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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 格非 629 字 2天前

趙少忠來到堂屋的時候,酒席已經散了,桌麵上杯盤狼藉,像是被禿鷹洗劫一空的雞欄。菜肴的油脂在冰涼的空氣中凍結住了,酒香的氣息仍在屋子裡縈繞著,堂屋的東側有一個門洞,通向西院。這個院子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了。裡麵堆放著一些木料和早已朽爛的幾隻蜂箱,地上爬滿了青苔,蟑螂的糞殼和蜘蛛網在牆角密密麻麻連成了一片。低矮的院牆上長著一溜胡琴草,乾枯的草莖在風中搖擺著,牆邊的一扇木柵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扒開,門外的原野上稀稀落落的一片竹林被陽光遮蓋著。西院中擠滿了人,嚶嚶嗡嗡的嘈雜聲在院子裡回蕩著。趙少忠走進西院,人群慢慢安靜下來,他看見猴子渾身是水躺在一隻褐色的釀酒用的水缸邊。在他的記憶之中,那隻早已廢棄不用的缸一直就放在那裡,隻有在收獲的季節才用它來存放一些稻殼和穀糠。現在,那座缸在連綿的雨雪中蓄了深深的積水,缸底的四角長滿了青草。猴子仰臥在潮濕的地上,頭發濕漉漉的,他灰黑色的嘴唇張得很開,露出剛剛長齊的虎牙。趙虎半跪在猴子的屍體邊,撥弄著猴子脖子上掛著的爛泥烘成的蟾蜍哨子呆呆地發愣。梅梅伏在牆上抽泣著,她的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這麼高的缸,猴子怎麼會爬上去的?”趙虎說,他圍著缸沿轉來轉去。“等我們發現他時,他早已凍僵了,大半個身子浸沒在水中。”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趙少忠看著猴子的屍體,心頭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過去平靜的歲月之中,他九-九-藏-書-網總是被隱約的恐懼感壓得喘不過氣來,當災難在他身邊降臨的瞬間,那種壓抑之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點上煙鍋,在那堆木料上坐了下來,他一時還意識不到悲痛的侵擾,他在想著另外一件事。他看見在院牆門邊的枯草之中,有一堆凍成餅狀的嘔吐物,腐漚的氣息在院裡飄散開,蟄伏在磚縫中的地鱉和硬殼蟲嗅到酸澀的氣味,一串串地爬出來。趙少忠靜靜地吸著煙,察看著天色,太陽已經偏西了,急著趕路的客人紛紛走散了,花圈店的錢老板和趙立本走到了他的跟前。錢老板用腳尖踢著地上的苔蘚,欲言又止。過了半晌,他終於問道:“那個麻臉的青年是你家什麼人?”“你這話怎麼講?”趙少忠感到一陣緊張。“沒什麼事,隨便問問。”錢老板笑了一下。“那個麻臉人現在在哪兒?”趙少忠問。“早走了。”趙立本說。“在酒席上,他一連摔壞了好幾隻酒盅,我們還以為他喝醉了。”錢老板說。趙少忠沒有吭聲,他看上去像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我看見他走進了這座院子。”“我也看見了。”趙立本說。“起先我還以為他去院裡解手,”錢老板說,“不一會兒那邊就傳來了嘔吐的聲音,半天不見他回來,我走到院子裡一看,才知道他早已走了。猴子趴在缸裡,大半個身體沒在水中,缸沿上露出他的鞋底。”“你是說麻子和猴子的死有什麼……”趙少忠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沒有沒有,”錢老板說,“我隻是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我也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趙立本附和著。趙少忠在木料上磕了磕煙鍋,站起身來,錢老板和趙立本慢慢地往外走,錢老板走到那扇木柵欄門邊,又轉過身來:“什麼時候出殯?”“晚上吧。”趙少忠想了一下,說道。“等會天黑了,我讓人送幾隻花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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