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哈福森(1 / 1)

救贖者 尤·奈斯博 3585 字 1天前

佩妮萊·霍爾門坐在弗雷登堡路家中的扶手椅上,看起來比平常更為瘦小,一雙泛紅的大眼睛看著哈利,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抱著裝有兒子照片的玻璃相框。“這是他九歲時拍的。”她說。哈利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一方麵是因為這個麵帶微笑、身穿救生衣的九歲男孩,看起來不可能令人想到未來他的腦袋裡會射進一發子彈,在集裝箱裡結束生命。另一方麵是因為這張照片令他想到歐雷克;歐雷克克服了心理障礙,叫他“爸爸”。哈利心想,不知道他要花多少時間才會叫馬地亞·路海森一聲“爸爸”。“佩爾每次都失蹤好幾天,我先生比格爾就會出去找他,”佩妮萊說,“雖然我叫他彆找了,他也不答應。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佩爾住在家裡了。”哈利壓抑自己的思緒,為什麼無法忍受?哈利並未事先通知要來拜訪,佩妮萊說比格爾去殯儀館了,所以不在家。佩妮萊吸了吸鼻涕:“你有沒有跟吸毒者住在一起的經驗?”哈利沉默不語。“隻要看得見的東西他都偷。這我們能接受,也就是說比格爾能接受。他是我們倆之中比較有愛心的。”佩妮萊皺起了臉,根據哈利的解讀,那應該是微笑。“他什麼事都替佩爾找理由,直到今年秋天佩爾威脅我為止。”“威脅你?”“對,他威脅說要殺我。”佩妮萊低頭看著照片,擦了擦玻璃相框,仿佛它臟了似的,“那天早上,佩爾來按門鈴,我不讓他進來。當時隻有我一個人在家。他哭著哀求,可是這種小把戲早就玩過了,我已經懂得要硬起心腸。後來,我回到廚房坐下,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隻知道他突然站在我麵前,手裡拿著槍。”“就是那把槍嗎?他用來……”“對,對,我想是吧。”“請繼續說。”“他逼我打開我放首飾的櫃子,裡麵現在放著我僅存的一點首飾,大部分都已經被他拿走了。然後他就走了。”“那你呢?”“我?我崩潰了。比格爾回來之後,帶我去了醫院。”佩妮萊吸了吸鼻涕,“結果他們連藥都不肯給我開,說我已經吃得夠多了。”“你都吃些什麼藥?”“你說呢?就是鎮靜劑啊,真是夠了!如果你有個讓你晚上睡不著覺的兒子,因為你害怕他會回來……”她頓了頓,握拳按住嘴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接著她用細若蚊鳴的聲音說:“有時我都不想活了。”哈利得拉長耳朵才能聽見這句話。哈利看著手上的筆記本,上麵一片空白。“謝謝你。”他說。“您打算住一個晚上,對嗎,先生?”奧斯陸中央車站旁的斯坎迪亞飯店的女前台說,她雙眼盯著電腦屏幕上的訂房信息,並未抬頭。“對。”她麵前的男子說。她在心中記下男子身穿淺褐色大衣,駝毛的,但也可能是假駝毛。她的紅色長指甲在鍵盤上快速跳動,仿佛受驚的蟑螂。在寒冷的挪威穿假駝毛?有何不可?她看過阿富汗駱駝的照片,她男友來信說,阿富汗可能跟挪威一樣冷。“您是要付現金還是刷卡?”“現金。”她將登記表和筆放在男子麵前的櫃台上,並請男子出示護照。“沒有必要,”男子說,“我現在就付錢。”男子說的英語十分接近英國腔,但他發音的方式讓她聯想到東歐國家。“先生,我還是得看您的護照,這是國際規定。”男子點了點頭,遞出平滑的一千克朗鈔票和護照。克羅地亞共和國?可能是新興的東歐國家吧。她找錢給男子,並將鈔票收進現金盒,暗暗提醒自己等客人離開後,得對著光線看看是不是真鈔。她努力讓自己維持一定的儀態,但也不得不承認,她要暫時屈身在這家不怎麼樣的飯店,而眼前這位客人看起來不像騙子,更像是……呃,他到底像什麼呢?