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天(1 / 1)

信使 斯蒂芬·米勒 8881 字 2天前

既然克萊頓先生(她猜想是他)要她明早退房,那麼她就退吧。她很早便起了床,然後借故在大廳裡逗留了一會兒,期待有人會在那裡等她。可是什麼人都沒有,餐廳和酒吧她都看過了,沒有人。最後她隻好將房卡交還給前台,出了酒店大門,來到大街上。門口也沒人等她。她快速思考著。好吧,那麼現在該怎麼辦?沒有方向,沒有計劃,也沒有任何建議。她孤立無援,連一封郵件都沒有,隻有幾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她四下張望,看有沒有短發的年輕男士邊走邊對著衣領說話。她什麼也沒發現,什麼都沒有。她很生氣,同時又有點害怕,有點心慌意亂。但是,是的,不管怎麼說離開酒店是對的。她感覺自己自由了。自由了……她抬頭看著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然後目光轉向街對麵的公園。它是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麵積很大,景致怡人,漫步其中能讓人產生一種自由的幻覺。公園被不斷擴張的城市圍著,遠處的地平線在星羅棋布的街道儘頭若隱若現。在這裡很容易讓人迷失自己,沒有人能真正讀懂這個地方。眼下重要的是繼續完成自己的使命。不管克萊頓的電話想要傳遞怎樣的信息,她想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有人通知前台說她要退房,那麼,好吧,如果現在有人在監視她的話,他們就能看到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如果他們不打算露麵,那他們可以跟蹤她乘的出租車,或者至少可以追蹤她的行蹤。難道說他們之所以現在還不急著逮捕她,是因為他們認為她隻是犯罪團體的成員之一,想通過她來引出其他成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遊戲規則可得改一改了。因為隨身帶著行李和筆記本電腦,所以她必須得編造一個合情合理的目的地。於是她讓出租車司機送她去拉瓜迪亞機場。一路上她都在和司機聊去墨西哥度假的事兒。司機本人來自斐濟,從沒去過墨西哥,但是他聽人說那邊很危險。出租車的儀表盤上放著一個塑料做的聖女像,聖女像的底座周圍有一束花。“那個是聖母馬利亞嗎?”她問。“不,不,那是聖女克拉拉。”司機回答說,“她是電視台的守護神。”“真的嗎?”“是的。我妻子在電視台工作。她做天氣預報節目。”她付了錢,衝著司機燦爛地一笑,還給了他20美元小費,這樣足以讓他記住她了。“再見。”她走進候機大廳,一邊躲閃著長長的行李車,一邊沿著指示路牌從候機大廳走了出來,然後乘坐機場大巴來到了進港大廳,正好趕上一輛開往某汽車租賃公司的機場大巴。到了目的地之後,她看到這家公司由一名身材健壯的黑人婦女和一名滿臉青春痘的年輕男士共同經營。她本想租一輛福特野馬,但這家公司沒有,所以她隻好租了輛道奇。她問老板這輛車時速如何,因為她將長時間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他們問她終點站是哪兒,她告訴他們說是佛羅裡達的邁阿密機場。額外付費?她爽快地答應了。她沒有買保險,但是多付了一箱汽油的錢,這樣她還車的時候就不用加油了。她將所有的錢都轉到了自己的卡上,然後戴上太陽鏡出發去停車場。一名工作人員將她帶到了她租的道奇車旁。他接了一個電話,示意她等他打完電話才能開始處理她的事情。她在那裡等了足足有一分鐘時間,這讓她很不高興。她在包裡摸索了一陣子,拿出香水朝自己身上噴了一下。最後他終於接完了電話,帶她繞著車子走了一圈檢查車身是否有刮痕。“到波士頓要多長時間?”她問。“要看是什麼時間段了——有時四個小時,有時會需要更長時間。”“如果是高峰期就會需要很長時間,對嗎?”“很正確。”他們在印有汽車結構分解圖的那張紙上,將所有發現的破損處做了記號,然後她簽上了自己的首字母縮寫。那個男人開始注意她了,為了在她麵前展示自己的紳士風度,他幫她把包放進了後備箱,並為她開了車門。她主動和他握了手,又追加了一次殺死他的機會,不為彆的,就因為那通讓她久等的電話。從拉瓜迪亞機場出來的路上車輛擁擠不堪。她還沒有想好要去哪兒,於是隻好沿著返回曼哈頓的路標行駛,最終開上了哥倫布大道。看到路上一眼望不到頭的出租車隊伍,她才認出這條路,因為過去幾天裡她一直都在這片地區活動。她決定掉頭開回市裡,然後在那裡找一個停車場。她突然間變換車道的舉動引起了一陣交通堵塞,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憤怒的喇叭聲。去了三家停車場後,她終於找到了一家按周出租車位的停車場。她刷卡預付了兩個星期的租金,然後將道奇車留在了那裡,並非常信任地把鑰匙留給了門衛亭裡的一個男人,之後拖著她的行李走到停車場的拐角處,足足等了兩分鐘才攔到一輛出租車。她在賓夕法尼亞站下了車,找到去售票處的路,到那裡後仔細研究了交通路線圖。她發現有的線路是全天運營的,而且短途的通勤線路不需要出示身份證件。了解這些信息後,她便走到窗口排隊買票。等輪到她時,她詢問是否可以用她媽媽的名字買票。“或者,也許我可以購買往返票?我以後可能每隔幾天就要跑一次……我媽媽她住在大西洋城。”她解釋說。“可以的,夫人,您可以買一張多用車票。您和您的母親可以用這張車票往來於本站與費城車站,然後從費城轉車去大西洋城。這個辦法最省錢也最靈活便捷……”達莉亞買好車票,然後找了一家咖啡店買了杯意式濃咖啡,坐下來思考整件事。她可以悄無聲息地一直躲在這裡。她掃了一眼大廳的另一端,發現那兒隻有幾個警察和幾名私人保安。她麵朝那邊,假裝欣賞自己拍的照片,這樣就不會與他們發生眼神的接觸。沒人知道她在哪裡。也許她是真的自由了?除非有人在她的行李中安裝了跟蹤器。要做到這一點很容易。摩薩德完全可能自由出入她的房間並在她的包裡裝上跟蹤器,他們的GPS裝備可能比針頭還小。阿裡,阿裡,阿裡啊。