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喬裝打扮(1 / 1)

安·克勞德停了下來,望著她的聽眾。拜佐爾的眼神晦澀難解。莫裡斯·索貝爾抿緊嘴唇,手裡把弄著桌上的自來水筆。福伊爾探長的表情則是所謂“困惑茫然”的生動例子。安顫抖著雙手又取出一支香煙。拜佐爾再次拿火柴為她點煙。她往後一靠,吐出一口氣。“現在要說的部分是我最難以啟齒的,”她的聲音略有動搖,“你們原先不肯相信的部分。”她盯著索貝爾,“但也正是確實發生過的。”“維克特琳回答凱蒂,‘當然做得到,我的好小姐(原文為法語。)!就算你們不因為是一家人而長得像,我也做得到。臉孔的上半部分是最重要的——眼睛、眉毛、鼻子、上唇。改變這些部分,你就換了個人。正因為這樣,化裝舞會上不用遮住整張臉,戴半截麵具就足夠隱瞞身份了。你隻需要給半截麵具遮住的部分化妝,就能瞞過任何人,因為那正是識彆人臉的依據。時至今日,maquilge(法語,意思是“化妝”。)——你們稱之為化妝的東西——改變眼睛的神采、鼻子和上唇外形的能力已經精妙得超乎想象了!一點點的偽裝——就能造出視覺上的騙局。’“聽完這話,我瞪大了眼睛,凱蒂大聲呼喊,‘安,你還不明白?我想出一個天下難覓的好主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尋寶遊戲(Sger Hunts,一種遊戲的名字,把東西藏起來,留下幾條線索,看參與遊戲者是否能找到和誰先找到。)比起來算什麼!你替我參加舞會,讓所有人把你當做是我!維克特琳說你剪掉頭發、修整眉毛之後簡直就是我的影子。’“我們都哈哈大笑——凱蒂、羅妲舅母、維克特琳,還有我。我們一個個累得半死,凱蒂在宴會開始前病倒對我們來說就是晴空霹靂。我覺得我們幾個人都不正常了。凱蒂是頭一個停止大笑的。她麵色潮紅,精神旺盛。“‘安,你能行的!’她叫道,‘你知道你能行的!這是最了不起的好遊戲了!光是想象一下菲利普·李奇在他的破報紙上胡扯八道,形容舞會上凱蒂什麼樣子——結果到頭來全都是在說你!’最後,我也停下了笑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啊!’“‘可是為什麼呢?’凱蒂越來越興奮,‘我在學校裡認識一對雙胞胎,她們捉弄老師玩得可開心了。’“羅妲舅母也加進來,她說,‘安,我也認為你能行。就今天晚上而已,再說你們兩個都在國外生活了那麼久,今天晚上的來賓都隻見過小時候的你們。’“‘除了埃德加舅舅!’我大叫道。“‘他隻是今天下午見了凱蒂一小會兒,’羅妲舅母不肯鬆口,‘他根本沒認出你,安。他不會清楚記得你們兩人的。你的喬斯林表親們是晚會的核心。其他客人要麼是本季成年的新人,要麼是喬伊特太太手裡“單身漢名錄”上的男人。他們對凱蒂的了解僅限於公開過的照片。照片中她全都身穿禮服,還化了妝,你肯定能騙過他們所有人。’”聽到這裡,地檢官忍不住插嘴了:“十八歲女孩開這種玩笑我能理解。可是,你難道是要我們相信,你舅母這般年紀和社會地位的人也會參與你們的騙局?”“我隻是在敘述實情,”安說,她拚命要讓眾人相信,“我自己也很驚訝,儘管羅妲舅母看起來挺年輕,又喜歡參加宴會、嬉鬨玩樂,但是我可沒想到她會摻和這樣的大玩笑。雖說當時我已經暈頭轉向了,可是我依然問道,‘尼古拉斯?丹寧和菲利普·李奇怎麼辦呢?他們對凱蒂有足夠了解,能看得穿偽裝。還有路易士·帕斯奎爾呢?藝術家的眼神可好了。’“回答的是凱蒂自己,‘我們得讓路易士知道這個秘密,因為他認識我好些年,認識你也有幾個月了。不過,丹寧就見過我五六次。至於菲利普·李奇嘛——這正是最好玩的部分之一,在照理說該明察秋毫的記者麵前瞞天過海。’這話我沒反駁,因為我對李奇身為記者的能力要比凱蒂更加沒信心。