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等等靈魂 李佩甫 7226 字 2天前

在一樓開放式電梯的台階中央,任秋風居高臨下,叉開雙腿,站出了一個活生生的、立體的“大”字。他完全有理由站出一個“大”字。試想,有誰能、隻要寫上三個字,就可以隨時調用幾百萬甚至上億的資金?!有誰能、隻要說上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工作環境乃至於命運?!有誰能、被上千家的工廠或推銷商圍著,以他說一個“好”字為榮?!試想,每天每天,都有人在不停地求你、誇你的時候,你走路的姿式,難道不發生一點變化麼?人,一旦站出一個“大”字來,他的心態也就隨之變了。此時此刻,他身子下邊就像是墊著一座發電站,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放光,很有點氣衝鬥牛的樣子。這時候,他自己還不清楚,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站出一個“太”字了。——當然,這話是後來有人說的,是來自民間的版本。任秋風是在給金色陽光的全體職工作動員報告。員工們都在大廳裡列隊站著,個個身穿金色陽光的製服,像士兵一樣。隻有任秋風一人站在電梯第五級台階上,整整高出了眾人半個身子!他站在那裡,先是嚴肅地巡視了一陣,爾後,他清了清喉嚨,像列寧一樣伸出手來,說:“我要問大家一個問題。一個要你們用腦袋好好想一想的問題。咱們這支隊伍,應該往何處去?”這時,綽號叫“包子”的快嘴女人站出來了,她高聲說:“董事長,我們不用拍腦袋,我們有的是耳朵。你指哪兒打哪兒!”任秋風對著眾人說:“是麼?是這樣麼?不要說漂亮話!”眾人齊聲說:“——是!”任秋風指著自己的腦袋:“大夥要用的,是不是這一個?你們彆弄錯了,這不是夜壺吧?”哄一下,人們全都笑了!任秋風突然臉一沉說:“我也相信你們說的不是漂亮話。我要聽聽聲音齊不齊?是不是要用這一個?”眾人洪亮地回道:“——是!”任秋風說:“氣不壯啊,聲音再大一點。”於是,眾人放開喉嚨,山呼一般地喊道:“——是!”任秋風點點頭說:“嗯,這才像是我帶的隊伍。”接著,他望著眾人,伸出了一個指頭,“在場的,大大小小都是股東了。你們是股東,我就是你們的長工。知道我要帶你們到哪裡去麼?”眾人都愣愣地望著他……這時,任秋風那個伸出來的指頭彎了一下,隻見在兩個開放式電梯的中間,從空中慢慢降下一道鑲黑邊的白色幕布,當幕布降到與任秋風的胸部平齊的時候,它停住了。爾後,上邊先後出現了一行一行的像集束炸彈式的黑色的大字:金色陽光十年規劃:1.五年內,實現以零售業為龍頭,以金融證券和房地產為兩翼,以實業開發為基礎的大型集團連鎖公司。力爭達到年銷售額500億,全國排名第一!2.五年內,在零售業方麵,以“金色陽光”為品牌發展、營業麵積不低於20000平方米的大型商場30家;不低於5000平方米的零售超市100家。3.五年內,在京、津、滬、穗或香港選址建造象征“金色陽光”曆史豐碑的“金色陽光摩天大樓”(世界第一)。4.五年內,延伸開發以“金色陽光”為係列品牌的服裝廠、印刷廠、工藝品廠、包裝加工廠、快餐公司等,生產“金色陽光”係列產品。5.十年內,爭取參股、控股10-15家有希望上市的、效益好的企業,包裝上市。6.十年內,在香港建立世界性的貨源中轉站;同時建立三大公司:“金色陽光海運公司”;“金色陽光航運公司”;“金色陽光航空公司”(購買二十架波音飛機),以全麵實現國內、國外貨物連鎖配送。7.十年內,先後在澳大利亞、加拿大、法國、英國、美國、日本等。十二國插上“金色陽光”的旗幟,最終將“金色陽光”打造成為具有國際影響的巨型商界航母!站在下邊的人眼都看直了!這麼宏大的計劃,是他們從來沒想過的,做夢都沒敢想過。可他們信這個人,他們就是信他。任秋風在他們眼裡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他們先是愣了一會兒,小聲嗡嗡著,繼而一個個手指頭都變成了算盤珠子,扒拉著在心裡默算……突然之間,這裡成了一座蜂房,那嗡嗡聲越來越大,就像是眾蜂迎接蜂王出世一樣!在他們的心裡,有一個一個的小蜜蜂探頭探腦地從心眼裡飛出來,仿佛看到了滿世界的花叢,那個美呀!有人忍不住就笑出聲來了。這笑聲勾起了全體人的大笑,那心裡滿蕩蕩的,是啊,他們還沒敢多算;沒敢把賬算滿,他們僅是算了十年計劃中那開初的五百億。就拿五百億來算吧,他們各自的股份又是多少呢?那麼,最少的也有幾百萬了吧?像中層,多的會有幾千萬,上億!這這這,太他媽的了!他們想,這真是個神人,真得跟這個人好好乾。於是,有掌聲響起了,熱烈的、像潮水一般的掌聲!