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簡短,隻標注了喬氏和其簡單生平,寥寥數語。夏昭衣看回壁畫上的喬氏形象,單從畫上的人來看,並無太好記的特征,極其尋常。她往前走去,一幅幅往下看。壁畫上的時間間隔跨越百年,第一幅畫上的那個男人已自然老去,在他晚年,屠戮仍在繼續。畫上的喬氏及他兒子,在十人中的第一家被滅後,便立即屈投於這個男人。其後百年,他們為其家族奔波賣命,四處鑽營,先後滅了十六個大族,其中屬於這十人的有三族。十人包括喬氏在內,還剩六族,除喬氏外的五族在這百年內被趕儘殺絕,幾度追殺至走投無路。初代那十人在畫中先後死去,他們的下一代長子上位,但沒有讓局麵變好,直到第四幅畫中那一派貴氣的年輕男子出手。夏昭衣往身後燈火清明的長廊看去,距離第四幅畫,至少已過去了一百三十年。作畫之人對細節極其考究,身份皆有服飾發飾做區分。獨這年輕男子一人,此前如何,現在也如何。是他後世子孫穿回他的衣裳,還是,就是他本人……?他率領著王朝軍隊將那群屠夫滅儘,細算下來,那屠夫總共才至四代,便被殺得一乾二淨。在這四代百餘年裡,畫中的喬氏們一直活躍,並未閒著,他們一共辦了四件事。一,他們效仿初代屠夫,瘋狂借女人的肚子繁殖,擴大家族人口,並從商從政,增加影響力,家族一時興榮至極。二,初代十人的所有碩果被其奪走,這似乎正是喬氏當初要當初代屠夫的走狗的原因。另外幾家的家產被其先抄,大量書籍被他們搬走,那些珍貴的寶物,他們亦瞞著屠夫們先行挑選。三,以屠夫家族的名義大肆殺虐,甚至以活人練槍練箭。而這些活人,多數來自於初代十人的家族後代。喬氏此舉為斬草除根,避免被複仇。四,尋人。尋誰未可知,但第四幅畫中的那樽星雲塔重又出現,畫上畫風忽變吊詭。夏昭衣緩步走到第十三幅畫前,壁畫隻作了一小半,這一小半,看不出任何內容。如果作者能繼續畫下去,夏昭衣覺得至少能畫到第十五幅。她回眸掃去,第一幅畫早已看不到了。如此龐大的工程,不知是一人手筆還是幾人合力,若隻一人,十年心力都不夠畫出這十二幅。前路又是一條向下的台階,坡度要緩許多,台墀大而闊,台墀上仍是一線忍冬紋。紋絡上長長的曲線蜿蜒流暢,圍繞這條曲線,攀緣纏繞著細碎的花葉和錯落的莖蔓。牆上出現大量機關按鈕,沒有深藏,大方安置在那,應不是陷阱,而是防追兵之用。夏昭衣邁下台階,邊走邊打量,注意到頂上似有不對,她將火把舉高,上空是一連排的狼牙釘板,被鎖鏈懸於高空。釘板厚度至少一尺,若是啟動機關砸落下來,怕是鐵板也要被鑿出洞。兩旁再無壁燈,但漸漸出現升降板,同樣用鐵鏈懸著,有往上升的,也有往下降的。以及,石壁在朝左右兩邊“遠離”,如同開扇的出河穀,變作一個“川”字。中間台階和兩旁石壁之間的縫隙逐漸變大,最後成為懸崖百丈,而夏昭衣執炬行於中間的台階,反作孤零零的一道牆,巍然矗立,垂壁千刃,筆直往無儘處伸展,深入黑暗。空氣越來越潮濕,兩旁傳來滔天水流聲,她一直往前走,沒有停下,石道終於至儘頭,她踏上了對崖。水流聲變小,火光所照處,地上出現非常奇怪的地磚,說是地磚,更像是大地被一道道筆直的橫線豎線交織切割成一塊又一塊正方土地。越往前,地上綠苔越多,最後竟漸漸變作草坪。不止草坪,還有繁花和長草。高空吹來寒風,夏昭衣抬頭,額前碎發被風吹開,手裡的火把在風中輕搖,照著她光潔清麗的俏容。巨大的洞口敞開於前方高頂之上,直徑約半裡,洞口之外,月黯星稀,鳥鳴蟲語。夏昭衣秀眉輕擰,閉上眼睛。整個空間化為虛無,碎為齏粉顆粒,再自她踏入均內鄉開始,大地磐石,草木花鳥,步步生蓮般朝前生長。巨大的均內鄉被重新構建,房屋拔地而起,大河淌過山川,她的眼睛一路往上去到紫蘇染坊,再一路延伸向三拜山,自西北方向落地,通往寨水嶺。出了寨水嶺村北江畔,上至高山,高山上再至南邊桃林,竹苑被拆解,深入暗道,一腳踏入深淵,又折回北麵。點青江奔騰南下,繞山抱峽,一條筆直的長道則從陳家祠堂開始,穿行過半座衡香,經過紫蘇染坊,再至寨水嶺。天青色的蒼蒼江水驟然破開,隨沈冽下去的士兵們自水裡出來。大風掠過他們,掠過高山,她這一條筆直走來得千仞絕壁,如似一條利刃,直插西北。夏昭衣緩緩睜開眼睛,星空落入她眸中,她眸中的神采卻顯錯愕。按空間距離和她的方位感,此處溶洞已在點青江對岸。可是,這怎麼可能,難不成又是一處在江河下的溶洞。但這是點青江,能灌溉百裡衡香的點青江,豈是龍擔山上經流過龍淵的那條河水所能比。要麼,真是天地創物的鬼斧神工,要麼,便是她的感知錯誤。因環境限製,這裡雖長草雜亂,卻並不茂盛至無處可落腳。一個顯眼的地道口出現在路上,看周圍的道路走向和長草導向,通往地道口的這條路是被人踩出來的。地道口不小,約兩張拔步床拚湊一起,夏昭衣沒有貿然下去,怕下麵空氣容不得活物,她蹲守在地道口附近,想以火先做實驗。便就是這麼一蹲,一股惡臭撲麵而來。這惡臭之劣,比絳眉那腐爛的屍體更甚。夾雜糞便尿液混合之臭,還有飯菜的餿味,和潮濕環境的黴臭。火光照亮下去,出現一條長長的石梯,同時忽然響起一道鎖鏈聲。夏昭衣一凜,便聽下麵傳來嗷嗚嘀咕,口齒不清的人聲。有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