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步履不停 是枝裕和 1265 字 16天前

他無奈地說完後跑向了起居室。“又沒人問你!”姐姐對著離去的背影說道。大家都被這句話逗笑了。“那麼……”小鬆邊笑邊站起來,喝掉杯裡剩下的麥茶。“對了,差點忘了。”小鬆從屁股口袋拿出一包對折的奠儀袋,扯平袋上的折痕交給母親。“這個……說是叫我一定要拿給您的……”小鬆用跟剛才截然不同的禮貌語氣說。“哎喲,不用那麼客氣的,”母親誠惶誠恐地說,“我們現在也都不給他念經了。”“不,是我家那口子啦,她在初中時是純平的學妹,好像情人節還送過他巧克力……”小鬆露出既煩惱又不滿的怪表情。“是這樣啊?那就感激不儘了……”母親深深地鞠了躬,將奠儀袋放在胸前。“喂,下次帶了這種東西來就早說啊,害我們剛剛還叫你算便宜一點,你竟然在那之後才拿出來。”姐姐打破了肅穆的氣氛。“抱歉抱歉,我也是老糊塗了。”“拿奠儀來還要挨罵,你還真難做人。”我在姐姐背後揶揄了小鬆一下。就是說嘛。小鬆也露出這樣的表情。“進來上個香再走吧?”母親一邊指著起居室一邊起身說。“不了不了,況且我穿這個樣子。我得趕回去了,免得老爸又做出什麼事。”小鬆拉起腰包的拉鏈,鞠躬說了聲“銘謝惠顧”後走了。從我們家玄關到外麵的馬路上鋪有石踏板,木屐踏在那上麵的聲音漸漸遠去,消失在蟬鳴聲中。“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姐姐說,“以前很壞的呢。”據說小鬆高中畢業後曾經墮落過一陣子。“你們家三個小孩都長得很正直。像我們家店名就叫‘鬆’了,所以連兒子都長得歪歪扭扭的吧。”記得以前他爸爸來送外賣時,也曾坐在這個玄關口,如此抱怨過。“人生啊,真是難捉摸……”母親可能是跟我想起了一樣的事情,看著奠儀袋若有所思地說。“吃飽了。”把留到最後的厚蛋燒丟進嘴裡後,紗月迅速地站了起來。“不吃壽司了嗎?”姐姐對著她的背影問。紗月嘴裡含混地回答了些什麼,跑向走廊。盒裡還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壽司。浴室裡傳來了一些聲響,然後她抱著西瓜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喲,紗月,小心點兒。”在廚房泡茶的母親擔心地說。紗月繞過父親的座位,徑直走向簷廊。不知是不是西瓜上的水珠滴到地板上了,父親的臉沉了一下。他一邊喝著由香裡為他倒的啤酒,一邊無聊地翻閱著信夫拿來的新車目錄。“啊,你耍賴。”看到紗月的身影,阿睦趕緊放下筷子站了起來。他們兩個穿著擺在簷廊上的大人拖鞋下到庭院裡。“不切沒關係嗎?”母親用托盤端著茶杯從廚房走回來時問姐姐。“他們想用敲的啦。”姐姐一邊無奈地說,一邊吃著紗月吃剩的壽司。看來兩個小孩想要玩敲西瓜(敲西瓜。日本的小孩在夏天常玩的遊戲。小孩蒙著眼,手拿棍子,比賽誰先可以把西瓜敲碎。)。“淳史君不玩嗎?”母親看著坐在旁邊的淳史的臉說。“是的,我不想玩。”淳史拒絕得很乾脆。他似乎對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完全不感興趣。“真的不用嗎?”由香裡追問。那聲音中隱含著強烈的一起去玩吧的意味。但淳史還是假裝沒發覺,隻用力點點頭答道:“嗯。”連頭都不抬一下。紗月和阿睦把西瓜放在草地上後,又爬上簷廊,進到起居室尋找可以用來敲西瓜的道具。庭院大概有十五坪(日本傳統土地麵積單位,1坪約等於3.306m每年這紅色都要更淡上一些……每到這個季節,母親總會仰望著花朵說同樣的話。姐姐總會揶揄“不可能啦”。