她遞上房卡,流利地說明客房樓層、電梯位置、早餐時間和退房時間。“還需要什麼服務嗎,先生?”她用悠揚的語調說,十分相信自己的英語和服務態度遠超過這家飯店的水平。再過不久,她一定可以跳槽到更好的飯店,但如果不成功的話,她就得修正路線。男子清了清喉嚨,問附近的電話亭在哪裡。女前台說他可以在房間裡打電話,但男子搖了搖頭。這下她得想一想了。自從手機廣為流行之後,奧斯陸的電話亭大多已被拆除,但她想到附近的鐵路廣場應該還有個電話亭,廣場就在車站外麵。雖然距離這裡隻有幾百米,她還是拿出一份小地圖,標上路線,告訴男子該怎麼走,就像瑞迪森飯店和喬伊斯飯店提供的服務一樣。她看了看男子,想知道他是否聽懂了,心裡卻有點困惑,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倆對抗全世界,哈福森!”哈利衝進辦公室,高聲喊出他平日早晨的問候。“你有兩條留言,”哈福森說,“你要去新隊長的辦公室報到,還有一個女人打電話找你,聲音很好聽。”“哦?”哈利將外套朝衣帽架的方向丟去,結果落在地上。“哇,”哈福森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你終於走出來了,對不對?”“你說什麼?”“你把衣服往衣帽架上丟,還說‘我們倆對抗全世界’。你很久沒這樣了,自從蘿凱把你甩……”哈福森猛然住口,因為他看見哈利露出警告的表情。“那位小姐有什麼事?”“她有話要我轉達給你,她叫……”哈福森的視線在麵前的黃色便利貼上搜尋。“瑪蒂娜·埃克霍夫。”“不認識。”“她在燈塔餐廳工作。”“啊!”“她說她問過許多人,可是沒人聽說過佩爾·霍爾門有債務問題。”“嗯,也許我該打電話問她是不是還有彆的消息。”“哦?好啊。”“這樣可以吧?為什麼你看起來一臉狡詐?”哈利彎腰去撿外套,卻沒掛上衣帽架,而是又穿回身上,“小子,你知道嗎?我又要出去了。”“可是隊長……”“隊長得等一等了。”集裝箱碼頭的柵門開著,但柵欄處設有禁止進入的標誌,並指示車輛必須停在外麵的停車場。哈利抓了抓受傷的腿,又看了看集裝箱和車道之間長而廣闊的空地。警衛辦公室是棟矮房子,看起來頗像在過去三十年間不斷有序擴建而成的工人小屋,而這跟事實相去不遠。哈利把車子停在入口處的前方,步行了幾米。警衛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雙手抱在腦後,嘴裡咬著火柴,聆聽哈利說明來意以及昨晚發生的事。那根火柴是警衛臉上唯一在動的東西,但哈利發現當他說到他和那隻狗起衝突時,警衛臉上似乎露出一抹微笑。“那是黑麥茲納犬,”警衛說,“是羅得西亞脊背犬的表親,我們很幸運地把它引進國內,它是非常棒的警衛犬,而且很安靜。”“我發現了。”那根火柴興味盎然地動著:“那隻麥茲納犬是獵犬,所以會靜悄悄地接近,不想把獵物嚇跑。”“你是說那隻狗打算……呃,把我吃掉?”“那要看你說的吃掉是什麼意思嘍。”警衛並未詳細解釋,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哈利,交握的雙手幾乎罩住整個頭部。哈利心想,不是他的手太大,就是他的頭太小。“所以在警方推測佩爾·霍爾門中槍身亡的時間,你都沒看見其他人在現場或聽見什麼聲音嗎?”“中槍?”“他開槍自殺了。有其他人在場嗎?”“冬天警衛都會待在室內,那隻麥茲納犬也很安靜,就像我剛剛說的一樣。”“這不是很奇怪嗎?那隻狗怎麼會沒察覺到?”警衛聳了聳肩:“它已經完成任務了,我們也不用外出。”“可是它沒發現佩爾·霍爾門溜進來。”“這個集裝箱碼頭很大。”“可是後來呢?”“你是說屍體?哎呀,屍體都結冰了,不是嗎?麥茲納犬對死屍沒興趣,它隻喜歡新鮮的肉。”哈利打了個冷戰:“警方的報告指出你從未在這裡見過霍爾門。”“沒錯。”“我剛剛去見過他母親,她借給我這張全家福照片,”哈利把照片放在警衛桌上,“你能發誓你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嗎?”