任秋風站在那裡,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按,立時所有的人都噤聲了。任秋風大聲說:“賬都算了吧?”眾人齊聲說:“算了!”任秋風說:“算清楚了?”眾人齊聲說:“算清楚了!”任秋風說:“有一筆賬你們可能沒有算,付出。付出你們算了麼?有百倍的付出,才會有百倍的收獲。這一條,你們要牢記。”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年輕姑娘跑出來,扭著屁股,激動地大聲喊道:“任總任總我愛你!我把鮮花獻給你!”眾人先是悶了一下,繼而也跟著齊聲喊:——任總任總我愛你,我把鮮花獻給你!任秋風伸出兩手往下按了按,說:“好了,現在還不是獻花的時候。我隻是想告訴大家:事,就要這樣乾。路,就要這樣走。咱們這是第二次創業。誰要是砸了金色陽光的牌子,我就要砸他的飯碗!不久的將來,你們,就是金色陽光的元老,是功臣,是骨乾中的骨乾!我看,乾好了,起碼每人一棟彆墅是沒有問題的……好了,會開到這兒。”接著,他鄭重地叫道,“金色陽光——”一時,群情激奮,人們齊喉嚨應道:“——蒸蒸日上!”這話,現在已成了金色陽光員工上下班都要喊的“格言”了。江雪站在一旁,一直默默地望著任秋風。她是用心去望著的。且不說兩人已有了肉體之歡,單就對一個人的理解來說,她對他看得是最清的。是啊,這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他身上有著一種一般男人所沒有的魅力。他有遠大的目標,有一個男人應該具備的智性和果決,他還是個工作狂,做事雷厲風行,富有感召力。他往那兒一站,就像是一座山……這些,都是讓她佩服的。但是,他要打造的是一個商業帝國,就像他說的航母,那麼宏大的目標,能實現麼?!對此,她多少是有些擔心的。可是,她還是欣賞他。二男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征服世界的。現在,任秋風已經有了實現這個雄心的條件。那次會後,任秋風把省城的金色陽光全權交給江雪打理。他帶著一支精乾的隊伍,製造夢想去了。這是一支很奇特的隊伍。這支隊伍在任秋風的帶領下,出門坐的是波音飛機,住的是五星級賓館,吃的卻是方便麵。這支隊伍有個顯著特點:爛嘴。此後,在很多的日子裡,包括任秋風在內,天天大嚼方便麵。任秋風的目的很明確,要想擴大規模,創造奇跡,必須首先在北京、上海、廣州、天津這些大城市紮下根基,建立“金色陽光”係列連鎖商場。所以,當任秋風帶領考察小組,在京、津、滬、穗四地的大街小巷奔波的時候,放屁都帶著一股方便麵的麻辣味。——這就是任氏風格。任秋風說,住五星級賓館是工作需要,吃方便麵也是工作需要。也有人不滿,就小聲嘟噥說,咱有個地兒住就行了,為啥非要住五星級?咱不要“星”不行麼?省下錢來,也可以吃得好一點。可任秋風說,不行。住五星級顯示的是金色陽光的實力;吃方便麵體現的是金色陽光的工作作風,這不是一碼事。沒有人敢不執行。於是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們吃了近百箱方便麵,一個個都吃成了爛嘴。任秋風的嘴也爛了,他是爛著嘴堅持跟人談判的。在京津滬穗四地,考察人員四人一組,腿都跑細了。他們中有人開玩笑說,他們考察有三大收獲。第一,是知道了方便麵的種類;第二,熟悉了大街上各種WC(廁所)的標識。天天吃方便麵,渴呀,再大量喝水,尿多!據說,在一個個繁華都市的大街上,他們一個個都是夾著腿走路的——到處跑著去找WC。他們考察的第三收獲是:北京人派兒大,說話就像剛從中南海出來的;廣州人燒包,一個個小乾巴猴樣,偏夾一大包;天津人涮兒巴嘰的,嘴油得像天天吃“狗不理”;上海人說話依來依去,辦事小裡小氣。他們尤其對上海人印象不好。上海人不是斤斤計較,簡直是兩兩計較!話說得很好聽,辦起事來,卻一點通融的餘地都沒有。上海這個地方,是他們在京、津、滬、穗四地商務談判中最艱難的一處。上海人實在是太狡猾了。當他們經過考察,定下商址後,業主突然聘請了一家對上海情況非常熟悉的香港會計公司做代理。這家香港的會計公司完全按照國際上通行的評估辦法,對大樓進行了非常詳細、周密的評估。比如,一樓營業大廳每平方米多少錢;二樓營業大廳每平方米多少錢;地下倉庫每平方米多少錢;已配置的設備每平方米多少錢……這樣一筆一筆算下來,算到最後,竟然連門前的停車位也算了錢。與上海人的這次談判,極為艱苦。那天,任秋風是結束了與天津人的談判後,坐飛機趕來的。他一下飛機就坐上了談判桌,一連坐了十四個小時。在這十四個小時裡,任秋風除了中午吃了個工作餐(盒飯)外,連口水都沒有喝。他隻是筆直地坐在那裡,一支一支吸煙,把嘴吸得很苦。對方坐著一溜“西裝”,這些“西裝”們不光是儂來儂去,嘴裡還嚼著口香糖,不時還夾著幾句英文,叫人十分討厭。