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原本是前朝一位寵妃的故居,後來,這位寵妃死於一場火災。大半個泰和殿都被燒了,也無人修葺,便被封了,到了本朝,便慢慢的成了冷宮。紅門一鎖,便鎖住了無數女人的一生。被發配到冷宮的後妃就再沒有一個活著走出去的。關在這裡的女人,死的死、瘋的瘋……諾大的冷宮,隻要剛入夜,便會響起淒厲的哭嚎,不知是夜貓在叫,還是真有冤魂在哭。總之,天色一暗下來之後,就無人敢再去靠近冷宮。冷宮的守衛們雖因職責所在不得不把守宮門,可是,這冷宮幾十年荒僻無人靠近,裡麵關著的不是瘋子,就是已經年老歲衰的女人,他們也懶得看管,天一看就自顧自的找地方貓覺去了。不知是不是七月的天氣份外舒適,這一夜他們都睡得極香。空落落的冷宮門外,偶有野貓叫春般的長嚎聲,伴著風吹落樹葉。往日無人問津的冷宮外,突然響起了兩道細微的腳步聲。一道小步急行卻悄無聲息。另一道聲響就大了許多,步伐沉重卻大步急行。“皇上,你慢著點兒……”“冷宮的守衛都被徐統領點了睡穴了,他們睡得沉著呢,且得等到天亮才會醒呢。”“這門已經開了……”“您彆急……”一身黑色鬥篷的李福扶著同樣是黑色鬥篷的孝帝,小聲的勸解道。皇上才剛吐了血,可不能走得太快。小心傷著。“朕要親耳聽她說!”寬大的黑衣鬥篷下傳來了孝帝陰沉卻難掩顫抖的聲音,腳下的步子越發的急了。“是。”陳福知道孝帝心中的急切,也不再勸,隻是更加小心的扶著孝帝,一邊警惕的看向四周,偷偷的進了冷宮。“就是這裡了。”“陛下,您稍等片刻,奴才這就為您通傳一聲,讓謝婕妤見駕。”陳福領著孝帝停在一座還算完整的房子前停了下來。這裡就是謝婕妤所住的房子了。陳福上前輕輕的敲了三下門,輕聲道:“謝婕妤?謝婕妤在不在?!”等了片刻,屋子裡才傳來一道幽涼的聲音,“誰?!”陳福有些興奮,“謝婕妤!我是陳福!您快開開門,看誰來了?!”裡麵突然傳來“砰!”的一聲,似是什麼東西不小心被打翻了,接著就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良久之後,屋裡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幽涼中透著壓抑,“還請陳公公稍後。”語罷後,屋中便再無聲音。陳福心裡急得什麼似的。可是,也不好硬催,隻能等在門候著。孝帝皺著眉,打量著冷宮的全貌。冷宮裡的房子大抵都是這樣的,黑漆漆烏沉沉,沒有半點色彩,房頂門框長滿了青苔,看著就著一股子陰冷。縱然孝帝心急如焚,可是,多年的帝王生涯已早讓他修煉得喜怒不形於色,表麵依然能沉得住氣。若不是這個消息真的太過震撼,他絕對不會如此著急的親自來冷宮確認。就在守在門外的陳福等的要流汗的時候,屋子的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裡麵走出一個削瘦的婦人。隻見她滿頭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傾髻,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穿著黑色的粗布衣裙,她的臉色分外的蒼白,唇色淡如水,眉毛細長,雙眸秀麗,隱隱能看出當年也是一位美人。這傾髻婉轉秀雅,需得青絲如墨,挽著才漂亮。陳福見謝婕妤頭發已花白,還挽著傾髻,再配著冷宮這樣陰冷的地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很快,陳福就把這股子違和感壓了下去,上前與謝婕妤見禮,臉笑得像一朵花一樣,殷切道:“謝婕妤,您快看!皇上來了……”也許是關在冷宮多年不見外人,謝婕妤的神色十分淡定。哪怕她麵前站著的是皇帝,也沒有見她有絲毫的激動之色,隻是穩穩的走上前端端正正的向孝帝行了一個請安禮,“罪妾見過皇上。”孝帝沒有讓謝婕妤平身,他枯瘦的臉隱在黑色的鬥篷下,讓人看不到他的臉,也無從得知他在想些什麼……“謝孤舟是不是朕的兒子?!”孝帝緩緩上前,黑色鬥篷下露出金色龍靴的一角,語氣中的急切終於噴薄而出。陳福的心緊緊的高懸著,一眨不眨的看著謝婕妤。等著她的回答。當他第一次被自己的小徒弟告之聖上有兒子時,他驚得滾茶燙了手都不知道疼。他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晚年所受的逼迫和苦楚,他感同身受。陳福哪裡舍得看皇上如此受賊人逼害?!可偏偏聖上無子。