上麵,整個身子罩住他,兩人的雙手緊緊交握。“這有什麼了不起,”克裡斯說。“你也像這樣把我按在地上好多次,”但艾蜜麗沒聽他說話,她看另一頁看得出神,書頁上依然是一男一女,但兩人坐著,雙腿像螃蟹一樣伸展,雙手交握穩住身子。兩人的身體看起來像個大盤子,好像做愛是為了創造出某樣東西,藉此承接對彼此的感情。“你如果真的愛某個人,感覺一定非常不同,”艾蜜麗說。克裡斯聳聳肩。“肯定是吧,”他說。葛絲幫克裡斯換床單時,發現藏在床墊和彈簧架之間的《性愛聖經》。她拾起書隨意翻閱,看到許多她早已忘記的姿勢。她把書緊摟在胸前,走出房間,前往戈德家。梅蘭妮出來開門,她一隻手握著咖啡杯,另一隻手接下葛絲一語不發遞過來的書。“嗯,”她邊說邊端詳書的封麵。“這肯定超過敦親睦鄰的尺度。”“他才九歲,”葛絲衝口而出,一把將外套扔到廚房地上,重重坐到椅子上。“九歲的孩子應該想著棒球,而不是性。”“說不定他們想到棒球,就會想到性,”梅蘭妮推測。“你知道的,登上一壘、二壘,諸如此類的事。”“誰讓他從圖書館借出這本書?”葛絲質問,然後轉身麵對她的好友。“哪種大人會讓小孩做這種事?”梅蘭妮檢視書的背麵。“沒有人會讓孩子這麼做,”她說。“這本書根本沒被借出。”葛絲把臉埋在雙手中。“這下好了,他變態,而且偷東西。”廚房的門又被推開,麥克走進來,手裡抱著一大箱獸醫用品。“女士們,”他邊打招呼,邊把箱子重重放到地上。“怎麼了?”他瞄了梅蘭妮一眼,不懷好意地笑笑,然後把書從她手中拿過來。“哇,”他邊說邊翻翻。“我記得這本書。”“但你讀這本書的時候是九歲嗎?”葛絲問。麥克笑笑,“我能保持沉默嗎?”梅蘭妮轉身麵向他,一臉驚訝。“你那麼小就注意到女孩子?”他輕啄一下她的頭頂。“我如果不早點起步,”他說,“怎麼可能像現在一樣充滿性感爆發力?”他在葛絲對麵坐下,把書悄悄遞給她。“讓我猜猜,你在他床墊下發現這本書,我自己就把《閣樓雜誌》藏在那裡。”葛絲揉揉太陽穴。“我們如果再把他禁足,社福人員肯定要上門羅。”她一臉愁容抬頭瞄一眼。“說不定根本不該處罰他,”她說。“說不定他隻想多了解女孩子,”麥克揚起眉毛。“等他找到答案,你可不可以請他過來幫我指點迷津?”梅蘭妮同情地歎口氣。“換作是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先彆這麼說,”葛絲提醒她。“你怎麼知道艾蜜不是共犯?這兩個孩子做什麼都在一起、”她看看麥克。“說不定她是主謀。”“艾蜜才九歲,”他說,這個想法令他反胃。“沒錯,”葛絲說。葛絲一直等到兒子把房間翻得東倒西歪,然後她敲敲門,一進去就看到亂七八糟的衣服、手套、和曲棍球球棍,兒子也一臉焦慮。“嗨,”她和顏悅色地說。“什麼東西不見了嗎?”她看著克裡斯臉上冒出不同深淺的紅暈,然後她從背後伸出雙手。“你在找這個嗎?”她問:“這跟你想的不一樣,”克裡斯馬上說,葛絲大感驚訝,他什麼時候學會如此輕易撒謊?“你覺得我怎麼想?”“我讀了一些不該讀的東西。”葛絲坐到他床上。“這是個事實、還是你覺得如此?”她放緩語調,手掌輕撫書封。“你為什麼覺得不該讀這些東西?”克裡斯聳聳肩。“我不知道,那些裸體照片吧。”“這就是你為什麼想讀?”“我想是吧,”克裡斯看起來好可憐,她幾乎替他感到抱歉。“偷拿書的時候覺得這個點子還不錯。”她凝視兒子的頭頂,忽然想起他出生時,產房一位護士拿麵鏡子擺在她大腿間,這樣一來,她就看得到剛出生、柔軟濕潤的小寶寶。“我們能不能忘了這回事?”克裡斯哀求。她想放他一馬,他在她身旁坐立不安,好像是隻被釘住的蝴蝶,她看了有點不忍心。但她無意中低頭看到他的手緊抓著瘦巴巴的膝蓋,那已不是一雙小寶寶柔軟、如同感恩節遊行隊伍的氣球般圓滾滾的胖手,在某個葛絲忙到沒注意的時刻,這雙手已布滿骨節和青筋,幾乎比她自己的手還大,也已令她想起詹姆斯的雙手。