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熱水那一點,他還真說對了,西蒙心想。她才剛打完肥皂,水就變涼了,再一會兒便完全冷掉了。但她想知道,盧卡斯是如何在這樣一個狹窄的、屋簷下臨時搭建的房間裡生活的。她迅速地衝洗完畢,換上衣服,想讓自己儘量看上去得體一些,才好下樓。但這並不容易,因為除了一個藥櫃以外,這裡根本沒有鏡子。她儘力將頭發梳理整齊,同時很高興地發現,多睡了幾小時以後——時鐘上顯示現在已經將近中午了——她的皮膚顏色已經差不多恢複正常了。現在除非她可以清除自己的記憶,否則她根本無法忘記在納索旅館發生的那場磨難。關上盧卡斯房間的門,她在外套的翻領下圍了一條圍巾,停頓了一會兒聽著樓下的聲響。之前她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在她睡夢中,她聽見了直升機在頭頂盤旋的聲音——但現在隻剩下了樓下吸塵器的嗚嗚聲。當她走到樓下後,看向起居室,她看到了房東太太,她用藍色的碎布將頭發綁了起來,在地板上來回地推著吸塵器。書桌和化妝台的抽屜都打開了,裡麵空空如也,衣櫃也是一樣。除了鋼絲衣架,西蒙什麼都沒看見。床上的罩單也被撤下了。“您好,”西蒙打了個招呼,但是吸塵器的聲響完全蓋過了她的聲音。於是她又說了一遍,還加了一句,“您一定是卡普托太太了。”這次房東太太聽見了,她抬起頭,關掉了吸塵器說道:“噢,你好。”“我是西蒙……拉希德。”“嗯,我知道。”這兩個人就這樣尷尬地站著,不知道誰先開口。最終卡普托太太打破了沉寂,“你和盧卡斯一起工作嗎?”“是的,在大學裡。”“你也是那兒的教授?”她問道,似乎有些驚訝,也許是因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竟能擔任那種職位。“噢,不是的,我隻是暫時在那裡——幫助完成一個項目。”卡普托太太緊張地點了點頭,環顧一圈,似乎在找除了那隻大象雕像之外可以討論的話題。“看起來好像有人搬出去了。”西蒙說。“是的,就在今天早上,”她的目光閃躲著,說道,“非常突然。”“我是想來感謝您昨晚願意讓我待在這裡。委婉點來說,我最近遇到了些事情。我知道這點並不足以讓我繼續留下來。”“不,沒問題的,隻是我擔心,”卡普托太太同意了,“隻是你知道的,城市的準則裡有涉及未婚男女住在一起的問題,而且我還要考慮我的女兒。我不想讓她受到壞的——”“不用說下去了,”西蒙安慰她道,“我完全理解的。”“我很抱歉,但是——”“我確信我能在市裡找到住的地方的。”“我也相信你可以的。其實,我可以推薦——”接著她頓了一下,她的手還握著吸塵器,就在這時西蒙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在那一兩秒鐘裡,那想法就像蜂鳥一般盤旋在空氣中。“當然,如果你想住得離這裡近一些——”“我想。”“——如果對你來說,住得離盧卡斯近一些更好的話——”“是的。”“那樣的話,好吧,也許,”卡普托太太說完,環視了一圈房間,一切還在整理中。“你想租下這間屋子?現在這裡已經清出來了,等床單熨好以後,今天下午我會把床鋪整理好。”對於西蒙來說,一種強烈的放鬆感突然襲向她。“當然,”她迫切地回答道,“好的,我會租下來的。您真是太好了。”“一周十五美元可以嗎?”“完全可以。這間屋子太棒了,而且對我和盧卡斯來說,商議工作也方便多了。”她不知道自己最後一句話是不是畫蛇添足了。顯然卡普托太太也很高興聽到那句謊話。“是啊,我想如果你住在樓下,他住在樓上的話,所有事情就都解決了。