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後,托尼送夏莉回她在大石縫的家。已經大約晚上10點了,暮色已經退去,天完全黑下來了。他們開著一輛深藍色林肯轎車進了夏莉家所在的那條街。大約三個小時前,當他們乘坐的飛機降落在地麵上的時候,這輛林肯車已經停在機場的一邊等著他們。他們先在山冠飯店用了餐——這是他欠夏莉的一頓飯。等到把她送到家,托尼就折回機場轉飛匡提科,卡明斯基和克萊因已經在那兒等他了。他們會在那裡一直工作下去,除非有新的連環殺手觸動他們的神經。夏莉已經明確告訴托尼,她不想加入到他們團隊中去,因此,她不打算接受托尼的邀請。“我可以給你們提供谘詢。”她向托尼做了承諾。“隻要需要我,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但是,她的家,她的工作,還在大石縫鎮。更不用說這裡還有某個人孤寂的墓。自從賈蘭德幫助她逃脫了哈尼的傷害之後,她還沒有見過他。她非常擔心自己有可能再也見不著賈蘭德了。他不是給甩到天國再也回不來了,就是還在附近遊蕩著,隻是她看不到他而已。這兩種情形都讓夏莉感覺心生疼痛。她在過去的幾天裡跟他太親近了,她現在不得不為此付出代價。她已經感覺到,她需要很長時間的修複才能恢複過來。“聽說哈尼宣稱自己無罪?”夏莉繼續著她和托尼之間正在交談的話題。“他怎麼可以這樣呢?起碼說,他是想置我於死地的嘛。”“他有律師幫他開脫。他把基本事實都歪曲了,他說他發現你們三個在廂式貨車裡的時候,隻是認為他兒子是我們要追捕的凶手。於是,他為了挽救你和漢娜·貝克特的性命,就開槍打死了他自己的兒子。開火之後,你卻慌慌張張地逃跑,於是就有了後來發生的事情。”“滿口胡言。”夏莉氣憤難平地說。“是,我知道。”“撇開其他事情不談,他一跨進車廂,就向金斯頓開了槍。他是在金斯頓死了後才看到我和漢娜的。這說明他一直都知道他兒子是凶手。”“他也不是一直都知道。”托尼搖了搖頭說。“我們覺得哈尼一開始並不知道他竟然有個模仿自己殺人的兒子。直到有一天,一個便利店的店主把他提醒了。那個店主讓他在監控錄像中注意到了一輛道奇戰馬車,這輛車出現的時間和地點與米德一家受襲的時間和地點都對得上號。金斯頓有一輛這樣的灰色道奇戰馬車。當他看到這輛車的時候,他一定認出來了,立即就對兒子金斯頓產生了懷疑。我們了解到這個細節,是因為他用另外一輛灰色車的錄像代替了監控錄像中的道奇戰馬車——你還記得他要普裡斯警官拿給我們看的DVD嗎?在那段DVD中出現的是一輛灰色豐田亞洲龍車。他擔心便利店店主會向其他人提起這段監控錄像,所以他就做了手腳把錄像換掉了。我們現在已經把兩份錄像都拿到手了:一份是原始錄像,那裡麵出現的是道奇戰馬車;一份是哈尼給我們的,那裡麵出現的是豐田亞洲龍車。哈尼想用豐田亞洲龍車來把我們的調查引向歧路。事實上,這盤DVD是對他極為不利的證據。”夏莉想了想,皺著眉頭問托尼:“他把監控錄像給你的那個夜晚,是——”她說不下去了。沿著這個思路想到它的結果,對她來說,太可怕了。托尼接著夏莉話繼續說:“是在貝莉·埃文斯的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夜裡。哈尼看過了錄有道奇戰馬車的錄像之後,就直接去了他兒子金斯頓的家,他在那兒發現了貝莉·埃文斯,貝莉·埃文斯當時被綁在地下室裡麵。哈尼和金斯頓攤了牌。那天夜裡後來的事情是這樣的:金斯頓告訴他父親哈尼,他一直都知道哈尼就是‘步道殺手’。他說他有一次又發現他父親綁架來了一個姑娘,他知道哈尼把那些姑娘綁架過來之後,一般放在房子後麵一間獨立的車庫裡。從此之後,當小金斯頓來看爸爸的時候,他總要到車庫去看一看那兒有沒有姑娘被關在裡麵。如果他發現有姑娘在,他就會躲到衣櫥裡麵,偷偷地看他父親是如何折磨被抓來的姑娘的,直至最後把她們殺死。”“天哪,”夏莉倒吸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金斯頓安裝了一個網絡攝像頭,對著貝莉·埃文斯——事實上,是對著所有被他綁架來的姑娘。他把所有的過程從頭至尾都錄下來。這樣,他日後可以通過看錄像,重新回味自己當時的感覺。那天夜裡,金斯頓和哈尼之間的爭執就發生在地下室裡,當時貝莉·埃文斯正被關藏書網在那兒。因此,他們所有的活動和對話都被攝像頭攝了下來,保存在金斯頓的電腦裡。”“托尼,”夏莉的心開始怦怦地跳了起來。“攝像頭也拍到了貝莉被殺的情形嗎?”托尼的嘴角抖了抖。“拍到了。”夏莉感到呼吸困難。“是金斯頓動的手,還是……”“是金斯頓乾的。他開始不想做,但哈尼逼著他立刻把貝莉殺了,並且警告他從此金盆洗手。金斯頓沒聽他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那樣的。”“連環殺手是停不下手的。”