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寬恕(1 / 1)

救贖者 尤·奈斯博 3881 字 1天前

心電圖屏幕上的曲線圖和數字,以及聲納規律的嗶嗶聲,呈現出一切都在控製中的假象。哈福森的口鼻罩著呼吸麵罩,頭上戴著頭盔般的東西,醫生說這可以用來監測腦部活動。深色眼皮上爬著由細小血管構成的網。哈利忽然想到他從未見過閉上眼睛的哈福森,他的眼睛總是睜著。哈利身後的門吱的一聲打開,貝雅特走了進來。“你終於來了。”她說。“我從機場直接趕來,”哈利低聲說,“他看起來好像是睡著的噴氣機飛行員。”貝雅特勉強笑了笑,這時哈利才發現自己這個比喻有多麼不祥,倘若他的腦袋不是這麼麻木,也許就會選另一種說法,或者什麼都不說。他之所以現在看起來還像樣,是因為從薩格勒布飛到奧斯陸隻在國際空域停留一個半小時,而負責酒類的空姐在服務完每位乘客後,才注意到哈利座位上的服務燈亮著。他們走出病房,在走廊儘頭找到座椅區坐下。“有新進展嗎?”哈利問道。貝雅特用一隻手抹了抹臉:“負責檢查索菲婭·米何耶茲的醫生昨天深夜打電話給我,說他在索菲婭身上什麼都沒發現,隻發現額頭上的瘀青,他認為這塊瘀青很可能如索菲婭所說,是撞到門導致的。他還說醫生的保密原則對他來說很重要,但他太太說服他把事情說出來,畢竟這牽涉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他從索菲婭身上采集了血液樣本,沒發現任何異常,不過他有個直覺,於是把樣本送去做血HCG檢驗(目前最早最準確測試是否懷孕的檢查方式。),檢驗結果幾乎沒有什麼疑問。”貝雅特咬住下唇。“很有意思的直覺,”哈利說,“但我不知道HCG是什麼。”“索菲婭最近有過身孕,哈利。”哈利想吹口哨,但嘴巴太乾:“你最好去找她談一談。”“對啊,何況上次我們成了如此要好的朋友。”貝雅特挖苦地說。“你不需要當她的朋友,隻需要知道她是不是被強暴了。”“強暴?”“直覺。”她歎了口氣:“好吧,但事情已經不急了,不是嗎?”“什麼意思?”“經過昨晚的事啊。”“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貝雅特詫異地張開口:“你不知道嗎?”哈利搖了搖頭。“我至少留了四條留言在你的語音信箱裡。”“昨天我手機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哈利看見她吞了口口水。“哦,該死,”他說,“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昨晚他們射殺了史丹奇,他當場死亡。”哈利閉上眼睛,聽見貝雅特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報告上說史丹奇突然有動作,警方也已大聲警告。”哈利心想,連報告都做好了。“但他們隻在他外套口袋裡發現一片玻璃,上麵沾有血跡,法醫答應今天早上會化驗。史丹奇一定是把槍藏起來,要用的時候再拿出來。槍如果帶在身上,被逮到就會成為直接證據。他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還有其他發現嗎?”哈利機械地問出這句話,因為他的心思已飄到彆處,飄到了聖斯蒂芬大教堂。我以聖子之名發誓。“集裝箱角落裡有一些吸毒用品,像是針筒、湯匙等。有意思的是,有隻狗被掛在集裝箱頂端。集裝箱碼頭的警衛說那是黑麥茲納犬,它身上有些肉被割了下來。”“很高興知道這件事。”