也就是三千一百一十七平方米的有效麵積,讓他們硬是算到了年租金五百四十七萬六千五百四十七元!任秋風知道,談判是比耐性、比心力的。開始,雙方都說了很多廢話。一方是挑毛病,一方是講優勢;一方是想把價格抬起來,一方是想把價格壓下去……在對話中,各自都頑強地堅持自己的立場。這時候,任秋風一句話都不說,隻讓下邊的人說。當服務小姐一次次倒茶續水時,任秋風也堅持一口不嘗,他忍著。也許,不停地續水,也是一種策略,喝多了,會讓你一次次地跑廁所,讓你不由得急躁。人一急,就喪失主動權了。麵對“海派”們攤出來的一個個報表、數據、評估報告,任秋風更是一個字也不看。他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他們有他們的打法,自己有自己的打法。等對方把自己的意圖全部攤出來之後,任秋風卻突然說:“你們去過俄羅斯麼?有一次,我去俄羅斯考察,在聖彼得堡的一個衛國戰爭紀念館的大門前,看到了這麼一行字,那字是刻在大理石廊柱上的,上邊寫的是:‘石頭啊,你要像人一樣堅強!’說實話,就是這行字,把我給震了。在咱們國家,形容人意誌堅強,大都是用這麼一個詞:‘堅如磐石’。可人家呢,卻反過來了。前蘇聯衛國戰爭時期,彼得堡整整被圍困了三年,僅餓死的人,就有一百萬!可德國人卻一直未能打進這座城市。所以,人家才敢說:‘石頭啊,你要像人一樣堅強。’這個民族不簡單哪!”說到這裡,任秋風停了片刻,笑了笑說,“——各位,你們條件這麼苛刻,是不是也想考驗一下我的意誌啊?”“海派”們都愣愣地望著他,其中有一戴眼鏡的“小分頭”博士說:“任總,是這個樣子滴,這些數據,你最好還是看一看滴。營業場地你們是考察了滴,儂的評估是最有權威性滴。根據國際法……”任秋風卻說:“我再給你們講一件小事。有一次我路過匈牙利的布達佩斯,那裡的華人朋友請我去一個賭場玩,也就是讓我見識見識吧。那是一個非常豪華的賭場,而且是專門對華人開的。裡邊有輪盤賭、老虎機、十三點……總之,什麼賭具都有,隻要有錢,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我這個人,有賭心,卻不愛玩。可在那裡,我看到了一個很有啟發的現象。在那個賭場裡,不管你是誰,隻要進了這個門,吃、喝、吸,全是免費的。裡邊二十四小時都有戴白帽子的高級廚師候著,你要吃西餐有西餐,吃中餐有中餐,高檔的;酒備有紅、白、啤三種,全是中高檔;煙,是盛在托盤裡的,你想什麼時候吸,就什麼時候吸……當時我想,這個老板太精明了,很大氣呀,他知道如何去吸引賭徒。據說,就有一些剛出國門的國人去鑽這個空子,窮困潦倒的時候,沒飯吃了,就去賭場裡泡上一天……”說到這裡,任秋風又笑了,“由此,我體會到,學會讓利,是大氣的一種表現哪!”當任秋風一連講了五個例子之後,“海派”們都沉默了。他們互相看看,那眼神說,這個人怎麼這個樣子滴?再不說什麼了。隻有牆上的掛鐘“嗒嗒”地走著,談判桌上一度顯得很沉悶。考察小組的人悄悄附在任秋風耳邊小聲說:“任總,你把他們鎮住了。”任秋風輕輕地哼了一聲,並不說話,仍是坐在那裡,顯得很有耐心。就這樣,兩班人馬一直僵持到傍晚時分,從會議室外走進了一個身穿西裝套裙的亮麗女子,這個女子坐下後,說:“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業方經理,我叫吳雲。任總,你們金色陽光在全國的影響誰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們的品牌效應,也非常欽佩您的膽識。但上海是寸土寸金之地,我們之所以聘請香港公司做,就是要體現數據的可信度。講的是真實、誠信。如果你有什麼新的建議或不同意見,請你指出來,好麼?”看著這樣一位聲音甜美的女性,任秋風說:“說實話,不是錢的問題。金色陽光不缺這幾個錢。我們金色陽光的無形資產,外界評價一億七,但那是個虛數。我從來沒有拿它來嚇唬你們。所以,你們評估出來的價格,叫我說,也是虛數,不可信。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們北方人喜歡痛快,也不要一平方一平方算了,整棟樓說個整數吧!”吳雲笑了笑,說:“任總,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有權威的評估價擺在這裡,你說吧。”任秋風說:“這個價格顯然是無法接受的。我要你說個實數。”吳雲說:“這就是我們的實際報價。如果要讓的話,我得到的授權隻能讓百分之一。”任秋風遲疑了一下,說:“至少讓百分之十……”當他說到“百分之十”的時候,他抬眼看了那個“小分頭”,那“小分頭”的眼睫毛動了一下,立時他就覺得舌頭錯了,可怎麼把舌頭拐回來呢?一般人是拐不回來的,可他硬是拐回來了,他拉長了音“……十、十五,否則無法接受。”