葛絲清清喉嚨,這個坐在她麵前、她光是摸摸臉就能認得出來、還不會說話就叫得出她名字的男孩,已經變得讓她認不得。現在他一聽到“女人”這個字眼,想到的不再是葛絲的輪廓和媽媽的擁抱,而是一個有著豐胸和豐臀的無名女子。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你如果有問題,嗯……有關……有關這方麵的問題,你可以問你爸爸或是我、”葛絲勉強擠出話,暗自禱告他會求教於詹姆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當麵質問克裡斯,就目前情況看來,她實在不曉得誰比較難為情。“我的確有些問題,”克裡斯看著大腿,扭攪雙手。“書裡的一些圖片,嗯……有些……有些看起來……”他抬頭看看。“好像行不通。”葛絲伸手摸摸兒子的頭。“如果行不通,”她隻說。“我們就不會有你。”艾蜜麗和克裡斯坐在床上用毯子搭成的帳篷裡,一支手電筒好端端擺在兩人光溜溜的雙腳間。克裡斯的爸媽參加醫院募款餐會,拜托戈德夫婦照顧克裡斯和他妹妹。凱特洗澡之後就睡了,但克裡斯和艾蜜打算熬到半夜,梅蘭妮不到九點就送他們上床、叫他們關燈睡覺,但他們曉得如果不出聲,沒有人會逮到他們。“怎樣?”克裡斯逼問。“‘真心話’或‘大冒險’?”(“Truth or Dare”是美國小孩喜歡的遊戲,若選擇講真心話,就得老實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若選擇大冒險,就得接受對方挑戰,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我選‘真心話’,”艾蜜麗說。“假裝是校長秘書打電話給你媽媽……這是我做過最糟的事。”“錯了!你忘了那次你把指甲油卸除液倒到我媽的梳妝台上,然後說是凱特的錯。”“你叫我做的!”艾蜜麗小聲抗議。“你說反正她搞不清楚。”她皺皺眉頭。“如果你知道哪件是我做過最糟的事情,何必問我這個問題?”“好吧,再來一次,”克裡斯說。“你把趁我在刷牙的時候、寫的日記念給我聽。”艾蜜麗抽口氣。“我寧願選‘大冒險’。”克裡斯的牙齒在手電筒的燈光中閃閃發亮。“你得偷溜到你爸媽的浴室,”他說。“還得把他們的牙刷帶回來,這樣我才知道你真的去了。”“沒問題,”艾蜜邊說邊扔開毯子。她爸媽半小時前就睡了,當然不可能到現在還醒著。她一走開,克裡斯馬上盯著那本毛織封麵、艾蜜麗每晚寫下心聲的日記本,本子上了鎖,但他撬得開。他摸摸日記本的背麵,然後猛然抓起本子,手掌開始冒汗。他為什麼這麼膽小?因為他知道艾蜜麗不想讓他讀?還是因為他怕他將讀到些什麼?他搖搖日記本,慢慢開鎖,日記裡寫滿了他的名字,令他大為訝異,他猛然把日記放回她桌上,回到床上,幾乎確定自己臉上充滿了罪惡感。“看吧,”艾蜜上氣不接下氣地爬回床上,同時遞給他兩支牙刷。“該你了,”她盤起雙腳、“誰是五年級最漂亮的女孩?”嗯,這還用問嗎?艾蜜麗肯定等著他說莫莉·艾托斯雷,全五年級隻有她需要胸罩。但如果他說是莫莉,艾蜜麗一定會生氣,因為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當然應該說是她。他瞄了日記一眼,艾蜜麗真的認為他是騎士嗎?“我選‘大冒險’,”他喃喃說。“好。”艾蜜麗趁自己還沒想清楚之前,趕緊說克裡斯得吻她。他把兩人的毯子丟到一旁。“我得怎樣?”“你聽到我說的話了,”艾蜜皺眉說。“這可不像偷溜到我爸媽的浴室那麼可怕。”他的雙手忽然冒汗,所以他在睡衣上抹抹手。“好,”他說。