哈利嘟囔說。“什麼?”“沒什麼。”“如你上次所說,這說明了歌德堡街嘔吐物裡的肉塊是怎麼來的。”“除了德爾塔小隊之外,還有誰參與了這次行動?”“報告上沒提到彆人。”“報告是誰寫的?”“當然是負責領導這次行動的西韋特·傅凱。”“當然。”“反正一切都結束了。”“不,還沒結束!”“你用不著吼,哈利。”“還沒結束,有王子就有國王。”“你是怎麼了?”貝雅特雙頰泛紅,“一個殺手死了,你卻表現得像是他的……朋友一樣。”哈利心想,她要提起哈福森了。哈利閉上眼睛,看見眼皮裡紅光閃耀,心想這就像教堂裡的蠟燭一樣。母親去世時哈利還很小,她在病床上說希望葬在翁達爾斯內斯鎮,那裡看得見山。喪禮上父親、妹妹和他站著聆聽牧師的講述,講的似乎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人,因為父親無法上前發言,隻好交給牧師。也許那時哈利就已經知道,少了母親,他們就再也沒有家了。哈利的爺爺滿身濃烈的酒氣,彎腰對他說,世事就是如此,父母應該會先死。哈利聽了喉嚨哽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身高就遺傳自爺爺。“我找到了史丹奇的上司,”哈利說,“她確認這次的謀殺任務是羅伯特·卡爾森去委托的。”貝雅特瞠目結舌地看著哈利。“但事情並非到此為止,”哈利說,“羅伯特隻是中間人,後麵還有個主使者。”“是誰?”“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主使者有能力支付二十萬美元來雇用職業殺手。”“史丹奇的上司這麼輕易就把這些告訴你?”哈利搖了搖頭:“我跟她達成一個協議。”“什麼協議?”“你不會想知道的。”貝雅特的眼睛迅速眨了兩下,點了點頭。哈利看見一名老婦人拄著拐杖走過,心想不知道史丹奇的母親和弗雷德會不會在網上挪威報紙,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史丹奇已經死了。“哈福森的父母正在餐廳用餐,我要下去找他們,你要不要一起來,哈利?”“什麼?抱歉,我在飛機上吃過了。”“他們見到你會很高興。他們說哈福森每次談到你都露出很仰慕的神情,好像你是他的大哥哥一樣。”哈利搖了搖頭:“可能晚一點吧。”貝雅特離開後,哈利回到哈福森的病房,在病床旁的椅子邊緣坐下,低頭看著枕頭上那張蒼白的臉。他包裡有一瓶還沒開封的占邊威士忌,是在免稅商店買的。“我們倆對抗全世界。”哈利低聲說。他對著哈福森的額頭彈指,中指彈到哈福森的眉心,但哈福森的眼皮一動不動。“雅辛。”哈利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沉重。他的外套打到病床,有什麼東西在外套襯裡中,他伸手一摸就摸到遺失的手機。貝雅特和哈福森的父母回來時,哈利已經離去。約恩躺在沙發上,頭枕在西婭的大腿上。她正在看電視上播出的老電影,他則看著天花板。貝蒂·戴維斯的獨特嗓音穿過他的思緒——他對這裡的天花板比他家的還要熟悉。倘若先前他在國立醫院冰冷的地下室裡看得夠用力,最後也許會在那張被子彈打穿的臉上看見一些熟悉和不同之處。他們問這是不是在他家門口出現過、後來又持刀襲警的那個人時,他搖了搖頭。“但這並不表示這個人不是他。”約恩答道。他們點了點頭,記錄下來,送他出去。“你確定警方不會讓你睡自己家嗎?”西婭問道,“如果你今晚睡這裡,一定會引來很多八卦。”“那裡是犯罪現場,”約恩說,“已經被封起來了,要一直封到警方完成調查為止。”