這句話說出去之後,他有些惶然。吳雲說:“任總,我很敬重你,可我們至多讓到百分之二,不能再讓了。”任秋風堅持說:“百分之十五。”吳雲說:“那就沒法談了,我給董事會無法交待。”任秋風沉默著,過了很久,他說:“我也無法交待。”吳雲說:“好吧,百分之三,再沒有餘地了。我給董事會解釋。”任秋風說:“百分之十。這是我的最後底線。”吳雲說:“百分之三。超過百分之三,我無能為力……”任秋風把兩手一攤:“這就沒法再談了。”又過了二十分鐘,吳雲終於說:“這樣吧,我打一個電話,再請示一下。”說完,她站起身走出去了。十分鐘後,這小女子重新走回來,對任秋風說:“你贏了。”簽了合同後,考察小組的人都說,任總太棒了!隻有任總親自拍板,我們才能拿下來。然而,到了很久之後,任秋風才明白,從一開始他就錯了,他在上海打了一個敗仗。三任秋風病了。他得的是嚴重的失眠症。當金色陽光連鎖工程全麵啟動之後,任秋風成了一個時間按分鐘來計算的人。他太忙了,每一分鐘都排得滿滿的。他要參加一個一個商務談判;他要敲定一筆一筆巨額投資;他要任命一批一批的分店經理……國外、省外有十二家連鎖商場;省內有十五家,戰線越拉越長,每一家的重大決策,都是要他來拍板的。物流的統一配送,也隻有他才能協調。他在天上飛的時間越來越多,在地上走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一呼百應,一擲千金,每到一處都是前呼後擁……這時候,在他眼裡,錢成了紙。縱是一張白紙,隻要簽上任秋風三個字,那就是錢。錢把他整個包圍了!可有一種東西,卻是錢買不到的。到了這時候,他才深刻理解了一個“長工”的真實含意。他真是累呀!他主要是心累,他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夜夜失眠。自那次從國外回來後,近兩個月來,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個人不能睡覺是非常痛苦的。失眠怎麼辦呢?他吃安定已經吃到了三粒、四粒,甚至五粒!可他仍然不能入睡。夜裡,他睜大兩眼望著天花板,心想有什麼樣的特效藥可以治療失眠?後來,在無意中,他找到了一種“藥”。如果更客觀地說,最初,這“藥”並不是他找來的,是人家主動送上門的。在一段時間內,這“藥”治療失眠居然非常有效。任秋風本是一個生活態度嚴肅的人,他沒想找藥,也沒有時間去治病。而上官雲霓的出現,卻成了他治病的“藥引子”。是的,上官的突然出現,的確給了他不小的刺激。任秋風沒有想到,他曾經的愛人、前妻,如今卻成了東方商廈的總經理。那是他下飛機之後,在回商場的路上親眼看到的。經過重新裝修的東方商廈如今是煥然一新!站在大門口剪彩的,正是上官雲霓。經過側麵了解,他知道有一位號稱“老刀”的幕後人,居然買下了東方商廈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正是他,把上官推上了總經理位置。坐在車上,他看見亭亭玉立的上官手持一把剪刀,麵帶微笑,剪下了那段紅綢。他身邊站著的那個光頭,就是老刀,這一刻,他心裡很不好受。一個堂堂男子漢,他是最受不了這個的!回到商場的辦公室,按照他的工作時間表,接下來是要對前一段經過初試的招聘人員進行最後的麵試。可這時候,他的心情非常惡劣,他幾乎就要取消這項安排,可那些人早已等在門外了。也活該那些人倒黴。於是,頭兩個走進來的人,沒問幾句,就被他很不客氣地打發掉了。到了第三個,他眼前一亮:這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她的個頭跟上官一樣高,穿一身黑色的套裙,戴一串白色的項鏈,胸開得很大,露著白白的一抹胸乳,婷婷地站在那裡,就像一隻熟透了的蘋果。她走進來時,顯得不卑不亢,很大方。她自我介紹說:“我姓胡,叫梅花。鬆竹梅那個梅,雪花的花,梅花歡喜漫天雪,就是這個意思。”不知為什麼,任秋風竟不客氣地說:“你轉過身去。”不料,這個叫胡梅花的女子,身子轉過去很優美地旋轉了一圈,踮著腳尖,像是有意無意地展示了她那飽滿的臀部,卻又轉回來,麵對著他,昵聲、稍稍有點調皮地說:“老總,報考部門經理,也要查三圍麼?”聽她這麼一說,任秋風難得地笑了,他展了一下眉頭,說:“那倒不用。說說,你都乾過什麼?”胡梅花說:“我最早在劇團,演員、導演都乾過……”當胡梅花講述經曆的時候,任秋風卻有些走神。他直直地望著她,覺得她跟上官某些地方有些相像,隻是更狐媚……一想起上官,他心裡還是有些傷感。是啊,這時候,與上官一起生活的日子,曆曆在目!可是,正當他發愣時,這個狐媚子卻走到他的辦公桌前,一欠屁股,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大辦公桌上,麵對麵地說:“老總,我看你是走神了。