可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大火車站也許並不是潛伏的最佳地點……買票時她故意留下了一條假線索:她買了一張下午3點45分開往尼亞加拉瀑布的火車票,這為她爭取到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上車前的這段時間裡,她可以乘坐通勤列車隨便選擇一個車站下車,然後再趕回來。在這個時間段裡正好有一趟阿西樂快線,據廣告上說這是一趟最先進的綠色環保列車,代表了美國鐵路運輸發展的未來。這趟車一小時後到達費城,兩小時後到達巴爾的摩。那麼……為什麼不選擇從那裡繼續執行她的任務呢?為什麼不呢?從那兒去華盛頓非常方便。她身上從柏林帶來的病毒效力不會太持久,香水也用掉了一半,而且很快她就會出現病症,那時她就無法四處活動了。所以她得行動,現在就行動……她要去華盛頓,要去國會大廈,還有蘭利空軍基地附近的每一個咖啡店。她去了趟洗手間,換上一套最普通的服裝。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許許多多的博克圍在她身邊獻媚。她下身穿一條緊身牛仔褲,非常性感,但凡有一點點愛美之心的女孩子都會選擇這一款。她上身是一件連帽衫,正好可以遮住她的臉。她將臉上的妝全部擦掉,用手把頭發弄蓬鬆。現在她的樣子有了變化,但不知這樣的變化是否足以讓人認不出她來?她站在洗手間裡打扮著自己,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但沒有人注意她,或者說關注她。她看看自己的拖箱,決定在地下通道裡為自己購買一些物品,比如一個背包,就像大學生經常用的那種。她在包裡翻找Klic!雜誌的名片,突然間她停了下來,思考著她這樣做是否會給他們留下更多的線索。她需要弄一個新身份嗎?洗手間裡到處通風,感覺很冷。“死神的臉上現在也出現了恐懼的表情,對吧?”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說道。她盯著鏡子看了很久。她要瘋了,真的要瘋了。“不……”她對自己說,“不,我不怕,我一點都不怕。”她幾乎要相信自己了。她將行李箱鎖在一個短期行李寄存櫃裡,然後故意繞了些路,從地下通道到了地鐵站,上了一號線。車廂裡隻坐了一半人。她的手機信號現在還行。“你好,克萊頓先生。”感覺對方接了電話後她說。“請問您是誰?”這次的聲音和上次的不同。“我是韋爾米利奧夫人。我趕時間。”“請稍等。”“我趕時間,”她強調說。可是現在她隻能等著,像上次一樣。“喂?”她對著話筒說。可是對方沒有應答。事情有點不對勁。他們顯然知道她曾試圖聯係他們,那他們就應該待在電話機旁等她再次打過去,應該時刻做好準備。這幫該死的混蛋……還是沒有回音。她啪的一聲把手機蓋合上,靜靜地坐著。列車在城市的地下飛馳。她的座位上有一張折起來的報紙。她想不到更好的主意,於是用衣服將手機上的指紋清除掉,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扔到座位底下,這算是她漫長的北方之行采取的第一個行動吧。她在103大街下了車,走到對麵的站台,乘車原路返回到賓夕法尼亞車站,取出行李,買了一個美式大漢堡,正好在列車員準備關門時上了阿西樂快線。由於還沒有到下班時間,所以車上大約隻有三分之二的人。每四名乘客中就有一名在使用智能手機。她儘可能地離其他人遠一些,找了個位子坐下來,戴上耳機,邊聽音樂邊吃漢堡。她吃了一半,將另一半扔進了垃圾箱。開出了幾段有些顛簸的地區後,阿西樂快線行駛得相當平穩。她靜靜地看著飛馳而過的新澤西州。滿眼都是大片的灰色荒地和成群的化工廠廢墟。沿路生長著一些茂密的灌木叢,每隔一段就有一塊地方被藍橙相間的防水布隔開,裡麵有一個用透明塑料搭成的臨時帳篷。帳篷固定在樹乾上,人離開後就被廢棄了。所有的建築都是黑色的,上麵沾滿了從上世紀積累下來的汙垢。音樂很不錯,讓她的心情變得愉快——那是很久前她在開羅時下載的,幸好當時這樣做了。車上有兩名學生裝扮成南北戰爭時的戰士,一人的製服是藍色的,另一人是灰色的。他們朝著達莉亞這邊走來,兩人喋喋不休地談論著他們剛剛去過的戰場舊地。個子矮的是個女孩,嘴上的胡子是畫上去的。一名顫巍巍的退伍老兵擋住了他們的路。儘管已經退役了,但他依然穿戴整潔,鬢角也認真地修剪過,腹部依舊很平坦,下巴的線條透露著堅定。像他這樣的老兵有成千上萬,對達莉亞而言他們是一個獨立的群體。那名退伍老兵的妻子坐在位子上,聽著兩名學生把他們學到的地理和軍事戰略方麵的知識照搬出來,覺得很有趣。“你一直向西就可以到達安提塔姆,然後就能看到那場戰役的遺址。在那兒你還能看到一座橋。那場戰役真的很慘烈,它被稱為南北戰爭時期‘最血腥的一天’。”那個男孩說。“的確非常血腥。”退伍老兵說。他們開始討論美國曆史上的著名人物。達莉亞朝一旁看去,把音量調大了些,希望他們能儘快結束這個話題。然而事與願違,事實上,小醜的表演引起了另一名曆史愛好者的注意。一名矮小肥胖的禿頂男人勁頭十足地加入了他們的討論。為了躲開他們,達莉亞站起來走了開去,一直走到餐車的位置。餐車裡有一個不鏽鋼吧台,由兩名40歲左右的美國鐵路客運公司職員照看著。吧台裡有一些食品,但大多數是用塑料紙包好的三明治。這兩個人顯然根本不在意他們的工作,至於食物質量或者來買的是些什麼人,他們壓根就沒關注過。從他們的肢體語言和態度可以猜出,他們勞累過度且工資很低。這份工作在他們看來非常單調沉悶,他們一定時常感到懊惱,寧願去做其他任何事也不願再待在這兒。她排隊買了一包薯條,接過來後仔細地看了看裝薯條的袋子。“這是油炸的吧?或許可以給我換個彆的——”她對其中的一個男人說。那個人二話不說很麻利地將薯條拿回,然後等她做決定。她要了一塊披薩和一罐可樂。她認真地數著零錢,咳嗽時還禮貌地將頭轉向一邊用手捂著嘴。當他伸手來拿硬幣時,她刻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在完成這一係列動作的過程中,她已成功地將病毒傳播到他的手上了。她一直保持著微笑,還對他說“你真是太好了”。其實她並不餓。她拿著熱好的披薩在角落裡找了個位子坐下來,一點一點地吃著,同時翻看一份不算特彆破舊的《今日美國》報紙。報紙上的內容大多是關於體育和醜聞的,但是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則報道所吸引。報道說在以色列逮捕了一名分發帶有白色粉末信件的男子,目前正在做相關的檢測和分析。