禮節之類的問題也就沒有了。”她笑著對她的租客說道。“歡迎來到新家。”“謝謝您。”“我得去做幾把新鑰匙了。”“不急,我可以先讓盧卡斯配一把前門的鑰匙。”“當然可以,這樣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是啊,但前提是我得先找到他。順便問一下,他有沒有說他去哪裡了?”“噢,恐怕沒有。學校的辦公室?”“我去看看,”西蒙說道。和房東太太愉快地握完手後,她走下剩下的幾層台階,出了前門。五分鐘之前,她還在尋找一個可以讓她安然度過一晚的避難所——或者對她來說能和避難所一樣安全的地方——現在她已經找到了……和盧卡斯隻有一節樓梯之隔。簡直太完美了。今天的天氣也很完美,非常涼爽。陽光突破重重雪白的雲層,強風卷著落葉。她不是唯一一個借著這麼晴朗的天氣出來散步的人——在街的另一邊,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愛因斯坦教授穿著破舊的皮夾克,雙手背在身後,和另一個戴著一副大眼鏡、穿著長長的冬季大衣的男人走在一起。他們似乎在緊張而熱烈地交談著,接著他們拐到了那條通往卡內基湖畔樹林的街道,她看見愛因斯坦向後仰頭大笑著。他拍了拍他那骨瘦如柴的朋友的背,說了幾句難懂的話,一定是德語。她很想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在她穿過費茲蘭道夫門後,便直奔盧卡斯辦公室,但當她經過藝術博物館時,她注意到一架與周遭絲毫不協調的軍用直升機——長長的,還刷著綠褐色的保護色——停在正門前空曠的廣場上。所以那架直升機並不是她夢中的——是真的。一個她認識的校園警衛站在門口,當軍隊的哨兵攔住她,不許她進入時,那個警衛卻揮手放她進去了。進到裡麵,她發現畫廊中空無一人,倒是儲藏室裡傳來了許多聲響。音調又提高了些,榔頭在敲打著什麼,還有車輪滾過水泥地的聲音。當她停在門口時,她看見了一名全副武裝的矮壯的軍官,他帽子上裝飾著金屬片,袖子上還彆著V形臂章,正對幾個在平台上忙活的士兵大喊大叫,而那石棺正在那平台上。“先生們,直升機可不等人。這就意味著你們想要完成任務,可得加快速度了。”“如果他們加快速度,上校,就會留下永久的損害,”她聽見盧卡斯的聲音從石棺的另一端傳過來。他一隻手上拿著一卷耐用的牛皮膠布,另一隻手上攥著一隻碼尺。“我們可不是在搬一個冰箱。我們搬的是一個貴重的藝術品,有幾千年的曆史了。”“我們真是自作自受,”麥克米倫罵道,“我們搬這東西還不是因為你和你的同事沒辦法保護好它?”“但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西蒙急忙道。上校和其他人突然注意到了她。“你們要把它運到哪裡去?”她問。“我猜,您是拉希德小姐?”上校說道。“是的。”“我準備把它運到一個隻有我和戰略情報局知道的地方去。”石棺的下半部分已經被塑料布裹起來了;還沒係上的編織繩正垂在棺蓋上。一架鋼模台車已經在石棺所在的斜坡底端準備就緒。“首先,你們得注意一點這些繩子的位置,”她說,“無論它們接觸到石棺的哪裡,你都冒著可能會損毀一部分不太明顯的雕刻的風險。”“是的,”盧卡斯說著,小心翼翼地用手掌輕輕地拍了拍棺蓋的中間,他的眼神瞥了瞥,指引著西蒙看向他摸的那個地方。“我正是這麼告訴他的。”她可以看見,雪花石膏上有幾處割痕和鑿痕,像是被某人用鑿子和釘子撬過。“那個鑽石標記,”盧卡斯嘀咕著,“沒有了。”“你剛剛說什麼?”麥克米倫責問道。“我說,我們得在繩子下麵再墊些東西。”西蒙點了點頭。