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哈勒雖然算不上大城市,但怎麼說也是一座擁有20多萬人口的大的城市,新時代人山人海的熱鬨景象隨處可見,儘管如此,古老莊嚴的印記,至少是在我們居住的市中心,依然被忠實地保留下來。不管怎麼說,這個當初的薩勒河畔的要塞連同其寶貴的鹽礦被劃歸新建的馬格德堡大教區也已經有了上千年的時間了,而且奧托二世(奧托二世(955-983),東法蘭克國王(961-983),神聖羅馬帝國皇帝(967年起與父親共治),皇帝奧托一世與倫巴第的阿德萊德之子。)還賦予它以城市的性質。而人們在這裡同樣還可以體驗到的是,這樣一種作為後盾的源遠流長以幽靈般的輕聲細語持續不斷地滲透到現實中來,姑且不說是通過那些直接呈現於眼前的執著的標誌性建築,甚至於從衣著打扮上,以曆史的假麵舞會的麵目,以舊式的製鹽工裝或哈勒城製鹽工裝的形式,它也要詩情畫意般地突破一把這個時下的當代。我的“小窩”,這是大學生們自己的說法,位於漢莎街,莫裡茨教堂後麵的一個小不丁點的胡同裡,這種胡同恐怕在凱澤斯阿舍恩也是很難再見到的了;而阿德裡安則在市場廣場附近的一棟有山牆的市民小樓裡找了一個帶有壁龕的房間,這是他從一個上了年紀的官員遺孀那裡轉租過來的,他在哈勒的那兩年裡就一直住在這裡。從房間裡可以直接看見廣場、中世紀的市政廳、聖母教堂的哥特式和架在它那圓頂鐘樓之間的一座歎息橋;此外還可以看見那座自由矗立的“紅色鐘樓”,也是一座哥特式風格的非常奇特的建築物,以及羅蘭德(羅蘭德持正義之劍的雕像在中世紀北德的很多市場和重要廣場上都可見到,是城市權利的象征。)立式雕像和亨德爾青銅塑像。房間的布置十分得體。正方形的沙發桌上放著書,桌上鋪著的紅色絲絨桌布暗示著一絲市民的華麗,而他每天早上都會坐在這張桌子旁喝他的牛奶咖啡。他從彆處借來一架小鋼琴,上麵擺放著樂譜,其中也有他自己寫的,房間裡的陳設因此而變得完整起來。鋼琴上方的牆壁上用圖釘固定著一幅算術圖表,也不知道他是從哪一家舊貨店裡翻找出來的:一個所謂的幻方,它和計時沙漏、圓規、天平、多麵體以及其他的符號一道,也同時出現在丟勒的《憂鬱》裡。同在那幅畫裡的情形一樣,這個圖形也被分在十六個標有阿拉伯數字的格子裡,而且還是這樣的:1在右下格裡,16在左上格裡;而機巧——或者說稀奇之處就在於,這些數字,不管你怎麼相加,自上而下也好,橫著也好,豎著也罷,和總是34。這個神奇得完全一致的得數是建立在何種原理之上,我一直都沒有能夠弄清楚。不過,小鋼琴上方的這塊著名的、被阿德裡安掛上了該圖的地方,卻再三地吸引住我的眼球,我想,隻要我到他的這間宿舍造訪,眼睛恐怕每次都會橫向、斜向上或者直接向下地快速掃描一番,以檢驗那令人不悅的一致性。穿行在我和他的住所之間,就跟從前穿行在“極樂使者”和他伯父的小樓之間一樣:晚上,看完戲、聽完音樂會或者參加完“溫福理德”協會的活動歸來,早上,一個來約另一個一起去學校,而在上路之前,我們會先核對一下我們的課堂筆記。哲學是第一次神學考試的常規考項,也是我們兩人的學習計劃自動發生聯係的地方,而且我們兩人都選了科羅納特·諾能馬赫的課,此人當時是哈勒大學的名人之一,上起課來既有活力,又有思想,他講授前蘇格拉底學派、愛奧尼亞的自然哲學家,講授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曼德(約前611-前546):古希臘哲學家,以積極從事科學活動聞名於世,認為物質性的處於永恒運動中的“無定限體”是萬物本原,萬物由它產生,毀滅後又複歸於它。),而講得最多最長的則是畢達哥拉斯,其間還摻進許多亞裡士多德的東西,因為,要想了解畢達哥拉斯對於世界的解釋,幾乎隻能通過這位斯塔吉亞人(亞裡士多德(公元前384-公元前322)生於馬其頓卡爾西迪亞半島的斯塔吉亞城。)