人們擔心這名男子是某個恐怖組織的成員。她再次將這篇報道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顯然這是轉載自某通訊社的通稿,所以文字不多。因為是發生在其他國家的事件,所以僅占了整個《今日美國》中不到兩英寸的版麵。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小餐吧在火車到達費城車站之前就關閉了。她離開這個邋遢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車進站停靠在站台上。她拿起自己的背包和筆記本電腦下了火車。她目送著阿西樂快線駛離站台,慢慢在視野裡消失,然後去排隊買了下一班開往華盛頓的車票。距檢票還有15分鐘,於是她開始在火車站裡按部就班地完成那一套流程。她去了洗手間,在一家小書店裡翻看了幾本雜誌。她買了一些口香糖,還拿起一件運動衫在自己身上比畫看是否合適。整個過程中她感受到了費城在美國人心裡占據著神秘的重要地位。所有的明信片和紀念品上都將破損的自由鐘放在了顯著的位置。自由鐘圖案到處可見,甚至有人運用絲網印刷工藝將它印在T恤衫和雪花球工藝品上。如果不是自由鐘的圖案,那就是費城的某個著名運動員曾經用過的裝備的圖案。火車進站了。她飛快地沿著站台奔跑。這趟車比阿西樂快線簡陋,顯得有些俗氣。她前麵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正幫助她40多歲的女兒上車。爬上最後一級台階後,她們倆一起轉過身,在一名列車服務員的幫助下找座位去了。在她們轉身的刹那,她看到了那個女兒的臉——五官全部擠在一起,麵部毫無表情,可是那雙靠得很近的眼睛卻顯得極不安靜,掃視著前方的一切事物。當那目光落在達莉亞身上時,她不自覺地朝旁邊看去,為先前盯著人家看而感到尷尬。“您可以隨便坐,夫人。”將那對母女安置好以後列車員對達莉亞說。在達莉亞經過她們座位時,那位母親恰好抬起了頭。達莉亞意識到這曾經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臉型非常好看,一縷灰色的頭發耷拉在耳邊,更凸顯了麵部的輪廓。她有一雙耐看的眼睛,可如今眼中卻滿是疲憊。她從母女倆身邊走了過去,竭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碰到她們的座位,然後徑直向後麵一節車廂走去,心中祈禱她的死亡氣息不要傳遞給這對母女。車廂最後有一個空位,可是就在她快要到那兒時,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走過去坐了下來,所以她隻好再去彆的車廂找位子了。現在是九月,天氣溫暖舒適,一束束和煦的陽光照在窗戶上。她朝窗外狹長的車站看去。鐵軌兩邊長滿了野草,蜜蜂正在草叢中忙著采蜜。它們飛行的速度很快,人眼幾乎無法察覺,隻有它們停在草叢上忙碌時才能看見它們的身影。她以前曾幫她叔叔和哥哥們在夏天照看過蜂房。隻要阿米爾和拉伊德跟著她,那這件事就是被允許的。她是家裡最小的,而且又是個女孩,所以給母親幫過手之後她就無事可做了,這樣她就有機會去蜂房那邊看著這些神奇的小動物們飛來飛去,而她的哥哥們則忙著在蜂房裡刮取蜂蜜。在那段短暫的日子裡,她愛上了這些蜜蜂,愛上了它們錯綜複雜的世界以及它們強烈的求生本能。它們製造出來的蜂蜜的確是上帝賜予的禮物。它們能憑空建造出迷宮般的蜂巢,它們甚至製造出一種特殊的漿液讓一隻普通的工蜂轉變成蜂後,而且這種漿液還具有療傷功能。記得有一次阿米爾朝她走來,他的肩上、脖子上爬滿了一團團的蜜蜂。他僵硬地移動雙腿,強迫自己忍住不笑,生怕蜂群受到驚動。如果被這麼多的蜜蜂叮了,那可是會喪命的。她伸出一隻手,不一會兒一隻蜜蜂飛到了她的手指上,沿著手指爬到她的手掌上,接著又來了一隻,又一隻,後來居然在她和阿米爾之間架起了一座小橋。阿米爾就站在原地,衝著她微笑。她將手向前送了一點點,然後那些蜜蜂就慢慢地都回到了阿米爾的肩上。“神奇啊……”她哥哥對她說。晚上母親會給他們講故事聽,有時他們會和家裡的表兄妹們坐在一起唱歌,但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會一個人待在外麵,從黃昏時起一直待到深夜。她喜歡躺在樹下。周圍的無花果樹和唯一的一棵梨樹都被紗網罩住,防止鳥兒來偷吃果實。每到夏末,所有的孩子都要去幫助她叔叔將塗了膠水的樹枝擺放在門外,用來抓鳥。那時,他們有足夠的食物,而且她父親工作的地方也離家不遠,她可以隨時去看他。那是她記憶中最後一個美好的夏天,有她的哥哥們,還有成片的蜂房。可是自那個夏天之後,所有事情都變得糟糕了。她茫然地看著一隻孤獨的蜜蜂在鐵軌邊的一簇植物上找尋蜜源。難道說她的命運已被定格了嗎?難道她的命運最終就是離開花叢,被迫離家遠行,然後再迷失自己嗎?這時廣播裡響起了通知,接著車廂抖了一下,在一串轟隆聲中緩慢地開始向前行駛。原先無比清晰的蜜蜂、草叢、樹木、閃閃發亮的鐵軌以及街道轉眼間都變得模糊,繼而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一切都進入緊急備戰狀態。沃特曼曾警告說華盛頓可能已經被投放病毒,並建議根據最新頒布的“末日計劃”,美國總統及政府領導人應躲進最近的地堡中,可是沒人相信他的話。聯邦調查局決定,立即安排塞繆爾·沃特曼博士去白宮。沃特曼認為這種行為簡直無異於自殺。一架快速敏捷的聯邦調查局專用商務機將沃特曼送到了安德魯斯空軍基地,而後他上了一輛裝有遮光玻璃的SUV疾馳而去。整個過程讓他意識到自己很落伍,而且根本插不上手,這讓他感到不知所措,又有點氣惱。到達白宮西翼後,他們被告知稍等片刻,這是理所當然的。等待期間,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就立即開始四處巡邏。幾分鐘後有人過來將他們帶到了羅斯福廳。“博士,你還好吧?”蘭辛悄悄地問他。“我想去趟洗手間。”“那你最好先忍一會兒。”羅斯福廳的裝潢變了。他第一次來這裡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當時還是裡根執政時期。那時這裡坐著裡根政府所有的高層人物。