警衛垂下目光,把火柴移到嘴角,準備回答,卻頓住了。他放下抱在腦後的手,拿起照片,細看良久。“我說錯了,我見過他,他在夏天的時候來過——要辨認集裝箱裡的那個……很不容易。”“這我了解。”幾分鐘後,哈利準備離去,他先打開一條門縫,左右查看。警衛咧嘴笑了。“白天我們都把它關起來,反正麥茲納犬的牙齒很細,傷口很快就會好的。我正在考慮買一隻肯塔基梗,它們的牙齒是鋸齒狀的,可以咬下一大塊肉。警監,你已經算很幸運了。”“這樣啊,”哈利說,“你最好警告那隻狗,有個小姐會拿彆的東西來給它咬。”“什麼?”哈福森問道,小心地駕駛車子繞過除雪車。“某種軟的東西,”哈利說,“黏土之類的,這樣貝雅特和她的小組就能把黏土放進石膏,等它凝固之後,就可以得到那隻狗的齒模。”“了解,這個齒模可以證明佩爾·霍爾門是被謀殺的?”“不行。”“你不是說……”“我是說我需要它來證明這是一起謀殺案,它隻是現在缺少的一連串證據之一。”“原來如此,那其他證據是什麼?”“就是常見的那些:動機、凶器、時機。在這裡右轉。”“我不懂,你說你的懷疑是基於霍爾門用來闖入集裝箱碼頭的鋼絲鉗?”“我是說那把鋼絲鉗令我納悶,也就是說,這個海洛因癮君子是如此神誌不清,不得不找了個集裝箱來棲身,那他怎麼可能機靈到去拿鋼絲鉗來打開柵門?然後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這件案子。你可以把車停在這裡。”“我不明白的是,你怎麼能說你知道凶手是誰。”“動動腦筋,哈福森,這並不難,而且事實都擺在你眼前。”“我最討厭聽見你說這種話。”“我是為了讓你進步。”哈福森瞥了一眼比他年長的哈利,看他是否在開玩笑。兩人開門下車。“你不鎖車門嗎?”哈利問。“昨晚鎖被凍住,今天早上鑰匙插在裡麵壞掉了。你知道凶手是誰有多久了?”“有一陣子了。”兩人穿過馬路。“在大多數命案中,知道凶手是誰是最簡單的部分,通常他們是明顯的嫌疑人,比如丈夫、好友、有前科的家夥,但絕對不會是管家。問題不在於知道凶手是誰,而在於能不能證明你的大腦和直覺一直在告訴你的答案。”哈利按下“霍爾門”名牌旁的門鈴,“這就是我們現在要做的,找出遺失的小拚圖,把看似無關的信息串聯起來,使其成為一連串完美的證據。”對講機吱吱作響,傳出說話聲:“喂?”“警察,我叫哈利·霍勒,我們可以……”門鎖嗡的一聲打開。“問題在於動作要快,”哈利說,“大多數命案要麼在二十四小時內破案,要麼永遠破不了案。”“謝謝,這我聽過。”哈福森說。比格爾·霍爾門站在樓梯口等著他們。“請進。”比格爾領著他們走進客廳。一棵未經裝飾的聖誕樹放在法式陽台的門口,等著掛上吊飾。“我太太在睡覺。”哈利還沒問,比格爾就如此說道。“我們會小聲說話。”哈利說。比格爾露出哀傷的微笑:“她不會被吵醒的。”哈福森迅速瞥了哈利一眼。“嗯,”哈利說,“她吃了鎮靜劑?”比格爾點了點頭:“喪禮明天舉行。”“原來如此,壓力很大。謝謝你九*九*藏*書*網們借我這個。”哈利把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中的佩爾坐在椅子上,他的父母站在兩旁,可以說是保護,也可以說是包圍,取決於你從哪個角度去看。接著是一陣沉默,三人皆一語不發。比格爾隔著襯衫抓撓前臂。哈福森在椅子上往前移,又往後挪。“你對藥物上癮了解多少,霍爾門先生?”哈利問道,並未抬眼。比格爾蹙起眉頭:“我太太隻吃了一顆安眠藥,這並不代表……”“我不是在說你太太,你也許還有機會救她,我說的是你兒子。”“那要看你說的‘了解’是什麼意思了。他對海洛因上癮,這讓他不快樂。”比格爾還想說什麼,卻打住了,看著桌上的照片,“這讓我們大家都不快樂。”“我想也是。但如果你了解毒癮,就會知道當它發作時,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比格爾顫抖的聲音中透著憤怒。