“封起來,”她說,“聽起來好像一封信。”貝蒂·戴維斯朝年輕女子奔去,小提琴聲驀地拉高,增添了戲劇性。“你在想什麼?”西婭問道。約恩沉默不語。他沒說他想的是:他說一切都結束了是騙她的。除非他去做他該做的事,否則一切不會結束。而他該做的是鼓起勇氣,不畏艱難地迎向敵人,當個勇敢的小士兵。隻因他已然知曉。當時他站得離哈福森非常靠近,聽見哈福森所說的自白留言是麥茲·吉爾斯特拉普留下的。門鈴響起。西婭起身開門,仿佛很歡迎有人來打擾似的。來者是裡卡爾。“有沒有打擾到你們?”裡卡爾問道。“沒有,”約恩說,“我正要出去。”三人都沉默下來,約恩穿上外出的衣服。關上門之後,約恩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聆聽門內的聲音,聽見他們正在小聲說話。他們為什麼要小聲說話?裡卡爾的口氣聽起來很生氣。他坐上前往市中心的電車,再轉乘霍爾門科倫線列車。通常周末如有積雪,列車上都會擠滿越野滑雪者,但今天對大多數人來說一定都太冷了。他在最後一站下車,看著盤踞在遠處山下的奧斯陸。麥茲和朗希爾德的家位於丘陵上,約恩從未去過。大門相當窄,車道也是,沿著樹林蜿蜒,樹林遮住了大部分屋子,從路上看不到。屋子本身不高,但結構獨特,要等你真正在屋內走一圈才會發現它有多大,至少朗希爾德是這樣說的。約恩按下門鈴,幾秒鐘後,他聽見隱藏式音箱傳出說話聲:“約恩·卡爾森。真沒想到啊。”約恩看著大門上方的監視器。“我在客廳,”麥茲·吉爾斯特拉普的話聲聽起來很模糊,還帶著咯咯的笑聲,“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走吧。”大門自動打開,約恩走進相當於他家大小的門廳。“哈羅?”他隻聽見自己的回音簡短刺耳地傳來。他沿著走廊走去,心想儘頭處應該是客廳。走廊牆上掛著繪滿鮮豔油彩的未裱框的畫布。他越往前走,有股味道就越濃烈。他經過設有料理台的廚房和被十二把椅子環繞的餐桌。水槽裡堆滿盤子、杯子和空酒瓶,空氣中彌漫著腐敗食物和啤酒的惡心氣味。約恩繼續往前走。走廊上散落著許多衣服。他朝浴室看去,隻聞到裡麵冒出嘔吐物的惡臭。他走過轉角,眼前出現奧斯陸和峽灣的全景,他和父親去諾瑪迦區散步時曾見過這片風景。客廳中央立著一個屏幕,正無聲地播放著一場婚禮,一看就知道是業餘愛好者拍的影片。父親帶著新娘踏上過道,新娘對兩側的賓客點頭微笑。屋裡隻聽得見投影機風扇細微的嗡鳴聲。屏幕正前方擺著一把黑色高背扶手椅,旁邊地上放著兩個空酒瓶和一個半空的酒瓶。約恩大聲地咳了一聲,表明自己的到來,走上前去。那把椅子慢慢轉過來。約恩猛然停步。他差點認不出椅子上坐著的麥茲·吉爾斯特拉普。麥茲身穿乾淨的白襯衫和黑褲子,但滿臉胡楂,臉頰腫脹,眼球泛白,宛如罩著一層灰白色薄膜,大腿上放著一把雙管步槍,赭紅色槍托上刻著精細的動物花紋。麥茲的坐姿使得那把步槍正好對準約恩。“卡爾森,你會打獵嗎?”麥茲用酒醉後嘶啞的嗓音輕聲問道。約恩搖了搖頭,目光無法從那把步槍上移開。“我們家族什麼動物都獵殺,”麥茲說,“獵物不分大小,我想這就是我們的家族座右銘吧。我父親隻要看到四腳動物就開槍,每年冬天他都會去旅遊,隻要哪個國家有他沒獵殺過的動物他就去。去年他去了巴拉圭,據說那裡有罕見的森林美洲獅。我父親說我不是個好獵人,說我沒有好獵人必備的冷血態度。他常說我唯一獵捕到的動物是她。”麥茲朝屏幕側了側頭。“但我懷疑他認為是她捕到了我。”麥茲把步槍放在旁邊的咖啡桌上,張開手掌:“請坐,這周我們會跟你的長官戴維·埃克霍夫簽約,首先轉移的是亞克奧斯街的房產。