他到底怎麼當上閒話專欄作者的,真是天曉得。“我還想到了仆人們,可是凱蒂不肯聽任何反對意見。‘來紐約之前,陪著我們的隻有維克特琳,’她說,‘其他人隻在最近幾周才見過我們。要是我搬進你的房間,他們肯定會認為生病的是你。為了再保險點兒,要是維克特琳之外的仆人走近,我都拿被單蒙住臉。’“維克特琳繼續加碼,‘至於喬伊特女士,安小姐最近幾天為她工作,她也見過幾次凱蒂小姐。不過喬伊特女士戴眼鏡,要是她的眼鏡——今天晚上被放錯了地方,那麼也不用擔心她會懷疑任何事情了。’“‘我們兩人都有外國口音,’凱蒂接著說道,‘對於美國人的耳朵,我們的聲音要比實際上的更加相似。有一天我接了喬伊特太太的電話,她把我當成是你。天呐,安,還不明白嗎?這個計劃最大膽的九*九*藏*書*網地方正是沒有人會起任何疑心!大膽是欺騙的精髓。就算有人揭穿了你,也不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有幾位老人家或許會生氣,但是我敢肯定,年輕人一定覺得這事情棒極了!噢,我真希望能到場觀看!’她又開始大笑。我沒辦法拒絕。我是凡人,覺得這主意委實好玩。還有,我一直感覺我對羅妲舅母和凱蒂有所虧欠,若是沒了她們,我可怎麼回美國呀?“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仿佛夢境。關於它的記憶也仿佛是關於夢境的記憶。在維克特琳的手指底下,我的臉宛如黏土一般可塑。她說我的臉和凱蒂的臉之間僅有五處重大區彆。她的眼睛分得比較開,眼睛裡略有點兒綠色,我的則是更冷、更藍的灰色,兩眼間距較小;她的鼻子略微長些:她的嘴唇紅得更深;她的皮膚,雖說看起來和我的一模一樣,實際上稍稍黑些。“維克特琳給我剪發、打薄,用舊式發鉗卷上波浪,當時沒時間燙發了。她給我修剪眉毛,弄得和凱蒂的眉型角度一樣。她將我靠近鼻子的眉毛悉數去除,用眉筆延長眉毛直到鬢角,讓我的眼睛看起來和凱蒂的分得一般開。她用兩種深淺不同的粉底給我的鼻子打上明暗效果,讓它和凱蒂的鼻子一樣長。她在我的眼瞼上塗抹了綠黃色的眼影,讓我的眼睛變得灰中帶綠。最後,她拿兩種不同的口紅——先塗一種,再塗一種——讓我的嘴唇有了凱蒂嘴唇的顏色。“等她給我穿上那身天鵝絨的衣服,我往鏡子裡一看,見到的是凱蒂正在望著我!我這個人的所有外部特征在兩小時內消失殆儘。有那麼一刻,我有種奇怪的感覺,安?克勞德已經不存在了。美夢成了噩夢。我盯著自己,心裡想,‘我是凱蒂·喬斯林嗎?生病的女孩真的是安·克勞德吧!’我有了一張新的麵具——是不是也因此有了新的靈魂?我猜當時我又勞累又興奮,還怕得要死,否則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念頭?”此刻,地檢官向拜佐爾·威靈投去懷疑的眼神。精神病學家卻隻是靜靜地盯著女孩,她繼續說了下去:“我想讓凱蒂看我穿著她衣服的樣子,羅妲舅母卻說,‘沒時間了,’就將喬斯林家祖母的珍珠項鏈戴在我脖頸上。她說她給埃德加舅舅打過電話,說凱蒂太累,沒法參加他安排的小型家庭餐會。維克特琳用托盤給我端來一小份晚餐,我在凱蒂的起居室吃完飯,羅妲舅母和我就下樓了——然後,我再也沒見過凱蒂。”安帶著幾分定局的神情將雙手擺上膝頭。“發生了什麼?”拜佐爾問。“舞會上?什麼也沒有。沒什麼特彆的,我是說。但舞會後——”“能不能給我們講點兒舞會上發生的特彆的事情?”“呃——沒人懷疑我不是凱蒂——至少就我所知。我聽見幾位中年女士說我看起來‘和親愛的羅妲那麼像’——她們顯然忘了凱蒂隻是羅妲的繼女。舞會上來了很多第二代和第三代的喬斯林家的表親,還有凱蒂生母的幾位遠房親戚——她那邊就這麼幾位親屬了。