夏莉說。“那是一種衝動。在衝動之下,他們不得不繼續殺下去,直到他們被抓住,或是被什麼事情給阻擋住了。”“就像哈尼,他是遭遇了車禍後才不得不住手的。”托尼說。“如果沒有車禍,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受到他的禍害。”他們的調查發現,就在帕爾默一家遇害之後不久,哈尼所駕駛的車被一個醉漢的車撞了,他本人被撞得從前擋風玻璃窗飛了出去,在醫院裡躺了差不多一年,後來還到康複中心待了差不多一年。為了修複臉上受的傷,他甚至還不得不接受了大麵積的麵部整形手術。這讓夏莉心裡感覺好了一點兒:她一直為自己沒有能及時認出哈尼而內疚。“這也就是為什麼金斯頓在他父親逼迫之下殺了貝莉之後,馬上又去綁架了漢娜的原因。”夏莉說。“他沒法停下手來,他不得不把殺人遊戲玩到底。”“哈尼肯定也失去理智了。”托尼說。“他一離開貝克特的家,我們就知道他去找他兒子去了。他以為金斯頓把漢娜帶到了他自己的房子裡去了,就像他處理貝莉和其他姑娘一樣。因為上一次哈尼是在金斯頓家裡找到他並且讓他把貝莉辦掉的。可是,金斯頓這次耍了個小花招。當哈尼趕到他家時,房子裡卻是空無一人。”“你怎麼了解到這些情況的呢?”夏莉問道。“是不是也是攝像頭拍到的?”托尼搖搖頭。“金斯頓把電腦帶到廂式貨車上去了。他把電腦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我猜想,他是打算把攝像頭對著漢娜的,但還沒撈到機會放到位。其實,我們是通過哈尼所駕駛的警車上的全球定位係統了解到這些情況的,定位係統讓我們掌握了他那天夜裡的行蹤。”“哦。”夏莉說。“也就是說,哈尼放了一把火把金斯頓的房子燒掉,是想斷了他兒子把漢娜帶回家去的念頭,以便讓他了斷自己與漢娜之間的殺人遊戲?”托尼點了點頭。“是這樣的。同時,他也是為了滅絕所有的證據。哈尼知道金斯頓已經在我們人數越來越少的嫌疑人名單上了。他非常清楚我們早晚都會把他抓住的。他擔心一旦我們抓住了金斯頓,他這個兒子就會把他給暴露了。於是,他就一把火把金斯頓的房子燒了,然後再在附近等著他回來。”“事實上,他這樣做是冒了極大危險的。”夏莉的眼睛閉了一會兒。她在想,事情有可能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的。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發現托尼正一臉關心地看著自己。她於是對他莞爾一笑,她的意思是讓托尼不要為她擔心:我很好。“金斯頓完全有機會開著那輛廂式貨車逃到任何地方去。哈尼在金斯頓家讓金斯頓那樣對貝莉下手,已經把金斯頓嚇得不輕。但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金斯頓居然沒有把漢娜挾持帶走。”托尼對她笑了笑說:“你是知道的,哈尼知道金斯頓有一台警用無線電掃描器。他知道金斯頓一直在收聽著。一旦從警用無線電掃描器裡聽到自己房子著火的消息,金斯頓一定會來看個究竟。哈尼能做的就是待在金斯頓的家旁邊等著他回來。”“我明白了。”夏莉點點頭。“哈尼這一點做對了。”“其實,哈尼很多地方都做對了。他把金斯頓的房子燒了後,如果他能找到金斯頓,他就可以把金斯頓殺掉,製造出金斯頓殺了漢娜的假象,那他就可以萬事大吉地回家了。”托尼剛毅的目光落在夏莉的臉上。“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貨車裡發現你。事實上,自從他知道你是誰之後,知道你曾經從早前的‘步道殺手’手裡逃出來,知道你曾經跟他照過麵,他就一直很害怕。當他發現你也在車裡,他知道如果你和漢娜被殺,他就完全可以把罪責全都推到金斯頓身上。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因為結果了新的‘步道殺手’而受到褒獎。這個機會對他來說,真是千載難逢,他是絕不可能放過的。事實上,我們差點就讓他成功了。”夏莉記起赫莉曾經說過,金斯頓是看著她被害的。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戰。“哈尼真的不知道他兒子看見他殺過人?”“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托尼回答說。“我們知道哈尼和金斯頓父子關係一直不睦。自從哈尼15年前與金斯頓的母親,也就是哈尼的第一任妻子離婚之後,除了有一年法庭判決他必須去探視兒子以外,哈尼事實上與兒子並沒有太多的交集。順便提一下,你的推斷是對的。哈尼和金斯頓的母親原先是在一個舞會上相遇的。我們當時的推斷是,他們的離婚引發了一係列‘步道殺手’慘案。顯然,金斯頓的母親非常害怕哈尼,總是想讓兒子遠離她的前任丈夫。