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申鳳梅 李佩甫 6351 字 2天前

這是一個讓人分外難堪的夜晚。蘇小藝,是導演蘇小藝,他被人堵在了排練廳裡!那一把大鎖彆出心裁地鎖住了他的退路。那一刻,蘇小藝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可是,沒有地縫可鑽。他就那麼兩手抱頭在地上蹲著。當門被打開之後,人們一擁而進!很快,在他的周圍,圍上了一群義憤填膺的藝人。特彆是那些中、老年藝人,他們一個個都衝上來唾他!一邊唾一邊罵:“呸!不要臉!真不要臉!看著人五人六的,一肚子青菜屎!你看他那個樣兒?動不動甩個?圍巾,燒?哩不像?啥東西?!”不料,正在哭泣的王玲玲卻大膽地往前一站,說:“這不怪蘇老師。這事跟蘇老師沒關係!是我。一切都怪我。我愛上他了!”此時,買官起勁地拍著兩隻手,一躥一躥地跳起來說:“看看,招了吧?招了!招了!她已經招了!老右,你個王八蛋!調戲婦女,你該當何罪?!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注意你們了!”蘇小藝在地上蹲著,聽了這話,怔怔地抬頭望著玲玲,似乎想解釋什麼,他嘴裡喃喃地說:“我,我沒有……我不是……我是……”買官衝過來說:“老右,你想抵賴?當場捉住你還想抵賴?!你給我老實點!”說著,“呸!”的一口,吐到了蘇小藝圍巾上!眾人的手也指指點點地戳到了蘇小藝頭上……一片怒罵聲!買官故意高聲說:“大家看看,這就是導演!啥狗屁導演?導著導著,導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送公安局,我強烈要求把他扭送到公安局!”正在這時,大梅和朱書記匆匆趕來了……朱書記一看這情形,就大聲說:“乾啥呢?這是乾啥呢?亂嚷嚷的,跟趕廟會一樣?!”大梅也說:“吵啥哩?有啥事不會給組織上說?朱書記在這兒呢!”買官馬上說:“朱書記,可不得了了!這個老右,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被群眾當場捉住!你看咋處理吧?!”可是,王玲玲又是突然往前一站,說:“朱書記,這事怪我。這事跟蘇老師沒有關係。是我愛上他了!我愛他!要處理就處理我吧!”買官馬上接著說:“聽聽。聽聽!流氓!大流氓!呸!”接著,眾人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議論……朱書記看了看大梅,又望了眾人一眼,說:“好了,好了。你們都回去吧。這事由組織上處理!”等人們都散了之後,朱書記把蘇小藝單獨叫到了辦公室。蘇小藝很狼狽、也很沮喪地跟著他來到了劇團辦公室,就勢往地上一蹲,那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朱書記在辦公桌後默默地坐著,久久不說一句話。片刻,他看了蘇小藝一眼,沉著臉說:“老蘇,你坐下吧。”可蘇小藝卻哭起來了……朱書記嚴肅地說:“老蘇,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你怎麼能乾這種事呢?!再說了,你,你也不比旁人,你不還帶著‘帽子’麼?你、你居然?你怎麼能?你是瘋了?!”說著,他猛地一頓茶杯:“這不是扯淡麼?啊?!”蘇小藝流著淚喃喃地說:“朱書記,我,我是昏了頭了。我,我我我,我沒有……我是……”朱書記氣憤地說:“老蘇啊,你也知道黨的政策。你到底……啊?這、這、這可是原則問題!”蘇小藝趕忙說:“沒有。沒有。我對天發誓。我以我老師的名譽起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說著,他掄起兩手打起自己的臉來!排練廳裡,大梅陪著王玲玲在舞台的邊上坐著……開初時,兩人都不說話。就那麼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大梅撫摸著玲玲的頭發,語重心長地說:“玲玲,你還年輕,你今後的路還長哪。老蘇他是有家有口的人,你不知道麼?你這是乾什麼?一下子鬨得滿城風雨?!”