“我隻見了埃德加舅舅一小會兒,我確定他沒有起疑心。我下樓的時候喬伊特太太衝我點頭微笑,不過我注意到她沒有戴眼鏡。維克特琳顯然是成功地將它‘放錯’了地方。我和尼古拉斯·丹寧,還有菲利普·李奇都跳了舞,但是我確定他們誰也沒有懷疑任何事情。這是我在美國參加的頭一個舞會,我實在受不了不帶女伴的男人擠在屋子一角,對女孩子們品頭論足的調調兒。燈火通明,房間裡很熱,空氣不流通,兩個樂隊輪番上陣,一刻也不得閒。我鼓足了勇氣吃那些難以下咽的食物,喝了點兒進口香檳,最後我也覺得不舒服,更彆提那份勞累了。凱蒂的惡作劇並沒有讓我樂在其中,因為我找不到彆人和我分享。“破曉的白光讓所有事情忽然索然無味,鮮花在暖和的空氣中凋零,成山的臟盤子被運出一個個餐廳,樂師打著哈欠收拾樂器,睡眼惺忪的年輕男女吃著香腸和炒蛋。“我拖著步子爬上樓,發現維克特琳正在走廊裡等我。她把我帶進凱蒂的套房,給我端來一碗熱雞湯。我正要睡過去的時候,羅妲舅母進了房間。我打了個哈欠,說:‘凱蒂沒事吧?’她說:‘一切都很好。’然後我就不省人事了。“我到第二天下午四點才睡醒。將要落下的太陽把光線灑進窗口。我起床,在凱蒂的浴室裡衝了個澡。然後我換上她的晨衣,按鈴要人送早餐。應聲的是維克特琳。“‘卡特上哪兒去了?’我問。卡特是凱蒂的貼身女仆,就是前一天夜裡派去找裁縫的那位。我一直到這會兒才想起她。維克特琳答道,‘夫人發了卡特兩個月的薪水,叫她走人了。’接下來她什麼也不肯說了。她這人口風緊得很。“等她端來早餐,羅妲舅母也來了。我覺得從沒見過她這麼蒼老的樣子。她的嘴角出現了新的皺紋,眼睛周圍也有些發青。‘凱蒂怎麼樣?’我一邊開吃一邊問。羅妲舅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哈哈大笑:‘說真的,凱蒂,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我也跟著她大笑。我當然以為她在開玩笑,在維克特琳麵前有什麼必要繼續偽裝呢,她也知道秘密的。我說:‘呃,等我穿好衣服就去看她。’“‘她?’羅妲舅母學樣道。“‘當然是凱蒂了!’我不耐煩地回答,玩笑開到這種程度就無聊了。羅妲舅母很溫柔地說:‘我想你是不舒服了吧,親愛的。畢竟昨天夜裡你發著燒參加舞會,一定是承受了很大壓力。’她拿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額頭,‘我想燒已經退了——現在頂多九十九度(99華氏度相當於37.22攝氏度。)。不過肯定讓你很虛弱。你今天最好還是在床上躺著。’“我倒吸一口涼氣,大聲喊道:‘羅妲舅母,你瘋了嗎?還是我瘋了!’她又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最後她說:‘希望你的精神沒受影響,凱蒂。可是,你肯定是受了很大的壓力,要不然你怎麼會叫我羅妲舅母。你真該待在床上,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說完這句,她離開了房間。我茫然看著維克特琳,她說:‘冷靜點兒,我的好小姐。’她總這麼稱呼凱蒂,‘你得好好休息。明天感覺就會好的。’然後她也離開了我。我想:‘這莫不是凱蒂的新惡作劇,我可不太喜歡。’“我起床,隻穿了睡衣和襯裙跑進起居室。通往走廊的門沒關上,走廊裡我一個人也看不見。可是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人在監視我。我奔上樓,跑進我的臥室,前一天夜裡凱蒂就在那兒。我一把推開門,叫道:‘難道你覺得這很有趣?’“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房間整潔乾淨,空空蕩蕩,和飯店裡沒人住的房間一個樣。