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死亡和硫磺(1 / 1)

甘露 吉本芭娜娜 3514 字 1天前

塞班島夜晚的燈光就像鑽石一樣,這裡建築物稀疏,照明充足,空氣清純,飽含著大海的水分。街道的兩邊是卡拉OK店和古裡古怪的土特產商店,以及日語招牌上刺眼的霓虹燈。日語的招牌稍稍卷起著,與這街道的氣氛不太合拍。我穿著短袖襯衫,吃著查莫洛料理(塞班島的傳統美食料理,如烤乳豬、生魚刺身、椰汁蝦等。),在街道上漫步。在那種以前的美國電影裡出現過的寬敞的夜道上,我信步溜達著,體會著新的人生開始以後的解放感。記憶原本就有著一個先後順序。在旅途中,尤其在時間像這樣緩慢地流逝的地方,似乎可以不在乎記憶順序之類的東西。它本身就已經沒有先後順序可言。我身在這裡,聞到的海潮味既不是幼時的那種,也不是上次在高知度假的那種,既不是在出生之前聞到的,也不是母親羊水的氣味,卻又屬於其中的任何一種。然而,此時此刻,作為一種美好的記憶,這樣的氣味從我的鼻孔沁入到全身各個角落,永遠地銘刻著。有一種比煩惱更美妙的東西,與其為記憶的順序煩惱,我希望還不如敞開我的感覺,讓那種美妙的東西滲透到我的體內。這裡的空氣讓人義無反顧地接受這樣的感覺。這裡的風景就像周刊雜誌上看到的昭和初期的銀座那樣,對人類敞開著胸襟。每次看見照片的時候,我常常會在心裡想,如果在這樣的地方散步,會是多麼的心曠神怡啊。天空寥廓,人們表情舒展,就像是一幅全景畫。在東京時為自己模糊的記憶感到焦慮萬分,甚至產生罪惡感,這種神經質的感覺已經變得非常遙遠。“我生來就是這樣的。”古清用手指著自己的一頭白發,“我家裡的人全都是這樣。”我們四人吃完晚飯,回到旅館的海灘酒吧。大家都喝了很多酒,但沒有人喝醉。花娘開車把大家送到這裡。她說自己不會喝酒,滴酒不沾。這是一個露天的酒吧,麵朝著海岸,擠滿了客人,聚集著當地人和世界各國的遊人,大家喝著啤酒或雞尾酒,每一張桌上都點著蠟燭,一支蹩腳的樂隊在進行半生不熟的演奏,總之熱鬨非凡。同時,眼前的大海一片肅靜,靜得有些可怕,月光灑在海麵上,明晃晃的像一條大街,白色的沙灘緊偎著大海悄悄地橫臥著,呈弓形伸向遠方。在那樣的情景裡,古清帶著幾分羞怯開始告白。他的告白總是顯得唐突而又深刻。他的妻子一定已經不知聽過多少次了。這樣的時候,他的妻子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呢?是聽膩了的表情,還是尊敬的表情……我朝花娘望去。花娘用手托著下巴,一副不置可否的祥和的麵容。她的麵容白皙而柔和,甜美得眼看就要融化,祥和得像觀音菩薩一樣,然而她的目光卻炯炯有神,在燭光的照射下,那是一副令人意外的表情。我曾經見到過這樣的表情,那是母貓看著剛剛生下的小貓時出乎本能的富有生氣的表情。三天以後,即使小貓纏著母貓,母貓也已經沒有那樣的神情了。隻有在結束分娩的痛苦,充滿自豪,流露出沾著自己鮮血的母愛時,才會出現那樣的目光。“你們家裡人的事,我也沒有聽說過。”龍一郎說,“就連你出生在哪裡,我都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出生在塞班島的。”“我出生在靜岡鄉下的漁村啊。”古清笑了,“父母是叔叔跟侄女,或者是血緣更近的近親結婚。”再詳細的事情,他沒有說。“不過,除了我之外,兄弟姐妹們在外觀上都和普通人一樣。”樂隊的音樂停息了,人們講話的喧雜聲和著海浪聲開始湧動起來。夜晚的大海非常光滑,光滑得好像要融入白色的沙灘裡。他繼續說著:“我的父母其實都是很普通的人。父親是漁夫,身體強壯,母親是農村的胖大媽,但待人非常好,在附近受到人們的交口稱讚。我們是兄弟姐妹五個,有哥哥、姐姐、我,還有兩個弟弟。房間裡隔牆很少,兄弟姐妹五個人擠在一塊睡覺,總是歡鬨成一團,怎麼也不肯睡覺,為此老挨母親的罵。