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憤怒正是推動“頂層設計”的機遇(1 / 1)

“自媒體”乃指網絡,也被形容為“大眾話筒”。這不是我的說法,而是研究網絡文化現象的專家學者們的說法。我認為他們的比喻和形容生動極了,恰當極了,堪稱絕妙之比喻和形容,具有修詞範性。“人民”一詞,拆開了說便是人中之民。泛開而論,可相對於全世界;具體言之,可相對於一國,或一國中的某一地區。自列寧所發動的武裝暴力革命在俄國奪取了政權,遂誕生了一個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全世界無產者即全世界人中之民,亦即“底層之民,草根之民”。另行聯合起來過沒有呢?似乎也曾一度聯合起來過,還有聯合起來了的組織,曰“共產國際”,或“第三國際”。但即使那時,各國人民也還是不能直接聲明訴求,更不能直接發出聯合之聲,隻能被國際的及各國的組織代言。故自那時以後,“代表人民”遂成一些革命領袖及許多革命家、革命者的常用語。眾所周知,共產國際早已不複存在。誰若還想做它的代表,“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新來不做”。現在,各國發揮國際聯合作用的是“聯合國”。在中國,清朝滅亡,人民才第一次能夠發聲,但也還不是直接的,是經由被稱做“進步人士”或“進步學生”們發出的。主要方式是街頭演講。倘講到了人民心坎上,圍聽的人民便齊呼口號,表達讚同。民國時期的進步報刊也每代表人民意願登載文章,某些報人因此沒了性命,如邵飄萍、林白水。當年最有資格代表人民的自然是孫中山。孫中山逝後,共產黨與國民黨爭奪代表權。國民黨的主要階級成分是富人、城市中產階級、農村大小地主,而中國共產黨主要依靠的是草根階層,在當時的中國,絕大多數人是草根階層。國民黨當然爭不過共產黨。20世紀50年代中期,形形色色“代表人民”的人中後來漸漸派生出了專善於說假話空話套話的人,人民的真聲音聽不到了,於是就有了“大鳴大放”。一鳴一放,各種聲音都出來了,於是“反右”。一“反右”,全中國頓時又“萬馬齊喑寂無聲”了。值得研究的是,當年一些所謂“右派”,其實自認為是“代表人民”在鳴放的,但是卻遭到了許多據說真來自“人民”的雷霆萬鈞般的聲討。“人民”自那一次發聲後,近10年內不再發聲。這近10年內,人民吃了不少苦頭。粉碎“四人幫”後,趙樸初以元曲方式諷之:“自詡是小小小小的老百姓,卻原來是大大大大的野心家。夜裡演戲叫做旦,叫做淨,都是滿臉大黑花。”從前,“代表人民”四個字是無須授權的,不管什麼人,隻要一有機會站在莊重點兒的會台上,隻要有一部分人民參加,是將為開展群眾運動進行鋪墊的,幾乎都喜歡代表一下人民。連縣裡的小學生向什麼人獻花,往往也來一句“代表人民”。自從有了網絡,中國人才不再集體是啞巴。比喻網絡是“大眾話筒”也罷,形容中國網民之網上發聲是“自媒體”也罷,一個事實不可否認——網絡改變了中國人的國民性,於是中國之世道逐漸改變。對於一個國家而言,人變,諸事皆會隨之發生變化。從這個意義上說,人即“道”。人之不存,何所謂“道”?人變,即“道”變。人既變,“道”不可能不變。“道”既變,世亦難不變。想想吧,十三億七千多萬人中的一半左右,仿佛人手一隻話筒,這是何等宏大壯觀的場景?“自媒體”比之於徑由媒體被代言,真聲音往往是不打折扣的,打也打不了多少。我本人是不上網的。我至今是筆紙寫作者,從沒在網上親手敲出過一個字。網上有我的所謂博客,有人因我聲明過從不上網,懷疑那博客是“假的”。我希望勿將我的博客歸於理應“打假”之列。倘規定隻有親手敲在網上的文章為真博文,那麼我無言以辯了。倘以文章本身的真假為據,則我網上的博文百分百是真的,皆非冒名者所作。那些博文,起先是由網站的人代我敲上去的,也有我自己花錢請打字社的人敲上去的。我已經很久沒有更新過博文了,實際寫作卻從未停止。隻不過,有的文章或作品發在報、刊了,有的直接收入書中了。據說,使用電腦寫作比用筆紙寫作輕鬆多了,修改起來也方便。但我天生笨,自忖達到盲打水平將需要很長很長的過程,而且無法習慣麵對屏幕在鍵盤聲響中思考,便一向對電腦敬而遠之。這對我有一個好處,不被網絡世界所吸入並產生難以自拔的沉湎。至今我隻沉湎於一件事,那便是筆紙寫作,像我這樣的人隻沉湎於一件事並且專一地沉湎,精力和時間剛夠。