“你是說我不了解這個嗎,警監?你是說……我太太……他……”他語帶哭腔,“他的親生母親……”“我知道,”哈利輕聲說,“但毒品排在母親之前,父親之前,生命之前,”哈利吸了口氣,“還有死亡之前。”“我累了,警監,你來有什麼事?”“檢驗報告指出,你兒子死亡的時候,血液裡沒有毒品,這表示他處於很糟糕的狀態。當一個對海洛因上癮的人處於這種狀態時,他尋求救贖的渴望會非常強烈,強烈到使他拿槍威脅親生母親。但救贖並不是在頭上開一槍,而是在手臂、脖子、腹股溝,或任何能清楚找到血管的地方打一針海洛因。你兒子被發現的時候,那包注射海洛因的工具還在他口袋裡。霍爾門先生,你兒子不可能開槍自殺,因為就像我剛剛說的,毒品排第一,其他次之,就連……”“死亡也是一樣。”比格爾依然雙手抱頭,但口齒十分清楚,“所以你認為我兒子是被人殺死的?為什麼?”“我正希望你能告訴我們。”比格爾沉默不語。“是不是因為他威脅了她?”哈利問道,“是不是為了讓你太太獲得平靜?”比格爾抬起頭來:“你說什麼?”“我猜你去普拉塔廣場等佩爾出現,他買完毒品後,你就跟上去,帶他去集裝箱碼頭,因為你知道他有時無處可去,就會去那裡。”“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這太離譜了。我……”“你當然知道。我把這張照片拿給警衛看,他認出了我在打聽的人。”“佩爾?”“不,是你。今年夏天你去過集裝箱碼頭,詢問可不可以在眾多集裝箱裡找你兒子。”比格爾雙眼盯著哈利。哈利繼續往下說:“你計劃好一切,準備好鐵絲鉗和空集裝箱。空集裝箱是吸毒者結束生命的好地方,沒有人能聽見或看見他自殺,而且你知道,佩爾的母親可以做證,說那把槍是他的。”哈福森緊盯著比格爾,做好準備。但他並沒有移動的征兆,隻是用鼻子大力呼吸,伸手搔抓前臂,雙眼看著空中。“你什麼都證明不了。”比格爾用放棄的口吻說,仿佛為此感到遺憾。哈利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接下來的寂靜中,他們聽見樓下街上傳來洪亮的犬吠聲。“它會不停地發癢,對不對?”哈利說。比格爾立刻停止抓癢。“我們可以看看是什麼那麼癢嗎?”“沒什麼。”“我們可以在這裡看,也可以去警署看,你自己選擇,霍爾門先生。”犬吠聲越來越大,難道這裡、市中心有一台狗拉雪橇?哈福森覺得有什麼事即將爆發。“好吧。”比格爾低聲說,解開袖口,拉起袖子。他的手臂上有兩個結痂的傷口,周圍皮膚紅腫發炎。“把你的手臂翻過去。”哈利命令道。比格爾的手臂下方也有一個同樣發炎的傷口。“被狗咬的,很癢,對不對?”哈利說,“尤其在第十天到第十四天,傷口開始愈合的時候。急診室的一個醫生跟我說,我不能再去撓傷口了,你最好也不要再撓了,霍爾門先生。”比格爾看著傷口,眼神渙散:“是嗎?”“你的手臂上有三處傷口,我們可以證明是集裝箱碼頭的一隻狗咬了你,我們有那隻狗的齒模。希望你有辦法為自己辯護。”比格爾搖了搖頭:“我不想……我隻希望讓她得到自由。”街上的犬吠聲戛然而止。“你願意自首嗎?”哈利問道,對哈福森做了個手勢。哈福森立刻把手伸進口袋,卻連一支筆或一張紙都找不到。哈利翻了個白眼,把自己的筆記本遞給他。“他說他心情非常低落,”比格爾說,“沒辦法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真的不想再吸毒了,所以我就替他在救世軍旅社找了個房間,裡麵有一張床,每日供應三餐,一個月一千兩百克朗。我還給他報名了戒毒課程,要再等幾個月。但後來他就音信全無,我打電話問旅社,他們說他沒付房錢就跑了,後來……呃,後來他就出現在這裡,手裡還拿著槍。”“那時候你就決定了?”“他沒救了,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兒子,我不能讓他把我太太也帶走。”“你是怎麼找到他的?”“不是在普拉塔廣場,而是在艾卡區。我說我可以買他那把槍。