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喬基嶺是東海岸一處最高的自然沙丘。圍繞著這個坐落在老馬角的沙丘,有一處方圓426公頃的公園。公園裡長著海邊宜生的樹林,另外還有偶爾幾處高高的野草和矮矮的灌木叢。除此之外,放眼望去,整個公園全是一浪蓋過一浪的白沙。當夏莉站在靠近那條飽經風雨侵蝕的384英尺長的步道終點時,麵前的這個景象讓她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張撒哈拉大沙漠的照片。天已經過了傍晚時分的9點,太陽在西邊天空中矮矮地掛著,把地球上每件東西的影子都拉長了。但是,即使到了這麼晚了,氣溫仍然居高不下。雖然有羅阿諾克灣吹來的海風,人們仍然感到悶熱得透不過氣來。沙子的溫度比當地的氣溫還要高上華氏30度。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被埋在這處沙丘裡。在這條步道靠近終點的地方,幾根粗壯的柱子把步道上的木板抬高,形成了一個觀光平台,從這兒可以一覽無餘地眺望整個沙丘和下麵羅阿諾克灣波濤洶湧的藍色海洋。屍體是在觀光平台下麵靠近柱子的地方被發現的。夏莉想儘量往屍體被埋的地方靠近點,但一股化學藥品的氣味直衝鼻孔而來。原來為了能把好不容易從沙子裡取出的那些極易腐爛的點滴痕跡保存好,他們用了大量的化學保護劑。夏莉仔細地觀察了漸漸露出沙子的屍體狀態,她看到本來白色的沙子已經被染成了棕色,像咖啡末似的粘在皮膚上結成了痂。隻要稍稍一想是什麼讓白色的沙子變成棕色的,夏莉就已經胸口發緊了。雖然她知道讓沙子變色的當然是血,但她還是努力克製住情緒,努力不去想受害者是受到何其的傷害和折磨,才會流出如此多的血的。夏莉知道,如果她繼續想下去,繼續耽於考慮沙子下麵究竟還有什麼,她就會在現場待不下去了,可是,現場還有許多事情要她去做。有了這樣的想法,夏莉決定先克服謀殺創傷後精神緊張障礙(一種有可能導致能力喪失的精神障礙。這個有點過於時髦的名稱是她臨時起意想出來的,她發現自己現在就有這樣的臨床症狀),因為這種精神障礙已經給她帶來了身體上的不適,還有可能會給她造成更嚴重的問題。夏莉拿起一瓶水,小啜了一口。這瓶水還是早先她和托尼剛到現場時有人塞給她的。水是溫熱的,但夏莉喝下去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有可能是因為氣溫太高、氣壓太低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他什麼原因。總之,當夏莉看著北卡調查局犯罪現場分析師忙著他們的工作時,她總是感到呼吸不暢。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把屍體上方和四周的沙子移開去,留下了一個墓穴大小的空間。他們把這些沙子和他們在此過程中發現的任何東西,都裝進了塑料袋子,留著日後實驗室分析使用。犯罪現場經過丈量、拍照、錄像之後,又由在場的從北卡調查局到老馬角地方警察當局每一組調查人員再上前去,一一親自檢查。托尼、克萊因和卡明斯基也都趨前做了記錄。到這個時候,大家都在那兒等著把更多的沙子移開去,以便把屍體從地下移出來。正式的身份鑒定還沒有出來,因為屍體還沒有完全挖出來,但是,夏莉——當然還有其他許多人,對這具屍體就是貝莉·埃文斯已經不存多少懷疑了。受害者長長的金發已經被絞成了一條條的結,上麵沾滿了沙子,頭發的長度和顏色都能與貝莉·埃文斯對上號。隔著薄薄的一層沙子,人們可以看到屍體右邊的一隻沾血的手和手肘部分。顯然,貝莉·埃文斯是被人抓著一撮頭發,從沙地上拖著過來埋下去的,頭發尾梢也因此都在靠近地表的地方。正因為如此,一位婦人和她養的狗才會發現這個現場。在狗刨了兩下發現沙子下麵有人後,狗的女主人驚慌失措地打電話報了警。就這樣,他們都到了現場。現場已經擁進了各類執法機關的人員,夏莉早就懶得去區分他們是屬於哪個部門的了。北卡調查局的調查人員、西·泰勒和其他聯邦調查局地方機構特工,聯邦調查局特殊環境部的托尼、克萊因和卡明斯基、法醫官和他的團隊、老馬角警察局的人、哈尼和斬魔山的警員、代爾縣治安官和他手下的治安警,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其他官方人員——夏莉根本沒辦法把他們一一區分開來。