我都說了兩遍了。”任秋風回過神兒,“噢”了一聲:“你說什麼?”胡梅花說:“你看,我通過了麼?”任秋風下意識地說:“通過什麼?”此時,胡梅花小腰扭了一下,說:“你想通過什麼?要不,我給你唱一段京劇吧:——伴夜月銀錚風閒,暖東風繡被常鏗,信、沉了魚,書、絕了雁,盼雕鞍萬水千山……”胡梅花唱得悠揚婉轉,這麼一唱,把任秋風唱得愣愣的,他說:“不錯,不錯。看來你多才多藝呀!”就此,他斷定,此人可用。他甚至覺得,他也許又找到了一個“上官”,還是個多才多藝的“上官”。胡梅花見他癡癡地望著她,昵聲說:“好麼?你要想聽,我還可以給你唱。”說著,又唱了一段《天仙配》……蘭花指翹翹的,一時風情萬種。任秋風心裡的火一下子就被點起來了,仿佛是下意識地,他朝著她的屁股拍了一掌:“下去。”胡梅花嬌羞地“呀”了一聲,說:“你乾什麼呀?”話說著,身子歪歪的,像是站不穩似的,就勢一退,歪歪地,倒在了任秋風的身上。就是這麼一坐,任秋風腦海裡一片空白!這麼大膽、這麼赤裸裸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碰上。他當然不十分清楚她的演員背景,隻覺得她太大膽太刺激太像上官也太不把他當回事!他心裡歎了一聲:女人哪!於是,他像是懷著滿腔仇恨,一下子就把她剝光了。剝過之後,那就像是攤在眼前的一堆白肉……於是,當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非常好。從未有過的好。一覺睡到天明。從此以後,他就知道什麼樣的“藥”能治他的失眠症了。在他的下屬眼裡,在人們的竊竊私語中,他就成了一個“太”字了。也有自省,也有歉疚……每每第二天醒來時,他都會狠狠地痛罵自己。可是,睡不著覺實在是太痛苦了!他一次次地對自己說,停止!停止吧。你是人,不是豬!可是,他又一次次地原諒了自己。這就像是飲鳩止渴,他已經停不下來了。有時候,他也會退一步想,隻要我大節不虧,這是……小事嘛。這像是一個秘而不宣、卻人人皆知的秘密。就連那個被人稱作“包子”的女人,長得並不怎麼好,可她不知怎地就知道了老總的這點病。於是,她找準了一個機會,好像是僅僅十分鐘不到的空隙,手裡拿著一條白毛巾,顛顛地跑去給老總擦桌子去了。報告之後,當她推門進來時,任秋風頭都沒抬,說:“什麼事?”“包子”小旋風一樣地撲到跟前,說:“我給你擦擦桌子。”他說:“擦什麼桌子?去去。”她說:“擦擦吧。經理讓我來的,擦擦。”他說:“去,你沒聽見麼?我讓你出去。”她說:“快了,快了。”說著,在任秋風身前擦來擦去,擦來擦去,一個胖嘟嘟的人,汪著一雙大奶子,就像是一屜剛出爐的熱包子,居然也能把任秋風擦出火來了……夜裡,就睡得很好。當時,在金色陽光,曾有一句笑話被人加工後廣為流傳,說是“包子”自己對人學的:“老總,你嘗嘗,包子也有餡啊!”“包子”就紅著臉跳腳大罵,說人瞎編排她——當然,後來連“包子”也當上了一個分支機構的經理,掌管著一個分店。往下,治療失眠症的方法越來越多……在任秋風的人生道路上,這就像是特意埋下的一個個伏筆。隻是,副總江雪,再也不進這個門了。不管有什麼事,特彆是晚上,她隻用電話聯係,找各種理由推托,決不進這個門。終於有一天,任秋風把江雪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兩人互相看著,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僵硬。任秋風歎了一聲,說:“你眼裡的螞蟻越來越多了。”江雪硬硬地說:“是麼。”任秋風說:“開誠布公地說,我有病了。”江雪說:“是。我看你病得不輕。”任秋風說:“你很失望吧。”江雪反問道:“你快樂麼?”這時候,任秋風眼裡突然流下了兩行熱淚,他喃喃地說:“我太累了。原諒我吧,我是病入膏肓了。”江雪尖刻地說:“你把我們都當成‘藥’了!”任秋風兩手捂在臉上,淚水再一次順著指縫流下來,久久,他說:“不不,你不是。藥就是藥,不包括任何有感情的部分。況且,那些藥,都是她們主動送上門的。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是以毒攻毒。江雪,罵我吧。幫幫我。其實,在心裡,我已罵過自己一千遍了……我會找到藥,真正的藥。”江雪說:“我問你,你人生的目標就是為了得一種病麼?!”任秋風很肯定地說:“當然不是。”江雪說:“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也許,我們都是有病的人。工作,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尋找治療的方法。你好自為之。”兩人互相看著,不知為什麼,從不流淚的江雪,也流了淚。四李尚枝被家人逼到了絕路上。