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菲婭(1 / 1)

我住在某縣的時候,常有機會到杜博沃村的菜園,在守園人那兒做客,他名叫薩瓦·斯圖卡奇,或者簡單點,叫薩夫卡。那些菜園是我在所謂“專誠”釣魚的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每逢那種時候,我一走出家門就不知道何日何時才會回來,總是把各種釣魚工具統統帶在身邊,一樣也不少,還隨身準備下乾糧。認真說來,使我發生興趣的與其說是釣魚,還不如說是那種逍遙自在的遊逛、不定時的進餐、同薩夫卡的閒談、在寧靜的夏夜裡的久坐。薩夫卡是個小夥子,年紀二十五歲上下,身材魁梧,相貌漂亮,結實得像是打火石。大家都稱道他是個通情達理、頭腦清醒的人,他能讀會寫,很少喝酒,然而講到做一個工人,這個年輕強壯的人卻連一個銅錢也不值。在他那粗繩般結實的筋肉裡,有一種沉重而無法克製的怠惰跟他強大的體力同時並存。他在村子裡住著,像大家一樣有自己的小木房,分到一塊份地,可是他不耕田,不播種,任什麼手藝也不學。他的老母親沿街乞討,他自己卻像天上的鳥那樣生活:早晨還不知道中午吃什麼。這倒不是說他缺乏意誌、精力或者對他母親的憐憫,而不過是他沒有勞動的興致,也感覺不到勞動的益處罷了……他周身散發出逍遙自在的氣息,從來不卷起袖子乾活,對閒散的生活抱著一種先天的、幾乎是藝術家的愛好。每逢薩夫卡年輕健康的身體在生理上渴望活動一下筋肉,這個小夥子就暫時專心乾一件隨意做做而又毫無意義的事情,例如把一根沒有絲毫用處的木橛子削一削尖,或者同村婦們互相追逐。他最喜愛的姿態就是呆然不動。他能夠一連幾個小時站在一個地方紋絲不動,眼睛看著一個東西出神。他一時心血來潮,也會活動一下,然而那也隻是在需要他做出急驟而突兀的動作的時候,例如揪住一隻正在奔跑的狗的尾巴,扯下一個村婦的頭巾,跳過一個寬闊的深坑。不消說,由於這樣不愛活動,薩夫卡就一貧如洗,生活比任何一個孤苦赤貧的農民都不如。隨著時光的流逝,他欠交的稅款勢必愈積愈多,於是他,這個年輕力壯的人,就由村社派去乾老年人的活兒,做村社菜園的看守人和茅草人了(指放在菜園中用以驚嚇鳥雀的草人。)。儘管彆人嘲笑他過早地成了老年人,他卻毫不在乎。這個差使清靜,適合於沉思默想,倒恰好投合他的脾胃。有一次,那是五月間一個天氣晴和的傍晚,我正巧在薩夫卡的菜園裡做客。我記得,我在破舊的車毯上躺著,那是在一個窩棚旁邊,窩棚裡冒出濃重的乾草氣味,使得人透不出氣來。我把兩隻手墊在腦袋底下,眼睛望著前方。我的腳旁放著一把木製的乾草叉。乾草叉的那一邊站著薩夫卡的小狗庫特卡,像一塊黑斑似的映入我的眼簾。離庫特卡不遠,大約兩俄丈開外,平地急轉直下,成為一條小河的陡岸。我躺在那兒,看不見那條河。我隻能看見岸邊叢生的柳林的樹梢,以及對岸那仿佛經誰啃過而彎彎曲曲的邊沿。對岸的遠處,在烏黑的山丘上,就是我的薩夫卡居住的村子,村子裡那許多小木房像受驚的小山鶉似的彼此擠緊。山丘後邊是滿天的晚霞,正在漸漸暗下去。目前隻剩下一條暗紅色的長帶了,就連它也開始蒙上薄薄的一層碎雲,猶如快要燒完的煤塊蒙上一層灰燼似的。菜園右邊是一片小小的赤楊林,顏色發黑,正在低聲細語,偶爾刮過去一陣風,它就戰栗一陣。左邊伸展著一片廣漠無垠的田野。那邊,在目力不能從黑暗中分清哪是田野和哪是天空的地方,有個燈火在明亮地閃爍。薩夫卡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坐著。他像土耳其人似的盤腿坐定,低下頭,呆呆地瞧著庫特卡。我們的釣鉤掛著活餌,早已放進河水,我們沒有彆的事可做,隻能靜靜地養神,從沒勞累過、一直在休息的薩夫卡極其喜愛這種養神。晚霞還沒完全消退,夏夜卻已經帶著溫存而催人入睡的撫愛擁抱大自然了。一切東西都靜止不動,沉進第一陣酣睡,隻有一隻我不熟悉的夜鳥在赤楊林裡懶洋洋地拖著長音發出抑揚頓挫的長聲,像是在問一句話:“你見到尼基達了?”然後又立刻回答自己說:“見到了!見到了!見到了!”“為什麼今天晚上夜鶯不歌唱呢?”我問薩夫卡說。那個人慢騰騰地轉過臉來對著我。他臉龐很大,然而臉容開朗,富於表情,神色柔和,就跟女人一樣。隨後他抬起溫和而沉思的眼睛看一下赤楊林,看一下柳叢,慢騰騰地從口袋裡取出小笛子,放在嘴上,悠揚地吹出雌夜鶯的叫聲。立刻,仿佛回答他的悠揚的笛聲似的,一隻秧雞在對岸嗞啦嗞啦地叫起來了。“這也叫夜鶯啊,……”薩夫卡笑著說,“嗞啦!嗞啦!倒好像它在拉釣鉤似的。不過話說回來,它大概也認為它是在唱歌呢。”“我倒喜歡這種鳥……”我說,“你知道嗎?候鳥南飛的時候,秧雞不是飛,而是在陸地上跑。隻有遇到河和海,它才飛過去,否則就一直在陸地上走。”“好家夥,跟狗一樣……”薩夫卡咕噥了一句,帶著敬意向正在叫喚的秧雞那邊望去。我知道薩夫卡非常喜歡聽人講話,就把我從狩獵書上看到的有關秧雞的事一五一十講給他聽。我不知不覺從秧雞講到候鳥南飛。薩夫卡專心聽我講下去,連眼睛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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