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速成”起來的中國“貴族”,對平民百姓的輕蔑,毫無感情,毫無體恤,毫無慈悲,據我所知,據我看來,是比巴爾紮克筆下的某些貴族人物對平民百姓的惡劣的“階級立場”尤甚的。“培養一個貴族至少需要三代的教養。”——眾所周知,這是巴爾紮克的名言。我想,一個人是不是貴族,或者像不像貴族,至少有一條標準——那就是看他或她的言談舉止、待人處事是否達到了所謂“貴族”的風範。比如是否斯文,做派是否優雅,是否深諳“上流社會”的禮儀要求,等等。巴爾紮克的名言曾被我們中國人廣泛引用,原因是“一部分中國人先富起來”了。他們行有名車代步,坐有靚女相陪,大小官員常是他們的座上客,這個星那個星常是他們的至愛親朋。他們每每出手闊綽,一擲萬金、幾萬金、十幾萬金,以搏奢鬥豪為樂為榮,因而便都儼然貴族起來了似的。而有些人則指責他們還算不上真正的貴族,所持的根據就是巴爾紮克的名言,我也引用過巴爾紮克的名言,但是現在我不太相信“巴先生”此名言的正確性了。《百萬英鎊》這部電影,就具體、形象、生動地顛覆了“巴先生”的名言。一個落魄到走投無路的青年,一旦擁有了百萬英鎊,不是在很短的日子裡,便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完成了由一個窮光蛋嬗變為一位貴族的過程了嗎?美國還有一部電影《不公平的遊戲》,講的是兩位老資本家在百無聊賴的情況下打了一次十美元的賭——一個要使一名怎麼也謀不到職業、整日流浪街頭乞討的黑人青年迅速成為大亨,從裡到外貴族起來;一個要使一位躊躇滿誌、不久將成為自己乘龍快婿的“準貴族”白人青年,從貴族的高門檻外一個筋鬥跌到貧民窟去。結果兩位老資本家都不費吹灰之力地達到了他們之目的。至於什麼風度啦、禮儀常識啦、言談舉止啦,那都是完全可以在人指導下“速成”的,所需時間絕不比一個廚子的“速成”期長。反正兩部電影是這麼告訴我們的,信不信由你。彆說貴族了,國王也是可以“速成”的。還有一部外國影片似乎叫《金頭盔》,講的是這樣一個故事——王後生了雙胞胎,由於某些大臣們的野心暗中起作用,將本該按老國王遺囑繼承王位的哥哥送出了王宮,淪為窮鄉村裡的貧兒,使弟弟成功地篡了位。二十幾年後,另一些大臣出於同樣的權勢野心,將哥哥尋找到了,暗中加緊“培訓”,當然是按國王的言談舉止、風度和威儀進行“培養”的。“速成”之後,綁架國王,取而代之。弟弟從此由王而囚,並被戴上了金頭盔至死。可見,“巴先生”的名言,的確是不足信的。波斯王一世居魯士大帝出身於平民。按說,他的兒子該是平民的孫子。可其毫無平民情感,在曆史上是臭名昭著的。他在宮廷裡自小就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不可一世。有次他因對其父王無禮,遭居魯士訓斥。居魯士說:“從前我跟我父親講話,絕不像你現在跟我講話的樣子。”小居魯士仰臉叉腰地說:“你隻是平民的兒子,而我,是居魯士大帝的兒子,咱們兩個是可以相比的嗎?”老居魯士非但未怒,反而異常高興,他將兒子摟在懷中,連連誇獎:“說得有理,說得有理,果然不愧是居魯士大帝的兒子!”一位大帝的兒子,是多麼容易否認自己也是平民的孫子啊!對平民階級,又是多麼自然而然地就予以輕蔑了啊!哪裡需要三代之久才能洗心革麵脫胎換骨呢?環視我們的生活,誰都不難發現——中國正“速成”地派生著一茬又一茬的大小“貴族”。長則十幾年內,短則幾年內,再短甚至一年內、幾個月內、幾天內,一些原本樸樸實實的老百姓的孫兒孫女,就搖身一變,成為“大款”、“富豪”,起碼是什麼“老板”的公子或千金了。這一種變當然也是好事,總比他們永遠是老百姓的孫兒孫女,甚至不幸淪為貧兒妓女要好。但遺憾的是,他們一旦“貴族”起來,在風度、禮儀、言談舉止方麵,反而變得越發地缺少甚至沒有教養,變得像小居魯士一樣。而他們的成了“大款”、“富豪”或“老板”的父輩,也那麼自然而然地便忘了自己其實是——可能不久前仍是老百姓的兒子。他們對他們自己像小居魯士一樣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不可一世,專善比闊比奢的兒子,又往往是那麼地沾沾自喜。這些個“速成”起來的中國“貴族”,對平民百姓的輕蔑,毫無感情,毫無體恤,毫無慈悲,據我所知,據我看來,是比巴爾紮克筆下的某些貴族人物對平民百姓的惡劣的“階級立場”尤甚的。所以中國有話道是“千好萬好,不如有個好爸”。所以當代中國人一般隻比“爸”而不怎麼比“爺”。因為一比祖父,現今的許多達官新貴、才子精英、文人學士、名媛淑女,則也許統統都隻不過是農民的孫兒孫女了。所以,巴爾紮克的名言,放之於中國而不準也。培養一個劣等貴族是極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