了。我們一邊豎著耳朵聽,一邊不停地記筆記,偶爾也會抬起頭來,看看胡子花白的教授,把目光投向他那溫和的笑臉。我們豎起耳朵傾聽一個嚴謹而虔誠的英才關於宇宙的構想,他把自己酷愛的數學、抽象比例、數字提升為世界形成和世界存在的原則,反對把大自然作為一個知情者和知內情者,而是率先以偉大的氣魄把它稱作“宇宙”,稱作秩序與和諧,稱作發出先驗之聲的天體的音程體係。數字和數字關係作為存在和倫理尊嚴的發揮建構性作用的典範——給人印象最深的是,美、精確、倫理在這裡是如何莊嚴地交融為權威的觀念的,而正是這種觀念激勵了畢達哥拉斯同盟,這個學派就是以虔誠的革新生活、沉默的馴服和嚴格的服從“Autos epha”(希臘語,字麵意思為“這是他本人親口所說”,畢達哥拉斯派口頭禪,弟子們以此引用師傅的語錄,以表明具有絕對的權威性。擬相當於儒家的“子曰”。)為其主旨的。我必須為自己不得體的行為感到自責,因為我聽到這裡時便情不自禁地朝阿德裡安望去,想從他的表情裡讀出點什麼來。但我的目光令他感到不悅,他紅著臉惱怒地轉過頭去,他的這種反應因而使我的行為變得不大得體。他不喜歡具有暗示意味的目光,全然拒絕與之相遇,與之對視,而幾乎難以理解的是,我,明明知道他有這個特點,卻還是不能總是控製住自己的這種察看欲。我因此而失去了事後和他一起客觀地、無拘無束地討論問題的可能性,我無言的目光促使他去和這些問題建立一種個人的聯係。較好的情況是,我不為誘惑所動,做到他所要求的保守秘密。上完諾能馬赫的課之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一起談論那位不朽的、流芳百世的思想家,正是他所傳遞的曆史知識讓人們認識了畢達哥拉斯的世界構想,我們談得非常投機!亞裡士多德關於物質與形式的學說令我們陶醉:物質作為潛在的、可能的東西,迫切地渴望成為形式,以實現自我;形式作為具有推動作用的靜止不動的東西,是精神和靈魂,是存在的靈魂,這個靈魂推動存在走向現象中的自我實現、自我完善;圓極使肉體充滿活力,它滲透一段永恒,在有機中顯形並操縱肉體的運轉,認識肉體的目標,監督肉體的命運。諾能馬赫對這些直覺的講解非常優美,極具表現力,而阿德裡安也對此流露出格外的激動。“如果,”他說道,“神學宣布,上帝的靈魂存在著,那麼,這在哲學意義上是正確的,因為作為塑造個彆現象的原則,它就是一切存在的純粹形式的一個部分,來自那個被我們稱為‘上帝’的永遠都在自我思想的思想……我想我知道亞裡士多德的圓極是什麼意思。它是個體的天使,是生命的守護神,個體樂意信賴它那知情的引導。人們所說的禱告其實就是提醒或者喚起對這種信任的通告。但它有權叫做祈禱,因為它實際上就是我們用以呼喚的上帝。”我對此能說什麼呢,我隻能在心裡說:但願你的天使被證明是聰明和忠誠的!我是多麼喜歡和阿德裡安一起傾聽這門課程啊。我——不定期地——因為他的緣故而去聽的這些神學講座,對我而言是一種比較值得懷疑的享受,而我之所以旁聽這些講座,也僅僅隻是為了不讓自己和他所研究的東西隔離。在一個神學大學生的學習計劃裡,最初幾年的重點是放在詮注和曆史科目上,也就是放在《聖經》學、教會和教義教派學上的;中期則屬於係統學,我要說的是:宗教哲學、教義學、倫理學和辯護學,最後則是實踐科目,也就是:禮拜儀式學、布道學、基督教教義的講授、靈魂拯救和包括教會法規在內的教會管理科學。不過,學術的自由也為個人的愛好留下了很多發揮的餘地。由於學校允許學生可以不必拘泥於這樣的順序,阿德裡安於是對此加以利用,從一開始就徑直奔著係統學而去了——這個專業能夠最大限度地滿足他的一般意義上的思想趣味,這一點是肯定的,但除此之外卻還有第二個原因,那就是教授係統學的艾倫弗利德·庫姆甫(這個人物身上具有馬丁·路德的許多特征。他的用語主要通過引用、套用、借用路德及格裡美爾斯豪森所著德國巴洛克暨流浪漢《癡兒西木傳》中的用語混合而成。)