將牽製它的封印去掉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惡魔將石棺摧毀掉是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再被關進去。上校向身邊最近的人伸出手說道:“物品清單。”接著一個寫字板便拍到了他的手中。他看著上麵附著的紙。“我們已經有了石盒了,但我看我們還有一堆東西要運——骨頭、一個十字架、一根棍子之類的東西。我們還需要那些東西。”他們當然需要了,西蒙想。石棺本身隻是一個容器,用來封存那些亦正亦邪的力量。沒有了那些,它隻不過是一個雪花石膏製成的盒子,有一個三角頂,還有一堆符號和銘文雕刻在上麵。儘管為了它,許多人付出了生命,其中包括她的父親,對此她十分後悔。隻要上校注意到這裡,她和盧卡斯的機會就來了,他們就可以把事情弄糟。一旦它被裝上了直升機,她就再也見不到那石棺了。誰會見到呢?她有些好奇。“所以,”麥克米倫說道,環視了一圈其他雜亂堆放在儲藏室裡的木箱、板箱和畫架,“它們在哪裡?我們該搬哪個箱子?”“你想要的不在這裡。”盧卡斯說著將膠布和碼尺放在了工作台上,撣了撣手上的灰塵。“但我可以幫你拿到。”“那你還在等什麼?我想要這單子上的所有東西,”他說完,用指關節叩了叩寫字板,“我希望在我們把石棺運上貨艙的時候,你就拿來了。彆讓我再折回頭了。”在麥克米倫命令副官將石棺包裹起來的時候,西蒙和盧卡斯一同順著幽暗的畫廊走到了日光下。在她進去之前天還是明亮清朗的,現在已經烏雲遍布了;就她在新澤西的這麼短的時間裡,她已經發現這裡的天氣變幻無常了。“我已經竭儘所能了,”盧卡斯解釋道,“但將它運走的命令還是下來了。我們根本無法控製。”“這其實也無妨。”西蒙說。“我從沒想過你竟會這樣說。”“我自己也沒想到。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這兒,以及我會在碼頭邊上拋灑我父親的骨灰。就讓戰略情報局把這石棺埋在鹽礦裡或藏在銀行金庫裡,或者隨他們怎麼計劃吧。”“那那些遺物呢?”他問,他們順著蜿蜒的小徑走到了蓋特館。“也就那麼回事。”“你怎麼變得這麼聽天由命了?上次我們談起這件事,你還發了脾氣。”“我沒變。但不管盒子裡曾有什麼,現在都已經不在了。如果我們研究完這一部分,就我個人而言,整個任務也就完成了。”“如果盒子裡的那些東西不是它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呢?”“那麼它可能在某處等著我們。它可能就藏在那隻鬆鼠體內,”她指向一隻正在搜尋鬆果的蓬尾鬆鼠,“或者是樹上的那些鳥。這些天魔鬼總是無處不在,卻又無處可尋。你僅僅需要那些資料就可以知道,這點無法否認。”當他們抵達蓋特館時,她聽見了烏鴉粗糲的叫聲,發現一大群都伏在欄杆旁那排咧九九藏書網著嘴笑的滴水嘴雕像上。大樓看上去還沒被占領,儘管窗戶打開了,德蘭尼實驗室的燈也亮著。“感謝上帝,他在這裡。”西蒙說道。“他一直都在這兒。”和往常一樣,展覽廳依舊很暗,就在他們走到半路時,盧卡斯倏地停住了,他非常吃驚。轉過身,西蒙看見一個陳列櫃被破壞了,門掛在鉸鏈上,來回晃蕩著。“彆,可彆來第二次。”他小聲嘀咕道。跟著他走到陳列櫃的旁邊,她看見兩根繩子軟綿綿地垂了下來,就像兩條牛肉乾一樣。然而這一次,那個破壞展櫃的人不僅在玻璃上留下了血印——對西蒙來說,這就像是誰用爪子瘋狂地抓撓著鎖——還將凱斯內斯郡人整個從木樁上割了下來,然後匆忙拖著它一起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