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坦白(1 / 1)

我們來到坦白這一幕了。帶著一種本能,我希望博物館這部分的框架、背景、所有東西都是一種冷冷的黃色。而事實上,等朋友們走後不久,當我依然躺在父母的床上時,從於斯屈達爾山脊上升起的巨大太陽,讓寬敞的臥室染上了一層深深的橘黃色。遠處一艘大客船,鳴響汽笛穿過海峽向這邊駛來。“快點”,茜貝爾說,儘管她覺察到了我的不情願,“彆遲到了,讓我們去追他們吧。”但是,當她看見我躺在床上的樣子時,她不僅明白我不會去海邊(她根本沒想到我醉成那樣是無法開車的),還感到由於我那秘密的疾病,我們已經走到了一個無法回頭的境地。從她逃避我的目光裡,我明白她想遠離這個問題。但由於她的恐懼,就像那些欠思考的人(有些人把這稱之為勇氣)所做的那樣,還是她首先打開了話題。她脫口而出地問道:“下午你到底去了哪裡?”但她立刻又後悔了。她甜美地接著說道:“如果你覺得以後會因此害羞,如果你不想說就彆說了。”她躺到了我的身邊。就像一隻乖巧的貓,她用那麼真誠的一種憐愛和恐懼擁抱我,以至於我感到自己要做一件傷害她的事了,我為此感到了羞愧。然而愛情的魔鬼已經從阿拉丁的神燈裡跑出來,它震蕩著我的身軀,讓我感到那將不再僅僅是我的秘密了。“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開春時去福阿耶飯店的那個晚上嗎?”我小心翼翼地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你在一個櫥窗裡看見了一隻傑尼·科隆的包,因為你喜歡,我們還走回去看了一眼。”當我親愛的未婚妻立刻明白問題不是假包,而是一件真實,因此也是更重要的事情而驚恐地睜開眼睛時,我開始跟她講讀者和博物館參觀者從第一件物品開始就知道的那個故事。為了幫助參觀者記住我的故事,我在這裡依次為那些最重要的物件各展出一張小照片。我也試圖依次小心謹慎地告訴茜貝爾一切。在這個我和芙頌相遇以及隨後發生的一切的悲淒故事裡,我立刻感到了一種贖罪和悔恨,就像多年前因我們的過錯造成的車禍,或是犯下的罪過那樣無法逃避的沉重。但這種感覺也可能是我把它加到故事裡去的,目的是為了減輕我那平常的過錯,讓人感覺一切都早已過去。因為我當然不能講那些幸福的性愛細節,儘管它們是我所經曆的那些事情中不可或缺的一個方麵,我努力將這一切說成是一個土耳其男人婚前的放縱。當我看見茜貝爾的眼淚時,就像我放棄了將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她的意圖一樣,我也因為跟她說了這件事而後悔。“你太惡心了。”茜貝爾說。她先拿起母親的一隻裡麵裝滿了舊硬幣的舊花包,隨後是父親的一隻黑白色舊涼鞋向我砸來。兩樣東西都沒擊中目標。舊硬幣就像打碎的玻璃那樣四處飛濺。茜貝爾的眼裡流出了眼淚。我說:“我早把這個關係結束了。隻是我做的事情讓我感覺身心疲憊……問題不在那個女孩,也跟彆人無關……”“是那個訂婚儀式上坐到我們桌上的女孩嗎?”茜貝爾沒勇氣說出她的名字。“是的。”“特彆低俗、特彆惡心的一個售貨員!你還在和她見麵嗎?”“當然沒有……和你訂婚後我就拋棄了她。她也失蹤了。她已經和彆人結婚了。(甚至現在我都在驚訝自己是如何編出這個謊話的。)