司法部長埃德溫·米斯;那個人是誰,哦,斯托克曼……那個曾打算拯救全世界的金融“神童”;奧利弗·諾思,他總喜歡尋歡作樂,屬於那種在聚會中常常製造些令人難堪的惡作劇的一類人。他最輝煌的一件事就是製訂了一個應急管理計劃,根據這個計劃,政府可以合法監禁任何一個持不同政見者。山姆不得不承認這個計劃有其合理之處。後來這個計劃的所有細節都被公開了,但當時他卻一無所知。山姆那時33歲。作為一名民主黨人,他努力保持低調,同時在公共健康領域不斷地提高自己作為人類生物衛士的名聲。他們安排他坐在羅斯福廳周邊座位的最後一排。既然是共和黨執政,因而在壁爐的正上方掛著一幅老羅斯福騎馬的肖像。衛生與公眾服務部部長笑眯眯地點著頭。在建造生物戰防禦係統方麵,裡根政府的人一向主張購買最好的材料,不過他們常常會縮減報上去的預算,國防部長卡斯珀·溫伯格也不例外。整個過程困難重重,最大的障礙就是那些已簽署的防止核擴散條約。山姆認為對於生物戰共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否定派,他們對於基本的流行病學一無所知;另一種則是複仇派。但是這兩個派彆有一個共同的需求,那就是生化武器製造者,而他則熱切地希望能將此領域作為自己的終生事業。不管哪個政府、哪個時代都會有一些科學家甘願從事某些最機密的研究,而他則是那個時代最優秀的科學家之一。實際上,否定派根本不需要詳細的分析數據,他們真正渴望的是一套完美的防禦係統,任何生物都無法侵入。製造病毒相對來說較為容易,可是要在下一個世紀製造出預防它們的東西,卻是有些難度。溫伯格和他的朋友們非常樂意在這方麵砸錢。小型戰事在各地時有發生,但是他們認為生化武器過於複雜而且製造成本昂貴,所以恐怖分子是不可能自己研發出來的,他們希望這一點能夠得到證實。但是沃特曼不同意他們的這個結論。他曾做過許多實驗來證明他們的觀點是錯誤的,巴克斯實驗便是其中之一。根據協議,該項目要絕對保密。沃特曼是一名很棒的管理者。他知道這一類實驗的資金來源是秘密預算中的頂級秘密,而且他被公認為這個領域的後起之秀,生物戰的威脅又是如此的“令人著迷”,所以他非常有把握巴克斯實驗將在一個月內獲得資助。他甚至從沒有為此而擔憂過,畢竟巴克斯隻是他負責的眾多項目中的一個。巴克斯實驗的目的是證明製造一個可靠的生化武器不需要花費巨資。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是他負責。他以低於預算的資金提前完成了該實驗,對此他感到非常自豪。他建了一個活動房屋或者說集裝箱大小的實驗室,設備都是現成的。至於病毒胚芽更不是什麼問題,在他們自己的花園中便可獲得肉毒杆菌,但要將其變為生化武器則是一項極具挑戰的工程,需要投入時間、金錢以及超人的智慧。然而,他最終證明了,即便是低效的生化武器也具有驚人的危害性,且製作成本低廉。是的,那就是他的過去。埃德溫·米斯非常欣賞他,他們一起談論蘇格蘭威士忌。會議結束時,他遇到了詹姆斯·貝克,告訴他說“他對他的項目很感興趣,也很關心”。然而那畢竟是30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人們還在吸食可卡因,流行蓬鬆的燙發,電影《憤怒的公牛》紅極一時,肯尼·羅根斯與佩·班娜塔是那時的當紅歌星。如今民主黨入主白宮。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的肖像掛在了壁爐的正上方,而老羅斯福的肖像則被移到了西牆上。大廳裡的裝潢布景有了變化,但其他的都還保留了原樣。沃特曼朝後排的座位走去,但巴利加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帶到了會議桌邊。“你就坐在我邊上,山姆……”他說道。他們剛坐下不過幾秒鐘,房間裡便坐滿了人。“我是湯姆·羅伊克羅夫特,國土安全部(2002年11月25日,美國總統小布什在白宮簽署《2002年國土安全法》,宣布成立國土安全部,該部由海岸警衛隊、移民和歸化局及海關總署等20多個聯邦機構合並而成,工作人員17萬多名,年預算額接近400億美元。國土安全部的主要職責是保衛國土安全及相關事務,使美國能夠更加協調和有效地對付恐怖襲擊威脅。該部主要負責四方麵的工作:一、加強空中和陸路交通的安全,防止恐怖分子進入美國境內;二、提高美國應對和處理緊急情況的能力;三、預防美國遭受生化和核恐怖襲擊;四、保衛美國關鍵的基礎設施,彙總和分析來自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等部門的情報。成立國土安全部是美國自1947年成立國防部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政府機構調整。2004年3月1日,國土安全部進行了重組,成立了國家事故管理係統(NIMS),規定了美國各級政府應對突發公共事件時的標準和規範,同年12月,國家應急計劃(NRP)出台。)部長。我鄭重宣布本次會議嚴禁錄音和筆錄,不允許任何媒體報道,屬於高度機密……”羅伊克羅夫特。沃特曼隻記得國土安全部部長的臉,卻忘記了他叫什麼名字。很顯然現在他說了算,隻要從坐在他周圍的人的肢體語言就看出來了。也許是出於尊敬,也可能是因為厭惡,羅伊克羅夫特似乎被一個氣泡包裹著,將他與其他人隔離開來。“……本次會議的目的是測評這次災難的性質及等級,確保各項協調工作的最高效率,查明凶手的身份及其幕後操縱者,並將其繩之以法。我們正麵臨一次危險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但我們必定能渡過難關……”這時屋子裡的燈光暗了下來,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指揮官戈登·沃泰爾少將開始做報告,一名上校在他身邊操控著筆記本電腦,將報告的內容一條條清晰地呈現在房間另一端的屏幕上。屏幕的地圖上凡是已發現炭疽病毒的地方都標上了黃色旗幟——7處在亞特蘭大,24處在華盛頓。所有炭疽病毒樣本都已采集好並被密封在防震防火的盒子裡。直升機正將這些樣本運送到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實驗室來。緊挨著羅伊克羅夫特的是聯邦調查局局長J·本頓·戴維斯。燈光再次亮起來時,他開始公布聯邦調查局的報告。