形勢對皇上越來越不利!陳福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上。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和他說聖上其實是有兒子的,這對陳福來說無異於久旱逢甘霖。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為了保險起見他曾借著夜色偷偷來到冷宮見謝婕妤,問了謝婕妤同樣的問題……謝婕妤並沒有讓孝帝等太長的時間,便回答了孝帝的問題,“回陛下,謝孤舟確實是龍子。二十年前,罪妾與嫂子同時產子,罪妾因生了男孩而心慌不已,生怕自己保不住他。恰好,嫂子生的是女兒,罪妾便哭請嫂子換了孩子……”“宮中的端明公主是家兄謝濤之女,而抱去謝家以家兄兒子名義養大的孩子謝孤舟,乃是皇子!”“臣妾有罪!”謝婕妤語氣平緩,神態平靜,說完這一切後,深深的跪拜下去,行大禮請罪。可是,滿臉橫流的淚水,無聲的慟哭,卻讓人明白她根本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她心裡有冤屈!她的兒子,堂堂皇子,卻不能養在身邊,隻能送出宮外。可就是這樣,也仍沒能無憂無慮的長大,小小年紀便要被流放寧安那種苦寒的地方,九死一生。“他……他真的是朕的兒子……?!”孝帝身子搖晃,帽兜從頭上滑落,落出孝帝那張驚喜交加的臉,腮邊的肌肉不住的抖動,如鷹隼般的雙目精光駭人。陳福嚇得連滾帶爬的從台階上下來堪堪扶住搖晃欲倒的孝帝,“陛下,這是好事兒啊……您悠著點兒……您可還沒見到殿下呢……”“對!”“你說的沒錯!”“我不能有事兒……”“陳福……朕有兒子了!”“哼!”“這回看滿朝文武誰還敢說朕沒有子嗣,對不起祖宗江山?!”孝帝的心中突然生出無儘的豪情激蕩胸間,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天。目光沉沉的落在仍在磕頭請罪的謝婕妤的身上,微微有些沙啞道:“你無罪……”“你有功!”說完後,便再不看地上跪趴著的謝婕妤,重新圍上帽兜轉身離開。陳福小跑著攙扶起地上的謝婕妤,臉笑成了一朵花,輕聲道:“娘娘,您且等著……您的好日子就要來嘍……”皇上雖不能立刻放娘娘出去,但待到太子回宮,就是娘娘出這冷宮之時。“多謝陳公公。”謝婕妤借著陳福的攙扶站穩了身子,淡淡道謝。陳福見謝婕妤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便作輯離開了冷宮。隻須臾之間,冷宮就像從未出現過這兩人一般,再次恢複了往日的死靜。謝婕妤一人站在屋子前的空地上,仰頭看著天邊掛著的那輪清冷的彎月,嘴角微勾,扯出一個十分陰森的笑容,“蘇貴妃,你還好嗎?!”你可還記得我?!記得被你害死的謝氏一門?!這一天……她終於要等到了。待她出冷宮之時,就是她要蘇貴妃償命之時!低低的笑聲在幽靜的冷宮響起,淒涼幽怨宛如鬼哭一般。……皇上被氣病了,據說還吐了血,已經免了十餘天的早朝了。文武百官再一次跪在了金華殿外。隻是,這一次,就是他們跪死了,皇上也不肯上早朝。群臣也弄不清楚皇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心中忐忑,隻能一次次來金華殿外碰運氣。聽到金華殿大門響起沉重的“吱呀”一聲,見到皇上的心腹大太監陳福公公手捧著聖旨出來了,眾人立刻眼睛就亮了,宛如聞到血腥味的狼一般,蜂擁著來到陳福的身邊,急切著,七嘴八舌的問著,“陳公公,皇上怎麼樣了?!”、“陳公公,皇上有何最新指示?!”、“陳公公……”陳福滿臉的不耐煩,拉長了腔調,“聖上身子不舒服……就批了慶王世子上書的關於召大勝之寧安軍進京嘉賞的折子……“”傳聖上口喻──責令禮部全權負責……”“欽此!”拉長了最後一個調門後,陳福轉身便走。圍在陳福身邊的群臣先是停頓了片刻,隨後就像是領悟到了聖意一般,轉身將慶王世子團團圍住,讚美之情溢於言表。皇上身子不適,誰的折子都沒批,就隻批了慶王世子的折子。這說了什麼?!說明了慶王世子才是心係政務、辦正事之人啊。有心人再往深處想想……那就更不得了了。瑞王世子蕭定權臉都要氣青了,看著人群中意氣風發的慶王世子,恨恨唾了一口,罵道:“虛偽!”,甩著袖子,帶著手下的人走了。陳福隱在陰影中,冷笑著看著金華殿外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