我父親會感謝你建議出售。”“恐怕沒什麼好謝的,”約恩在黑色皮沙發上坐了下來,皮麵柔軟冰冷,“我隻是提供專業評估而已。”“是嗎?說來聽聽。”約恩吞了口口水:“與其讓錢綁死在房地產上,還不如活用這些錢來協助我們的工作。”“不過換作其他業主,可能會把房產拿到市場上公開出售,不是嗎?”“我們也想這樣做,但你們提出的條件很好,清楚表明願意出價包下全部房產,並且不允許拍賣。”“不過是你的建議扭轉了局勢。”“我認為你們提出的條件很好。”麥茲微微一笑:“胡扯,你們分明可以賣到兩倍的價錢。”約恩聳了聳肩:“如果把全部房產分開銷售,我們也許能賣到高一點的價錢,但一次銷售可以省去冗長費力的賣房過程。而且委員會在房租方麵也很信任你們,畢竟我們必須考慮那裡的眾多房客。如果是其他寡廉鮮恥的買家,我們不敢想象他們會怎麼對待那些房客。”“條款上寫明房租不得變動,現有房客可以再住十八個月。”“信任比條款更重要。”麥茲在椅子上傾身向前。“沒錯,卡爾森。你知道嗎?我早就知道你跟朗希爾德的事了,因為每次她被你乾完之後總是麵色紅潤,就連在辦公室裡聽見你的名字都會臉紅。你有沒有一邊乾她一邊讀《聖經》給她聽啊?因為你知道嗎?我想她應該會愛死……”麥茲癱在椅子上,輕蔑地笑了幾聲,伸手撫摸桌上的步槍,“卡爾森,這把槍有兩發子彈,你見過這種子彈的威力嗎?不用瞄得很準,隻要扣下扳機,砰,你就會被炸飛到牆上。很棒,對不對?”“我是來告訴你,我不想與你為敵。”“為敵?”麥茲哈哈大笑,“你們永遠是我的敵人。你還記得那年夏天你們買下厄斯古德,而埃克霍夫總司令親自邀請我過去嗎?你們為我感到難過,覺得我是個被剝奪童年回憶的可憐的小孩,你們都非常敏感且善解人意。我的天,我恨死你們了!”麥茲仰天大笑。“我站在那裡看你們遊玩享受,好像那個地方是屬於你們的。尤其是你弟弟羅伯特,他對女孩子真有一套,他會逗她們笑,把她們帶進穀倉,然後……”麥茲腳一移動,踢到酒瓶,酒瓶哐啷一聲倒在地上,褐色液體汩汩地流到拚花地板上。“你們眼中沒有我,你們全都看不見我,仿佛我不存在似的,你們眼中隻有你們自己人。所以我心想,好啊,那我一定是隱形的,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們看看隱形人可以做出什麼事。”“所以你才這樣做?”“我?”麥茲大笑,“我是清白的,約恩·卡爾森,不是嗎?我們這些特權人士總是清白的,這你一定知道吧,我們總是心安理得,因為我們可以從彆人那裡買到清白,可以雇用彆人來替我們服務,替我們去做肮臟的事。這就是自然法則。”約恩點了點頭:“你為什麼要打電話向警察坦白?”麥茲聳了聳肩:“我本來想打給另一個叫哈利·霍勒的,但那個渾蛋連名片也沒有,所以我就打給那個給我們名片的警察,好像叫哈福森什麼的,我記不清楚名字,因為我喝醉了。”“你還跟彆人說了嗎?”約恩問道。麥茲搖了搖頭,拿起地上的酒瓶喝了一口。“我父親。”“你父親?”約恩說,“原來如此,當然。”“當然?”麥茲咯咯笑了幾聲,“你愛你父親嗎,約恩·卡爾森?”“愛,非常愛。”“那你是否同意對父親的愛是一種詛咒呢?”約恩沒有回答,麥茲繼續往下說,“我給那個警察打完電話後,我父親正好來了,我就告訴了他。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拿起滑雪杖狠狠地打我,那渾球的力氣還是很大,是憤怒給了他力量。他說如果我再跟彆人說一個字,如果我讓我們家族名譽掃地,他就要把我殺了。他就是這麼說的。可是你知道嗎?”麥茲淚水盈眶,話聲嗚咽。