教授是全校最有名的鐵嘴銅牙,各個年級、甚至神學係以外的學生都對他的課趨之若鶩。雖然我也確實說過,我們在克格爾那裡聽教會史,可是,相比較而言,這門課就顯得單調乏味,枯燥的克格爾根本不能和庫姆甫相提並論。此人就是學生們所說的那種“巨擘”,他的氣勢和氣質讓我也不能不敬佩三分。然而,我還是打心眼裡不喜歡他,而且,另外叫我永遠都難以相信的是,甚至於連阿德裡安也常常會為他的熱情感到尷尬,儘管他並不會在公開場合奚落和嘲諷他。他光從體格上看就已經是“巨大”的了:好一個高大的、粗壯的、微微發福的男子,一雙手肥嘟嘟的,說起話來聲音響亮,下嘴唇因為說話多而微微前凸,常常是說得唾沫橫飛。真的,除了參考一本印刷的教科書外,他的講義一般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不過,他的聲譽在於所謂的“扯野棉花”,他在講課的過程中插入那些“野棉花”,而適逢他穿著往回撩起的小禮服時,他還會把兩隻拳頭揣在他那垂直的褲袋裡,一雙腳則在寬闊的講台上沉重地踱來踱去,這些“野棉花”的插入憑借其自發性、粗俗性和明朗性,也因為它們的富有詩情畫意的古文風格而深受學生們歡迎。他的做法,援引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用德語”,或者是“用美好的古德語,不摻雜什麼掩飾和偽善地”,即清晰地、直截了當地把一件事情說出來,並且還是“高雅地、德意誌式地脫口而出”(此句引文出自《癡兒西木傳》。)。他不說“一點一點地”,而說“以漸次的方式”(此用語出自路德1530年6月5日寫給其夫人卡塔琳娜·馮·波拉的一封信。),不說“希望”,而說“但願”,而且,他隻用“神聖的經書”來表示《聖經》。如果他說:“結果是雜草叢生”,(此用語出自路德1530年6月5日寫給其夫人卡塔琳娜·馮·波拉的一封信。)那麼,他實際指的卻是“漏洞百出”。如果他認為某人犯的是學術錯誤的話,那麼他就會說:“他住錯了山坡”(這句話出自《癡兒西木傳》,意為“他大錯特錯”。);對於品行不端的人,他會說:“他的日子過得比皇帝老兒還要紙醉金迷”(此句直至此自然段結束的所有引文均出自《癡兒西木傳》。),此外,他也很喜歡用諸如“要玩保齡球,就得先把柱子立好”或“該燙手的東西,到時候就會燙手”之類的成語俗語。諸如“老天爺啊!”、“我的天哪!”、“我的媽呀!”或“驚煞我也!”之類的驚歎也會不時地從他嘴裡迸出來,尤其是這最後一個甚至經常會害得學生們忍不住跺腳喝彩。從神學的角度來看,庫姆甫是那種我所說過的帶有自由批判特點的調停保守主義的代表。他在即興插講亞裡士多德學派時告訴我們,他年輕時上大學那會兒,曾經特彆熱愛我們的古典文學和哲學,崇拜之情可謂溢於言表,並且還為能夠熟記歌德和席勒的所有“較為重要”的作品而倍感自豪。但是,他後來出了點事,這件事和發生在上個世紀中葉的信仰複興運動有關,保羅教義關於罪惡和辯解的福音促使他開始疏遠審美的人道主義。一個人隻有必備了當神學家的天分,才能真正懂得尊重這樣的精神命運和大馬色經曆(也譯作大馬士革經曆。基督教會初期的著名教徒和教會創建人保羅原名掃羅,本是虔誠的猶太教教徒,但在前往大馬士革的途中見異向,得啟示,故接受大馬士革基督教教徒亞拿希亞指導,皈依基督教,更名保羅,成為基督教中堅力量。後常用這個典故比喻受上帝啟示而發生的極端轉變。)。庫姆甫堅信,就連我們的思維也是斷裂的,需要辯護,而這裡也正是他的自由主義之所在,這使得他把教條主義視作假仁假義的理性形式。原來,他恰恰通過相反的途徑走向對教條的批判,就像當年的笛卡兒,在後者眼中,意識的自我確定性,即cogitare(拉丁文,意為“思,思考”,笛卡兒“我思,故我在”的拉丁文即是“Cogito sum”。)的自我確定性,反而要比蘇格拉底的全部權威合法得多。