訂婚後你在我身上看見的沉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已經過去了。”茜貝爾哭了一會兒,然後她洗了臉,恢複了平靜,隨後又開始問問題了。“也就是說你無法忘記她,是嗎?”我聰明的未婚妻一下子就用自己的語言精煉地概括了事情的真相。哪個心軟的男人能說“是”呢?我不情願地說:“不是。你誤解了。因為讓一個女孩受到了傷害,也因為欺騙你,讓我們的關係受到了玷汙,讓我感到了責任的壓力,這讓我疲憊,也帶走了我生活的樂趣。”我們倆都不再相信我說的這些話了。“下午你在哪裡?”不是茜貝爾,但我非常希望能夠告訴任何一個善解人意的人,我拿起那些讓我想起她的物件放進嘴裡,讓它們觸碰我的肌膚,幻想著她含著眼淚射精。另外,我也感到如果茜貝爾離我而去,我將無法繼續生活,我會瘋掉。其實我應該對她說“我們立刻結婚吧”。支撐我們社會的許多牢固婚姻,就是為了要忘記這種熱烈而不幸的愛情而締結的。“我想在結婚前去玩玩我的那些玩具。比如說我有一把太空手槍……竟然還能打……就是一種奇怪的懷舊情結。所以我才去那裡。”茜貝爾說:“你壓根就不該去那裡!你一直和她在那裡約會吧?”不等我回答,她就開始哭了起來。我摟住她撫摸她,卻讓她哭得更厲害了。我帶著一種比愛情更為深切的友情擁抱了我的未婚妻,我對她充滿了一種深切的感激之情。茜貝爾哭了很久後在我懷裡睡著了,我也睡著了。快到中午醒來時,我發現茜貝爾早就起來了,她已梳洗完畢化好了妝,她甚至在廚房裡為我準備了早餐。她冷靜地說:“如果你願意就去對麵店裡買一個新鮮麵包!但如果你懶得去,我就切點老麵包炸一下。”我說:“不,我去。”在聚會後變成了戰場的客廳裡,在父母三十六年來麵對麵坐著吃飯的餐桌上我們用了早餐。帶著一種拍紀錄片人的理解,也為了安慰,我在這裡展出和我在對麵雜貨店裡買來的一模一樣的麵包。另外,我也想提醒大家,在伊斯坦布爾,就算分量有些變化,數以百萬的人在半個世紀裡隻吃這種麵包,我還想說,生活是一種重複,但是隨後一切都被無情地遺忘了。但是,茜貝爾表現出一種現在都讓我感到驚訝的堅決和堅強的態度。她說:“你認為愛情的東西隻是一種暫時的癡迷。它會很快過去的。我會來幫你的。我會把你從這荒唐的情感裡拉出來的。”為了掩飾哭腫的眼睛,她在眼睛下麵塗了一層厚厚的粉。看見她儘管痛苦,但在用心避免說一些會傷害我的話,感受到她的憐愛,極大地增加了我對她的信任,以至於我感到,惟一能把我從痛苦裡解救出來的東西就是茜貝爾的堅決,我決定乖乖地去做她說的每一件事。於是,當我們就著白奶酪、橄欖、草莓醬吃著新鮮麵包時,我們立刻達成協議,那就是我必須離開這個家,必須很長一段時間不來尼相塔什,不走進這裡的街道。我們宣布,絕對禁止走入那些紅色和橙色的街道……茜貝爾的父母已經回到了過冬的安卡拉家裡,因此阿納多盧希薩爾的彆墅空了出來。茜貝爾說,因為我們已經訂婚,所以她的父母會對我們一起入住空彆墅視而不見的。我是該立刻搬去她那裡住,是該擯棄那些讓我回到癡迷狀態的習慣。我記得,就像那些為了擺脫愛情的痛苦而被送去歐洲的年輕女孩一樣,當我帶著憂傷和治愈的希望收拾箱子時,茜貝爾一邊說“把這些也帶上”,一邊把我的厚襪子塞進了箱子,她的這個舉動讓我痛苦地想到,我的治療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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