“我還是愛他,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他可以那麼強烈地痛恨我,因為我身為他的獨生子,竟然如此軟弱,軟弱到無法回敬他的恨意。”麥茲砰的一聲把酒瓶重重地放到地上,聲音在客廳裡回蕩。約恩交叉雙臂說:“聽著,聽過你供述的警察陷入了昏迷,如果你答應我不為難我和我的家人,我就不會把你的事泄露出去。”麥茲似乎沒在聽約恩說話,目光移到屏幕上,畫麵中那對開心的男女背對著他們。“你聽,她要說我願意了。我一遍遍地回放這一段,因為我聽不清楚。她說出了誓言,不是嗎?她……”麥茲搖了搖頭,“我以為這樣做會讓她重新愛上我,隻要我能完成這項……罪行,那麼她就會看見真正的我。罪犯一定是勇敢、強壯的,是個男子漢,對不對?而不是……”他哼了一聲,不屑地說,“某人的兒子。”約恩站起身來:“我得走了。”麥茲點了點頭。“我這裡有樣東西是屬於你的,就稱之為……”他咬著上唇思索,“朗希爾德的道彆禮物好了。”回程路上,約恩坐在霍爾門科倫線列車上,怔怔地看著麥茲給他的黑色手提包。外麵寒冷徹骨,大膽外出步行的路人都低頭縮肩,把自己藏在帽子和圍巾裡,然而貝雅特站在亞克奧斯街按下米何耶茲家的門鈴時,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她收到醫院傳來的最新消息之後,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現在他的心臟已經不是最大的問題了,”醫生說,“其他器官也開始出現狀況,尤其是腎臟。”米何耶茲太太在樓梯儘頭的門口等候,領著貝雅特走進廚房。索菲婭正坐在廚房裡玩頭發。米何耶茲太太將水壺注滿水,擺好三個杯子。“我跟索菲婭單獨談話可能比較好。”貝雅特說。“她希望我在場,”米何耶茲太太說,“喝咖啡嗎?”“不用了,謝謝。我還得回國立醫院,不會花太久時間。”“好。”米何耶茲太太倒掉了水壺裡的水。貝雅特在索菲婭對麵坐下,試著和她目光相觸,但她隻是在研究分岔的頭發。“索菲婭,你確定我們不要單獨談話嗎?”“為什麼要?”索菲婭用作對的口氣說。通常憤怒的青少年都會用這種有效方式來達到目的,惹惱對方。“我們要談的是非常私密的事,索菲婭。”“她是我媽媽!”“好,”貝雅特說,“你是不是墮過胎?”索菲婭大吃一驚,表情扭曲,混雜著憤怒與痛苦:“你說什麼啊?”她厲聲說,卻藏不住訝異。“孩子的父親是誰?”貝雅特問道。索菲婭假裝繼續整理頭發,米何耶茲太太詫異地張大嘴巴。“你是自願跟他發生性關係的嗎?”貝雅特繼續問道,“還是他強暴了你?”“你怎麼敢對我女兒說這種話?”米何耶茲太太高聲說,“她隻是個孩子,你竟然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好像她是……是個妓女。”“米何耶茲太太,你女兒曾經懷孕,我需要知道這跟我們正在調查的命案有沒有關係。”米何耶茲太太似乎再次控製了她的下巴,閉起了嘴。貝雅特朝索菲婭傾身。“是不是羅伯特·卡爾森?索菲婭,是不是?”貝雅特看見她下唇顫抖。米何耶茲太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索菲婭,她到底在說什麼?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索菲婭趴在桌上,把臉藏在手臂中。“索菲婭!”米何耶茲太太吼道。“對,”索菲婭嗚咽地說,“是他,是羅伯特·卡爾森。我沒想到……我不知道……他是這種人。”貝雅特站起身來。