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切事情發生以後,過了兩天,一輛大車駛進了那個“謙和的”佐西瑪教士的院子裡,車上坐的一男一女都是我們熟識的人。他們到後第二天就正式結了婚。不多時他們又走了,善良的佐西瑪教士對自己做的這件事情一點兒也不後悔。索洛明離開工廠後,留了一封信在廠裡,是寫給老板的,由帕維爾交去了;在這封信裡他又詳細、又精確地說明了工廠的情形(它是很興旺的),並且請了三個月的假。這封信是在涅日丹諾夫死前兩天寫的,從這封信上我們可以斷定索洛明在那個時候就認為他應當同涅日丹諾夫、瑪麗安娜一塊兒去彆處躲避一陣子了。對於自殺案件的偵查並沒有發現什麼。屍體給埋葬了。西皮亞金也不再找尋他的外甥女了。九個月以後馬爾克洛夫的案子開審了。在審訊時候他的態度同在省長麵前的時候一樣:安靜,還有幾分高傲,可是也有一點兒憂鬱。他平日的那種粗暴已經緩和多了,不過這並不是由於膽小,這是另一種更高貴的感情的作用。他一點兒也不替自己辯護,一點兒也不表示後悔,他不責備彆人,也沒有供出誰的名字;他那帶著失神眼光的消瘦麵孔上保留著一種表情,就是:對他的命運的服從和堅定。他那些簡短扼要的、真實的回答就是在法官們的心中也喚起了一種近似憐憫的感情。連那些捉了他、並且到法庭作證揭發他的農民們——連他們也動了這樣的感情,還說他是一位“老實的”、好心腸的老爺。可是他的罪行太明顯了;他實在逃不掉懲罰,並且好像他自己也認為處罰是應當的。至於其餘的不多幾個同犯,馬舒林娜失蹤了;奧斯特羅杜莫夫鼓動一個店老板起來革命,讓那個人“粗笨地”一下子就打死了;戈盧什金因為他“誠心悔過”(驚恐和苦惱差一點兒把他弄瘋了),隻受到很輕的處罰;基斯利亞科夫給監禁了一個月,又放出來,居然還讓他在各省自由地跑來跑去;涅日丹諾夫身死免刑;索洛明雖然有嫌疑,可是因為證據不足,便沒有受到牽連(不過他並沒有逃避審訊,總是隨傳隨到)。瑪麗安娜的名字連提也沒有人提過……帕克林完全脫身了;其實根本沒有人注意他。一年半又過去了,現在是一八七○年的冬天。在彼得堡,三級文官兼禦前侍從西皮亞金開始出任顯職了;他的夫人也成了藝術的保護者,她舉辦音樂晚會,開辦簡便食堂;卡洛梅伊采夫成了部裡一個最有前途的官吏。在瓦西裡島(瓦西裡島是彼得堡的一個區。)的一條橫街上,一個穿貓皮領舊大衣的矮子一瘸一拐地走著。這是帕克林。他近來也大大地改變了:他的毛皮小帽下麵露出來的鬢發中已經有了銀絲。一位相當結實的高個子太太,身上緊緊裹著一件深色呢大衣,在人行道上迎麵走來。帕克林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就走過去了……隨後他又突然站住,想了一想,張開兩隻胳膊,興奮地轉過身子,追上了她,仰起腦袋去看她帽子下麵的臉。“馬舒林娜?”他低聲喚道。那位太太尊嚴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又往前走了。“親愛的馬舒林娜,我認識您,”帕克林接著說,他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邊,“隻是請您不要害怕。您知道,我不會出賣您——我碰見您,太高興了!我是帕克林,西拉·帕克林,您知道,涅日丹諾夫的朋友……請到我家去坐坐吧;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過兩步路……請吧!”