我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孩子的時候就是那樣。“吃晚飯的時候,大家又吵又鬨,熱鬨極了,弄得搞不清東南西北。哥哥和姐姐稍稍大一些,還要照管我們三個小孩,總之是很幸福的。我甚至在小時候都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色素比彆人淡。“但是,我還是感覺到我與其他兄弟姐妹們有不同的地方,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常常能預感到什麼,比如天氣啦,受傷啦,考試的分數啦,但也就這麼一些。“隻是有一件事我非常害怕,那件事我沒敢對任何人說。入夜後,大家鬨得昏天黑地,房間裡隻有一盞煤油燈,母親的腳步聲在昏暗中急急地傳來,她猛然嘩啦一聲拉開房門,訓斥我們趕快睡下。我們竊竊地笑著,一邊悄悄地說著話……不久大家都終於睡著了,我也昏昏沉沉地睡著。為了結束美好的夜晚,迎接快樂的明天。“不過,從很小的時候起,我每年大致有一次,會在黑夜中突然驚醒。“那樣的時候,我總是好像房間裡突然開燈一樣猛然醒來。每次都是那樣。而且,我能聞到一股濃烈的硫磺味。怎麼回事呢?我朦朦朧朧地想,也許是有人放屁吧,但不是那種熟悉的氣味,是好像從我的頭腦裡散發出來的、揮之不去的氣味。我朝大家望去,在油燈和月光的照耀下,大家都發出沉穩的鼾聲,東倒西歪地躺著,都睡得像死了一樣。在狹小的房間裡,那樣的情景顯得很雜亂,然而卻自在,能讓人安心。姐姐的臉,哥哥的濃眉,弟弟們小小的鼻子。我一個個地打量著他們,他們都顯得比白天更加孱弱而毫不設防,我不免有些擔心。但到了第二天早晨,大家又會歡鬨著起床,搶著進洗手間,看電視,變得可恨或者可愛。天亮後就會被吵醒,家裡又變得熱鬨起來,我不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這麼一想,我又高興起來,想再睡一會兒。但是,硫磺味卻沒有消失。這時,突然有人輕聲在我的耳邊說話。總是這樣的,說:‘隻有你一個人會留下。’聲音非常清晰,但我搞不懂是什麼意思。我突然會有一種感覺,現在大家都睡在這裡,這隻是一種幻影,等我回過神來,大家都會驟然消失,隻剩我一個。這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甚至極其害怕活下去。那種害怕的感覺非常鮮明,我怕極了,終於喊醒姐姐。我握著姐姐的手說我害怕,姐姐的手非常暖和,她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卻還是用力地回握我的手。我一想到大家的確都還在,才放下心來,甚至還差一點流出眼淚。但是,有一件東西卻怎麼也不會消失,我能感覺到姐姐和父母都對其無能為力的巨大的陰影,我不願意感覺到,然而卻感覺到了。那個東西讓我感覺到自己的無能和渺小。我在微光中凝視著姐姐的臉,不知不覺睡著了。“到了早晨,硫磺的氣味消失了,房間裡灑滿了晨曦和平時那樣的歡樂氣氛。我還在睡覺,姐姐對我說,你昨天做噩夢嚇醒了吧。我‘嗯’了一聲,已經忘記了當時的感覺,惟獨那句話我還記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隻有你一個人會留下。大家都精神十足地吵吵嚷嚷,父親早已經出門,母親在做家務,房間裡充滿著生機,一切都被攪得亂糟糟的。但是,隻有硫磺味我不能忘記。那是死亡的氣味。“不久我才知道那預言意味著什麼,在大家都長大獨立以後……最初是父親在海難事故中死去,一個弟弟在摩托車事故中喪身……姐姐在上班時發生觸電事故死去,過了一段時間後,哥哥患病去世,兩年前另一個弟弟在留學的國家患上艾滋病死了,現在隻剩下我和母親。