屋裡沒有凱蒂,沒有她曾經待過的痕跡。床上沒有床單也沒有毯子——隻有床墊、墊枕和擋灰的罩單。我的大衣箱不見了,兩個手提箱和帽盒也都沒了。我的衣服,我的盥洗用具,我的書和紙張——全都無影無蹤了。我的全部身份證明都在一個手提箱裡:護照;兩張法國身份證(原文為法語。),一張過期了,一張還有效;我媽媽的結婚戒指,戒指內圈刻了我父母的姓名縮寫和結婚日期;還有幾封寫給我的信件。空蕩蕩的房間要比我聽見過的任何字句都有說服力。“我的膝蓋發軟。我摸索著找了把椅子坐下。過了約莫十分鐘,我勉強打起精神,打鈴叫女仆。應聲的是哈根,一位宅子裡的仆人——有點兒傻相。我決定不和她說關於凱蒂的事情,我隻是說:‘這房間裡的東西呢?大衣箱和手提箱?’“她很好奇地看著我,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凱蒂小姐,你——你不記得了?安小姐去加利福尼亞了。’她不止是口頭這樣說,我看得出她對此深信不疑。忽然間,我記起了凱蒂的女仆卡特,自從凱蒂抵達美國,幫凱蒂穿衣、脫衣的就是她。卡特是唯一一位對凱蒂有足夠了解、能看穿偽裝的美國女仆。這是卡特被打發走的原因嗎?“我已經魂飛魄散了,隻能勉強凝聚精神。‘你有沒有看見安小姐離開屋子?’我問哈根。“‘哦,當然了,凱蒂小姐。她昨天夜裡十點左右走的,你正在為舞會做準備,她穿的是那件常穿的黑色舊外套。她說那是從巴黎買的,小姐,我的看法是,如果那就是巴黎啊,我還是情願要紐約!’“‘她的行李呢?’我問。“‘今天早上通過快運發走了——你還在睡覺的時候,凱蒂小姐。’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說實話。難道我真的是凱蒂·喬斯林?說到底,身為安?克勞德的記憶是我證明身份的唯一依據,而我知道,記憶可以是純粹的幻覺。我聽說過雙重人格的病例,患者有兩份不同的記憶序列,兩者表麵上看都是真實的。“我得穿戴整齊,所以我下樓回了凱蒂的套間。凱龍,她的小狗,正坐在墊子上。它慢慢踱上來,沒有像凱蒂走近的時候那樣搖尾巴。它聞了聞我光著的腳,仿佛我是一個陌生人。接著,它抬起鼻子,開始嗚咽。終於有了一個能證明我的身份的。他們除掉了卡特,但是忘記了狗!我覺得它拯救了我的理性。“我坐下來,開始思考該怎麼做。我沒錢請律師,我也不認識任何一位律師。讓陌生人相信我的故事難度很大。在紐約我唯一的熟人是和我一起在法國念書的女孩——波莉·弗雷澤。我知道她在管理一家書店,我想過離開羅妲舅母之後找她要份工作。不過回到美國的這幾周內我一直沒時間找她。我在電話號碼簿裡找到她的名字,然後四下裡尋找凱蒂的電話。她的電話是那種可移動的分機,我很快就發現電話機已經被切斷、拿走了。剩下的隻有護牆板上的插口。我跑進起居室,想打開通往走廊的門。這次它上了鎖。我就像個傻瓜似的走回了陷阱中。“維克特琳給我用托盤送來晚餐。我問她要晨報,她給我拿來了。報紙上都是加了標題的凱蒂·喬斯林的照片,還有我幫喬伊特太太準備的賓客名單。騙局大獲成功。想證明凱蒂沒有參加她自己的成年舞會簡直難如登天。“那天夜裡,維克特琳睡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一直到淩晨四點,我還在床上輾轉反側。然後我累得睡著了,一直睡到中午。“維克特琳堅持要我待在床上。她說我需要休息,一整天除她之外我誰也沒有見過。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過她那張臉有多麼神秘莫測。我覺得她比我強壯許多,一副農婦的粗重體形。“星期五早晨,她給我送早餐的時候,羅妲舅母現身了。