他傾身向前,把嘴貼上她的雙唇,然後抽身坐直,臉頰跟艾蜜麗的一樣通紅。“哎呀,”他邊說、邊用手背抹抹嘴唇。“好惡心。”艾蜜輕輕把手貼上臉頰。“沒錯,”她輕聲說。班布裡奇的麥當勞雇了一批批青少年員工,他們來來去去,在油膩的鐵格架和熱騰騰的油鍋前賣命,直到畢業離校為止。但過去幾年來,有個男人卻一直沒走,他將近三十歲,有一頭長長的黑發,一隻眼睛歪斜,大人們客氣地說他“有點問題”,孩子們叫他“怪胎”,大夥還謠傳他在炸薯條的油鍋裡烤嬰孩、用尖刀清理指甲等等。克裡斯和艾蜜麗在麥當勞吃午餐的那天下午,“怪胎”在用餐區收拾善後。克裡斯的爸媽吃午餐時過來接他,他媽媽忽然低下頭、像隻老鷹似地親吻他的額頭。他媽媽跟艾蜜麗的媽媽閒聊了一會,講些昨天晚上的餐會上誰穿了什麼之類的閒話,然後提議帶克裡斯和艾蜜麗去麥當勞吃午餐,算是謝謝戈德夫婦昨晚幫忙看小孩。他們把餐盤端到用餐區,但每次艾蜜麗一轉身就看到“怪胎”在她旁邊、後麵、或是前麵的桌旁,賣命擦拭光滑的塑膠桌麵,而且用他那隻正常的眼睛盯著艾蜜麗。克裡斯跟她一起坐在長椅上。“我想,”他小聲說,“他是你的神秘仰慕者喔。”“你住嘴,”艾蜜發抖地說。“你彆嚇我。”“說不定他會跟你要電話號碼,”克裡斯繼續說。“說不定他會……”“克裡斯,”艾蜜麗邊警告他、邊在他手臂上捶一拳。“怎麼了?”葛絲問。“沒事,”兩人異口同聲回答。艾蜜麗看著“怪胎”工作,他撿起人們掉在地上的番茄醬包,用拖把擦拭潑在地上的可樂,他不時抬頭看看她,好像察覺得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馬上低頭盯著漢堡。克裡斯忽然又靠過來小聲說話,他的鼻息吹到她耳際,感覺熱熱的。“終極挑戰,”他說。終極挑戰能夠大幅提高你在另一個人心目中的地位,前提當然是如果完成的話。他們倒沒有記下來誰冒險的次數較多,但如果有的話,這個終極挑戰絕對能讓艾蜜麗居於領先,她有點懷疑克裡斯是不是藉此報複昨晚那個親吻。上次提出終極挑戰的是艾蜜麗:克裡斯得在校車開過整條住宅區時,在車窗旁脫下褲子,朝街上露出臀部。她點點頭。“你必須,”克裡斯耳語說。“到男生廁所小便。”艾蜜麗笑笑,從各方麵來說,這個挑戰還不算太難,總比光著屁股露到窗外簡單。如果有人剛好在廁所裡,她隻要說聲對不起、趕緊出來就好,克裡斯根本無從得知她是否真的進去男廁。她抬頭看看“怪胎”在哪裡,聽來有點可笑,但她實在不想經過他身旁,他應該已經離開用餐區,說不定回去後麵煎漢堡了,她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詹姆斯和葛絲抬頭看看。“我想上廁所,”她說。葛絲用餐巾紙擦擦嘴。“我帶你去,”她說。“不!”艾蜜忽然大喊。“我是說,我自己去就行了。”“梅蘭妮讓你自己去?”葛絲懷疑地問。艾蜜麗直視她的雙眼,點了點頭。葛絲轉向詹姆斯,詹姆斯聳聳肩。“這裡是班布裡奇,”他說。“還會出什麼事?”葛絲看著艾蜜麗穿過一張張桌椅,走向麥當勞最角落的洗手間,然後把注意力轉移到凱特身上,凱特正沾著番茄醬在桌上畫圖。男廁在左邊,女廁在右邊,艾蜜麗回頭瞄了克裡斯一眼,確定他正看著她,然後走了進去。不到五分鐘,她悄悄坐回克裡斯旁邊。“做得好,”他邊說邊拍拍她手臂。“沒什麼大不了的,”艾蜜麗喃喃說。“真的嗎?”他輕聲說。“那你為什麼發抖?”“沒什麼,”她聳聳肩說,但沒有看他。她細細咀嚼已經食不知味的漢堡,慢慢說服自己這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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