他隨身帶著那把槍,拿出來給我看,立刻讓我付錢,但我說我帶的錢不夠,跟他約好第二天晚上在集裝箱碼頭的後門碰麵。你知道嗎,其實我很高興你……我……”“多少?”哈利插嘴說。“什麼?”“你要付他多少錢?”“一千五百克朗。”“然後呢……”“然後他來了。原來他根本沒有子彈,他說他一直都沒有子彈。”“但你一定隱約猜到這一點了,那把槍是標準口徑,所以你買了些子彈?”“對。”“你先付他錢了嗎?”“什麼?”“算了。”“你要知道,受苦的不隻是佩妮萊和我,對佩爾來說,每一天都是在延長他的痛苦。我兒子差不多是行屍走肉了,他隻是在等待……等待有人來停止他的心跳。他在等待一個……一個……”“救贖者。”“對,沒錯,救贖者。”“但這不是你的工作,霍爾門先生。”“對,這是上帝的工作。”比格爾低下頭,嘟囔著什麼。“什麼?”哈利問。比格爾抬起頭來,雙眼看著空氣。“既然上帝不做這個工作,那麼總得有人來做。”街道上,褐色的薄暮籠罩在黃色燈光周圍。即使是午夜,雪後的奧斯陸也不會完全陷入黑暗。噪聲被包裹在棉花之中,腳下冰雪的嘎吱聲聽起來像是遙遠的煙火。“為什麼不把他一起帶回警署?”哈福森問道。“他不會跑的,他還有話要對老婆說。過幾小時再派一輛車來就好。”“他很會演戲,對不對?”“什麼?”“呃,你去通知他兒子的死訊時,他不是哭得半死嗎?”哈利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子,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哈福森惱怒地踢了一腳冰雪:“那你來啟發我啊,大智者。”“殺人是一種極端的行為,很多人都會壓抑它所帶來的情緒,他們可以做到內心藏著行凶的事實,卻若無其事地走在街上,仿佛那是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噩夢,這種事我見多了。隻有當彆人大聲說出來的時候,他們才會發現,這件事不隻存在於他們的腦中,而且還真實地發生過。”“原來如此,反正都是些冷血的人。”“難道你沒看見他崩潰嗎?也許佩妮萊·霍爾門說得對,她說她丈夫很有愛心。”“愛心?人都殺了還有愛心?”哈福森怒火中燒,聲音發顫。哈利把手搭在哈福森肩膀上:“你想想看,犧牲你的獨生子,這難道不是愛的終極表現嗎?”“可是……”“哈福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必須習慣這種事,不然這種道德矛盾會把你搞得頭昏腦漲。”哈福森伸手去拉沒上鎖的車門,但車門凍結得很快,竟紋絲不動。他怒火中燒,用力一拉,橡膠條互相分離,發出撕裂的噪聲。兩人坐上車,哈利看著哈福森轉動鑰匙,發動引擎,另一隻手按著額頭。引擎發出怒吼,活了過來。“哈福森……”哈利開口說。“反正這件案子破了,隊長應該會很開心。”哈福森高聲說,超車到一輛卡車前方,同時按響喇叭,對後視鏡比出中指。“我們應該露出微笑,稍微慶祝一下。”他把手放下,繼續按著額頭。“哈福森……”“乾嗎?”他吼道。“把車停下。”“什麼?”“立刻停下。”哈福森把車開到人行道旁停下,放開方向盤,眼神空洞,直視前方。他們拜訪霍爾門家這段時間,冰花已爬上風擋玻璃,仿佛遭到黴菌大軍的突襲。哈福森大口呼吸著,胸部上下起伏。“有時當警察是個爛差事,”哈利說,“不要讓它影響到你。”“不會。”哈福森呼吸得更加用力。“你是你,他們是他們。”“對。”哈利把手放在哈福森背上,耐心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哈福森的呼吸冷靜下來。“你很堅強。”哈利說。車子穿過傍晚的車流,緩緩朝格蘭區駛去,兩人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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