這就是神學的解放與哲學的解放之間的區彆。懷著明快真摯的對上帝的信任,庫姆甫完成了他的解放,並在我們這些聽眾麵前“用德語”複製這種解放。他不僅反對偽善,反對教條,還反對形而上學,他的目標是徹頭徹尾的倫理和認識論,他強調以倫理為基礎的個性理想,極端厭惡虔信主義對世俗和虔誠的分離,他更傾向於世俗的虔誠,健康的享受,他,一個文化的讚同者,尤其認同德意誌文化,因為他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來表明自己是一個打上了路德教烙印的堅定不移的民族主義者,而他對彆人最嚴厲的譴責莫過於說人家“像一隻輕浮的鯨”(類似的表達可以在路德1530年6月19日寫給卡斯帕爾·馮·托伊特雷本的一封信中找到。),也就是像一個法國人那樣思想和教書。每當這個時候,因憤怒而滿麵通紅的他隨後還會再加上一句:“讓他見鬼去吧,阿門!”(這句話出自路德1530年6月5日寫給其夫人卡塔琳娜·馮·波拉的一封信。)於是又一次贏得台下爆發一陣熱烈的跺腳聲。他的自由主義不是基於人道主義的對教條的懷疑,而是基於宗教的對我們思想的可信仰性的懷疑。這種自由主義不僅沒有妨礙他去堅定地信仰上帝的啟示,而且也沒有妨礙他同魔鬼保持雖然不免緊張、但卻十分密切的關係。我不能、也不想去調查,他到底在多大程度上相信這個對手的個體存在,但我告訴我自己,哪裡有神學——尤其是當它和艾倫弗利德·庫姆甫這樣的精力旺盛的天性相結合的時候——魔鬼就會在哪裡出沒,以捍衛其對上帝的現實性起補充作用的現實性。一個現代的神學家會“象征性地”對待魔鬼,這話說得倒是輕巧。我認為,神學家根本就不可能是現代的,這或許可以算作他的一大優勢;至於象征性,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更加象征性地對待地獄而不是天堂。反正民間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做法的。百姓比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們更接近於赤裸裸的、因傷風敗俗而顯得滑稽可笑的魔鬼形象;而就其做派而言,庫姆甫應該算是布衣一個。他常常喜歡提到“陰曹地府及其洞穴”(出自《浮士德博士民間故事書》中的用詞。),通過這樣一種遠古化的形式,儘管不大幽默,卻比他使用新的德語白話文去說“地獄”要令人信服得多。每當這時,他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就是,他哪裡是在象征性地談論它,他的本意根本就是在指它,用“美妙的古德語不加掩飾和偽善地”指向它。而那個對手本身也沒有什麼不同。我也說過,庫姆甫作為學者,作為從事科學研究的人,承認理性對《聖經》信仰的批判,他至少是會在不能自已的情況下用忠於知識的口吻“出賣”一些東西的。實際上,他認為,騙子和惡毒的敵人恰恰是在理性中表現得特彆活躍,所以,如果不補充上一句:“Si Diabolus mendax et homicida!”(拉丁文,意為:“要是魔鬼不是一個騙子,不是一個殺人的凶手,那該有多好啊!”這是出自《浮士德博士民間故事書》中的一句話。)那他幾乎是不會給理性以任何開口說話的機會的。對於這隻害蟲,他不喜歡直呼其名,而是對它進行改造後再用“妖怪”、“妖精”或“妖魔”這樣的民間喜聞樂見的方式來踐踏它。然而,正是這種半是膽怯、半是玩笑的回避和改變,才意味著某種尖酸惡毒的對現實性的承認。此外,他還給它弄來一大堆粗俗而奇怪的稱謂,如“聖·危爾滕”(這個稱呼在《浮士德博士民間故事書》和《癡兒西木傳》中都有出現,為聖·瓦倫丁的簡稱,聖·瓦倫丁日為2月14號,曆史上曾被認為是不吉利的日子,因為據說這一天也是出賣耶穌的加略人猶大的生日。