他們都在那兒辛勤地做著他們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現場簡直就是一個調查人員的大聚會,哪個人都不歡迎另外一個人在場,但是每個人又都在表麵上相互謙讓著。現場的統籌協調由北卡調查局暫時管著。那個最先發現屍體的婦人,一臉驚恐地和兩個朋友擠在一起,被一群穿著製服的警察圍著。警察在現場周圍遠遠的地方拉起了犯罪現場隔離帶,把那些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的人擋在了外麵。媒體也全都集聚到這兒來了,他們儘一切可能地想擠在前麵。伴隨現場的錄像鏡頭,記者們向坐在家裡的觀眾即時直播著最新的現場調查動態。頭頂上,一架直升機正在天空中盤旋著。飛機上的螺旋槳發出突突的巨大轟鳴聲,不時地打斷人群的吵鬨聲、機器設備的哄哄聲以及地麵上傳來的其他嘈雜聲。在步道終點的另一邊是一片停車場,裡麵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車輛,從警察的巡邏車到醫院的救護車,再到電視台的現場衛星轉播車應有儘有。就在夏莉朝那個方向望過去的時候,她看到法醫官的車子顛顛簸簸地越過結結實實地堆在步道旁邊的沙堆,朝挖成墓穴樣的現場開了過來。夏莉知道這意味著屍體馬上要從地下起出來了。到現在為止,貝莉·埃文斯的幽靈還沒有在夏莉麵前出現。她期望,並且真誠地為她祈禱,期望她的魂靈能夠直通天國,祈禱她在那兒得到安息。上帝啊,乞求你幫助她的魂靈找到去天國的路吧。一想到他們沒有能救得了貝莉的性命,夏莉就感到自己快要徹底崩潰了。“他們好像已經準備好要把屍體起出來了。”克萊因說。克萊因的話也證實了夏莉的猜想,他這時渾身大汗淋漓,外套也甩到一邊去了,一頭的卷發因為潮濕的緣故,都纏在了一起。克萊因正卷著襯衫袖子站在夏莉身邊,根據她的指示,仔細地對著人群錄像。凶手就在現場!夏莉心裡非常清楚: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連環殺手無一例外地都會回到犯罪現場來的。她不僅可以據此客觀判斷凶手就在現場,而且她在骨子裡也有同樣的感覺。夏莉感覺凶手正在看著自己。她的心怦怦作響,緩緩地,卻是很有規律地把恐懼上傳到手指頭,下送到腳趾尖,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雞皮疙瘩,刺得她皮膚生疼。夏莉警惕地環顧圍在四周的張張麵孔,發現並沒有什麼人在看著自己,她覺得每個人的眼睛好像都在看其他什麼地方。但是,她還是有著強烈的感覺,她覺得一定有人正心懷歹意地看著自己。夏莉理性地冷靜下來,意識到凶手不可能放棄這樣一個機會,一定會到現場來觀望這裡所發生的事情。有了這個想法後,她就一直在注意觀察不斷擁過來的人群,但她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這個人一定非常小心謹慎,輕易不會露出馬腳的。他的出現也就是人群中多了一張麵孔,但他現在肯定混在觀望的人群裡麵。是哪個人呢?你站在哪兒?“有什麼發現嗎?”托尼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夏莉身旁。他仍然咬著嘴唇,餘怒未消,因為他對地方警察當局沒有把發現屍體的信息第一時間通知他、對北卡調查局把現場統籌權拿過去,以及對當前的破案進展都不滿意。他知道夏莉在觀察人群,因此,他期望夏莉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不要感到茫然。夏莉搖搖頭。“如果這個人參與了案件發生的過程,他此時應該就在現場的什麼地方。”她儘量壓低聲音說。身處這樣一個幾乎沒有什麼節製的混亂中,他們兩個人就像是一座孤島。他們周圍全是其他調查人員,她不想讓彆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除非這個家夥變得聰明了,除非他是通過在家看電視來了解事情的進展。”卡明斯基語氣衝衝地加入了他們兩個的談話。像托尼、克萊因以及夏莉一樣,卡明斯基對貝莉·埃文斯的死從個人情感上也難以接受,感覺擱在肩上的擔子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重了。