戴維斯說聯邦調查局已獲知至少有兩名炭疽病毒襲擊者。第一位五天前乘坐維也納飛往美國的航班入境。此人名叫塔裡克·薩瓦哈,任務目標是華盛頓。薩瓦哈21歲,意大利國籍,出生在迪拜,被捕時沒有進行任何反抗。當時他先前吸入的炭疽病毒已經開始發作,但病情尚還穩定,能夠正常交流,也非常合作。襲擊亞特蘭大的恐怖分子的任務目標是疾控中心總部大樓,目前依然在逃,身份尚未確定。根據薩瓦哈的供詞,可以確定他並不知道疾控中心的襲擊者,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單獨行動。然而,聯邦調查局認為在這兩座城市發現的病毒很有可能是同一種,攜帶病毒的恐怖分子都接受過專門的訓練,病毒的提供者和此次行動的資助者為同一夥人。戴維斯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朝中央情報局局長伊文·庫比卡那裡看。這時國務卿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們當中是否有人曾經簽署過文件,授權在伊朗或者其他國家進行國家項目……”沃泰爾少將搖了搖頭,並告訴大家目前他的手下還在實驗室裡對炭疽病毒進行分析。“……病毒繼續在彆處出現的概率將會是多少?”所有人將目光一起轉向庫比卡。他本想聳聳肩,以此作為回答,但他努力克製自己沒有這麼做。“可能性非常大,但是誰也不能打包票。”他最後終於給出了這樣的結論。“……以你在此領域的長期研究經驗,如果我們為你提供所需的一切科技支持,你估計一個小人物製造病毒的可能性是多少?”一陣沉默。突然間,沃特曼發現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看,這時他意識到原來這是在問他。“……還有,我們如何將目前正在經曆的恐怖襲擊造成的危害減至最低……”羅伊克羅夫特問道。“好吧,呃,國務卿先生……如果您問我該如何應對,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說可行性,那並非一件難事。”聽了他的話,坐在長桌另一端的疾控中心主任喬·諾蒙特撇了一下嘴,然後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雷利此時站在離通往柱廊的門最近的一個凹處,雙臂交叉,搖了搖頭。“山姆一直以來都在研究這類關於……”巴利加插嘴說。“嗯……”他打斷了巴利加的話說道,“的確如此,但是我並不打算倉促行事。整個應對過程包括很多環節,有生產環節,然後還有運送環節。根據目前我所聽到的情況分析,這好像是一場病毒生化戰。可是我並沒有親自觀察過那些病毒樣本。不知它們是不是活性的?”他看著坐在長桌下方的沃泰爾。“是活性的。”“好吧,既然是活性病毒,這就意味著這些病毒是以體積微小的分子形態存在,每一粒中有一到兩個孢子,而不是成團出現。也就是說,這些病毒可以很容易地在空氣中飄浮,就好像有人點了一根香煙帶在身上。根據剛才的情況介紹,薩瓦哈供認說,他是將病毒放在行李箱的一隻爽身粉瓶子裡帶過來的。他將瓶子密封在一個塑料袋裡,到了華盛頓才打開,可是病毒也可能會從蓋子的螺紋處漏出來。”“依你之見,這是否說明某個國家參與了此次事件?背後是不是有什麼組織?”國務卿再次問道,聲音裡透出一分緊張。“要使炭疽病毒保持活躍狀態是很困難的,在病毒活躍狀態下使其成為攻擊武器同樣非常困難。可是這方麵的技術已有了很大的提高,自從——”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自從反炭疽小組成立之後,還有……”然後他就緘口不語了。“還有什麼,博士?”沃泰爾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我們的實驗發現,如果將炭疽病毒附屬在某個危害性更大的病菌上,其殺傷力將達到最大值。”“我認為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目前我們尚未發現有第二種病毒存在。”諾蒙特皺著眉頭說。“沃特曼博士,剛才你說的‘某個危害性更大的病菌’指的是什麼?”羅伊克羅夫特問。“你是否記得我們曾經詳細討論過這個問題?”沃特曼問。“這正是巴克斯實驗的研究內容。”實際上他本不該透露這個實驗的名稱,因為他不太確定這個項目是否仍屬於一級機密,也可能這個項目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我們的研究是站在襲擊者的角度來思考問題的。我們試圖模擬真實的戰爭場景。我們發現如果利用炭疽病毒進行大規模襲擊,可以造成工作係統癱瘓,從而拖延疾控中心和當地衛生部門的反應時間,使之無法立即應對真正的生化武器。”“你指的是天花病毒。”沃泰爾終於醒悟過來,房間裡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話。“也可能是其他種類的病毒,”沃特曼說,“任何可能都存在。比如埃博拉病毒、豬流感、西班牙流感、登革熱、拉沙熱、非典、馬爾堡病毒等等,還有其他很多種,不勝枚舉。你看到磚塊狀顆粒了嗎?”他問沃泰爾。如果存在天花病毒,那麼透過顯微鏡就可以看到一團一團的磚塊狀病毒顆粒圍繞在體積較之大了許多的炭疽病毒孢子周圍。“沒有發現磚塊狀顆粒。什麼也沒有。”諾蒙特做了個鬼臉,然後舉起手表示他要發言。“當沃特曼博士的團隊做出這樣的推測時我還沒有回到實驗室,但我要再次強調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尚未發現其他病毒存在的可疑跡象……”在此之後他和沃特曼又就此問題爭論了一兩個來回,然後沃特曼就再次保持沉默了。沒有人再向他提問,也許他的預測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承受範圍,讓他們感到無比震驚。他們緊盯著四騎士指《聖經·啟示錄》中,騎著白、紅、黑、綠四匹馬的騎士,將戰爭、饑荒、瘟疫和死亡帶給接受最終審判的人類的“天啟四騎士”。之一的他,眼裡充滿了恐懼。他們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信心和支持。然而他是不會這樣做的,那會比製造生化武器更糟糕。