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地暗下來,屋子裡早早地點上了蠟燭。趙少忠默默轉著桌上的一隻空茶杯,看著蠟燭吱吱作響的火花發愣。趙少忠自己也無法說明原因,自從猴子降生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不太喜歡他。現在,他突然在趙家大院消失了,像屋簷下飛走的一去不返的燕子,除了心頭偶爾掠過的一絲空落落的感覺之外,他並不感到過分的悲痛。隻是剛才錢老板斷斷續續的話,在他內心的靜水中濺起一圈圈不祥的漣漪。柳柳臉色蒼白地靠在牆上,她瘦弱的身影不時打著寒顫,好幾次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梅梅和她緊緊地挨在一起,她的辮梢上藍色的蝴蝶結已經鬆開,柔軟的長發被風吹散,粘貼在潮濕的臉頰上。“那麼高的缸,猴子怎麼會爬上去?”趙虎說。屋子裡靜悄悄的,翠嬸在院子裡忙碌的身影飄飄忽忽的,歎息的聲音不時傳過來,猴子的屍體已經被人抬到院子裡的一塊門板上。一個年老的女人正在給他換衣。啞巴倚在堂屋的門框上,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我早就讓你們把那些缸弄走,前些天已經有一隻公雞在裡麵淹死了。”趙少忠突然叫了一聲,隨後又陷入了沉默,在這個幽深的宅院裡,到處都堆滿了各種陳舊不堪的物件,曾經有過一個外地的舊貨商人登門收購,沒有人願意搭理他。“那麼高的缸,猴子怎麼會爬上去?缸沿還積了一層滑溜溜的冰,會不會……”趙虎小聲嘀咕著。誰都知道他想說什麼。趙少忠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口裝滿壽禮的篩子,它像輪子一樣在爛泥地上骨碌碌滾出了好遠。“猴子也太頑皮了。”趙少忠說,“有好幾次我看見他一個人跑到子午橋上,也沒有人管管他。”趙龍蹲在牆角,一聲不吭。翠嬸臉色陰沉地走進屋子:“村裡的木匠來了,他問用什麼木料做棺材。”“你帶他到西院找幾段木頭拚一拚。”趙少忠不耐煩地說。“那些木料都已經爛了,恐怕不能用。”“那就把東廂房閣樓上的那張木床拆了吧。”趙少忠說,他仿佛看見了那張散發著花草香氣的木床,背脊一陣冰涼。棺材到掌燈時分才做成,錢老板讓夥計送來了兩隻花圈,院子裡到處飄浮著刨花的氣味。入殮的時候,猴子的眼睛依然半睜著,那個年老的女人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簾:“猴子,該睡覺了,你看天都這麼晚了。”木匠合上棺蓋,乒乒乓乓地釘起了釘子,也許是由於緊張,趙少忠看見鎯頭不斷地敲到了木匠的手背上,在幽幽的星光下,他把指頭放在嘴裡吮吸了一下。翠嬸在院外的白果樹下點燃了一堆柴禾,火光把院子襯得通紅,兩個小夥子抬起那口狹小的棺材從火盆上邁了過去。由於路遠當天來不及趕回的客人也一起跟去送葬。那副棺材在火把的簇擁下,趁著濃濃的黑夜,穿過子午橋,朝趙家的墓地走去。趙少忠遠遠地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麵,在明亮的火把的光環中,他看見趙龍和趙虎已經挖好了坑穴,守候在小山包似的墳塚之中。柳柳在封凍的路上一連跌倒了好幾次。遠處高高的馬脊山隱伏在黑暗之中,星星點點的磷火在鬆樹林間忽明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