這個名字有時也會轉用到惡魔身上,成為魔鬼的稱呼之一。)、“克勒佩爾林師傅”(這個稱呼出自斯特勞斯所著《胡滕》一書。)、“隻聞其聲不見其動先生”(這個名字源於《癡兒西木傳》。)以及“黑乎乎的科斯佩爾林”(這個稱呼出自弗·博柏塔克所編《十六世紀笑話四百則》(1887年)一書。在民間,迷信的老百姓常常會把魔鬼喚作“卡斯帕爾”、“黑乎乎的卡斯帕爾”。),也同樣以戲謔的方式表達出他對那位上帝的對手所懷有的極具個人色彩的敵意。由於我和阿德裡安禮節性地拜訪過庫姆甫,所以他偶爾也會邀請我們上他家去玩,和他、他的夫人及他的兩個女兒一道共進晚餐。他的女兒們的臉頰紅得紮眼,她們的辮子是先用水打濕之後再編的,因為編得太緊而斜斜地翹了起來。見我們小心翼翼地把身子湊向擺在我們麵前的盤子,她們之中的一個於是就開口說了一句祝福的話。隨後,這家的男主人便開始大吃大喝,用實際行動向我們證明,他一點也不反對世俗的快樂和健康的文化享受,同時他還不忘一吐為快,他的肺腑之言包羅萬象,涉及上帝和世界、教會、政治、大學、乃至藝術和戲劇,顯然是在模仿路德的祝酒詞;他還一再敦促我們和他步調一致,彆拒絕上帝的恩惠、羊腿、摩澤爾小花酒(一種用接骨木花作調味料的摩澤爾葡萄酒。),而更令我們感到瞠目結舌的則是,吃完甜點之後,他居然一把取下掛在牆上的吉他,離開餐桌,翹起二郎腿,撥起琴弦,為我們唱起《米勒愛漫遊》(弗蘭茨·舒伯特作曲的一首歌曲。)、《呂措的瘋狂追逐》(1813年出現的一首由卡爾·瑪麗亞·馮·韋伯(1786-1826)作曲的歌曲。)、《羅累萊》(海因裡希·海涅(1799-1856)作詞、弗裡德裡希·斯爾歇(1789-1860)1838年作曲的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讓我們高興吧》(一首非常著名的大學生歌曲。)等歌曲。——“誰不愛美酒、美人和唱歌,誰這輩子就白活,就是傻瓜一個”(這是出現在很多歌曲和詩歌裡麵的一句名言,據傳為路德所說,但至今查無實據。)——他憋不住了,他說出來了。他大聲地喊了出來,還當著我們的麵攔腰抱住他那渾圓的夫人。接著,他把肥嘟嘟的食指指向餐廳裡一個陰暗的角落,懸在餐桌上方的罩燈的燈光幾乎完全照不到那裡,“你們瞧!”他喊道,“它就在那個角落裡,那個大嘴巴子,那個敗興的東西,那個傷心的、惱火的妖精,它不能忍受我們心情愉快地偎依在上帝的懷抱,又吃又喝!這個頭號惡棍,它的陰謀詭計,它的火紅利箭,全都拿我們沒辦法!阿帕吉(原文為Apage,源於希臘語和拉丁語,意為“滾開吧!你滾開吧!”耶穌在《馬太福音》中就對地獄的引誘者說過“撒旦滾開”。此詞後來成為一個常用的驅鬼咒語。)!”(這段引文由路德書信和《癡兒西木傳》中的用語混合而成。)他的聲音隆隆作響,他抓起一個小麵包,把麵包扔到那個陰森的角落裡。之後,戰鬥結束,他重新撥動琴弦,高唱《誰不想樂翻天》(19世紀中期的一首歌曲名。)。說實話,這一切更多讓人感到的是恐怖,而我不得不確信的是,阿德裡安的感覺也是如此,儘管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出賣他的老師。不管怎樣,那次鬥鬼之後,從老師家裡出來的他一到街上就開始長時間地放聲狂笑,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幸虧有我在一旁用談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方才又開始慢慢地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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