母親一直住在日本的精神病醫院裡。我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很清楚,也搞不清我和花娘結婚的事。每次帶花娘去見她,她總是把花娘和我死去的姐姐攪在一起。在兄弟姐妹中,剩下的隻是我一個人。因此,我討厭硫磺,隻去伊豆有鹽水味的溫泉,不去其他的溫泉。“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聽到過預言的聲音,卻還是常常做夢,夢見小時候大家都在睡覺,聽到睡著時的呼嚕聲,還聽到鼾聲和磨牙聲,但大家都睡得很熟,一副幼時的睡容。我在夢中望著他們的睡容,禁不住心想,現在大家都在這裡,但大家不是都已經死了嗎?預言不是說過隻有一個人會留下嗎?不過,現在大家都在這裡,不會有問題的,到了明天早晨,大家都會起床……一醒來,我就想哭。大家裝進棺材裡的場麵,我都親眼看見過。在夢中,兄弟姐妹們都沉穩地熟睡著,然而卻已經不在人世。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一片混沌,不知是怎麼回事。而且,我是丟下母親住在這裡的。”“這……”我正要說話,這時龍一郎插進話來。“這不是丟下母親不管,你用不著有罪惡感。”龍一郎的話與我想要脫口而出的完全一樣,隻是出自龍一郎之口,這比我說更有效。那樣的時候,龍一郎說話顯得很誠懇,很真摯。這是一種技巧,是用同情心包裹著誠摯和力量撞擊對方。“是啊,我在努力這麼想。”“你是戰勝死亡幸存下來的,你還活著呀。隻有你一個人逃離了軟弱的遺傳因子和容易死亡的命運,得以延續下來。你已經戰勝了它們啊。”龍一郎說道。花娘不住地點頭。“現在是順利的時候,我最怕花娘死去。”古清說,“常常會害怕得睡不著。”“你聞聞有沒有硫磺味?”花娘捧起自己的長發送到古清的麵前晃動著。“我聞到洗發香波的香味和海潮味。”古清總算露出了笑容,我們鬆了一口氣。他的告白在黑暗的海濱跳躍著,像一個淒涼的夢沁入我的心裡,讓我感到非常難受。“現在我的弟弟正在這附近,他還告訴我,”古清突然望著我說,“你有個妹妹死了?”我點點頭,絲毫也沒有感到吃驚。可能是他已經忘記龍一郎曾經告訴過他了。何況在現代社會,失去整個大家庭的經曆是非常罕見的。有過這種體驗的人無論擁有什麼樣的能力,都不足為奇。以前人們離死亡更近,所以在一個小村子裡,像古清那樣的人也許不會少。“還有,剛才在飛機裡喊你的那個朋友,有點像你的妹妹。”是誰?龍一郎問。我回答說是榮子。龍一郎會意,他說:這麼說起來,眼睛有點相似。罕見的是,在這漫不經心的一瞬間,我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嫉妒:死去的妹妹是龍一郎的情人。但是,古清下麵的一句話,把我的嫉妒吹得乾乾淨淨。“那個人是叫愛子,還是嘉子?是叫那種名字的人。被女人用刀捅了。”“什麼?”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古清茫然地凝視著天空,好像在聆聽什麼人講話。“是妻子?……什麼意思?是被彆人的妻子用刀捅了。噢,是嗎?是不倫之戀吧。”古清喃語道。“死了嗎?”我慌忙問。我隻能這麼問。“沒有,還活著。”我這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因為在飛機上時,榮子是那麼強有力地呼喚過我。古清就像在解說電視機畫麵似的繼續說道:“她正住在醫院裡。好像傷勢並不嚴重,精神上受到的打擊比身上的傷勢嚴重得多。是靠著藥力很強的藥才睡著了,暫時不能行動。”“那就好。”我說。我隻能相信,而且我覺得多半是真的,因為我有那樣的感覺。“是我弟弟告訴我的。”他微微地笑著。這時,花娘插進話來。“那個人真的是你弟弟嗎?”花娘的口吻天真而冷漠。“你這是什麼意思呀!”