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L大學生公寓。邵君淩來到這裡後,沒有和其它有錢學生那樣去校外租房子住,而是與何宏浚一起選擇了校內學生公寓。這種公寓一般四五人合住,每人一個房間,自帶衛浴,廚房和討論室公用,何宏浚就住在他隔壁。十天下來,該辦的手續都辦完了,最近開始上課,常年自律且有計劃的生活讓邵君淩對環境有很強的適應力,他幾乎沒有感到什麼壓力。晨起後鍛煉身體,回來讀了一上午的學習資料,邵君淩瞄了眼時間,國內已是午夜。他伸展了一下胳膊,起身去公共廚房的冰箱裡給自己拿了瓶氣泡水,回房間隨手點開那款聊天AI的雲端,瀏覽它當天收集的記錄,算是稍作休息。平靜的麵容在瀏覽眼前的信息時偶爾出現淡淡的笑意,如果現在有認識邵君淩的人看到他,肯定不相信這個平日不苟言笑的男孩臉上會流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但不知又看到什麼,邵君淩握著鼠標的指尖忽的一顫,表情變得有些凝重。外頭響起敲門聲,沒等邵君淩回應,房門就被推開了一條縫。“邵君淩,吃飯去麼?”何宏浚的腦袋從外麵探進來,他見邵君淩坐在電腦前,後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微抬著頭,定定看著牆上一點。“咦,碰上什麼問題了?”何宏浚熟悉邵君淩,那家夥在思考什麼問題的時候一般都是這種樣子。“……沒什麼。”邵君淩很快恢複正常的表情,他蓋上氣泡水瓶蓋,起身抓起外套,邊穿邊往外走,“先去吃飯吧。”何宏浚沒多想,一路上跟邵君淩聊了些專業上的事,又說到新生俱樂部周末要在學校附近那個西班牙人開的酒吧舉辦派對,嘰嘰咕咕說了半天,才發現邵君淩一直在走神。“喂、喂!邵君淩你在想什麼?”何宏浚無語地錘了他一下。“……派對我不去了,我最近可能會比較忙。”邵君淩確實在走神,但何宏浚說的話他也一字不漏地聽著呢。“才剛開學,你要忙什麼啊?”何宏浚莫名其妙,想到之前他花了大半年時間幫邵君淩一起搞那個聊天AI——這是邵君淩答應跟他一起出國的條件——他隨口開了句玩笑,“該不會是又要給你哥做什麼東西吧?”“嗯。”邵君淩沒有否認。何宏浚:“……”邵君淩皺了下眉頭:“不過這次你幫不上什麼忙。”何宏浚抓狂道:“誰要幫你!”***短短一周,尹暢有個AI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劇組。這天一早,他在化妝間裡化妝,導演走進來問:“尹暢,聽說你弟送了你一個AI?”尹暢:“……”這話當然不是米修傳出去的,而是那天在飯桌上看到過“小淩”的其它人說的,因為那些人基本都不知道機器蛋的具體功能,隻說它會叫尹暢“哥哥”。而且,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圈裡的人似乎都知道了尹暢是個弟控,現在他又成天“蛋不離身”,於是這自然而然成了劇組裡的一個話題。導演興衝衝地問:“AI在哪兒?我也看看。”給尹暢化妝的姑娘笑著指了指台子上道:“吳導你什麼眼神啊,就擱這兒呢。”導演盯著那個“蛋”,驚訝道:“這是AI?”沒見過AI的人總是對這東西有特殊期待,尹暢無奈讓它在導演麵前展示了一下小淩變身叫“哥哥”的功能,導演才心滿意足:“有意思,有意思。”正在這時,一位工作人員跑進來道:“吳導,出事了!”導演凝眉:“什麼事?”工作人員急道:“史老師剛剛騎馬時不小心摔下來,情況可能比較嚴重!”導演一聽麵色大變:“史建德?”不止導演,整個化妝室裡的人都一陣驚慌,因為史建德是飾演曹操的那位演員。此人年近五十,演技了得,是整個劇組裡人人敬重的前輩。《權謀三國》前半段全部劇全是圍繞曹操和漢室關係展開的,史建德飾演的無疑是個重頭角色。導演跟著工作人員跑了出去,尹暢也跟著擔心不已,他們今天正要拍一段“曹操帶兵征戰南北”的戲,倘若史建德受了傷,他們也拍不了。半個小時後,工作人員過來通知他們說,史建德骨折了,今天的拍攝暫時取消。可大夥兒心知肚明,這不是拖延一兩天就能解決的問題。如果隻是小傷,等史建德修養兩天,調整一下戲幕順序,還可以將就。但現在這情況,傷筋動骨一百天,誰耗得起?“完了完了,看來要換角了。”“但是換角……短時間內哪兒找有這麼長時間檔期且又有史老師這樣演技的演員啊?”“可能會先把曹操死後的戲份往前挪吧。”