“Ио соно коnтесса Рокко дu Санто-Фuуmе!(意大利語:我是羅加·狄·聖阜姆伯爵夫人!)”那位太太低聲答道,可是她帶了純粹的俄國口音。“好吧,就算您是一位‘康捷莎’(帕克林摹仿馬舒林娜用俄國口音把意大利語tessa(伯爵夫人)念成了“康捷莎”。)……一位多漂亮的‘康捷莎’。……請到我那兒去,聊聊天……”“可是您住在哪兒呢?”那位意大利伯爵夫人突然用俄語問道,“我沒有工夫。”“我就住在這兒,在這條橫街上——那就是我的房子,那所灰色的三層樓房。您真好,不再對我隱瞞了!請把手伸給我,我們走吧。您在這兒待久了嗎?您為什麼成了一位伯爵夫人呢?您跟什麼意大利‘康捷’(帕克林故意用俄國口音念意大利文,把伯爵念成了“康捷”。)結了婚嗎?”馬舒林娜並沒有同什麼意大利“康捷”結婚。她弄到一張死了不多久的Рокко дu Санто-Фuуmе伯爵夫人的護照,雖然她不懂一句意大利話,而且她有著最典型的俄國人的麵貌,她拿著這張護照,居然很泰然地回到俄國來了。帕克林引她到了他的簡陋的住所。他的駝背的妹子同他住在一塊兒,這個時候便從那個把小小的廚房跟小小的過道隔開的隔斷後麵轉出來招呼客人。“這兒來,斯納波奇卡(斯納波奇卡是斯南杜裡婭的愛稱。),”他說,“我給你介紹一位我的好朋友;請你趕快給我們弄點兒茶來。”馬舒林娜要不是聽見帕克林提起涅日丹諾夫的名字,她是不會到他家裡來的,她從頭上摘下帽子,用她那像男人一樣的手理了理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剪得短短的頭發,鞠了一個躬,便默默地坐了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改變,連身上的衣服也還是兩年前穿的那一件;可是她的眼裡卻含了一種凝固般的哀愁,這給她平日那樣嚴厲的麵容添上一種動人的表情。斯南杜裡婭準備茶炊去了,帕克林在馬舒林娜對麵坐下來,輕輕地拍一下她的膝頭,他的腦袋垂在胸前;他要講話的時候,卻不得不先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他咽喉哽塞,淚珠在眼裡發亮。馬舒林娜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動一下,也不靠椅背,陰沉地望著一邊。“是的,是的,”帕克林說,“真是不堪回首了!望著您我想起……許多事情同許多人。死的同活的。連我那對小鸚鵡也死了……不過我想,您不認識他們;他們就像我預言的那樣死在同一天裡麵。涅日丹諾夫……可憐的涅日丹諾夫!……不用說,您知道……”“是的,我知道。”馬舒林娜說,她的眼睛仍然望著一邊。“您也知道奧斯特羅杜莫夫的事嗎?”馬舒林娜隻是點了一下頭。她希望他繼續談涅日丹諾夫,可是她又不肯向他問起涅日丹諾夫的事情。然而他明白她的心思。“我聽說他的遺書裡麵提到了您——這可是真的?”馬舒林娜並沒有馬上回答。“是真的。”她末了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隻是他沒有走對路!他並不是革命者,和我一樣!您知道他本來是什麼呢?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者!您明白我的意思嗎?”馬舒林娜匆匆地看了帕克林一眼。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其實她也不想弄明白。