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等了大約十分鐘,阿謙接到阿輝的電話,手指著後麵示意著,對陽一一點了點頭。陽一一微揚唇角下車,往紀離車的方向迎去。阿輝正在開車門,她便站在後車門邊,對紀離綻開一個最嬌豔不過的笑容。紀離也笑了:“下午還不錯?”“嗯,如果太滬不跳票,明天成品應該就出來了,有沒有興趣聽聽看?”陽一一行動自然地將手挽進他臂彎。紀離半揚唇角,點點下頷:“好。”他們是最後一個到包間的,因而桌上人已坐的很整齊,能坐20個人的圓桌隻留了兩個側首連著的位子,裡麵的人見他們進來就起哄說他們遲到了,雖然隻是幾分鐘也必須罰酒雲雲。紀離輕笑出聲:“罰我無妨,我身邊這位從不喝酒,任誰都灌不進去。”陽一一立馬低頭作出害羞狀,往紀離身後退了小半步,小小粉拳作勢輕輕在他手臂敲了一記。紀離微笑著捉住她的手,臉上卻並無任何不正經的神色,一邊帶著她坐下,一邊又複開口:“何況,我們遲到也並非有意,實在是m市下班高峰期的交通太令人無奈。”他話音剛落,桌上另一名貴公子模樣的年輕男子就冷冷笑了,用打趣的語調對身旁隔位女伴的男人慢慢地說:“鄭廳,紀總嫌你交通整治的不夠好呢!”被稱作“鄭廳”的中年男人一愣,看了眼最上首一位男人的臉色,轉過頭來就慌忙陪笑著說:“是還得努力,是還得努力。”主位那男人依舊沒說話,坐他身邊一位中年貴婦卻陰涼地開口:“真是怪了,m市再堵,能堵過香港的高峰期去?紀總這借口找的……有些不恰當吧?”紀離唇邊笑意猶在,依然那般不慌不忙,“亞姐說得對,是我低估了m市經濟發展的速度,還懷著老觀念來看待,想著遠不如香港,結果……遲到自是必然的。”結果是個欲揚先抑,陽一一輕輕一笑,想,紀離還真是個會說場麵話的人呀。她笑意還未落,正好坐她對麵的那貴公子就又飄飄地說:“還不如說是因為身邊佳人誤了時間。”陽一一抬眸向他凝神望去,心裡想,真是膚白貌美好模樣,隻是一看就屬於混蛋族群,與生俱來的妖嬈貴氣中透著陰狠,不是什麼易與的角色。看他一上來就和紀離爭鋒相對,多半不怎麼對盤。而聽了他這話,桌上很多人都會心一笑,就是不知道會到哪裡去了。陽一一不動聲色,任所有人將目光投向她,在這些和著打量與揣測的視線中,她泰然自若地看著桌對麵的男子,嘴角彎起無瑕弧度。就在那男人眯眼的時候,紀離伸手撫上陽一一的長發,唇邊笑容闊朗,“朱煜,你果然是風流人物,我倒真希望是你所說的原因。”臉紅估計很難,可陽一一回眸望向紀離的眼神真是含羞帶怯,意猶未儘到極點。可惜,演技大考察沒有進行多久,就被那亞姐見不慣般冷冷出聲打斷:“行了行了,這飯還吃不吃了?”她身邊坐主位的男人輕咳一聲,舉起杯子:“行,我們舉杯,為今天的共聚一堂,也為歡迎紀總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感謝他為我們m市市政建設做出諸多貢獻。同時,我們也誠摯祝願和希望紀總在m市的分公司儘早成立。來,第一杯乾了,願m市越來越好,大家的日子也越過越旺。”第一杯大家都乾了,紀離喝完後,用自己麵前的玻璃小壺再為自己加滿,向主位那人說:“謝謝陳市,我先敬您和在座諸位領導,給我們這些小商人營造了那麼好的投資經營環境,也無比感激今晚這個機會和大家歡聚。這一杯我先乾為敬,”接著,他又再次將酒杯注滿,“這三杯我自罰,遲到了真是罪過,抱歉讓大家久候。”這樣,就連著乾了五杯,可他姿態這般優雅又隨意,模樣鄭重卻又像全部當回事,陽一一拄著臉頰看向他,也不免有些欣賞。可她也預料對麵那叫朱煜的不會輕易放過紀離和自己。果然,在其他人的叫好聲裡,朱煜又意有所指地用他那微嘶的聲音慢吞吞說:“你帶的這位是真一點酒都不喝?硬讓她喝了會有什麼後果?”紀離眸中含笑看向一一:“你自己說。”陽一一配合地十分得當,扁著嘴嗔他一眼後,再舉起紀離的酒杯,手指在杯子底端畫了畫:“就這麼一點,足夠我醉的對著你喊娘……”“噗……”不知道是誰帶的女伴沒有忍住噴笑出來,陽一一眼尾掃過眾人憋笑憋得苦痛的樣子,最後將視線直直落在麵色白中透青的朱煜臉上,再笑笑,“不是針對你哦,而是我喝醉了管誰都喊娘。”朱煜冷冷一哼:“那你的酒總得讓紀離給你代了吧?”“那怎麼行?”陽一一驚詫地微睜雙眼,“哪有罰不喝酒的人酒的道理,既然不罰我酒,又怎麼讓他代?總不能今晚敬所有在座不喝酒的女士,都要給邊上男士加一杯吧?”