由於天熱,她脫去了正裝外套,頭發也攏到了耳後。因為克萊因這一次被指派跟著夏莉,卡明斯基因此從到達現場之後開始,就一直如影隨形地緊跟在托尼的後麵。她現在也是跟著托尼一起過來的,正站在夏莉的另一邊。從她步履蹣跚的樣子,夏莉斷定卡明斯基的高跟鞋一定遇上麻煩了,因為高跟鞋的後跟老是要往沙子裡陷。想要把鞋脫掉赤腳走路也不是一個什麼明智的選擇,因為這時候腳下的沙子很燙,卡明斯基因此沒有辦法,隻好忍著。“也有可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犯罪嫌疑人這一次沒有到現場來。但是,隻要有一點點可能,他一定會出現在現場的。這一類的凶手逃不脫這樣的規律。”夏莉回答道。“把所有到過現場的汽車牌號都給我記下來。”托尼給卡明斯基下了命令。緊接著,他又對還在忙著錄像的克萊因下了另外一道命令:“不能遺漏任何一個人的麵孔。我們必須趕在這個雜種再開殺戒之前將他緝拿歸案。”“如果這具屍體是貝莉·埃文斯——”卡明斯基說。“一定是她。”托尼冷冷地說。“已經不存在任何疑問了。”卡明斯基總結道:“——那麼,在他動手去碰另外一個家庭之前,我們大致還有三個星期的窗口期。我知道我們越來越接近凶手了。真要命,要是再多給我們幾天的時間就好了……”“我們會抓住他的。”克萊因說。“什麼時候?”卡明斯基不無好氣地衝了他一句。“是在他再次動手殺人之前還是之後?”沒有人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當然是因為現在還沒有任何答案。“不能按過往的時間框框來推算了,凶手把眼前這個姑娘殺掉之前隻等了4天。這樣看來,他提速了。”托尼的聲音發了緊。法醫官的車這時從他們麵前一轟而過,停在了距離埋屍處隻有幾碼遠的地方。托尼的目光像篦子一樣把周圍的現場又梳了一遍,然後大步流星地跟在法醫官的車後麵走了過去。見到托尼走開了,卡明斯基對克萊因說:“也許他遇到了一些什麼事情,促使這個家夥提前動手殺了貝莉·埃文斯。”克萊因看著卡明斯基問:“會是什麼樣的事情呢?”“見鬼,我怎麼知道呢?”卡明斯基看著夏莉。“大家都把你當作大專家了,你應該知道是什麼驅使這個瘋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你現在怎麼看?”“你也許是對的。有可能是突然發生的什麼事情打亂了他的節奏。”夏莉回答道。“但是,我一時半會也說不出具體是什麼事情打亂了他的節奏。”“我好像覺得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是不是?”卡明斯基的音調好像是快要發瘋了。“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能及時找到貝莉,現在一切都晚了。”卡明斯基把夏莉和克萊因都狠狠地瞪了一眼,轉身大步朝停車場走去,不斷陷到沙子裡的鞋後跟讓她的步履難以保持穩健。“我總是不斷地告訴她,要她把自己的心理與案子的事情保持一定的距離。要不然,她會被焦慮燒垮的。”克萊因看著卡明斯基離開後說,好像是護著她。“當然,她也總是要我用冷水澆澆頭。”他看了夏莉一眼繼續說道,“我得在他們起出屍體之前,把屍體的狀況錄下來。但是,我們又得到嚴格的指示,不能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所以,如果你不介意……”夏莉點點頭,緊跟在克萊因的後麵向屍體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其實,她現在也最不情願自己一個人單獨行動,因為她十分強烈地感覺到,現場一定有人一直在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人們從法醫官的車後麵拉出一輛醫用輪床放到埋屍處旁邊。夏莉站在克萊因的身旁……她沒有去觀察已經被部分地挖掘出來的屍體,而是把周圍的人群細細地掃視了一遍,但並沒有得到什麼結果。就在這時,兩個穿著黑色防護服、戴著白色醫用手套的驗屍官助手來到屍體旁。夏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抓著屍體的肩頭和腳踝,幾個人一起把屍體移了出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讓夏莉的胃攪作了一團。