王玲玲滿臉都是淚水,她雙手捂著臉喃喃地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我愛他,我愛上他了……我沒有辦法,真的。”大梅一怔,說:“你,你愛他什麼?”王玲玲喃喃地說:“我,我愛他那個動作,就那個、甩圍巾的動作。他就那麼一甩,我就沒魂了……”大梅吃驚地說:“就這,就,那麼一甩,你就愛上他了?!”王玲玲默默地點了點頭。大梅說:“閨女,你是個好演員的苗子,你可不能因為這事毀了自己的前程啊?!你想想,老蘇他年齡大不說,他還有妻子有兒子啊!你這樣,不是犯法麼?!”王玲玲喃喃地說:“申老師,我真的愛他。我願意為他去死!真的!”大梅說:“傻閨女呀,你真是不懂事呀!可不敢這麼想!你以後的路還長呢。你要這樣,不但毀了你自己,你也把老蘇給毀了!你也不光毀了老蘇,你毀了老蘇一家三口?!想想吧,我的傻閨女!”王玲玲抬起頭,吃驚地問:“有這麼嚴重麼?”大梅說:“比這還嚴重。你想想,老蘇是什麼人?他是犯錯誤下來改造的。你要是這樣纏著他,老蘇他就完了!輕說,得判他勞改!重說,隻怕得蹲監獄!你不清楚麼?他是戴著‘帽子’哪!這種事,人人罵不說,你讓老蘇他往後怎麼做人呢?!你不管乾了什麼,可以說是年輕,不懂事。他就不同了!他可是犯罪呀!好好想想吧,我的傻閨女!”王玲玲沉默了,久久之後,她滿臉含淚,說:“申老師,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找他了……”大梅說:“孩子,天下很大,好男人多著呢。為了你的前程,也為了他,你把他忘了吧。”王玲玲揚起淚眼,說:“申老師,我能在心裡——我是說我藏在心裡,決不說出來——愛他麼?”大梅說:“閨女,你可不能這麼想。你沒聽戲詞上說:剪不斷,理還亂;當斷不斷,貽害無窮啊……斷了吧!這都是為你好。”夜深了,當朱書記和大梅把他們兩人都送走之後,回到辦公室,朱書記氣得拍著桌子說:“……這個、這個老蘇,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太不像話!叫我看,必須處理他!”大梅勸道:“朱書記,目前正是用人的時候,咱的唱腔改革正在刀口上。叫我說,對老蘇這人,該批評批評,用還是要用。咱是劇團,要是戲沒人看了,劇團不就垮了麼?用吧,咱是用他的業務。再說了,他人也不壞,這事呢,也沒有造成啥後果。不就親個嘴麼?他隻要能斷,我看就算了吧?”朱書記仍然氣難平,說:“那個、那個王玲玲,啊,年輕輕的,也太不像話了!……”大梅說:“年輕人,不懂事。犯點錯也是難免的。咱不是有一個青年演員去省戲校進修的指標麼?叫我說,讓玲玲去吧。他們分開一段。玲玲見的世麵大了,就不會這麼幼稚了。”朱書記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他們再有來往,惹出大麻煩來,咱可就不好辦了?”大梅說:“朱書記,這個責任我擔!”朱書記沉吟了一會兒,轉口說:“那個崔買官,一直追著要處理他們。他要是告到上邊去,就不大好辦了……”大梅說:“買官的工作,我來做。我看,就讓他留下吧。”朱書記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他什麼也沒有說。第二天下午,大梅又把蘇小藝單獨叫了出來。在潁河邊上,兩人一邊散步,一邊交談。蘇小藝仍顯得無精打采的……大梅語重心長地說:“老蘇啊,你媳婦對你那麼好,你對得起她麼?!你要還是個人,就不該惹下這事!玲玲她小,還是個姑娘,你可是個成年人哪?!”蘇小藝勾著頭喃喃地說:“大姐,我,我不是人,我昏了頭了!”大梅說:“我不說彆的。在你心目中,啥最重要?”蘇小藝想了想說:“藝術,還是藝術。”大梅說:“好好記住你這句話吧!”王玲玲要走了。劇團裡到處都在傳播她跟蘇小藝之間的流言蜚語,她實在是在團裡呆不下去了。因此,她就接受了團長的好意,去省戲校進修。當王玲玲背著背包、手裡提著洗漱用具離開劇團大院的時候,她站在大門口,回過身來,默默地望著劇團大院,心裡感慨萬端!這時,蘇小藝就站在排練廳的窗口,默默地望著就要離開的王玲玲,他很想去送送她,可他實在是沒有這份勇氣。人言可畏呀!在院子裡,在陽光下,買官手裡捧著一個大茶缸,一邊吹著茶葉末,一邊走來走去,悠悠地說著風涼話:“我走?哼,看看誰走?!”入秋以來,天像是漏了一般,接連下起了大雨!