古清有些惱火。“如果是幽靈的話,我能夠感覺到的,我也能夠聽懂,但現在我沒有感覺到弟弟的動靜啊,以前每次我都感覺到的。”花娘說。“那麼,你是說我在說謊嗎?你是說我信口胡說?”古清拚命地想要用平靜的聲音說話,但依然掩飾不住怒氣。“不是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你說的那些話,是你自己感應到的。但是幽靈應該是更任性更獨立的,不會那麼溫順。一般來說,活著時讓人討厭或愛撒嬌的人,死後會那麼順利地變成一個溫順的人嗎?雖然一定會保佑著你,但性格決不可能變成聖賢的。”花娘淡淡地說道。“你是說我弟弟不會在我身邊?”古清哀傷地說。我和龍一郎麵麵相覷,我們兩人是同樣的想法……不管哪一方說得有理,夫妻之間首先不要吵架。“不,他一定在的。不過,傳遞給你信息的,是你自己的靈魂。我理解你希望是弟弟的心情,但你不能依賴他。那個時候,如果一個神秘的靈魂裝作你弟弟的樣子進來,你弟弟就會被趕走的呀。”花娘微微地笑著,“你應該堅強,因為你是一個人幸存下來的。”古清已經喝醉,其實他想極力反駁,對花娘發火,他的表情就是那樣的。他堅信不疑的事情被妻子當著彆人的麵否定了。但是,因為妻子的話講得非常委婉,因為妻子在月光下顯得非常白皙柔美,所以他沒有作聲。我和龍一郎也默然。酒吧裡的喧鬨,搖曳著的燭光,海浪的聲音,全都回來了。樂隊的演奏人員正好一個跟著一個走回舞台,演奏聲突然又拙劣地響起,震耳欲聾。於是,坐在前麵桌子邊的那群當地人模樣的中年男女,都一起回過頭來望著這邊開始起哄。“花娘,花娘。”“我知道會來的。”古清說,“隻要有花娘在,就會起哄非讓她唱一首歌不可。她是這一帶的明星。”“我去唱首歌就回來。”花娘說著站起身來。她在桌椅之間大大方方地挪動著穿過去,走上舞台。人們大聲喝彩,用掌聲歡迎她,花娘嫣然微笑。至此,在我的眼裡,花娘就是我剛才不久前所認識的模樣。我還滿在不乎地想:嘿,一個人的音樂才能就是這樣在當地人的追捧之下才自然地訓練出來的。拙劣的樂隊演奏的前奏部分怎麼聽都像是“兄弟情深”(電影《兄弟情深》(《Love Me Tender 》)中的插曲,歌曲表達了主人公對愛情的渴望。由美國迄今為止世界最有影響力的搖滾歌星、人稱“貓王”的埃爾維斯·普雷斯利(1935—1977)演唱。)。花娘拿著話筒,無意地掃了龍一郎一眼,臉上流露出專注的神情,令我感到驚訝。也許會發生什麼了不起的事……我正這麼望著花娘時,歌聲開始了。她用柔婉而嘶啞的聲音在伴奏下唱的歌,既不像普雷斯利的歌,也不像是尼古拉斯·凱奇的歌,完全是另外一種不同類型的歌。她用驚人的音量歌唱著,然而聽著卻像是從極其幽遠的地方、像是夢中傳來的鈴聲,她用極快的速度、用自己的色彩填埋著空間。像是用俚語在演唱,又一副很高貴的樣子。甜美、哀傷,不可能重現,卻又神情飽滿,隨時都唾手可得,觸手可及。坐在桌邊的人們都默默地聽著,有的情侶還跳起了舞。她編織出的什麼,像波紋一樣靜靜地擴展著,吞噬著一切,向海邊延伸……我正這麼感覺著,濃烈得像蒸氣一樣的空氣從我的背後,從大海那邊猛然湧過來。我下意識地抓住龍一郎的手臂,龍一郎用力地點了點頭,古清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那種凝重的空氣一瞬間彌漫在我們之間,在視覺上形成了一層蒙矓的薄膜,於是在我的眼裡,花娘好像處在美麗的噴水池後。噴水映出她的人影,搖曳著,潮濕,透明。她的聲音也好像包含著水分,微微顫動著傳入我的耳中。我有限的感應能力能夠感覺到的,隻有這些。這時歌聲結束了。我痛惜不已,覺得歌聲太短了,真希望再聽下去。我正這麼想著,那種凝重的空氣頓時煙消雲散,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剛才是怎麼回事?是歌聲的力量?”我問龍一郎。