接下來會議主要討論的是有沒有可能找到證據,證明伊朗是這次襲擊行動的唆使者。這給人的感覺仿佛吃飯時跳過開胃菜等程序直接上葷菜。隱形轟炸機已加滿了油,隻等一聲令下。沃特曼發現諾蒙特看了他好幾次。雷利早就離開疾控中心到彆處去另謀高就了,想來他也做好了隨時退休的準備。沃特曼心裡盤算,像雷利這樣在中央情報局最秘密的部門工作了40年的人,養老金應該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會議結束時再次強調了本次會議討論的議題屬於高度機密。這時羅伊克羅夫特向他走來說:“這次我們希望你能待在這個圈子裡。”這話聽起來好像過去十年是沃特曼自己願意過著那種煉獄般的日子似的。“將軍說你已經同意回來了?”“是的,這沒問題。我會儘力的。”“我們的薪水可比不上學術界和大醫藥公司。我知道你在那邊的報酬最高達到了六位數,在我們這兒不行,而且現在又處於非常時期。”“那麼醫療保障呢?我妻子——”“我保證很快會為你製定一個方案,博士。這個你不用擔心。”“好的。你覺得怎樣,蘭辛?”“先生,我又不是你的經紀人。”“聽著,”他對羅伊克羅夫特說,“我需要錢。我做的事情要花費大筆大筆的錢。每天3000美元,少一分都不行。這筆交易對你們來說很合算,比我認識的一些律師的薪水要少多了。而且我得離開家到外地工作。我家在亞特蘭大,如果你們要讓我離開那兒,那首先就得算上旅途中花費的時間以及一日三餐的費用……”“錢的事兒你就不要擔心了,博士。你要多少我們就能給你印多少。”羅伊克羅夫特大笑著離開了,去參加當天的第一場新聞發布會。不知怎的,那名婦女和她的殘疾女兒確實對達莉亞造成了一些影響,使她無法繼續坐在位子上聽音樂,儘管她很想做到不引人注意。隔壁車廂裡有一個小酒吧,條件比阿西樂快線上的要好很多。坐在她旁邊的是兩個酗酒的生意人,這個時間點就開始狂飲伏特加,大概是要以此來緩解上下班的勞頓。她想買瓶啤酒,但最終還是花了15美元買了瓶紅酒,坐在位子上慢慢品嘗。她需要一本書,這樣那兩個男人就不會注意到她了。可是已經遲了,坐得離她較近的那個紅臉膛的快樂男子身子歪向她,說他們很幸運,因為今天的火車很準時。她笑了笑,轉而把耳機塞進耳朵,開始在播放列表中查找能帶她穿越到另一個空間的曲子。看到她一副拒人千裡的樣子,那個男人隻好將注意力轉回到他同伴身上。而後者正看著窗外,上演一場觀景秀。他誇張地抖著腿,好像身上長滿了痱子;一隻手拉著皮帶,另一隻手則努力地將塞在褲子裡的衣服拉出來。“看我的蘇格蘭短裙。”他說。一名美鐵列車員走進了餐車,然後走到吧台後麵,拿起對講機通話。這時突然又進來了一個男人,悄悄地走到那兩個酒鬼身邊。“你最好停下來彆喝了……”他說,“我們一會兒可能要開車,大個子比爾。”“不……到底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兒?”那名快樂男問道。觀景男轉過身來大聲吼道:“彆騙我……我可不想再遭罪了。”“出什麼事了?”快樂男大聲地問那名列車員。“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列車員說。他將麥克風彆在運動衫上,向車頭走去。快樂男看著她,揚了揚眉毛說:“做好被大雪困住的準備了嗎,寶貝?”他衝她擠了下眼睛,然後舉起酒杯一飲而儘。她又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這時廣播裡開始播放通知:“……乘客們請注意,列車將要停靠巴爾的摩車站。該站是本次列車今天的終點站。給您帶來不便我們深感歉意。女士們先生們,由於事出突然,並且我們必須按規定辦事,所以巴爾的摩站將是終點站,本次列車將不會開往華盛頓……”“哦,簡直是一堆廢話……”觀景男說道。列車員一回來,那三個男人便圍著他發問。她能聽出他語調中帶著辯護的成分:“……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知道好像是什麼突發事件……”“這趟火車經常晚點。”快樂男對她說道。火車明顯地減速了,她意識到列車的車輪已經轉到了通往巴爾的摩站的鐵軌上。“……先生們,歡迎來到巴爾的摩。列車即將進站,我們將結束今天的旅程。重複一遍。車站內有開往市內的大巴。歡迎來到巴爾的摩;非常抱歉,本站是今天的終點站……”她與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車,穿過站台來到車站大廳。大廳裡有一個咖啡吧和一台電視,有線電視新聞網正在播報新聞。由於距離電視機太遠,她聽不清楚內容,但她又不願意擠在吧台前湊熱鬨。大多數乘客都在看新聞,咖啡吧裡的侍者也停止了工作,所以達莉亞判斷這次可能真的發生什麼緊急事件了,而不是以往那種所謂的“重大”新聞。這幾年來她看的一直都是英國廣播電視台和意大利廣播電視台的節目,可是雖說到美國不過幾天時間,但她已經熟悉那名年輕男主播熱情友好的麵容了。電視裡的他一邊翻著新聞稿,一邊盯著攝像頭播報著新聞。在屏幕的一角有一行紅色的大字:炭疽病毒襲擊在他的肩膀上方出現了一幅照片——好像是護照上的照片,也可能取自身份證——圖下方是人名——塔裡克·阿布德爾·薩瓦哈。泰德……她心跳停止了,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她的第一反應是她病了,然後才意識到她應該逃跑。她雙膝發軟。她立即轉過身開始尋找出站的路。她拉著行李箱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渾身開始冒汗。她費力擠出人群,穿過幾扇大門出了車站,一出門便看見停車場裡停著一輛警車,車頂上亮著警燈。一些無助的旅客在人行道上走來走去,忙著打電話叫出租車,或者聯係自己的同事、伴侶……她告訴自己要表現得正常些,要和其他人一樣,一定不要慌張。她戰戰兢兢地吸了口氣,然後走過去站在馬路邊等出租車。幾分鐘後她和一位名叫吉蓮的人合乘一輛車前往巴爾的摩市中心。吉蓮在市裡上班,而汽車站正好順路。這一路達莉亞很不好過,因為她不得不編造一個故事,說她要去看她住在裡士滿的母親。“等明天再去吧。市中心有好幾家酒店都很不錯。你可以明天早上出發,那時估計火車應該可以正常運行了。”吉蓮告訴她。“可我必須今晚就趕到那兒。”“那麼,如果你有足夠的錢,你也可以叫輛出租車去那兒,不過可彆從華盛頓那兒走……最好繞道。