雨接連下個不停,連好好的排練廳也漏起雨來……那些練功的青年演員沒有辦法,一個個竟都戴起了草帽!這天早上,在排練廳裡,青年演員一進門就在嘰嘰喳喳地議論說:“聽說淹了不少地方呢!”“我聽人說,一家夥淹了七個縣!”“我媽來信說,連許昌那邊都在動員募捐……”“可不,這雨老也不停,真煩人!”“下吧。下吧。狠勁下!這老天爺真是的……”這時,教武功的李黑頭走了進來,他一看那些演員竟都戴著草帽,就大聲喝道:“把草帽都給我摘了!上樣兒!”幾個青年演員一個個嚇得吐吐舌頭,趕快把頭上戴的草帽摘了……在劇團,他們最怕的就是黑頭老師。中午時分,在飯桌上,大梅一邊盛飯,一邊對黑頭說:“你看這雨下的,沒個頭!聽說淹了不少地方……”李黑頭說:“可不,照這樣,麻煩大了。”大梅說:“也不知都淹了哪兒?該給劉師傅寄點錢了。”李黑頭隨口說:“寄。多寄點。”大梅說:“那就多寄點吧。糧票呢?”李黑頭說:“你看著辦吧。”經過了那麼一次丟人事之後,導演蘇小藝像又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往常的那種傲氣了。進了排練廳,站在舞台上的時候,他身上也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氣,圍巾也不圍了,就那麼光著脖子,傻呆呆地在舞台一角恭身立著,像是隨時等著挨批判一樣!這天,大梅頭一個走進來。大梅一看他竟成了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就大聲說:“老蘇,把頭抬起來!你看看你,跟夾尾巴的狗樣?!”蘇小藝喃喃地說:“大姐,我,嗨,我真是沒臉見人了!”大梅說:“老蘇,你可不能這樣。你這樣更讓人笑話。誰不犯點錯哪?錯了就改,往後你該怎麼還怎麼。你是導演,是統帥!大夥都指望你呢,把頭抬起來!大膽工作!”說著,大梅從舞台角上拾起他的圍巾,拍了拍上邊的土,重新給他掛在了脖子上……接著又說:“老蘇,你記著,往台上一站,你就是導演,就是三軍司令。那事,忘了吧。”蘇小藝慢慢抬起頭,呆呆地說:“大姐,還會有人聽我的麼?”大梅說:“你是導演,誰敢不聽你的?!”蘇小藝慢慢抬起頭來,喃喃地說:“對,對,我是導演。我是導演。我是導演。”連說三遍之後,他的頭終於又昂起來了!可是,緊接著,他就又勾下去了……大梅說:“你呀,你呀,咋經不住一點事呢?抬起來,頭抬起來!”蘇小藝再次抬起頭,可是,他仍然是顯得無精打采的。當晚,雨又整整下了一夜,天都下瘋了!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就有人叫門,叫得很急!有人拍著門高聲喊:“大梅,大梅!”大梅在屋裡應道:“誰呀?”門外有人說:“地委馬書記讓你馬上到他那兒去一下,有急事!”大梅應道:“好。我馬上就去!”說完,大梅匆匆地洗了一把臉,就冒雨一溜小跑趕往地委,縱是跑的時候,她仍然端著練功的架勢,到了地委大院門口,她又是一個“大亮相”收了練功的姿勢,這才大步向地委辦公室走去……來到地委辦公室的時候,隻見這裡顯得十分緊張,電話不停地響著,乾部們不時地進進出出,好像是出了什麼大事!大梅幾步來到了馬書記辦公室門前,透過簾子,見馬書記獨自一人趴在一張椅子靠上,默默地望著掛在牆上的一幅巨大的“周口區域圖”!地圖上,用紅鉛筆圈圈點點地劃了許多道道……大梅在門外站了片刻,叫道:“馬書記。”馬書記仍在看地圖,他頭沒抬,隻是應了一聲,說:“進來。”大梅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她進門後,叫道:“馬書記,有啥急事?”馬書記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鳳梅同誌,坐,坐吧。”大梅有些不安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馬書記先是微微地笑了笑,說:“鳳梅,那個蘇,蘇什麼……家屬調來了吧?”大梅說:“調來了,已經上班了。”馬書記點了點頭。片刻,他話鋒一轉,很嚴肅地說:“鳳梅呀,我幫過你的忙,我希望你也能幫我一個忙啊。”大梅一聽,忙說:“馬書記,看你說哪兒去了,有啥任務,你說吧!”馬書記站起身,點上一支煙,皺著眉頭說:“鳳梅同誌,你可能也知道一點,今年,咱周口地區災情嚴重啊!