……聽劇組的人在邊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尹暢心裡也是忽上忽下,曹操死後的重頭戲全落在他身上,而且曹丕在當五官中郎將和當魏帝這兩個階段時的外在形象、心理情感全都不同。青年階段的戲份,尹暢都琢磨得差不多了,可若要它短時間內調整狀態,考驗不是一般得大。下午劇組開了個緊急會議,最後的決定果然和大家討論的方案一樣,劇組一邊重新找演員演曹操,一邊為接下來調整年代階段的準備。但在這之前,為了減少損失,導演要尹暢等人先把為數不多的沒有曹操的戲份拍了。由於這個突發事件,不少演員都被迫開始休息,尹暢的日常拍攝量也大大減少。但休息時間的增加並不能緩解他精神上的壓力和數日失眠產生的憔悴。晚上,陸靈鵑給尹暢買了點兒獼猴桃送去他房間,她有尹暢房間的門卡,敲門沒有反應,便直接劃卡進去。“我進來咯。”陸靈鵑站在門口打了聲招呼,也沒聽到什麼聲響,走進去一看,才見尹暢癱在床上,虛弱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鵑鵑?”他微微睜開眼睛,說話聲音很低。看來不是故意不應陸靈鵑,而是真的打不起精神來。陸靈鵑嚇了一跳:“你沒事吧?”尹暢試著撐起身子:“有點頭疼。”陸靈鵑忙道:“彆起來了,趕緊躺著。”尹暢聞言不再掙紮,陸靈鵑去洗手間給他絞了塊熱毛巾,過來問:“失眠引起的?”她知道尹暢最近這問題,所以才會給尹暢買獼猴桃,聽說吃這個有助於睡眠。“不清楚,也可能是安眠藥副作用……”尹暢把毛巾敷在額頭上,感覺稍稍舒服了一些。“撐得住麼?”陸靈鵑擔憂道。尹暢疲憊地笑了笑:“姐,我才二十五,彆把我說得像五十二。”陸靈鵑瞪了他一眼,正因為才二十五,尹暢還能死扛。可她這個年逾三十的老姑娘可是非常清楚失眠、熬夜這樣的事對身體的損耗,早年她也是有恃無恐,現在再讓她熬一夜,保準一夜下來心跳過速,睡下去像是死去了一樣。“你這樣下去不行……這戲得拍八個月呢,你這樣天天失眠,怎麼堅持得住?”“……我知道。”其實,尹暢也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當初米修在微信裡跟他說“你完了”,尹暢還覺得那家夥太誇張,不就是習慣麼?分開時間一長,自然就好了。以前沒有邵君淩的時候,他不也天天睡得好好的——這樣想的尹暢在邵君淩走後就被殘酷的現實瘋狂打臉。進組大半個月,他的睡眠質量日漸下降,前幾天睡前三片褪黑素也救不了他了。他讓陸靈鵑給自己去配了點安眠藥,三天前試著吃,晚上睡是睡著了,但他今天開始偏頭痛了。這一刻,尹暢才承認,米修這烏鴉嘴說得對。今天傍晚拍完戲回到房間後,尹暢就一直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他想起來,其實自從尹東飛機失事後,他就經常失眠了,而且這個症狀在他得知自己可能不是尹東親生、並誤會尹東背著自己有了私生子後開始加劇,直到他把邵君淩帶回家後才開始緩解。因為那時候他雖然不大喜歡邵君淩,但總覺這孩子跟自己一樣孤苦無依、同命相連。後來,他了解了尹東收養邵君淩的原因及邵君淩的身世,心中芥蒂徹底解除,對邵君淩責任感也全部轉化為發自內心的愛與珍惜。可最近一年,邵君淩的前途問題浮出水麵,尹暢才恍然,弟弟終有一天會離開自己,而且已經是時候離開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時,尹暢好似重新陷入了當初被父親拋下的孤獨感中,為此焦慮不安。然而,這些還不是擾亂尹暢心緒的主要原因。主因是邵君淩去機場那天在車裡對他做的事……米修來他房裡玩AI那晚,他們不止聊了失眠問題,尹暢還把邵君淩親他的事告訴了米修。“他親你嘴巴??”米修當時驚得下巴都掉了。“嗯,”尹暢苦笑,“完了他還說了一句,‘親一下再走’。”米修:“這是他第一次親你嗎?”尹暢:“不是,很多年前也有一次,他早上起床要去晨跑,我抓著他跟他說‘親一下再走’……那是無意識間的夢話,而且我想的是親額頭。後來他晨跑回來,去上學前看我睡著,偷親了我……”米修:“……”尹暢:“咳,我當時覺得他還小,沒往心裡去。但現在,他都十七歲了。他也不是一個會開這種玩笑的人。我在想,我是不是當初給了他一些錯誤的引導,導致他對我有了一些……超出尋常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