“不是,是沉睡在海底的聽眾跑出來聽了。”他說。“真的?”“我不知道……但是,空氣在顫動吧。”“嗯。”我點點頭。但如果真是這樣,我為什麼沒有像白天那樣感到喘不過氣來呢?“我的看法稍有不同,不過這對夫婦會急於解釋這種現象的。”龍一郎悄聲說道,惟恐被古清聽到。音樂變成歡快的節奏,花娘一邊跳著舞一邊退下舞台。當地的一位大叔擁抱著她和她親吻,她也吻了那位大叔,然後回到桌邊。“怎麼樣,我的歌?”花娘微笑著。“我沒有聽懂唱什麼,但感覺很好啊。”我說,“真想再聽下去。”除此之外,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心裡的感受。那是一種原始的欲望。我心情很舒暢,真希望它永遠留在那裡。“是啊,我也是。”龍一郎也笑了。“我們走著回家吧。”花娘提議道。古清默默地站起身。因為他太沉寂,又緊繃著臉,所以我想他也許是哪裡不舒服了。花娘站起身想要回家,大家都轉過身來朝著她鼓掌。我們跟在她的身後退場,賬台也沒有收我們的錢。我們步行從建築物的邊上走過去,在酒吧背後的旅館門前停下,轉過身去想要和他們道彆,不料發現古清夫婦在背後很遠的地方站著。我隻顧對龍一郎說能和他一起走回旅館實在太好了,卻沒有發現他們兩人沒有跟在後麵。我們返身回去,看見古清正大聲斥罵著。“怎麼和那個老色鬼纏上了,你這個淫婦!”啊,怎麼吵起來了!我感到很驚訝。“沒有糾纏呀,是喝醉了!我不檢點又有什麼辦法,反正出身就是這樣的。”花娘也上火了。龍一郎望著他們毫無意義地分析著。“他從剛才起就滿臉不高興了,不管有沒有起因都會吵的。”“是啊,他也許醉了吧。”我說。兩人把我們扔在一邊,繼續爭吵著。“丟臉的總是我。我是一個心胸狹窄的男人吧!”“你沒有喝醉時,連屁也不放。”“你總是喜歡怎麼做就怎麼做的吧。”……“去勸勸他們吧。”我說。“算了,我們走吧。明天他們就會和好如初的。”龍一郎說。“他們兩人好忙碌啊,不知道是靈魂高尚,還是普通的新婚夫婦。”我說。我們走到拐角回頭望去,兩人還站在那裡爭吵。“這就是他們有意思的地方。”“你是第一次聽到她唱歌?”“不,以前在加拉潘的卡拉OK酒吧裡聽到過,果然唱得好極了,但大海邊那些無形的聽眾彙集過來的模樣,我是第一次看到。”“那些聽眾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不過,聽古清說,她經常麵朝大海開音樂會,不是唱給人類聽的。那種扣人心弦的力量非常了不起,是人類無法相比的……”“他非常愛他的妻子吧。”“是啊是啊。”“不過,那樣的歌,我是第一次聽到。”那已經不是歌,而是更加完整的東西,與弟弟的所見所聞相似。她是把它提升到歌的層次來震撼人類。它包括了人們在人生某個地方的所見所感、某個地方的氣息、眼淚、鮮活的手感、沒有感觸的懊悔、光明和上帝、地獄之火等一切感受,反正包羅萬象,就連附近的大叔也能夠理解她的那種神奇,所以才會引發夫妻吵架。我們在那家小旅館辦完住宿手續,走進房間。那是一間非常寬敞的房間,設有小型的廚房和露台。從露台可以眺望街道,眺望到像電影院包廂似的街景。我們坐在紅色的沙發上眺望著,從冰箱裡取出啤酒來喝。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以前就一直居住在這裡。在龍一郎洗浴的時候,我向榮子家打了電話試試,沒有人接。我洗完澡以後,感覺很疲憊。“今天累了吧。”我們相互關懷著對方,躺在一張雙人床上,什麼也沒有做,隻是親吻著,就像老夫老妻那樣相互依偎著睡了。我最後祈禱著,但願醒來後,他不至於死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那一天理所當然地會來到,也不要事先告訴我。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