好幾個縣都被洪水淹了,顆粒無收。一句話,糧食,我需要糧食!原來呢,希望上邊會撥一些……但目前來看,今年受災麵積大,國家也有困難哪。可困難歸困難,辦法還得想,一個原則,不能餓死人哪!……”大梅聽了,忽一下站起來了,說:“馬書記,有啥吩咐,你就下令吧。”馬書記說:“……情況很嚴重,我就不多說了。我現在準備借你的戲用用,發兵一支啊。聽說呢,南陽地區沒有遭災,收成比較好,我寫一封信,你帶著劇團到南陽去,就算是‘慰問演出’吧。目的隻有一個:籌糧!”大梅說:“那得需要多少糧食?”馬書記說:“十萬火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哇!”大梅知道情況嚴重,說:“那好。馬書記,我馬上就帶劇團出發。”馬書記上前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人命關天,拜托,拜托了。”大梅剛要走,馬書記又叫住她說:“哎,前一段,你們搞那個‘板車劇團’下鄉演出的計劃,我已經批過了。怎麼樣啊,這次能用上麼?”大梅說:“正在搞,差不多吧。”馬書記說:“噢,那就好。”帶著地委馬書記的親筆信,劇團趕到南陽的時候,已是三天後的下午了。安頓好劇團,大梅,朱書記,導演蘇小藝等人帶著書記的親筆信,匆匆趕往南陽地委住地。幾經周折,他們終於見到了南陽地委的徐書記。徐書記見是名演員大梅來了,自然是十分的熱情。待徐書記看完信後,眉頭卻皺起來了,他微微地笑了笑,說:“實話對你們說,我們這裡也不寬餘呀……”說著,他稍稍地考慮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們既然來了,又是專程來慰問演出的。我首先表示感謝。糧食嘛,我們這裡也是很緊的,我咬咬牙,給你們五萬斤!行吧?”大梅說:“徐書記,才五萬斤?我們那裡淹了好幾個縣,顆粒無收啊!我可是帶著任務來的,就多給點吧……”徐書記說:“大梅呀,就這五萬斤紅薯乾,已經是我的最高權限了!至於夠不夠,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呀……不過,我聽說,山裡邊情況好一些,可你們要是下去,山裡又不通車,太辛苦了吧?”大梅說:“我們不怕,我們有準備。既然山裡情況好,我們就下去!”徐書記笑著說:“這樣,咱先吃飯。今天我請客!”大梅說:“飯就不吃了。我們先下去,待回來後再請你看戲。”徐書記笑著說:“飯還是要吃。一定要吃。名演員來了,大梅來了,我們南陽要是連頓飯都管不起,說起來不讓人笑話麼?吃吃吃。”大梅笑著說:“徐書記,這樣行不行?飯我吃,我一定吃,可你得讓我帶走吃,讓我帶走行不行?”徐書記一怔,笑了,說:“你這個大梅呀,又將我軍哪。”大梅說:“徐書記,再加一千斤紅薯乾吧?就一千斤,這就算你請客了!”徐書記搖搖頭,卻一言不發,扭過身去看地圖……這時,朱書記私下裡扯了扯大梅,小聲說:“可不能再胡說了……”徐書記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地圖,片刻,他轉過身來,看著大梅,許久,才深情地說:“衝你對周口的這份感情,好!我再加五千斤玉米吧。雖然也是雜糧,要耐吃些。”大梅一聽,即刻彎下身去,給徐書記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後說:“謝謝,謝謝徐書記,你這五千斤玉米,不知要救多少條命啊!”後來,三人出了地委大院,在路上,朱書記說:“大梅呀,剛才我真替你捏把汗。你怎麼能跟領導討價還價呢?”蘇小藝說:“是。是。我也嚇壞了。怕他一生氣,那五萬斤也不給了。”大梅說:“十萬火急,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伏牛山連綿千裡,當越調劇團進山後,他們才真正體會到大山的厲害。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呀!放眼望去,幾十輛板車(架子車)像長蛇一樣一字排開,在山間小道上行進著,車上裝有各樣的布景、道具等演出用的裝備……前邊,第一輛板車上紮著一杆大紅旗,旗上有“周口越調劇團/下鄉慰問演出”的字樣,演員們一個個徒步行走,開始還是有說有笑的,慢慢地,一個個就累成“敗兵”了。