她早便看清楚了,那“亞姐”麵前可沒有放酒,有種這朱煜就逼陳市也加倍。等她說完了,紀離才拍拍她的背:“好了,和朱公子計較這些就沒意思了。”嗯,一陣“他就是頭豬,和他計較掉價”的話外音……陽一一滿足地勾起唇角,這種和紀離狼狽為奸的暢快感覺喔……朱煜怒極反笑,正要說話,紀離就又道:“不要聽小姑娘亂說話耽誤時間,我們還是……”陳市也開口接道:“對對對,大家開吃吧。“大家都響應號召,席間便添了碗碟碰撞聲和一些細碎的私下交談,紀離側過眸來看著一一,聲音和眼神同般的溫柔:“想吃什麼?動筷子。”陽一一抿著櫻口,伸手取了長筷,倒過筷尾在他左手小手指上夾了一下。“又來?不行。”對她這不言自明的曖昧示意,紀離鄭重且堅定地搖了搖頭,可唇角上揚的弧度卻完美到攝人心魄。陽一一笑出細米碎牙,收回筷子:“那我就吃……‘豬’頭肉。”那個壓重拉長的“豬”字指代的意思已經不能再明顯。紀離笑了,伸筷在麵前的水晶盤上夾了一片鹵製豬頭肉放在她的小碗裡,低低說了句:“小心吃的一樣笨。”陽一一斜斜睨他一眼,回了句:“你當不會傳染給你?”紀離嘴角一牽,抬手揉了揉她後腦勺的頭發,不再說話。隨後的這場夜宴就沒出什麼大波瀾了,無非是你來我往地敬酒和恭維,陽一一隨時跟在紀離身邊,用飲料去和彆人碰碰杯,也間或跟著打趣兩句,氣氛總還是熱烈的,即便是和朱煜,也是一派平和景象。陽一一在此過程中也逐漸摸明白了一些事情,今天宴請主持的是m市副市長,姓陳,亞姐是他的夫人,更是前省長的女兒,陳市是女婿借妻家上位,過不了多久應該會扶正,前途大好,可惜注定會被老婆吃死。而其他的則是m市的另一些分管財政和交通的官員。朱煜……陽一一猜測應該是本地大戶朱家的長子,之前在陽家深閨之中對他狠辣的行事作風隱有耳聞。而可笑的是,她的四姐卻似是十分欣賞這位朱煜,她之所以隱有耳聞,也是拜她四姐所賜。可看看今天所安排的席位,每個男的身邊都安排著一位美眷,除了亞姐是正兒八經的原配……其他的?朱煜身邊的女子容貌嬌美,身段婀娜,眼神勾人,說起話來更是十足的麵麵俱到,滴水不漏,顯見是公關場合混熟了的人,和朱煜的互動也是處處體貼,跟他的時間明然不短。陽一一久不聞m市豪門秘辛,也不知道在自己離開陽家的這一年裡,她的四姐有沒有如願以償。可即便真和朱煜走到了一起,眼下這麼個狀況,也足夠讓她那處處爭強好勝的四姐意難平了。吃完飯後,一席人又組了牌局。男的這邊,紀離、朱煜、陳市和鄭廳擺了一桌,女眷那邊也陪著亞姐湊了桌。陽一一不太會,和那些女的也不認識,懶得搭理,就乾脆坐紀離身後看他打。紀離手氣極好,牌技更精,將牌算的清清楚楚,卻十分收斂,有時自摸了都會將牌打出去。偶爾才胡一把,維持著不輸不贏的狀態。反觀朱煜,不知是刻意放的,還是真的手氣背,輸得一塌糊塗。就這樣打了幾圈,外麵走廊上卻忽起喧嘩,隨後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模樣衣著皆是普通的男人,先向裡麵微微彎腰,再走進來在朱煜耳邊耳語了幾句。朱煜聽了之後抬頭,單鳳眼含著一點嘲諷笑意看了眼紀離,再回過頭去對那男人講:“既然是個孕婦,你們死攔著就不怕出事?”那男人點頭,道了聲“是”便出去了,隨後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梨花帶雨的,一進房間便直接奔向紀離,攬著他脖子就哭出來:“紀總……”這聲喚的陽一一不寒而栗,皺眉打量著這名女人……有些眼熟……哦,她想起了,是她醉後重逢紀離的那個晚上,衝過來示威般挽住紀離的那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一邊感慨著,陽一一的視線一邊往她肚子上落:或許是有意的,她穿的並不算寬鬆,因而小腹的些微凸出十分明顯。這裡麵就是個將要出生的小孩?紀離的?女人哭的淒淒切切,紀離卻神色寡淡,甚至還將才起的牌碼得整整齊齊了後,才用修長手指,按著那女人的手腕,將她拖離自己,漠然開口:“彆哭,直接說話。”女人怔然片刻,還沒出聲,阿謙又匆忙趕了進來,還帶來了兩個又高又壯的男人,匆匆對紀離說了聲:“紀總抱歉,是我的失誤。”隨後他對身後兩個壯漢稍作示意,那兩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將那女的從紀離身上剝了下來,跟著就往外拖。“你來了就你解決。”