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常的母親,薛明珠還有印象。那是個刁鑽的老婦人。欺壓兒媳,都流放了還要擺婆婆的譜兒,什麼活兒都讓媳婦去做,甚至連出了意外,都不讓唐太常去尋,還嚎著什麼“死了就死了,這個媳婦不要了雲雲……”總之,他兒子就是人,兒媳婦就不是人了。薛明珠還記得當孫家人努力修葺房屋為荒院拔草的時候,唐太常家的老母親正盤著腿坐在地上哭嚎呢……當時,薛明珠就覺得孫家人會比唐太常家的人更容易活過寧安的第一個冬天。因為,唐家人真的是沒有一個人是能撐起事來的。拿了府衙的救濟,卻還把日子過得這般糟。救急不救窮!好歹是一同流放過來的人,雖然往日與唐太常家有些齷齪,可是,看唐太常的模樣就知道他家老太太怕是要不好了,若不是沒有辦法,怕也不會求到她家來,薛母最後還是給唐太常拿了五兩銀子。唐太常千恩萬謝的走了。看著唐太常瘦削的身影,薛母歎了口氣,道:“希望經此一事兒,唐太常能真正的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撐住這個家……”薛明珠讚同的點了點頭。若是自己不先立起來,彆人再幫忙也是徒勞的。因為有了唐太常這事兒,回屋後,薛母和薛明珠的興致都不是太高。薛母有一搭沒一搭的算著帳本,薛明珠則在出神發呆。“娘,要不咱們為其它的流人們也準備上一份年禮吧……”,不用太多,就是備上幾斤粗糧、幾尺粗布再加上些許鹽塊……不管怎麼說,快要過年了啊。“我還有一粒金瓜子呢……”薛明珠捏著自己的衣角。怕自己給薛母添麻煩,想貢獻出自己的小金庫。雖說他爹現在成為了寧安將軍的幕僚,家裡每個月有了穩定的收入了,可是,從年禮上就能看得出來,她家的支出也相對的提高了。薛母管著家裡的帳冊也並不容易。薛母自然是知道小明珠的那粒金瓜子的,她一直讓小明珠自己留著。若是以前,她的小明珠哪裡用得著操心這些?薛母摸了摸薛明珠頭上的小揪揪,“我家小明珠說的對。這些娘自會安排的,不用你的金瓜子……”第一個新年呢……不管怎麼說,她家都是這一批流人中混得最好的一個,送些年禮就送上一些吧,好歹讓他們把第一個新年過下去。至於人家能不能領她這個情,薛母也不在乎。她隻做她覺得對的事情!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薛母的性格是那種風風火火的類型,想到了就去做。第二天便又讓薛成林趕著馬車,帶上薛明珠去內城買糧食布匹去了。第三天便帶著薛成林和薛明珠挨家挨戶的送年禮去了。薛母知道流人們的生活狀況,因此,那些八色禮盒、綢緞彩錦之類的,薛母一概沒買,她買的都是非常實用的。布是結實耐用的湛江布,每家半匹。二和麵、棒子麵每家三斤,大米、白麵各一斤。白菜兩顆、肉半斤。過年了,總得包上一頓餃子不是?這些流人之中,過得還不錯的是城門將孫家。薛母帶著薛成林和薛明珠送年禮時,看見孫家人女的正在貼窗花,男的則在掃雪,不大的院落,卻收拾得格外整齊乾淨。孫家女人用衣擺擦著衣,熱情的想讓薛母進屋聊天。薛母擺擺手,指了指身後的馬車,道:“還要給其它人家送年禮呢……這份兒是給您家的……”對於自強不息的孫家人,薛母很看重,語氣也很客氣。人隻有活著,才有未來。說不定哪一天,人家就回了京城,而她們薛家還在寧安呆著呢。“薛夫人,您可真是個大善人啊……”孫家女人看著這些年禮,說心裡不感動,那是騙人的。這些東西正經是她們家急需的東西。他們家人多,吃的也多。府衙領的救濟也就是勉強夠吃而已,連吃飽都難。她們也在犯愁過節時吃什麼?總不能在寧安的第一個春節就淒淒涼涼的啃窩頭吧?!“孫夫人,您客氣了。您家人多、地也多、男人又能乾。隻要挨過了這個冬天,明年春暖花開時,這日子肯定是能過起來的……”,薛母笑眯眯的道。因為孫家人人品不錯,薛母難得有興致的與她家多聊了兩句。送完了孫家,薛母又去了唐家。唐家的老太太確實不太好了。從薛家借到錢後,唐太常就去請了保仁堂的大夫來家裡看診,請了幾個都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了,讓給老人家做點好吃的,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老人家就想吃口餃子,唐太常正要出門去飯館買份兒餃子呢。