但是,在崎嶇的山路上,演員們三五一組,拉的拉,推的推,仍顯得很堅強。他們每到一個山村,就不斷有人跑出來,興奮地高聲喊道:“喂,有戲了!”挑水的姑娘對人說:“有戲了!大梅的戲!”挑柴的對放羊的說:“有戲了!大梅的戲!”放羊的對趕驢的漢子說:“有戲了!大梅的戲!”也有人對著山那邊喊:“有戲了!”那喊聲傳得很遠……越調劇團演出的第一站是一個叫“大灣”的村子。他們找到了一片山間空地,就在那片空地上搭台唱戲。經過了一下午的忙碌,到傍晚時,一個由幾十輛板車臨時搭建的舞台已經裝好了……當天晚上,台下,是黑壓壓的人頭;成千上萬的鄉親蜂擁而至,有很多人爬到了周圍的樹上。掛在舞台前的兩個大喇叭裡,正播送著音樂……突然,有人在大喇叭上喊道:“黑溝子村的,黑溝子村的王狗蛋,你媳婦趕戲崴住腳了,讓你立馬回去!……”“哄”,人群裡傳出一片笑聲!片刻,鈴聲響了,報幕員嫋嫋婷婷地從幕布裡走出來,先是對觀眾示一禮,而後對著麥克風說:“各位父老鄉親,你們好!周口越調劇團慰問演出,現在開始!首先由著名演員申鳳梅同誌,給大家見個麵……”一時,台下掌聲雷動!當已化了裝的申鳳梅從後台走出來時,觀眾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申鳳梅走上前台,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後,她兩手一拱,說:“各位父老鄉親,說實話,我申鳳梅今天是向各位要飯來了!我們周口那邊遭災了,大水淹了好幾個縣,顆粒無收,眼看這個冬天就過不去了!老鄉們,待會兒,你們看了我的戲,家裡要是有多餘的糧食,就支援支援我們吧。我大梅在這裡給你們作揖了!”霎時,台下靜了,沒有人再亂嚷嚷了……山村的夜是墨色的,那夜一墨一墨的黑,那黑一層一層的疊出不儘的動感,在一片混沌中潤出了無限的神秘。那天就像是一口煮星星的大鍋,鍋是無邊無際的,那星光的閃爍也是無邊無際的,叫人不由地遐想!戲台上,大梅那彆具韻味的唱腔在夜空中傳的很遠很遠……第二天早上,陽光普照,那山那樹都在一片金色中放著滋滋潤潤的光芒,山醒了,一切都醒了,突然有人從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探出頭來,猛地“呀”了一聲,說:“快來看哪!”隻見,在“臨時舞台”前邊的空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糧食:紅薯是一堆一堆的;玉米是一串串的;紅薯乾是一袋一袋的;烙餅是一疊一疊的;還有一袋一袋的柿餅、核桃……那些個裝了糧食的布袋上大多寫有名字:王書成,劉二狗,張保元,拐家,麥芒,春山,書懷,葛三,葛四……這時,演員們全都擁出來了,看看這一袋,摸摸那一堆,不住地咂嘴說:“山裡人厚道哇!”這時,大梅高興地說:“照這個勁兒,咱一天唱三場!”站在一旁的朱書記很關切地說:“大梅,你可是主角。這個……白天夜裡連軸轉,累垮了咋辦?!”大梅說:“沒事。我沒事。隻要有糧食!”陽光下的伏牛山,滿山紅柿……劇團在大灣唱了三場後,又來到了後溝。“臨時舞台”又搭在了另一個山坳裡。在舞台前的空地上,堆著各樣的糧食,紅薯堆得越來越高!上午,演出前,大梅站在舞台上,又是大著嗓子對觀眾說:“鄉親們,我申鳳梅是要飯來了!……”下午,“臨時舞台”前仍是人山人海!山裡的孩子們在台下鑽來鑽去,一個個扒著縫隙往上看。一個說:“看不清,我看不清。”一個說:“摳個眼兒。摳個眼兒。”夜裡,看戲的小夥子看著、看著,偷偷地鉤了一下身旁姑娘背在後邊的手,姑娘躲了;那小夥再鉤……第三天上午,在穀場上,兩個光脊梁的鄉下漢子竟為了一場戲吵起架來。鄉下漢子吵架的方式是背著手頭對著頭“頂牛”!他們從南邊頂到北邊,又從北邊頂回到南邊……一個氣呼呼地說:“李天保吊孝!”一個說:“王金豆借糧!”一個說:“胡日白!”一個說:“你胡日白!”一個老漢攔住兩人說:“乾啥?這是乾啥?!”兩人都呼呼地直喘氣……一個說:“我說是《王金豆借糧》。他非說是《李天保吊孝》!……”另一個叫二憨的說:“咋?俺爹說哩!”那個漢子說:“你爹?你爹耳背,能聽個啥?!”二憨說:“俺爹早先看過,咋?!”那個漢子罵道:“呸!你爹老燒?!你咋不把她請你家去唱哪?!”