紀離語氣平靜的就像這事真的與他沒有半分關係。“紀離,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能這樣對我……”女人發現紀離的冷漠,或許猜到了什麼,聲音怕的顫抖的如在空中飄,逐漸才變成驚恐又憤然的嘶吼,“孩子已經三個半月了……五月份那麵之後沒多久,我查出這個孩子,可卻再也找不到你……你怎麼可以不理我也不見我!?”“嘖嘖,紀總這是打算要彆人的命麼?”朱煜執著一張牌,在指尖玩著,“三個半月,可都成形了。若是要做,就得引產了噢,搞不好這姑娘以後都不能生育了。”而另一桌的亞姐也涼颼颼地發話了:“紀總,你這是想做什麼?”“對不起,亞姐,因為我的私事打擾你的雅興,”紀離微微揚唇,謙和有禮地解釋,“我知道亞姐一向正直仗義,一定會為她抱不平……可亞姐不如先問問她打算找我開什麼條件,又是不是真的打算生這個孩子?”亞姐走過來,皺眉看著那哭的不停抽動的女人,搖頭歎了歎:“也不是什麼好女人。”隨後目光又帶向依舊是一臉事不關己的陽一一,“都不知道自己跟了怎麼樣的男人麼?要是真動了心,找不到他人,默默生下來一個人養大也就是了。這樣眼巴巴找到,不是送上來讓他欺辱的?為了錢,真是什麼臉皮都不要了!”陽一一深切明白這亞姐這是在連帶著她……甚至是這房裡所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起罵。不過這樣的罵聲,重量太輕,還震撼不了她那顆無恥的心,於她來說,還不如研究下這場戲碼的主角來的有吸引力。懷孕的女人哭的愈發哀切,跪撲在地,抱著亞姐的腿說:“我就是不為錢,才日夜想著找到他!不然我真生下這個孩子,再送到他麵前,他還能掐死它麼,那時我所求不是更多!?我隻想他因我懷孕再回到我身邊,卻沒想到他真的這麼無情無義,不容我說上半句就要人拖我走!”“其實還是因為你明白,紀總根本就不會允許你有他的孩子吧!一個孩子能改變什麼?紀總給過你這樣的希望?”阿謙忍不住般冷冷插嘴,“與其被我們發現了之後,直接私下給你了結,不如先藏起來,再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來鬨上一場,讓人給你做主,倒真是不得不懷疑你的用心!而且,這孩子就真的是紀總的?你真敢生下來送去做DNA檢測麼!?”“阿謙,住嘴。”紀離終於稍稍皺了眉,“還想錯上加錯?”陽一一彎起唇角。又是這樣,等阿謙將他不方便說的話一股腦說了後,才凜然製止。她這位深不可測的金主哦,莫怪要請阿謙這樣看著又賤又沒心機的人。阿謙的話讓亞姐聽得嗔目結舌,乾脆轉身重新坐回牌桌:“真是亂死了!算了,紀總的私事我管不了,隻是既是私事就去彆的地方解決,彆掃了大家的牌興!”紀離頷首,起身,對牌桌上其餘三人說了個“稍等”,隨後就牽起陽一一的手,一同步出包間,而那兩名保鏢模樣的大漢也將那痛哭流涕的女人攙扶了出來。找了隔壁一間空房,紀離鬆開陽一一的手,示意有些茫然的她去開燈,自己則找了張椅子坐下,點上支煙,再對跟著進來的阿謙說,“彆讓她進來,你去和她談條件就是。”阿謙點頭,出去,並將包間的門帶上了。陽一一另外找了張椅子坐下,原先對自己被一同帶出來的茫然消退,隻將手肘撐在椅背上,拄著下巴,望著紀離。紀離默然無語地抽完一支煙,再將視線轉向噙著恬淡微笑的陽一一,輕輕笑出來:“你不怕?”“怕什麼?我又不會像她那麼笨……而且……”陽一一搖頭,做著鬼臉繼續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女的是朱煜給你介紹的吧?連笨法都差不離。”紀離又寵縱地笑了笑,再點了一隻煙,抬手招呼她坐近些。陽一一如他所示,挪了挪椅子,再直接如上次在車上一樣,側身倒在了他腿上,注視著他遠遠拿在指尖的那點猩紅火光,良久,有些突兀地問:“萬一真的是你的孩子呢?”紀離很沉地笑了聲,停了停,才平平淡淡地道:“是不是都一樣的。”陽一一不再說話,隻安靜看著那隻煙在他手中燃燒乾淨。而隨著時間緩緩流逝,或許是心緒也漸漸沉澱,她背後浸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黏上雪紡裡的真絲內襯,難受之餘,竟覺心底生出無限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