對我有一種損失,就是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一些事情,關於那些事情的信息也往往獲得得不夠全麵,不夠細致。但所幸我家電視能看到鳳凰台,其讀報節目、“總編輯時間”、時事報道和訪談,基本能滿足我的需要。他們現在又有了一檔節目是“天下被網羅”,使我能知道的事情更多了。我覺得像自己這樣精力不濟的人,知道那樣一些事足矣。即使時評第一快手,也做不到對天下發生的所有事一概做出快速的評論反應。而且那更是時事評論家的職業,非是我的職業。聽聽或看看他們的觀點,往往比自己加入網絡討論、爭論、爭吵更有益。尤其是,微博一經被大眾輕而易舉地掌握,其對時事的“自媒體”式的快拍短抽般的反應,非是我所能跟得上趟的。並且,許多微博家一語中的,幽默、俏皮、智慧、發人深省,能娛悅網眾的微博,非我這種操弄了大半生文字的人善為。每望洋興歎,自愧弗如,於是更不敢上網對什麼事表態。我這類人有一種毛病,即不論對什麼事表態,總需自己確實有了態度,還需經過再三考慮,覺得在自己這兒較為成熟了才願表達。而網上討論過的不少事,至今若讓我表態,我也仍會處在態度無法明確的矛盾之中。網絡世界太五花八門了——聲色犬馬酒色財氣的內容據說多多;風花雪月卿卿我我的內容據說也目不接;沽名釣譽嘩眾取寵的內容有之;販賣謠言妖言惑眾的內容有之;坑蒙拐騙的現象有之,意淫且意在淫人的現象有之;自戀現象有之,裸露狂現象也有之;而話語暴力現象司空見慣……故我其實視它為潘多拉的盒子,往往聽了就夠嫌惡的了,豈會奮身躍入其中?但我對網絡的態度卻不矛盾。倘有人據以上現象主張徹底否定網絡,我這個根本不上網的人,肯定是要力挺網絡信息平台、博客、微博對於中國的偉大現實意義的。因為半數左右的中國人手中有了“大眾話筒”,對於中國,肯定比那話筒再被以什麼理由或借口沒收了的好。在希臘神話中,潘多拉的盒子一被普羅米修斯的弟弟打開,烏煙瘴氣怪力邪神從此滿世界亂躥,連上帝也沒了轍。但是也不要忘記,那神話明明還講到盒子分兩層,下層鎖著希望,隻能由潘多拉本人開啟。普羅米修斯除了盜火,還負有另一項曆史使命:找到潘多拉,讓她將盒子的下層也打開,將希望釋放出來……我認為中國網民自己就是潘多拉,也同時是普羅米修斯。他們要找的是自己——自己的理性。並且,已然找到了一部分。潘多拉是善於化身的,她不能被一次找到。但是每找到她的一次化身,就接近了她的真身一次。依我的眼看來,那變形為網絡的盒子的下層已然鬆動,希望的能量已越來越多地釋放著了,它正在稀釋著衝淡著烏煙瘴氣。未來之中國,仍將是烏煙瘴氣與希望能量並存的中國。但畢竟,希望是開始出現了。如果僅從網上看中國,我們這個國家簡直是沒法讓人待,更沒法讓人愛的國家。但如果睜大眼睛來睽諸現實,又不能不承認——現實確實在漸變著,希望像蒲公英的種子,一些一些地從網上飄飛到現實中,並且在現實中可喜地發芽。有多少腐敗是在網上被揭露的嗬!有多少危害人民利益的事是在網上被曝光的嗬!有多少非正義的事是靠了網上的正義之聲才恢複了正義嗬!有多少假冒偽劣之行徑是被網絡戳穿的嗬!有多少人民的權益,是經由在網上千呼萬喚,終於成為現實嗬!有多少需要同情和幫助的人在網絡上獲得了真誠的同情和實際的幫助嗬!有多少人性惡現象在網上受到嚴厲又強烈的抨擊嗬!有多少人無畏、無私、堅忍、善良的品行是在網上得到肯定和弘揚的嗬!……這一切“蒲公英的種子”飄飛到現實中,怎麼能不對中國的現實產生正麵影響呢?確乎,網上每凝聚了厚重的鬱悶、憤懣、憤怒甚至怒火;但也正因為如此,現實中國的緊張感也總是處於雖存在著卻並未迅速膨脹到極限的狀態。以我的眼看來,為數不少的同胞,其實表現為雙重中國人的身份。他們在現實中鬱悶了,憤懣了,憤怒了,怒火中燒了,於是到網上去亂罵一通,宣泄一通;下了網,置身於現實,複適應於現實的種種規則或潛規則。美國電影《出租車司機》中的主人公,便是這樣一個雙重人格的人。他那個年代還沒有網絡,若有,他對現實的不滿也許就不必靠槍去表達了。網絡不是萬能的。高壓鍋的排氣閥也不是萬能的。中國人的鬱悶、憤懣、憤怒乃至怒火,有處發泄當然比無處發泄好。發泄到網上當然比發泄於現實好。而這正是中國產生更新思維的“頂層設計”,製定更加順應民心、民意、民生之舉措的機會。我認為,對於中國,“抓住機遇”,目前也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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