二憨惱了,一頭頂了過去!紅著眼,隻想跟他拚命!……勸架的老漢忙上前死死地拽住他,說:“恁倆呀,頭頂爛也沒用,去問問不結了?”那個漢子繼續用嘲笑的口吻說:“你爹懂戲?你爹懂個屁?!你去問問,有本事你去請、去問哪?!”二憨悶了一會兒,一跺腳,冷不丁說:“你狗日的等著,我就去問問!”二憨是個死心眼,他說去問就真的去問了。他先是氣呼呼地回到家,立馬從窖裡拔了兩袋紅薯,而後他挑著兩袋紅薯來到了“臨時舞台”前,正當他掀著幕布往裡看時,被崔買官發現了,買官說:“看啥,看啥哩?”二憨說:“我我我……不看啥,我送糧食呢。”買官看了看,說:“好,好,放下吧。”然而,當二憨把兩袋紅薯倒在了地上後,卻沒有走的意思,仍是遲遲疑疑地往裡邊張望……買官說:“你怎麼還不走呢?”二憨噫噫艾艾悶聲悶氣地說:“俺,俺想見見……大梅。”買官看了他一眼,說:“嗨,你見見大梅,口氣不小,你是誰呀?!主要演員,能是誰不誰都見的?!”二憨吞吞吐吐地說:“俺就問她句話。”買官嚇唬說:“彆說是你,縣長來了也不一定見得上。不行!”二憨說:“就問句話,還不行?”買官說:“我說不行就不行。”二憨重重地“哼”了一聲……買官說:“你哼啥哼?”二憨氣了,一犟脖子,說:“我就哼了?!”這時,大梅從裡邊出來了,忙問:“咋回事?啥事?”立時,崔買官用嘲笑的語氣說:“他要見你。你說說,一個二半吊子,還非要見你。”大梅見地上有一堆紅薯,就很客氣地說:“大兄弟,你有啥事?”二憨見真是大梅,一時竟結巴起來:“是,是這……俺爹,俺爹他……耳、耳背……他老、老喜歡你的戲,就是那、那……李天保吊孝那、那、那一出……”說著,說著,他越說越說不清楚,竟急了一頭大汗。大梅就問:“你爹多大歲數?”二憨說:“俺爹七、七、七十六……我都、都挑了三、三回糧食了。頭、頭一回是‘一那個’紅薯乾,二一回是半樁子玉、玉米,這、這三一回是我從窖裡拔的紅薯……”大梅說:“那謝謝你了。你爹想聽我的戲?”二憨說:“那、那也,不……不敢。就、就……”大梅脫口就說:“走,上你家去。”崔買官刺道:“大梅,你可是名演員!誰不誰你都去唱?這,這也太不值錢了吧?!”大梅白了他一眼,說:“咱會啥?咱不就會唱兩句麼?……”說著,大梅一拍二憨,說:“走吧,大兄弟!”大梅來到二憨家,見這家很窮,隻有兩間破草房,一間還是喂牲口的地方。就在那間牲口屋裡,大梅見到了二憨的爹。老人坐在那裡,正在默默地抽旱煙。大梅走上前去,對著老人大聲說:“大爺,今年高壽啊?”老頭扭過頭來,猛一看見大梅,樣子十分激動,他哆著嘴說:“聾啦。老想聽你的戲,沒這福分了!聾得可很。”二憨高聲說:“人家問你多大歲數?!”老頭說:“噢,噢。耳順。七十六……”說著,他伸出手來比劃著說:“七十六啦。”大梅說:“大爺,隻要你喜歡,我這就給你唱兩句……”說著,竟大聲唱起來了……大梅唱著唱著……又很隨意地停下來問:“大爺,聽見聽不見?”說著,又朝老人身邊靠靠,再唱……大梅這邊唱著,老人側耳聽著……聽著,聽著,老人說:“聽見了。聽見了。老有味啦!”說著,他眼裡的淚流下來了……二憨說:“爹,你看你是哭啥哩?!”這邊大梅正唱著,不料,二憨家門口已圍滿了人。連村街上、土牆上,也都站滿了圍觀的村人。當大梅從院裡走出來時,村人們都直直地望著她,誰也不說什麼……片刻,人群後邊突然有人高聲喊:“唱一段!”立時,村人們跟著齊聲高喊:“唱一段!唱一段!”大梅笑了,她望著眾人,說:“唱一段?唱一段就唱一段!”說著,清了清乾啞的喉嚨,就唱起來了——等大梅唱完後,村人們就拚命鼓起掌來!這時,村支書披著衣服站出來了,老支書往石滾上一站,高聲說:“爺們,也彆光鼓掌了,叫我說,一家再拿一籃柿餅吧!”眾人聽了,二話不說,都紛紛回去拿柿餅去了……老支書對大梅說:“老薄氣呀!實在沒啥可送了……”大梅說:“大爺,看你說哪兒去了。謝謝。謝謝。”一會兒工夫,眾人把柿餅一籃一籃地放在了大梅的跟前……大梅望著鄉親們,一下子激動了,她彎下腰去,深深地給眾人鞠了一躬!日曆在飛逝;秋光,秋色,秋景……山裡的秋天,真是一天一個樣啊!在秋光裡,一頁一頁的日曆掀過去了……劇團在大山裡演出,為了更多地募到糧食,他們幾乎每一個山村都跑到了:大灣,胡家寨,小坳,二道梁,孫灣,夏家頂子,毛胡,坎上,吳家坡,常甸……大梅一天三場,每一場都要參加演出,常常是從早唱到晚,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舞台上,上午唱,下午唱,晚上還唱……她的喉嚨都唱啞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她還是唱,每唱一場,都是糧食啊!