這天早上,李尚枝不再給人看自行車了。她翻腫著帶著血痕的嘴唇,一隻手提著盛了清水的小桶,一隻手拿著條白毛巾,默默地來到任秋風乘坐的奧迪車前,彎下身子,很認真地擦起車來。是全家人逼她來的。夜裡,男人把她暴揍了一頓,公公婆婆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正上學的兒子也冷眼看著她……她隻有投降了。李尚枝家原住在老城區的一個胡同裡。近年來,老城區搞拆遷,到處在扒。他們也在李尚枝家的牆上用白粉刷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頭兩年,也隻是說說,誰也沒當回事。就想,拆了也好,拆了就可以分到新房了。本以為不定猴年馬月呢,可說話間推土機就來了,直接堵在了胡同口,一家一家地動員……於是,李尚枝家就成了“釘子戶”。李尚枝也不願當“釘子戶”,可她沒有辦法。按規定,拆舊房,是給補償的。要房也行,補錢也行。李家當然要房,可現房沒有,還要等上一年。可這一年,家裡人上哪兒住呢,總不能住到大街上去吧?!拆遷辦的人說,你們可以找單位,讓單位給解決一下。可男人所在的工廠破產了,李尚枝也下崗了,現在男人在外給人修車,李尚枝是給人看車,都沒有單位。於是,“釘”了十天之後,周圍的房子全都拆完了,隻剩下李尚枝一家了。拆遷辦的人一古腦全湧來了,一個個鐵嘴鋼牙的,說限期三天,必須搬家。說是再不搬,就動用法律手段了。一家人都看著李尚枝,看得她很絕望。因為李尚枝本是有單位的,單位也沒說不要她,是她自己逞強造下的惡果,男人原是很老實的,多年來從沒跟她紅過臉,可這天晚上男人出去喝了半斤酒,回來就把她給揍了,爾後男人捧著頭嗚嗚地哭。公公是偏癱,婆婆有糖尿病,兒子正在上學,一家人全靠她呢。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後來,拆遷辦的人看這一家愁得實在沒辦法,乾脆給他們家臨時租了兩間房子,三下五除二,背的背,抱的抱,抬的抬,硬是給強行搬了。搬的時候,公公不敢罵拆遷辦的人,隻是放聲地罵李尚枝,說這一家都是李尚枝給害的!自從搬家後,一家人開始絕食了。老公公不吃飯,婆婆也不吃飯,就罵天罵地罵煤。公公當年在煤場乾過搬運工,就拐著彎罵煤。他說,你以為你有日天的本事,你以為你是平頂山的煤,燒白了當磚使,你還自燃哪!你燒尿啊燒?我不知道你是方山煤,二道溝的煤,墊腳的渣貨!你一燒就白了?白了也是個奸臣,燒成灰也是個沒成色貨!……一邊罵著,就看李尚枝,看得眼黑。在中國,幾乎家家都是活單位的。特彆是公公婆婆,什麼都不認,隻認單位。單位就是樹,樹葉離了樹能活麼?他們當然也聽說了,金色陽光現在工資很高,人人有股份,還有各種福利……那麼,當過勞模的李尚枝為什麼不要求回去呢?公公說,臉算什麼,臉不過是破鞋底?!人到了這一步,就做不起人了……在罵聲中,有一陣子,李尚枝想死。想想,李尚枝很後悔。原本,人家是答應讓她回去的,是她自己要爭一口氣……現在再涎著臉去求人家,真不如死了。可她不敢死。她要死了,這一家病號、兒子怎麼辦?!後來,李尚枝心裡說,我也不要臉了。混到了這份上,還說什麼臉。她是下決心要來求人的。可她愣是張不開嘴。怎麼辦呢?又沒錢送禮,又不會說軟話,巴結人也得有個方法不是?於是,她就想出了給人擦車的方法。她當然知道任秋風的車號,也知道江雪的車號,隻要這兩輛車在門口一停,她就跑上前去給人擦車。她擦車也是很認真的,還專門跑洗車房看過……彆人擦車一般是不擦車軲轆的,她蹲下來,連車軲轆、螺絲釘、輪胎上的花紋都給擦得乾乾淨淨的。人要存了心去做什麼事,彆的就不多想了。李尚枝就是這樣,她把任秋風的車擦得像鏡子一樣亮,她甚至知道車頂上什麼地方有一個小圓點,那是什麼東西砸的痕跡,所以她擦得格外小心……有時候,連司機都受不了了,司機會追著她問:李師傅,你看,這是乾什麼?這是我的活嘛。可她隻管擦,一聲不吭。給江雪擦車時,江雪看了她一眼,說有話你給任總說去。終於,有一天,當她正蹲在地上擦車軲轆的時候,有一雙腳走到了她的身前。當她抬起頭來,看見那是任總。她等的就是他。終於等到他的時候,李尚枝首先是滿麵羞愧,她擦車的手都是抖的!任秋風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她,說:“我隻有兩分鐘時間,你說吧。”李尚枝張開嘴,聲音卻像蚊子一樣…任秋風有些不耐煩了,說:“李師傅,你是不是後悔了?”李尚枝像個被人逮住的小偷似的,小聲說:“是。”任秋風什麼也沒有說,推開車門坐了進去……片刻,他又推開車門,從車上走下來,又一次望著她,說:“你想回來?”李尚枝手裡捧著擦車的抹布,一臉淚水,說:“是。我,家裡情況不好,我要是有一點辦法……”任秋風說:“我說過讓你回來,是你自己不回來。”李尚枝很想給自己留那麼一點點麵子。