聽說那裡的情況已經很恐怖了。”吉蓮笑著說道,同時輕輕地搖了搖頭。所以……泰德也參與行動了,一路上她都在想這件事。那就意味著曾經有——也可能現在仍然有……不止一個襲擊者。她一直就不是孤單的。有很多支箭正射向魔鬼的心臟。現在她終於明白克萊頓的警告要傳遞的信息了。泰德!他們抓住他有多長時間了?他是和她同一天離開柏林的嗎?但是他們怎麼能這麼快就抓住他了呢?會不會他是一名……或者說曾經是……雙重間諜?她努力回憶自己與泰德的每一段對話。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談論過政治,也沒有談論什麼嚴肅話題。他們談的都是些很弱智的東西,比如足球明星啦、電影明星啦,還有高速跑車等等。她從不寫日記,也沒有留下片言隻語,所以應該無從發現……他們曾經一起幻想一些瘋狂的事情,很孩子氣。他們曾幻想天上的雲朵裡放著滿滿的金子,幻想他們住在神話裡才會出現的屋子裡。他其實還隻是個小男孩,這也是他吸引她的原因。她開始哭泣,但隨即又擦乾了眼淚,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不知泰德……有沒有懷疑過她也是此次行動的一分子……呃……也參與了比他們了解的顯然大得多的行動……?泰德是因傳播炭疽病毒而被捕的……炭疽病毒……她想起了在《今日美國》上看到的那篇關於在以色列逮捕了一名嫌疑犯的報道。這次行動規模到底有多大?她有些疑惑。“你到站了……”吉蓮對她說道。出租車開進汽車站的停車場讓她在那兒下了車。她付了20美元車費並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她的假身份肯定是會暴露的,他們遲早會追查到她的。如果現在泰德還沒把她供出來,那他們會去調查他的背景。意大利秘密警察和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會調查他的所有檔案。他們會在一長串的名單裡發現她的名字,當他們將這一名單與過去兩星期內抵達美國的人員名單比對時,便會發現端倪。國際大酒店的人會非常樂意透露她的所有情況,這樣他們就可以得到她的Klic!信用卡號碼,那麼她的信用卡就不能再用了,因為一旦使用,他們會很快找到她。泰德撐不了多久的,他會將他知道的所有情報都說出來的。她了解他,知道他的意誌並不是那麼堅定。而且她對日益恐怖的審訊手段了如指掌,包括水刑、剝奪睡眠、強迫服用誠實劑以及一些非人道的審訊方式,她知道得太多了,沒人能挺得過來。泰德遲早會崩潰的,那時他便會一股腦全都交代出來。她,泰德……如果還有其他人的話,可能全都沒有接受過特彆訓練以抵抗這些審訊手段,也沒有任何後備方案。現在他們都成了逃犯。穿過汽車站大廳就能看到一個很大的時刻表,每出現一行文字,汽車班次排名便更新一次。車站內隻有一個窗口售票。根據時刻表顯示,下一班汽車是開往弗雷德裡克的。她徑直走到售票處買了張車票。她恐懼得快要瘋掉了。和那名女售票員說話時,她的聲音都啞了,於是她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她不知道弗雷德裡克在哪裡,也不知道要多久能抵達。她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逃跑。不到15分鐘,達莉亞已坐在了一輛灰狗空調車靠後角落的一個位子上。汽車顛簸著開上了第70號州際公路上交通高峰期特彆設立的“快車道”。邊上幾個美國人暈車得很厲害,吐得幾乎窒息。她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看著窗外的車流。令她感到萬分驚奇的是,美國人的交通工具非常個性化。這輛小卡車顯然得到了主人的悉心照料,車身噴了20道漆,一加侖汽油隻跑十英裡,而且永遠不會用它來裝運沙土。很多車都裝了槍架,保險杠上貼滿了招貼畫,有的是支持民主黨的,有的則支持共和黨人,有的車主參加了抵製石油的運動。每個人都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政治立場。後車窗的玻璃上不斷閃現幾大名校的名字:杜克、哈佛、麻省理工,還有各自的校徽。個性化車牌上聚集了各類政治言論。有的車主是老兵——當然,這個國家到處都是老兵,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這些老的甚至都不應該在路上開車了。有的車主堅信他們的國家很美。這些人選擇了自己的立場之後,就狂熱地拉幫結派,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還是被困在車流裡,走得比一條疲倦的狗還要慢。她插好耳機,將音量調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打算扔掉大行李拖箱,換身衣服,換一把牙刷,再買一隻背包裝換下來的所有隨身物品。她要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地道的美國年輕人,而不是遊客。她沒多少錢,所以隻能輕裝簡行。一小時後車子駛離了擁擠的高速公路,在一個名叫芒特艾裡的小鎮停了下來。車上有一半乘客都到站下了車,而上車的隻有兩人。其中之一是名年輕的士兵,太陽穴兩邊的頭發剃得很平,隻是頭頂上有一小部分頭發留得略長一些;肩上背了一隻塞得滿滿的背包,身穿一套灌木蒿色的軍用工裝,上麵印著炫目的圖案。達莉亞想,他一定是認為這樣的裝扮會給人一種置身荒漠的感覺。他看見了她,衝她笑了笑,然後把背包放在他身後的位子上,而他本人則坐在了另一排與她平行的位子上。她覺得應該把他納入自己的獵殺名單。先和他交朋友,然後再殺了他。如果她大腦還能保持清醒又沒有被嚇得逃跑的話,她完全可以這樣做。她隻需要笑一笑就行了。她看了看他那張訓練時曬黑了的臉龐,還有襯衫下微微隆起的肌肉。“你知道到弗雷德裡克還有多遠嗎?”她開口問。“見鬼,按照目前這裡的交通狀況,再加上很多人都在朝那兒去,估計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所有人都被動員起來了……”“那地方大不大?”“你是指弗雷德裡克嗎?不,不太大,一個非常小的地方,隻能算是中等。”