就這樣,一天天,這個來自周口的“板車劇團”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有一次,一輛板車一不小心差一點翻到溝裡去了!人們驚叫著,趕忙去追!……他們累是累,可換來了一車一車的糧食,在那個特殊的年月裡,糧食就是人命啊!在山間公路上,汽車、馬車排成長隊,運走了一車一車的糧食!當劇團來到上頂村的時候,大梅已累得連站都站不住了。那時,導演蘇小藝正領著演員們裝“台”呢……大梅實在是累得不行了,她剛要站起來,蘇小藝忙說:“團長,你彆動,你歇歇吧。”大梅實在是太乏了,就坐在地上,沒有再站起來……劇團的全體人員在導演蘇小藝的指揮下,把幾十輛架子車組合在一起,上邊用螺絲固定上厚木板,組成了一個固定的“臨時舞台”……蘇小藝鑽進下邊在檢查固定情況,可他一不小心把眼鏡碰掉了,於是,他趴在裡邊爬來爬去地去摸……站在一旁的崔買官看見了,笑著對人說:“你看,你看,老右學王八哩?”這時,青年演員阿娟一聲不吭,幫他摸到了眼鏡……買官給眾人使了個眼色,撇了撇嘴說:“我說有秧兒吧?說不定又勾上一個……”眾人都不說一句話,反倒弄得買官很無趣。就在這個“臨時舞台”上,已化好了裝的大梅卻突然說不出話來了!當她張開嘴試唱時,卻突然失聲了,她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後台上,人們立時慌了……有人叫道:“導演呢?導演呢?快去喊導演!”有人說:“朱書記,快叫朱書記!”眾人焦急地圍著大梅,一個個說:“老天爺,這可咋辦呢?!”於是,他們七手八腳地把大梅攙到了舞台後邊臨時搭起的一個草棚裡。這時,書記、導演也都趕來了,眾人十分關切地圍著大梅,一個個急得直搓手。有人遞上毛巾先讓她擦了一把臉……有人說:“倒水,快倒水!”有人說:“熱的。要熱的!”有人馬上說:“也不能太熱。快快快!”於是,有人飛快地跑去……端起來了一個小茶壺,說:“半溫的,半溫的。先讓她喝兩口!……”大梅在眾人的包圍下,坐在那裡喝了兩口溫茶水……這才籲了一口氣,張嘴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她的口形在“說”:“我‘哈’不出來了,我、一、聲、也、‘哈’、不、出、來、了……”導演蘇小藝忙湊近些,去聽,“大梅,你說啥?”大梅嘴張得很大,仍是用口形“說”:“我、‘哈’、不、出、來、了,我、一、聲、也、‘哈’、不、出、來、了……”蘇小藝慌了,https://搓著手說:“這咋辦?這怎麼辦呢?這兒又沒有醫院……”有人忙說:“白天黑夜連軸轉,這是上火了!‘胖大海’,找點‘胖大海’!”說著,就朝人喊:“誰那兒有‘胖大海’?!”有人立馬說:“我有。我那兒有。我去拿。”說著,就方快跑出去了。此時,有個青年演員沒見過這陣式,竟嚇地“哇”地哭起來了……老朱發火了:“哭啥?——出去出去!”那個女演員手捂著臉跑出去了……朱書記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說:“換人吧。讓大梅歇歇再說。下頭這一場換人。”草棚外,有一個紮紅頭巾的小媳婦在偷看,她看著看著,眼裡竟也有了淚……然而,鄉親們一聽說大梅不上場,卻一下子炸窩了!他們亂紛紛地鬨到了支書那裡,支書一聽,方快來到了劇團。他把導演蘇小藝叫了出來,而後往石滾上蹲著,一邊抽著煙鍋,一邊急切地說:“蘇團長,俺大王對劇團咋樣?”蘇小藝忙解釋說:“我不是團長……不錯。上頂對劇團不錯。”大隊支書又說:“蘇團長你小看人!”蘇小藝再次解釋說:“我不是團長,真不是,真的,真的。”大隊支書說:“著,著。戴眼鏡的,都是大領導!俺這兒上頭也來過些人物,我見過,都是戴著眼鏡,圍著圍脖子,大領導。”蘇小藝哭笑不得,說:“我真不是團長。導演,我是個導演。”大隊支書說:“‘導’啊?‘導’更利害!就是要領著‘導’麼。我說你這個‘導’看不起人!”蘇小藝忙說:“沒有。沒有。我們是專門下來慰問演出的,到哪兒都一樣的,都一樣的。”