他敢拿自己同涅日丹諾夫相比,她覺得這太奇怪,而且太不配了;不過她心裡想道:“就讓他去吹牛吧。”(其實帕克林並沒有吹牛,他倒還以為把自己貶低了呢。)“有個名叫西林的人在這兒找到了我,”帕克林接著說,“涅日丹諾夫臨死前也給他寫了一封信。他,這個西林,來問我有沒有辦法找到死者留下的什麼稿件?可是阿廖沙的東西全給封存了……而且裡麵也沒有稿件;他全燒了,他把他的詩也燒了。您也許不知道他寫過詩吧?我真為它們感到惋惜;我相信裡麵有幾首詩的確很不壞。那一切都同他一塊兒消滅了——一切都落進了那個總的大漩渦裡麵——永遠地死了!隻有他的朋友們的記憶留了下來——到後來他的朋友們也要消滅的!”帕克林沉默了一會兒。“還有西皮亞金夫婦,”他又說下去,“您還記得那一對又謙恭、又尊嚴、又討厭的名人嗎?他們現在到了權力和榮譽的頂點了!”馬舒林娜,不用說,完全不“記得”西皮亞金夫婦了;可是帕克林把他們兩個人,尤其是西皮亞金,恨透了,所以隻要有“痛斥”他們的機會,他決不肯放過。“據說他們家裡正在大唱高調!他們老是在談論品德!!可是據我看來,談品德談得太多了,就像病人房間裡香氣太多,你可以斷定一定是在掩蓋什麼臭氣了!這是可疑的征象!把可憐的阿列克謝給毀了,這一對西皮亞金夫婦!”“索洛明怎樣呢?”馬舒林娜問道。她突然不想再聽的任何事情了。“索洛明!”帕克林提高聲音說,“這是個好樣的。他搞得很好。他離開了他從前那個工廠,把最好的工人都帶走了。那兒還有一個人……據說是一個很厲害的家夥!他的名字叫帕維爾……索洛明把他也帶走了。聽說現在,他自己有了一個工廠——一個小廠——開設在彼爾姆附近,而且實行了一種共同經營的辦法。這個人乾一件事從來不肯中途放手!他會乾到底的!他又精明,又結實。是個——好樣的!主要的,他不是一下子就要把社會的創傷治好。因為,您難道不知道我們俄國人是什麼樣的一種民族嗎?我們老是盼望著:有一天什麼人或者什麼事突然出現,把我們一下子就治好了,我們所有的傷口都長好了,像拔掉一顆病牙似的把我們的百病全拔除了。這個魔術師是什麼人呢?達爾文主義?農村?阿爾希普·彼列片季耶夫(阿爾希普·彼列片季耶夫:未詳。)?對外戰爭?或者彆的什麼都成!隻是,先生,拔掉我們的牙齒!!這隻是偷懶的、消沉的、淺薄的想法!可是索洛明不是這樣:不,他不拔牙齒——他是個好樣的!”馬舒林娜把手揮動一下,好像在說:“所以應當把他勾掉了。”“好啦,那個姑娘呢,”她問道,“我忘了她叫什麼,就是同他,同涅日丹諾夫一塊兒逃走的那個?”“瑪麗安娜嗎?是的,她現在就是這個索洛明的妻子。她同他結婚已經一年多了。起初隻是名義上的,可是現在,聽說她真的做了他的妻子了。是——啊。”馬舒林娜又把手揮動一下。她從前妒忌瑪麗安娜同涅日丹諾夫相愛,可是現在又惱恨她不忠於他的愛情了。“看來他們已經有了小孩吧。”她輕蔑地說。“也許是的,我不知道,可是您要往哪兒,往哪兒去呢?”帕克林看見她拿起帽子,便補充了後一句話,“等一下吧,斯納波奇卡馬上就給我們拿茶來了。”他並不是特彆想留住馬舒林娜,卻隻是想趁這個機會把堆積在他胸中並且正在那兒沸騰的一切發泄出來。帕克林自從回到彼得堡以後,就很少同彆人來往,尤其少同年輕人接近。涅日丹諾夫的事情嚇壞了他;他現在非常小心,並且竭力避免交際——年輕人那方麵也很懷疑他。有一個年輕人甚至於當麵罵他告密者。他同老年人又合不來;所以他有時候整整幾個星期不得不閉著嘴。他在妹子的麵前也不便暢快地講話;並不是因為他認為她不能了解他——哦,不!他素來把她的智力看得很高……不過他對她卻不得不正正經經地講些完全真實的話;隻要他開始“吹”起來,或者“炫耀一番”,她馬上就會用一種特彆的、注意的、憐憫的眼光望著他;他便感到害臊了。