屍體看上去像塑料模特一樣僵挺,殘留在屍體上麵的沙子在夕陽的照耀下紛紛脫落下來,露出明顯的深色屍斑。整個身體唯一被分離的部分就是長長的金發,上麵沾著沙子和血漬,微風把它們吹起卷走,好似陰森森的幢幡飄在空中。屍體上一隻手臂僵硬地橫在胸前,另一隻手臂像木棒一樣,緊緊地貼在屍體的一邊。夏莉看著躺在醫用輪床上的貝莉·埃文斯,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躺在那兒的這個女孩仍然穿著她被綁架時所穿的衣服,這個和夏莉的判斷基本上是一致的。麵前的貝莉一副死人麵相,眼睛緊閉著,眉毛上沾滿了沙子,發灰的皮膚漸漸變成了烏青色。原來纖細的身體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成人樣了。在她嘴唇的左下角,粘著一團咖啡末似的沙子。她的喉嚨上有一處深達兩耳的傷口,更多咖啡末樣的沙子附在暴露在外的傷口上結成了痂。身上的上衣——粉紅色夏日睡衣的上麵部分——和手臂上沾滿了血,血又黏上了沙子,整個看上去全成了近似咖啡色的棕色。當凶手把屍體放進這個沙灘坑穴時,貝莉·埃文斯身上的血應該還是濕的。夏莉是從看上去像咖啡末的沙子做出這樣的判斷的,因為沙子必定是要飽吸了血結成塊之後,才能變成咖啡色。聖母馬利亞,求求你在我們臨終時為我們祈求天主……赫莉死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身上被打得遍體鱗傷,喉嚨也被割開。夏莉以前從來不願讓自己去多想,她的朋友在被害之前的日子裡究竟受了多少罪。但是,經過這麼多年,她為自己設置的這道防線不知怎的慢慢地被滲透了。看著貝莉·埃文斯現在的樣子,夏莉感覺恐懼像海嘯一樣向自己壓了過來。她渾身顫抖,一陣頭暈目眩,直覺惡心。麵前擺著這麼一個毫無生命氣息的軀體,把夏莉所有的記憶都喚醒了:赫莉,帕爾默一家的其他成員,還有其他受害人——這讓她難以忍受。儘管夏莉不願意,但自己與戴安娜·帕爾默眼睛相遇的那一刻還是出現在腦海裡,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突然發現手指失去了知覺,以致手上的礦泉水瓶都抓不住了。她眼望著礦泉水瓶像慢鏡頭似的從手上滑落下去,引得瓶子裡的水四處飛濺,最後撲通一聲掉在地上,發出了她自己聽起來非同一般的聲響。塑料瓶在地上翻了個滾,裡麵剩餘的水全灑在了地上,立刻被沙子吸收了。夏莉擔心自己很快也會像礦泉水瓶一樣倒在地上,因為她感到膝蓋直打戰,胸口一陣陣地發緊,喉嚨一陣陣地發乾。在竭儘全力對四周的情況做了觀察之後,她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一個大大的塑料冷藏箱上。這個冷藏箱也許是現場技術人員帶來的,夏莉感覺多虧了附近有這樣一個冷藏箱讓她能夠坐下來喘口氣。儘管她現在還在步道下麵的陰涼處,但已經離那些在屍體上忙碌著的人群有了一段距離,這讓她多少不太聞到腐臭的氣味,也不要去直麵屍體慘不忍睹的模樣。克萊因離夏莉不遠,隻要她需要,她隨時都可以叫得到他。當然,克萊因正忙著他的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夏莉已經不在他身邊了,加之她已經退出了圍著屍體忙碌的人群,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到了人群外麵去了。夏莉現在需要休整一下,哪怕就是一會兒,讓自己能緩過神來。這是她眼下所急需的。夏莉感到熱,非常熱。她的襯衫被汗水浸透之後黏在了皮膚上,幾縷頭發從脖子後的束發裡脫落出來,汗水一浸,直往臉上貼,她伸手把它們捋到一邊去了。要是暈倒在地,那給彆人的印象是自己多麼不專業啊。夏莉坐在那兒感覺周圍的世界在不停地轉動。擔心自己會從冷藏箱上側翻倒在地上,她顧不得什麼專業形象了,急忙托住頭,拚儘全力在呼吸著。“你頭發暈,我也沒有什麼辦法幫你。”夏莉太熟悉這個聲音了,沒錯,這是賈蘭德才有的拖音。“我想攔住你,不讓你去碰那堆爛東西,可我攔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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