索菲婭低聲啜泣,米何耶茲太太看起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貝雅特隻覺得全身麻木。“殺害羅伯特的凶手昨晚被發現,”她說,“特種部隊在集裝箱碼頭朝他開槍,他當場死亡。”貝雅特觀察她們有什麼反應,卻什麼也沒看見。“我要走了。”沒人聽見貝雅特說話,她獨自朝門口走去。他站在窗邊,望著層層疊疊的白色鄉間,宛如一池翻騰時凝結的牛乳,太陽低懸山脊,日光暗淡,一些屋舍和紅色的穀倉在浪峰上依稀可辨。“他們不會回來了。”他說,“他們走了,還是他們從沒來過?說不定你是騙我的?”“他們來過,”瑪蒂娜說著從爐子裡拿出烤盤,“我們到的時候屋裡是溫暖的,你自己也能看見雪地裡有腳印。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坐下吧,食物煮好了。”他把手槍放在盤子旁邊,吃起燉肉,並發現這罐頭的牌子跟哈利家的一樣。窗台上有一台陳舊的藍色晶體管收音機,播放著他聽得懂的流行音樂,穿插著他聽不懂的挪威語談話。現在收音機播放的是他在電影裡聽過的曲子,他母親有時會用家裡擋住一扇窗戶的鋼琴彈奏這首歌。每當父親想戲弄母親,總開玩笑說那扇窗是“家裡唯一能看到多瑙河景觀的窗戶”。倘若母親生氣,父親為了終止口角,總會問她,像你這樣美麗又聰明的女人怎麼會願意嫁給像我這樣的男人呢?“哈利是你的情人嗎?”他問道。瑪蒂娜搖了搖頭。“那你為什麼要給他音樂會門票?”瑪蒂娜默然不答。他微微一笑:“你愛上他了。”瑪蒂娜舉起叉子指著他,仿佛想強調什麼,卻又改變主意。“那你呢?你在家鄉有女朋友嗎?”他搖了搖頭,拿起玻璃杯喝水。“為什麼沒有?因為工作太忙?”他把口中的水噴了出來,噴得滿桌子都是,心想自己一定是太緊張了,才會爆發出這麼歇斯底裡的笑聲。瑪蒂娜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或者你是同性戀?”瑪蒂娜擦去眼淚,“你在家鄉有男朋友?”他笑得更大聲了。瑪蒂娜的話說完之後,他還笑了很久。瑪蒂娜給他們倆添了些燉肉。“既然你那麼喜歡他,這個給你吧。”他把一張照片丟在桌上。那是原本貼在哈利家玄關鏡子下方的照片,照片上是哈利、一個深發女子和一個男孩。瑪蒂娜拿起來,仔細看了看。“他看起來很開心。”她說。“可能那時玩得很高興吧。”“嗯。”灰蒙蒙的夜色透過窗戶,滲進屋內。“也許他會再次開心起來。”瑪蒂娜溫柔地說。“你覺得有可能嗎?”“再次開心起來?當然有可能。”他看著瑪蒂娜背後的收音機:“你為什麼要幫我?”“我不是說過了嗎?哈利絕對不會幫你,而且……”“我不相信,一定有其他原因。”瑪蒂娜聳了聳肩。“你能告訴我這上麵寫了什麼嗎?”他打開一張表格,遞給瑪蒂娜,這是他從哈利家咖啡桌上那疊文件中拿出來的。瑪蒂娜表格。他看著從哈利家拿來的警察證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哈利看著鏡頭上方,他猜哈利應該是在看攝影師而不是鏡頭。“這是一種叫史密斯威森點三八的手槍領取單,”瑪蒂娜說,“他必須提交這張簽名表格去警署領取手槍。”他緩緩點頭:“已經簽名了?”“對,簽名的是……讓我看看……總警監甘納·哈根。”“換句話說,哈利還沒領槍,這表示他並不危險,現在他沒有防衛能力。”瑪蒂娜很快地眨了兩下眼睛。“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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