可是一個人要是不多少“炫耀一番”(哪怕小小地來一下也行),那麼他怎麼能夠活下去呢?因此彼得堡的生活叫帕克林受不下去了,他已經在想遷到莫斯科去,那又怎樣呢?各種的想法、觀察、編造、笑話同挖苦話積在他的心裡,就像水給關在水閘裡麵一樣……閘門打不開:水不流動,腐敗了。偶然碰到了馬舒林娜……他便打開了閘門,談起來,談起來……彼得堡,彼得堡的生活,整個俄羅斯都挨了罵!對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留情。馬舒林娜對這一切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可是她不反駁他,也不打他的岔……他對她沒有更大的要求了。“是啊,女士,”他說,“我可以給您保證,現在真是太平盛世呢!社會完全停滯了;所有的人都煩得要死!文學界空空蕩蕩——你要在那兒滾球也行!就拿批評來說吧……要是一個進步的年輕批評家必須說‘母雞有下蛋的特性’的時候,你得給他整整二十頁的篇幅來說明這個偉大的真理——而且就是這樣,他也難搞得好!讓我告訴您,這些先生,他們肥肥胖胖,就像鴨絨被一樣,黏黏糊糊就像麵包渣湯一樣——他們口裡吐著白沫,講的卻是尋常話!至於科學呢……哈!哈!哈!我們也有可是聽到這兒,馬舒林娜打起嗬欠來了——帕克林知道他應當改變話題了。“您還沒有告訴我,”他對她說,“您這兩年中間住在哪兒,您到這兒久不久——您在乾什麼——您怎麼會變成了意大利人,而且為什麼……”“您不需要知道這些,”馬舒林娜插嘴說,“有什麼用處呢?現在它們同您沒有一點兒關係了。”帕克林覺得好像給什麼東西紮痛了,他為了掩蓋自己的狼狽,勉強地短短笑了一下。“好吧,我也不勉強您,”他答道,“我知道在現在這一代人的眼裡看來,我是落後的了;而且說老實話,我也不能把自己算在……那班人裡麵……”他沒有把這句話講完,“斯納波奇卡給我們拿茶來了。您喝一杯吧,一麵聽我講話……說不定您會在我的話裡麵找到一點兒有趣味的東西。”馬舒林娜拿了一杯茶同一塊方糖,她一麵喝茶,一麵輕輕地咬著方糖。帕克林直率地笑了起來。“幸好這兒沒有警察,不然這位意大利伯爵夫人……您叫它什麼呢?”“Рокко ди Санто-Фuуме.”馬舒林娜沉著地、正經地說,她慢慢地喝著熱茶。“Рокко ди Санто-Фuуме!”帕克林跟著說了一遍,“她喝茶的時候還要咬方糖。(“喝茶的時候咬方糖”是純粹俄羅斯人的習慣。)這太不像了!警察馬上會起疑心的。”“是啊,”馬舒林娜說,“在邊境上,有個穿製服的家夥跟我找麻煩;他老是攔住我盤問;我後來忍耐不下去了。我就說:‘看在上帝的麵上,您不要纏我吧!’”“您對他講意大利話嗎?”“不,講俄國話。”“他怎麼辦呢?”“怎麼辦?他當然走開了。”“好極了!”帕克林提高聲音說,“‘康捷莎’真不錯!請再喝一杯!我還有一件事要跟您談談。我覺得您有點兒瞧不起索洛明。可是您知道我要告訴您什麼呢?他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物。他們那種人,我們見一兩麵,是不會了解他們的,不過我敢擔保,他們是真正的人物;未來是屬於他們的。他們並不是英雄;連所謂‘勞動的英雄’也不是(“勞動的英雄”這個稱呼,還是一個什麼美國或者英國的怪人在他那本寫來教訓我們這班可憐蟲的書裡麵用過的);他們是結實、平凡、沉悶乏味的普通老百姓。他們正是我們現在需要的人!您隻要看看索洛明,他的腦子就像白天那樣地清楚,他的身體就像魚那樣地健康……這不是一個奇跡嗎?