大隊支書說:“俺這兒,糧食沒少出吧?我一動員,沒有一戶不出的。你說要是不夠,我們再想辦法,可你們不能看不起人!”蘇小藝再三解釋說:“沒有。沒有。你要對劇團有啥意見,你提出來,我們一定改!”大隊支書把煙鍋往石滾上磕了磕,說:“說實話,群眾來看戲,都是衝大梅去的。人家旁村演戲,都是大梅出場,到俺這兒了,大梅咋就不出場了呢?群眾意見老大呀!”蘇小藝忙說:“這我給你解釋,這我得給你解釋解釋。不是大梅不出場,是她的喉嚨啞了,實在是唱不出來了……”大隊支書說:“不會吧?這就怪了?她在彆處能唱,咋一到俺的地界上就唱不出來了呢?是俺這兒風水不好?還是咋的了?!哪怕出來唱一場呢?哪怕讓俺見上一麵呢,也不冤枉啊!要不,都說是看大梅的戲哩,四鄰的親戚們也都來了……可到跟前了,連大梅的裝都沒見上,你說,叫我咋給群眾交待呢?給群眾沒法交待呀!”雖然蘇小藝反複解釋,可到晚上演出開始時,一些群眾卻又高聲嚷嚷起來,他們一個個叫道:“俺是來看大梅的戲哩!大梅咋不上場呢?!”當戲開演一分鐘後,台下的一些年輕人又開始起哄了:“大梅上場!大梅上場!……”此刻,看戲的群眾也都“炸”了!他們全都站了起來,像牆一樣立著,一聲聲起高喊:“讓大梅上場!讓大梅上場!大梅不出場我們就不看了!”無奈,眼看著戲演不下去,大幕隻好又重新拉上了!後台上,……那個已上場,卻又被轟下來的“二號演員”臉上掛不住了,她哭著跑到後台對導演蘇小藝賭氣說:“不演了,我不演了!”沒等蘇小藝開口,朱書記就喝道:“敢!演去。你沒看大梅成啥了?!”那個“二號演員”流著淚說:“要是沒人看呢?”蘇小藝說:“沒人看也得演!”此刻,場子裡仍是亂哄哄的,一些年輕人仍在高喊著起哄呢……不料,突然之間,隻見一個紮紅頭巾的小媳婦突然站了起來,她鼓足勇氣,大聲喝道:“——上頂的,不仁義!……”說著,她竟然“哇哇”地哭起來了。於是,劇場裡立時靜了,有一群老太太圍上她,焦急地問:“咋啦?咋啦?咱上頂咋不仁義了?!”紮紅頭巾的小媳婦哭著說:“人家喉嚨唱壞了!話都說不出來了……我親眼看見的!”於是,有一個老太太站起來,劈頭給了一個小夥一耳光:“乍呼啥?!”立時,再沒人敢吆喝了……就在這天晚上,戲好歹演完後,蘇小藝十分激動地跑進了草棚,他一進草棚子,就對大梅說:“大姐,想不到,真想不到啊!你的威望居然這麼高。這怎麼辦?他們一個個嗷嗷叫,非要你上台,非要聽你的戲……”大梅啞著嗓子小聲說:“有、熱、水、沒、有?能、不、能、讓、他、們、燒、點、熱、水?”蘇小藝說:“開水?這可以燒哇。”大梅想了想,啞聲說:“給、我、弄、一、桶、開、水,讓、我、對、著、熱、氣、哈、一、99lib?哈,興、許、管、用……”蘇小藝說:“那好。我這就去讓人燒水!”說完,他快步走出去了。片刻,阿娟和小秋兩個學員把大半桶燒好的熱水抬了進來,後邊跟著的是導演蘇小藝,蘇小藝邊走邊說:“小心,小心。”兩個姑娘把大半桶滾燙的熱水放在了草棚裡,而後看了看大梅,說:“這,這怎麼用呢?”不料,卻見大梅從床上爬起來,往桶前一蹲,竟然把整個臉貼在了水桶上,去吸那水上的熱氣!她一邊“哈”著熱氣,一邊還扭過頭說:“被、子……給、我、用、被、子、捂、上。捂、得、嚴、一、點……”於是,兩個姑娘趕忙從床上拿起兩床被子,把大梅和那桶熱水整個包起來,捂得嚴嚴實實的!阿娟有點擔憂地問:“這,這沒事吧?”小秋也說:“不要緊吧?彆捂……”可大梅卻一動也不動……這時,蘇小藝感慨地說:“看清楚了吧?什麼叫大演員?這就是大演員!隻有大演員才會有這種風範,你們倆得好好學學。”過了一會兒,蘇小藝吩咐說:“燒水,趕緊讓他們接著燒水呀!”就在這天夜裡,大梅卻一直捂著兩床被子在熱水上“哈”她的嗓子……阿娟和小秋不時地把熱水抬進來,把涼了的水換去……一直忙到天亮!最後,當大梅從水桶旁站起時,卻一下子摔倒了!阿娟和小秋趕忙上前扶住她,同時關切地問:“申老師,沒事吧?”“申老師,摔著沒有?”隻見大梅滿臉都紅騰騰的,頭發上全是水珠,臉上也是水汪汪的!第二天上午,當鑼鼓響過之後,大梅已精神抖擻地站在了舞台上,當她一聲唱出來時,全場掌聲雷動!後台上,在幕布邊上望著她的演員們全掉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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