她想說,我並不想來,是我公公讓我來的,是我婆婆讓我來的,是他們逼我來的……可她的身子像篩糠一樣抖了一下,卻說:“我,賣臉來了。”任秋風怔了一下,說:“也不能這麼說。”他望著她臉上的皺紋,望著她灰白頭發,還有擦車累出來的汗……終於說,“李師傅,打掃衛生的活,你能乾麼?”李尚枝說:“我啥活都能乾。”任秋風說:“那,想回來就回來吧。你去找江總,就說我說的,明天去後勤部上班。”李尚枝頭有些暈,她站在那裡,捂著臉哭了。她想,不管怎麼說,她有單位了,這是她一家人的——單位。這是個好人,她一輩子都感念他。她真想蹲下去給他擦擦皮鞋,可他已上車走了。五任秋風最為輝煌的時期來到了。在他的強力運作下,從京、津、滬、穗開始,省外八家;省內十九家金色陽光連鎖商場已全部正始開業……在中央及地方二十二家電視台的黃金時段裡,“太陽”正冉冉升起,金色陽光的廣告鋪天蓋地!更使他引以為豪的是,在名為世界頭號大國的兩大帝國:美利堅合眾國、俄羅斯,他也已成功地插上了“釘子”。這個時期,也是他一生當中使用剪子最多的時期。他先後給三十五家分支機構(還有一部分是掛靠)剪了彩,就此也收藏了三十五把金剪子。如今這些剪子都金光閃閃地擺在他的鋪了紅綢的收藏櫃裡。現在,他的電話幾乎多到了每分鐘響一次的程度。所以,根據工作需要,他已有了兩大秘書班子,一對國外;一對國內。於是,他的整個身體隻有一個部位是他親自“動”的——那就是他的腦袋。其餘的部位,幾乎都有秘書們幫他打理。對於一個跨國集團的老總來說,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最初,這並非是他的意願,隻是下邊的人太負責了。一開始,他堅決反對,覺得彆扭。也曾嚴厲地批評過他們幾次,說:這是乾什麼?我老了麼?可秘書們也反過來批評他,說他太不注意形象了!就這樣,天長日久,就慢慢習慣了:每次出門前,他就事先站出一個“大”字來,由秘書們前後張羅著,給他穿好外衣、打好領帶、收拾好提包及各種文件,甚至蹲下來幫他係鞋帶;回來也一樣,一進門,幾個人衝上來,給他脫下大衣,解去領帶,送上拖鞋……他的失眠症雖然仍很嚴重,但他已很少吃“藥”了。這個時期,他對那些送上門的“藥”已不感興趣。秋天的時候,在秘書們的一再建議下,他給自己配了一個保健醫生,需要時,就讓醫生給按按。不過,有一條他是始終堅持的。那就是每次出差,他仍堅持吃方便麵。他說,這是他保持本色的底線。於是,各家小報都做了詳細的報道,有的題為“億萬富豪的儉樸”;有的題為“總裁與清湯麵”;有的題為“一包方便麵——記跨國集團董事長”,總之,一片讚揚聲。這年秋天,在樹葉將要落光的時候,一天下午,當他從波音737上走下來,步人機場大廳時,立刻就被趕巧乘飛機的幾個小報記者圍住了。等航班的小報記者們也是百無聊賴,剛好前一段報道過他的“方便麵故事”,見過他的大幅照片,於是擁上前來,要他說幾句。任秋風站在那裡,沉吟片刻,說:“好吧,我說幾句。”小報記者們趕忙掏筆來記。任秋風說,“我給你們宣布一條集團的重大決定:金色陽光要蓋總部大廈了。我們要蓋一座摩天大樓。”小報記者們仰著頭問,多少層?多少層?任秋風頓了一下,有句豪氣萬丈的話脫口而出,他說:“——世界第一。”說完,任秋風在秘書的簇擁下,大步走去。小報記者們如獲至寶,一個個嘴裡“乖乖”著,連夜就把這個特大新聞發出去了。於是一夜之間,全國各家小報都登出了這個消息。就此,金色陽光再一次轟動全國,連香港的英文報紙也做了專題報道。一時間,小道消息滿天飛:金色陽光要蓋摩天樓!金色陽光要在國內選址建摩天大樓!金色陽光要在全世界選址造一百二十八層摩天大樓!——這一百二十八層之說,是一小報記者在寫稿時靈機一動杜撰的。他以“世界第一”為基本想象,很靠譜地有意取了一個吉利數。第二天,任秋風看了報紙後,說了兩個字:很好。他這個構想是坐在飛機上,閉著眼想出來的,還沒來得及給集團的其他成員通報……江雪看了很詫異,拿著一份報紙跑來問他:“要蓋摩天大樓?”他笑了,說:“蓋。但不是現在。”然而,五天後,這事卻越鬨越大了。一時間,先後有十八個省二十七個大、中城市專程送來了象征最高禮遇的“金鑰匙”。說隻要把一百二十八層的摩天大樓建在他們那裡,他們會給予最大的優惠政策,免去所有地方稅種,並給任秋風榮譽市民的光榮稱號;接著,亞、非、拉十六個小國家先後通過外交部發來電傳,要求把金色陽光的摩天大樓建在他們的首都,他們將給予最優惠的待遇,並奉任秋風為國賓;繼而,又有意大利、法國、西班牙、加拿大、德國等九家國際上最著名的建築設計事務所,給金色陽光發來了願意參加一百二十八層摩天大樓設計方案的投標意向書……於是,得到消息的小報記者又是一番炒作。這時候,連分管商業的皇甫副市長都坐不住了。皇甫市長專門約見了任秋風。市長批評說,老任哪,市裡一向支持你的工作。建摩天大樓這樣的大事,你應該給市裡通報一聲嘛。任秋風說,這隻是個意向。