就算把以前的照片拿出來看,我也無法確定母親說的到底正不正確。“我看你們在浴室加裝了扶手。”我跟母親說。“對啊,你爸去年摔了一跤。”聽到母親皺著眉這麼說,父親的臉沉了一下。“是呀。”姐姐附和。我這才想起她似乎在電話中提到過這麼一回事。“屁股跌出那麼大的瘀青。”母親用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圓形。“唉呀,真是危險呢。”由香裡憂心地看著父親說。父親自尊心很強,非常不喜歡被人擔心或當作老人看。他是那種在電車上被讓座,反而還會不高興的人。“還不都是你把用過的肥皂放在地上。”父親斜眼看著母親。“我?才沒有呢。”母親雖然回答得輕描淡寫,但反而有種諷刺意味在裡頭。“你看你看,這就是爸最擅長的‘推給彆人’。”姐姐揶揄道。能夠這樣對父親講話的,在這個家裡也隻有姐姐了。這時,阿睦拿著球棒從簷廊又跳回了庭院中。“喂喂喂,你用那種東西敲等一下要怎麼吃啊?”“會敲爛的。”正在喝啤酒的信夫也附和說。阿睦拿來的木製球棒是我小時候用的那支。眼尖的他應該是在玄關的傘架裡發現的。紗月也從廚房拿出郊遊用的塑料墊,跟在阿睦後麵到庭院裡去了。“浴室的瓷磚壞掉了好多。”我把話題轉回浴室。“舊了就免不了會剝落啊。”母親一邊把倒好茶的茶杯遞給大家一邊說。“啊,那我等一下去修一修好了。”信夫嘴裡塞滿壽司說。“不用啦,你是客人呢。”母親很不好意思地說。“給他做點什麼他會比較自在啦。”姐姐如是說。“我跟金槍魚一樣啦,不一直動就會死掉的。”“為什麼工作時就不能這樣呢?”姐姐邊歎氣邊歪著頭說。信夫看起來的確沒有升官命。當然,我也沒有什麼資格說人家。“上次他也幫忙把那個東西搬上二樓來著。”母親搖擺著腰,像在跳舞似的。“那叫騎馬機啦。”姐姐說。我忍不住轉頭看向姐姐,又慢慢將視線轉到信夫身上。我之前正在納悶那麼重的機器是如何搬到二樓去的,這麼一來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個男人搞的鬼。“那真的不算什麼啦,小事一樁。”信夫完全沒有感受到我的心情,隻單純地因為被誇獎而高興著。“爸爸!”“爸爸快來!”庭院裡的紗月和阿睦大聲地喊著。百日紅的樹根前已經鋪好塑料墊,西瓜擺在上麵,遊戲隨時可以開始。他們兩個人正搶著蒙眼睛的手帕要敲西瓜。“來了!來了!”信夫發出得意揚揚的聲音,戀戀不舍地又丟了一個壽司到嘴裡,然後說了聲“不好意思”,把父親正拿在手中看的汽車目錄拿了回來。父親很明顯地露出生氣的表情,但信夫完全沒在意,把拿回來的目錄遞到我眼前。“良多也有家庭了,要不要考慮買台RV車呢?我一定特彆優惠。”信夫說完便跑向孩子那邊去了。我無奈地看了一下目錄,但我甚至連RV車代表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住在東京又不怎麼用得到車。”我把目錄放在坐墊旁邊說。“唉,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坐著兒子開的車去買東西……”母親把她那句我聽了好幾次的怨言又重複了一遍。“小孩很難照著父母的期待成長的。”姐姐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她還不是跟我一樣沒有照著母親的期待成長,可她不知何時從孩子的立場變到家長那裡去了。這就是她最狡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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