您瞧,在我們俄國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你隻要是一個活人,有感情,有思想,那麼你一定是一個病人!可是我敢說,使我們痛心的事,索洛明也感到痛心,我們恨的東西,他也恨——不過他的神經很鎮靜,他的身體可以由他充分控製……所以他是好樣的!我要說,他是個有理想的人——卻又不說空話;他受過教育——卻又是從老百姓中間出來的;純樸——卻又精明……您還需要什麼樣的呢?”“您可以不去管,”帕克林接著說下去,他越往下說,越是興奮,他沒有注意到馬舒林娜早已不聽他講話了,她的眼睛又掉在一邊望著彆的地方,“您可以不去管我們俄國現在已經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斯拉夫派、官吏、有寶星的同沒有寶星的將軍、享樂至上主義者同摹仿的人,還有各種各樣的怪物。(我認識一位叫做哈夫羅尼婭·普雷肖娃的太太,她無緣無故地突然變成了一個法國的正統派(正統派是法國擁護波旁王朝複辟的保皇黨人,在一八三○年波旁王朝第二次被推翻以後,他們才形成了政黨。),她對任何人都說,她死後他們隻要把她的屍首打開,就會看見她的心上刻著亨利五世(亨利五世,指法國的亨利·沙爾·尚博爾伯爵,他是波旁王朝長係的最後代表,在一八三○年七月革命以後,逃亡國外。他是法國王位的僭望者,稱為“亨利五世”,卻沒有能回法國做一天的國王。)的名字。……就是刻在這位哈夫羅尼婭·普雷肖娃的心上!)您可以不去管這一切,我最尊敬的女士,可是請聽我說,真正的、我們自己的道路還是在索洛明他們那兒,在那些平凡的、純樸的、精乾的索洛明那兒!請記住,我對您講這句話的是在一八七○年冬天,這個時候德國正要消滅法國(一八七○年冬天法國剛剛在普法戰爭中戰敗,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被普魯士軍俘虜。)……這個時候……”“西盧什卡,”斯南杜裡婭在帕克林背後輕輕地喚道,“我覺得在你對未來的判斷上,你完全忘記了我們的宗教和它的影響……而且,”她連忙補充說,“馬舒林娜小姐也不在聽你……你還不如請她再喝杯茶吧。”帕克林忽然明白過來了。“喲,不錯,尊敬的女士,——說實在話,您不要喝茶嗎?”可是馬舒林娜把她的憂鬱的眼睛轉過來望著他,沉吟地說:“帕克林,我想問問您,您有沒有涅日丹諾夫寫的什麼——或者他的相片?”“有一張相片……有的;而且看來照得很不錯。在桌子那兒。我馬上去給您找出來。”他在翻他的抽屜;斯南杜裡婭走到馬舒林娜麵前,用同情的眼光牢牢地望了她許久,像一個同誌似地握住她的手。“它在這兒!找著了!”帕克林大聲說,他把照片遞給她。馬舒林娜並沒有好好地看看照片,也不說一句感謝的話,滿臉通紅,匆忙地把它揣在懷裡,然後戴上帽子,向門口走去。“您要走嗎?”帕克林說,“至少請告訴我,您住在哪兒?”“我沒有一定的住處。”“我明白;您不願意讓我知道!也好,可是無論如何請您告訴我一件事:你們是不是仍舊聽瓦西裡·尼古拉耶維奇的命令行動呢?”“您為什麼要知道這個呢?”“不然,你們也許是聽另一個人——西多爾·西多雷奇的命令吧?”馬舒林娜沒有回答。“再不然便是一個匿名的人在指揮你們吧?”馬舒林娜已經跨出了門檻。“也許是一個匿名的人!”她把門碰上了。帕克林在關上了的門前麵呆呆地立了好一會兒。“匿名的俄羅斯!”他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