皇甫市長很嚴肅地說,什麼意向?報紙都公布出來了,你還說是意向?不像話!任秋風趕忙解釋說,市長大人,真是意向,是我們十年規劃中的一項。我們是要建摩天大樓,最早的設想是六十六層,後來主管領導說,要建就建世界第一,要敢於第一,於是我們就想建成世界第一。至於一百二十八層的說法,並不是我們提的,那是小報記者杜撰的……皇甫市長說,既然報紙已經公布出來了,這也很好嘛。如果地質情況允許,就建一百二十八層,搞他個世界第一!接著,市長又說,我現在正始向你傳達市政府的意見:一、作為標誌性建築,摩天大樓一定要建在本市,這是不能動搖的。二、你可以在本市範圍內任意選址,市政方麵將全力配合。作為本市的標誌性建築,特事特辦,免去你一切地方稅賦。三、建摩天大樓,事關重大,一定要世界一流的設計,一流的建築隊伍參與招投標,由市政府專門成立一個協調小組監督執行。最後,皇甫市長握住他的手懇切地說:“老任哪,我這是最後一屆了。臨退前,我想給人民辦一件好事。你要理解。”任秋風愣了。他本意是想炒作一下,給金色陽光連鎖經營造一造聲勢,也就那麼隨口一說。可這事一旦坐實,就不能不認真辦了。到了這時候,任秋風才知道作為一個集團老總,他吐口唾沫,就得是釘子!雖然如此,任秋風還是有些遲疑,甚至是害怕……可緊接著,有三家銀行的行長找到他,說本市建摩天大樓具有裡程碑意義,市長已給他們打過電話,銀行願意全力相助!爾後,又經過三天四夜的思考和對專家的谘詢,任秋風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撥一撥的專家眾口一辭告訴他,造這樣一棟摩天大樓,至少需要五到七年的時間,那樣的話,一次投入用不了多少,金色陽光的資金鏈就不會斷裂。況且,他有三十五家連鎖商場,一家商場一年起碼提供一千萬資金(他是以首家商場的年銷售額為例計算的),那一年就是三點五億……這樣下去,有七年的時間,是完全可以保證的。然而,就在簽字前,江雪又跑來了。江雪說:“任總,你不是說,摩天大樓的事要緩一緩麼?”任秋風默默地說:“我反複想了,可以啟動。”江雪說:“我反對。”任秋風說:“說說你的理由。”江雪說:“三十五家連鎖剛開業,情況難料,萬一資金鏈斷了,會出大問題!”任秋風耐著性子說:“現在是最好時期,市裡給了最大的優惠。如果拖下去,這些優惠條件就不存在了。再說,有銀行做堅強後盾,我覺得不會出問題。就是資金上出點問題,也不怕。蓋大樓要七年時間,我們要投入的第一筆資金數目不大……”江雪說:“萬一呢?”任秋風一拍桌子,不滿地說:“你最近怎麼老唱反調?”江雪看了他一眼,說:“我隻是提醒你。”任秋風已答應了皇甫市長,沒有退路了。他很強硬地說:“隻要機製活,沒人,可以有人。沒錢,可以有錢。我看沒問題。”江雪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你是一把手,你說了算。”於是,摩天大樓工程正始啟動,任秋風在一張張合同書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年月,急著想出名、想掙錢的人太多了,世界各國有一百多個著名和不著名的設計師參加了設計投標,各種精美的設計圖紙像雪片一樣飛來……最後,誰也想不到,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印度小子光榮中標。此人號稱是一印度貴族後裔,曾在美國紐約讀了七年建築學,他所設計的“擎天一柱式”得到了全體專家的一致好評。這位年輕的印度建築設計師想出名都想瘋了,他說他不要一分錢,惟一的要求是,摩天大樓建成那天,他將第一個乘降落傘從樓頂一飛衝天,以此獲取這方麵的迪斯尼世界紀錄!設計方案確定後,全世界先後有上千家具備特一級資質的建築工程公司蜂擁而至,參加了承建工程的招、投標活動……也是在市長的強力乾預下,本市最好的一家建築公司與加拿大一家建築公司聯合中標(加拿大一家公司出技術人員監督質量,本市建築公司出隊伍具體承攬工程)。第二年春上,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裡,任秋風陪著皇甫市長,在摩天大樓的奠基儀式上鄭重地鏟下了第一鍬土!當任秋風彎腰鏟土時,他插在上衣兜裡的胸花掉在了地上,市長先生看見了,便彎腰給他撿了起來。當場,攝影記者把市長給任秋風掛花的細節拍了下來……就此,他和市長同時進入了永恒。這天,任秋風和皇甫市長都說了一句話。皇甫市長說,乾滿這屆他就退休了,他想為人民辦最後一件好事。任秋風隨口說,但願不是一件壞事。此後,這就成了一句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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