薛母歎著氣將年禮遞唐太常,道:“這裡有白麵、菜還有肉……總要自己學著點……”,否則,有多少錢都不夠花啊……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了。隻留下唐太常對著這堆東西若有所思。他知道薛夫人的意思,是讓他自己學著做飯、學著生活。夫人去了、若是老母親也去了,他家便一個女眷也沒有了。她娘總說君子遠庖廚,可是,他家已經一個女眷都沒有了,也不能總買著吃吧?那點兒救濟哪裡夠用?良久之後,唐太常拎著這些東西轉回了屋,去了廚房。薛母又走了幾家後,最後,去的雲家。不是薛母故意最後一個來雲家,實在是因為雲家住在街的儘頭,謝家第一,雲家倒數第二。謝孤舟家的年禮,薛母早就備好了。自然是與這些流人不同的。謝孤舟可是她家老爺的弟子!天地君親師,這關係自然非比尋常。做為師母,薛母怎麼可能少準備了?早早就備好了,隻待過幾天,寧安將軍的私塾放了假,便讓李山抽空拿回去,順便告訴謝孤舟今年春節在薛家過,他若是不來,自己這個師母可是要生氣的!薛明珠跳下馬車,看向了謝孤舟家。謝孤舟家的院子柵欄早已經被李山換上了厚實的木板,李山甚至還買了一條黃色的小土狗拴在院子裡。小狗的名字還是薛明珠給起的,就叫小黃。小黃聽見了薛明珠的聲音,正興奮的搖著尾巴衝著薛明珠叫喚。“小黃……”薛明珠也想和小黃玩的。可是,謝孤舟此時應該在寧安將軍府上騎射課,謝家的大門是鎖著的,因此,她也隻能和小黃隔牆相望了。雲家人聽見動靜,很快就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正是雲母和雲若薇。雲家的日子過得還錯不錯。主要是雲家人將帶的銀錢都賄賂給了押解的差役,這一路上沒有受太大的搓磨,來到寧安後,又有府衙的救濟,雲家女人擅操持,尤其擅刺繡,聽說繡出來的花樣頗受寧安夫人小姐的喜歡,也愣是把這小日子給撐起來了。雲家的日子比孫家過得還要好。走出來的雲母和雲若薇都是一身的新衣。尤其是雲若薇打扮得那個漂亮。緋色掐腰緞麵甲襖配著一條月白素色長裙,梳著少女的百花分肖髻,遠遠走來,嫋嫋婷婷,任誰都叫讚一聲好一位婉約秀雅的美人兒。薛母看了看自家的……正在扒謝家大門與謝家那隻小黃狗‘交流感情’呢……黃毛丫頭一個!薛母有些上火了。原本在京城時,她念著明珠太小,舍不得讓她吃那個苦。因此,將請女師傅的事兒一拖再拖,結果沒想到,竟是再沒有那個機會了。不過,輸人不輸陣!她可是給她家小丫頭買了流彩提花錦綢做的新衣裙,就光上身那件鑲邊兔毛的甲襖就秒殺雲家小姐這一身的。而且,她女兒也是個美人胚子,想必長開了,絕不比這位雲家小姐差。雲家日子過得不錯,因此,對薛家送來的年禮也就不怎麼看重。薛母也不在意。她本身也不是為了給雲家而準備的,她隻是不好送了所有流人,單剩下雲家,所以,才來這一趟。雲母也是個不善言詞的,薛母也不為難她,兩人站在門口象征性的客套了兩句,便帶著薛成林和薛明珠離開了。雲母捧著這些年禮,想的是薛家雖然是貪官,但是,人情味還是足的。雲若薇則銀牙暗咬,看著薛家的馬車和薛明珠身上的錦綢衣裙,眼中閃過一抹怨懟。她竟依舊過得如官家小姐一般。雲家人心裡的所思所想,薛明珠自是不知的。她此時也挺不好過的。剛剛招貓鬥狗的好心情,現在,蕩然無存。因為,她親愛的娘親大人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在車上狠狠的給了她一頓排頭,點著她額頭的訓她。一會兒說她沒有女兒家家的樣子,不端靜賢淑……一會兒又說她就長了個玩的心眼子,招貓鬥狗……說了半天,薛明珠也沒明白自己哪裡戳到了親親娘親的神經兒。委屈、可憐巴巴的將自己縮成個團兒。到了後來,薛母總算不說她了,可是,看她的神情卻更讓薛明珠驚慌。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嗯……就活像要一口氣給她報七個、八個藝術班一樣!這眼神……真是無比的熟悉。不怕!不怕!古代沒有藝術班!薛明珠嚇得拍拍自己的小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