“我到那兒能找到酒店住嗎?”她問。那個男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扭頭看了看窗外的高速公路。又塞車了,他們不得不再次停下來。“我想……應該可以的。沒問題。”可是當他再次看著窗外時,他又說:“可我不太確定……現在所有事兒都亂套了。”“但是我總應該能找到一家酒店,或者……”“哦,是的,當然你肯定能找到一家的……應該沒問題……”“我隻需要住一晚。”“嗯,我一個朋友的女友現在人在芝加哥,所以他也許可以讓你在那兒住一宿……”“我看我還是應該先試試酒店……”“好啦,省點錢吧。下車後我就……等一下。”年輕人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喂,喂……”幾秒鐘後他對著手機說。此時他們正路過一大片田野,遠處的山上排列著許多新建的統一風格的豪宅,而在這些豪宅的周圍則是一堆一堆的剛挖出來的黃土,其他地方則鋪上了翠綠的草坪。這些房子就像同一款汽車一樣,色彩搭配完全一致——米黃色,白色,偶爾夾雜些綠色。“請幫我轉接斯科特先生……”士兵說完合上了手機蓋,衝她眨了眨眼睛。“他過會兒打過來,沒問題的。”他叫艾倫,曾是一名滑板運動員,因為學習成績不好才報名參加了職業培訓。這樣挺好的。現在他平生第一次領了工資,而且部隊同意他去上大學,隻要他考得上。他談起這些的口氣聽起來像在陳述一個很好的商業提案。他在部隊已經待了九個月了。幾分鐘後他的手機響了。他與對方神神秘秘地說了幾句,然後看著她,做了一個“好吧”的手勢,笑眯眯地對著手機說她是他的一個“很好的朋友”,接著掛了電話。接電話時他表現得非常強勢,可麵對她時卻表現得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她要做的就是聽他說。遲早他都會——或者,他覺得他必須——對她下手。他告訴她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斯科特會把鑰匙送過來,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可以整個周末都住在那兒。“我不知道,”她說,“也許這個主意並不好……”說這話時其實她並沒有考慮很多,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也許她並不想害死他,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嗨,聽著……我先安排好讓你住下來,或許第二天早上我會過去一起吃頓早餐什麼的。我不會待在你身邊,所以……你不必……”“好吧,如果你確信要這麼做的話。”“每個人都被動員起來了。我當時正和我姑姑寧恩聊天,然後電話就響了,然後我就得知了那個家夥的事……”當他說到“每個人都被動員起來了”,她明白了他所在的部隊都接到了命令。“是因為恐怖分子的事……”他說。她意識到他指的是泰德。“如果我們遇到類似這樣的事情,我是說如果聯邦調查局發現了生物戰劑或者化學戰劑,那麼就會進入緊急狀態。”他告訴她,他在迪特裡克堡的國家安全管理部門工作。“你說什麼?那是個什麼機構?”這時她想起了以前做調查研究時曾看到過這個機構的名稱,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迪特裡克堡是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基地。”他耐心地說給她聽。“它是政府辦的醫學實驗室,有點類似於亞特蘭大的疾病控製中心,但我們屬於軍方,主要研究應對化學戰、細菌戰、生化戰的各種手段和措施。那地方很詭異,科學家在那裡進行各種實驗。你知道嗎?那地方簡直令人毛骨悚然。”“我猜想是的……”她說,心想這真是太巧了。看得出那地方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非常樂意繼續聽他說下去。“哦,是的,那地方真他媽的讓人緊張,姑娘。你不知道那些煙囪裡會冒出什麼東西來。不過有些的確很有用,就像華盛頓的這個大紕漏,我們都得去參加應急行動。所以……我不會太打擾你的,好嗎?你叫什麼名字,小妹妹?”他笑著看看她。“瑪麗亞……”“你從哪裡來?”“好萊塢。”她說。“我也這麼猜想。那你為什麼要去弗雷德裡克呢?”“因為我必須要離開巴爾的摩。”她聳聳肩說道,“有個男人……”“呃,好吧……”“所以,我隻能立即離開那兒。謝謝你幫我找到落腳的地方……”“嗨,不用謝,小事一樁……你放心住吧。”他們到那兒時,斯科特已經在等他們了。他長得有點像老鼠,他告訴他們說他女朋友蒂娜要過了周末才會回來。他聯係過蒂娜了,而且蒂娜也答應把房子借給達莉亞住,但她要保持清潔,如果打碎了東西要照價賠償,同時不要太過吵鬨,吃完的食品要記得補充。他看著艾倫說:“附近有一個加油站,那兒有賣三明治什麼的;購物中心有肯德基,我能想到的就這麼些了。”“這已經很好了。”她說。交代完事情後斯科特便駕車離去。艾倫打開門,他們倆一起走了進去。房間裡散發著很重的黴味。這套公寓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連棟房屋,廚房直接通向起居室,樓上還有一間臥室。艾倫帶著她參觀了一遍。屋子裡到處彌漫著煙味和變質的啤酒味。如果不是因為她已經感染了病毒,她絕對不敢碰那張床,也不敢用淋浴房。也許接受艾倫的好意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你看這還行吧?”他有些惶恐地問道,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貓咪。“真的很不錯。謝謝你了。”她站在最上麵一級台階上,對他打了一個飛吻。“我說,瑪麗亞,我可能今晚就要出發了,誰知道呢?”他邊說邊走了出去,隨手把他那隻沉重的背包甩到肩上。“如果你想過來,隨時都可以。”她主動發出了邀請,她能看出,艾倫聽了這話非常高興。他臉上掛著微笑,向她行了個軍禮,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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