‘你看起來好多了,凱蒂,我親愛的。’她的那種甜蜜樣子很嚇人。我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曾經覺得她挺有魅力。‘你感覺如何了,能起床吃正餐嗎?’她繼續說,‘你缺席太久了——不能總這麼待著。尼古拉斯·丹寧昨天下午打過電話,我不得不告訴他,說你正在休息,不能隨便打擾。這可真是不幸。今天晚上我們要去聽歌劇,我想如果你能去的話,一定對你有好處。’我還能怎麼回答——當然點頭答應了,我心想,這是我逃出生天的好機會。但是,我比先前更加疑惑了。“維克特琳幫我穿衣服的架勢比舞會那天晚上還仔細。今天有空燙頭發,她費儘心思,把我的頭發弄得和凱蒂一模一樣,連一個卷兒也不差。凱蒂有件晚禮服,是出挑得怕人的亮朱紅色。維克特琳逼著我穿上那件。等我穿好衣服,羅妲舅母進來,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後她對維克特琳點點頭,我們就一起下樓了。“格雷戈待我的態度既禮貌又隆重,他說:‘凱蒂小姐,晚上好。要是允許我鬥膽開口的話,能再次看見你可真是太好了。’我隻能報之以‘謝謝你,格雷戈,我已經好多了。’我很快就意識到,所有仆人都相信我是凱蒂·喬斯林,而安·克勞德已經離開了宅子。“我們同路易士·帕斯奎爾一起在家用餐。他經常過來吃飯,因為他就住隔壁那幢樓,那兒曾經是喬斯林家的馬廄和馬車房。底下幾層現在是車庫,羅妲舅母允許路易士將上麵幾層當做工作室。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他有所領悟地盯著我,我立刻覺得他要比羅妲舅母可愛許多。我隨即想起,兩天前夜裡的騙局路易士是知道內情的。用完餐,羅妲舅母去音樂室彈鋼琴。路易士就在我的身邊,我壓低聲音對他說,‘能不能幫我脫身?’可他卻冷冷地瞧著我,回答道,‘親愛的凱蒂,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不知你們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就是你的真實自我和彆人對你的看法完全不同,而他們卻要逼你就範?現在的情況和那個差不多,隻是要糟糕一千倍。我們乘車去歌劇院,徑直進了喬斯林家的包廂。包廂屬於埃德加舅舅,但是自打羅妲舅母抵達紐約,他就和她分享包廂了。他早早到場,看見他,我心底裡泛起幾分希望,因為凱蒂生病那天下午的雞尾酒會上他見過我和凱蒂兩個人。儘管舞會上他被我扮演的凱蒂成功瞞騙過去,但我想在封閉的包廂裡他肯定能認出我來。“可是,他用最家常不過的態度把我當凱蒂一樣和我打招呼。第一次幕間休息的時候,有些參加了舞會的人來包廂串門。喬斯林家的表親說‘凱蒂,你好呀。’而彆人則說‘喬斯林小姐,晚上好。’沒有哪位流露出半分懷疑的神色。“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第二幕快開始的時候,我對埃德加舅舅耳語道:‘有些非常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我根本不是凱蒂,我是安·克勞德,凱蒂失蹤了。他們說她去了加利福尼亞——我是說,他們說安去了加利福尼亞——但是這不可能,因為我才是安,整件事情的關鍵是:凱蒂上哪兒去了?’“埃德加舅舅隻是瞪著我。羅妲舅母湊過來說話,我隻聽見兩個詞,一個是‘幻覺’,一個是‘過度緊張’。這實在太過分了。我跳起來,大聲叫喊:‘我的名字是安·克勞德!我不是凱蒂·喬斯林——我不是!’“正在此刻,燈光轉暗,樂隊掩蓋住了我的叫聲。其他包廂的人聽不見我說什麼,雖說可能看見我起身。