我們不知道金斯頓——他的全名叫特裡·金斯頓,而不是特裡·哈尼,因為他的母親又與一個叫榮·金斯頓的人結了婚,特裡後來被繼父過繼過來後,就跟著繼父姓了。那就是為什麼哈尼作為他生物學上的父親從來沒有在我們電腦搜索中出現過——在他父母離婚之後,他還是定期去看他的父親,那正是‘步道殺手’案件發生期間。”“我一直對一個連環殺手產生過程中的本性和教育因素之間的關係感到困惑。”夏莉不想再把個人情感因素過多地摻和到他們的談話中來,她於是擺出一副研究者的口吻說。夏莉知道隻有這樣,她才能把過於傷悲的情緒控製好。“特裡·金斯頓是從他父親那裡繼承了連環殺手那些目前還難以追根溯源的基因,還是看了他父親殺害那些可憐的姑娘之後觸發了自己的殺人欲望呢?”“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斯通醫生。”托尼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露出了調侃的笑意。他們說著說著,托尼已經把車子開進了夏莉家的車道上。除了門廊上的燈亮著以外,整個房子躲在一片漆黑之中,但夏莉還是感覺自己的房子在歡迎她回來。“我相信,你會把這個問題反複琢磨下去的。”“是的,我會的。”夏莉一臉嚴肅地回答道。“我是做研究的,研究人員就應該這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托尼踩下刹車,把車停了下來。她覺得回到家真的很開心,但又覺得自己將會多麼想念托尼、卡明斯基和克萊因。“我還要多問你一句:你覺得有足夠證據來證明哈尼有罪嗎?”托尼的手握在車鑰匙上,但是他並沒有馬上就關掉發動機的意思。夏莉的直覺告訴她:托尼也不太想和她馬上說再見。“我有把握。”托尼透過黑暗看著她。“你不用擔心他會逃脫懲罰又來追殺你。我們現在就有證據讓他受到死刑的懲罰,即使不去追溯早前的‘步道殺手’慘案。那你現在是不是可以把那個神秘的金發男人告訴我了?”夏莉搖了搖頭。現在絕對不行!但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說出來。“也就是那些個我能看見鬼魂幽靈之類的事情,行了吧?是的,幽靈有時候會在我麵前閃來閃去的。”為了把這個話題結束掉,夏莉趕緊打開車門,遁進夜幕裡去了。托尼關掉發動機後也下了車。他們沿著石板路比肩走著,彼此靠得很近,身體不時地相互碰擦著。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夏夜。天空中,星星眨著眼睛,月亮像高爾夫球一樣潔白圓潤。四處蟬鳴不斷,螢火蟲閃爍,周圍不見一個人。如果她還在狀態,想要製造點浪漫的話,一個完美的對象就在眼前。夏莉抬頭看了看托尼,看了看他那善良的笑意和英朗的麵容,她覺得自己不在狀態。今晚不行。也許要有好一段時間不行。“還有那個成為我們團隊成員的事情,你肯定你不會改變主意了?”托尼和她一起登上通向前門門廊的台階時又問了一次。夏莉顯然已經在手裡把自己家的鑰匙準備好了,她搖了搖頭,把門鎖打開,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肯定。”她說。“過來參與我們的工作至少還是有一點吸引力的嘛。”他像一個哲學家似的說道。當夏莉還在茫然地看著托尼時,托尼低頭吻了她。夏莉也回吻了他。她覺得這一吻好似給出了無數的可能,暖暖的、甜甜的,還帶著恰到好處的熱忱。也許,有一天,熱度會變得更高的。“你可以請我進去坐坐啊。”托尼抬起頭建議道。他的話剛一出口,夏莉就搖起了頭。不知誰家的電視機開著,而且聲音很大。夏莉突然睜大眼睛,她知道這是她家的,是放在客廳的電視機。“你一直把電視開著?”托尼朝著聲音的方向皺了皺眉頭。夏莉已經聽出這是ESPN頻道。“我把它設了定時開關。”她心跳開始加速,因為她又一次在托尼麵前說了謊。知道自己進門之後將要麵臨什麼,夏莉立即感到心緒不寧,五臟六腑又攪到一處去了。儘管如此,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歡托尼,她把他打量了一番之後對他笑了笑。“我得進屋了。需要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會的。”托尼說。“晚安。”夏莉邊說邊挪開腳步,走進了房子。房子裡好多天不見人影,但裡麵的電視聲卻是震耳欲聾。就像她所做的無數個猜想中的一個那樣:一個一臉怒氣的幽靈斜躺在那裡撥弄著遙控器,他剛剛目睹了她吻過了另外一個男人。“再見。”她對托尼說。夏莉的心像響鼓,臉上帶著傻瓜似的笑容。她把托尼關在了門外,轉過身朝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