埃德加舅舅小聲說:‘還是帶她回家吧。’“我覺得渾身無力,就要崩潰。我們離開包廂,下樓去取車,路易士和埃德加舅舅把我夾在中間,仿佛一對兒獄卒。埃德加舅舅要走的時候,羅妲舅母說:‘你不會和彆人說起這事情吧?’埃德加舅舅麵色不豫,回答道:‘這還用說!’我終於意識到,我不能指望彆人幫我。我必須自己找到法子,逃出喬斯林家大宅。“凱蒂的浴室門上有一道舊式門鎖,估計是從喬斯林家祖父的時代傳下來的。鑰匙插在鎖眼裡。趁維克特琳一個不注意,我把鑰匙偷偷塞進晨衣口袋——當然,凱蒂的晨衣。等維克特琳那天夜裡走進浴室,我摔上門,把她鎖在了裡頭。她又是喊叫又是敲打,可惜宅子裡其他地方聽不見,因為牆壁又舊又厚,再加上浴室和走廊之間還隔著臥室和起居室。“接下來,我必須要對付的是通往走廊的上鎖房門。維克特琳把鑰匙帶進了浴室。我隻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撬鎖。我以前從沒撬過鎖,不過我有整整一夜可以練習,而且那是唯一的出路。當你隻有一條出路的時候,無論多難多險你都得硬著頭皮走下去。我拿了兩把夾眉毛的鑷子、一雙縫紉剪刀和三個兒童發卷上的鋼絲,都無功而返。然後,我記起報紙上登過的一個故事,講某位老兄被匪幫關在了氣密保險庫中,他拿一枚磨薄的角子弄開了鎖,隻差一點兒就給憋死在裡頭。我沒有角子,不過凱蒂的梳妝台上有個指甲銼,它一頭的大小厚薄和角子都差不多。我拿指甲銼去撬鎖,淩晨五點,我終於成功了。“我不得不換上凱蒂的行頭,因為我的衣服全都沒了。在她的衣櫥抽屜裡找手套的時候,我發現了她失蹤那天早晨用過的錢包。我打開錢包,她在裡麵留了些零鈔。我僅有的幾塊錢隨著我的行李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因此我毫不猶豫,將這些零錢揣進口袋。我帶上凱龍一起下樓。前門在夜裡是落鎖的,底層的窗戶也安裝了防賊的鐵欄杆。我沒有更多時間了——就快六點。我決定搏一搏,看仆人是不是真把我當凱蒂。我大著膽子走進廚房。時間還早,隻有一位女仆當班。凱龍正好派上用場。‘我帶它出去遛遛,’我用我扮得出的最平常不過的語氣說,她想去拿前門的鑰匙,我說,‘彆費事了。’然後就走出了傭人的出入口。“我先衝進一家餐廳,要了咖啡和晨報。報紙上有一篇地檢官索貝爾先生的訪談,他提到了警察專員亞契總長,我記起來亞契總長的侄女也參加了那天的舞會,我還和她說了幾分鐘的話。想到這兒,我就直奔警察總局。凱蒂的錢包裡有一張她的名片,我傳給了專員大人,然後——然後就這些了。”首先打破沉寂的是拜佐爾。“我隻有一個問題,”他平靜地說,“你表姐的‘嬌美’用量是多大?”“嬌美?”女孩沒料到這樣的問題,“減肥的‘嬌美’?怎麼?凱蒂從來不用這種東西。她是全世界最不需要減肥的人了!她的體重總是過輕。”理解的神色爬進了那雙大大的灰眼睛,“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說她代言的‘嬌美’廣告。”“我的確——這麼想過。”拜佐爾回答,他的聲音裡有幾分嘲諷。她哈哈大笑。“那個什麼也說明不了,你得明白,”她解釋道,“‘嬌美’的人在什麼雜誌還是報紙上看見凱蒂的照片,覺得把她放進廣告效果肯定不錯,因為她實在瘦得可以。事情都是通過經紀人辦的。廣告每投放一次,凱蒂就拿五百到一千,我記得有一次她拿了兩千。可是,她代言的東西她可從來不碰,‘嬌美’也不例外。九*九*藏*書*網她很想長點兒體重,經常一日三餐都配上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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