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馬爾科姆(1 / 1)

將近午夜,他在達拉斯機場上了飛機。他才35歲就已經開始謝頂了,身材又高又瘦,穿了一身黑:黑襯衫、黑褲子、黑襪子、黑色運動鞋。“啊,馬爾科姆博士!”哈蒙德先打招呼,臉上假惺惺地堆起親切的微笑。馬爾科姆咧嘴笑道:“你好啊,哈蒙德。沒錯,你的老對手又來啦!”馬爾科姆與眾人一一握手,同時很快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伊恩·馬爾科姆,是搞數學的。”格蘭特驚訝地發現,馬爾科姆似乎非常高興能進行這次旅行。當然,格蘭特久已聞名,馬爾科姆是新一代數學家中最有名氣的一位。這些數學家曾公開對“真實世界如何運轉”這個問題表示高度興趣。這批學者在幾個重要方麵和傳統派數學家決裂。首先,他們隨時隨地都使用電腦,這是傳統派數學家們所不齒的。第二,在新興的所謂混沌理論領域中,他們毫無例外地運用了非線性方程式。第三,他們似乎非常關注這樣一個問題:他們的數學描述了真實世界中實際存在的東西。第四,他們的衣著和言談似乎都為了表明他們正從學術王國走進真實世界,一位資深的數學家因此稱他們的行為是“可悲的個性過分表露”。事實上,他們的舉止經常像是搖滾九*九*藏*書*網歌星。馬爾科姆在一張皮椅上坐下,空姐問他是否要點什麼飲料,他回答:“來點健怡可樂吧,搖一搖,不必攪。”達拉斯的潮濕空氣從開著的機門飄進來。愛麗說:“這種天氣穿黑色的不嫌熱了點嗎?”“你真漂亮,薩特勒博士。”馬爾科姆說,“我整天看你那雙腿都還看不夠,哪有心情管它熱不熱呢?不過,事實上,黑色具有最佳的抗熱性。如果你還記得黑體輻射的話,在熱性能上最好的是黑色,輻射效率很高。不管怎麼說,反正我隻穿兩種顏色,黑色和灰色。”愛麗張口結舌地瞪著他。“這兩種顏色在任何場合穿都很合適,”馬爾科姆滔滔不絕地繼續往下說,“而且它們相互也能搭配,萬一我穿黑褲子時穿了雙灰襪也沒關係。”“可是你老是穿這兩種顏色,難道不覺得厭煩嗎?”“一點也不。我覺得這使我得到了解放。我相信自己的生活是有價值的,因此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考慮如何穿衣服上。”馬爾科姆答,“我不願意去想今天早上我要穿什麼。說實在的,你還能想得出有什麼比時裝更令人厭煩的東西嗎?也許是職業體育運動。那麼多的人拚命去搶一個小球,而其他人還花錢去為他們鼓掌。不過,從總體上來看,我覺得時裝比體育運動更無聊。”“馬爾科姆博士,”哈蒙德解釋說,“你是個極有見解的人。”“而且近乎瘋狂,”馬爾科姆風趣地說,“不過,你必須承認,這些都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許多可怕限製的世界之中。限製讓你必須這樣表現,限製讓你必須重視那樣的事情,可是卻沒有人去思考這些限製及束縛。難道這還不夠令人驚訝嗎?在信息社會裡,根本沒有人在思考問題。我們原先希望能摒棄紙張,但是事實上我們卻把思想摒棄了。”哈蒙德轉過身對著簡羅舉起了手:“是你請他來的。”“這也是件走運的事,”馬爾科姆說,“因為你們似乎遇到了嚴重的麻煩事。”“我們沒有什麼麻煩事。”哈蒙德立刻頂回去。“我一直認為在這個島上是搞不出什麼名堂的,”馬爾科姆說,“我從一開始就這樣預言了,”他把手伸進一個軟皮公事包裡,“現在我深信大家都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你們將不得不把這個東西關閉。”“將它關閉?”哈蒙德怒氣衝衝地站起來,“無稽之談!”馬爾科姆聳聳肩,對哈蒙德的發火無動於衷。“我把我原先那份文件的副本帶來給你們看。”他說,“這是我為遺傳技術公司最初進行谘詢的文件。數學這東西有點不太好懂,不過我可以慢慢解釋給你們聽。你要走了?”“我要去打幾個電話。”哈蒙德說罷便走進隔壁的一個艙裡。“呃,這是一次長途飛行。”馬爾科姆對其他幾位說,“至少我的文件可以給你們一點事做。”飛機在夜空中飛行。格蘭特知道有許多人都不喜歡伊恩·馬爾科姆,而且他也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覺得他太咄咄逼人,談到混沌理論的時候也太油腔滑調了。格蘭特翻著文件,看著那些方程式。簡羅問:“你在文件上得出的結論是,哈蒙德在這個島上的事注定會失敗?”“沒錯。”“是因為混沌理論嗎?”“對,說得更確切些,是因為這個係統在相空間中的表現。”簡羅把那文件甩在一邊,問:“你能用英語來解釋一下嗎?”“當然囉,”馬爾科姆說,“我們來看看從什麼地方開始。你知道什麼叫非線性方程式嗎?”“不懂。”“奇異吸引子呢?”“也不懂。”“好吧,”馬爾科姆說,“那我們從頭說起好了,”他停了一下,仰起頭看了看上麵,“物理學在描述某些問題的表現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軌道上運轉的行星,向月球飛行的飛船,鐘擺、彈簧、滾動著的球之類的東西,這都是物體的有規則運動。這些東西用所謂線性方程式來描述,而數學家想解這些方程式是輕而易舉的事。幾百年來他們乾的就是這個。”“明白了。”簡羅說。“可是還存在著另一類表現,是物理學所難以描述的。例如與紊流有關的問題:從噴嘴裡噴出的水;在機翼上方流動的空氣;天氣;流過心臟的血液。紊流就要用非線性方程式來描述。這種方程式很難解——事實上,通常是無法解的,所以物理學從來沒有弄通這一類的事情。直到大約10年前,出現了描述這些東西的新理論——即所謂的混沌理論。“這種理論最早起源於1960年對天氣進行電腦模擬的嘗試。天氣是一個龐大而又複雜的體係,也就是地球的大氣層對地球和太陽所做出的反應。這個龐大複雜的體係總是令人難以理解,所以我們無法預測天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從事這項早期研究的人從電腦模型中明白了一點:即使你能理解它,也無法預測它。預測天氣是絕對不可能的。其原因是,這一體係的表現對初始條件的變化十分敏感。”“你把我弄糊塗了。”簡羅說。“如果我用一門大炮來發射一枚炮彈,這炮彈的發射有一定的重量、一定的速度,還有一定的傾斜角度,如果我再發射第二枚炮彈,其重量、速度和角度都不變,那麼,會發生什麼情況?”“兩枚炮彈幾乎會落在同一個地方。”“沒錯,”馬爾科姆說,“這是線性動力學。”“明白了。”“可是如果我有一個天氣係統,我讓它在開始時具有一定的溫度、一定的風速和一定的濕度,然後我再以幾乎同樣的溫度、風速和濕度重複它一次。第二次,這個係統的表現就不會完全相同。它將會毫無規則地發生變化,很快就變得跟第一次毫無共同之處。第一次還是陽光普照,第二次則可能就是傾盆大雨。這就是非線性動力學。它們對原先的條件都十分敏感:很微小的區彆都會造成失之毫厘、差之千裡的結果。”“我想我明白了。”簡羅說。“簡稱即所謂的‘蝴蝶效應’。一隻蝴蝶在北京城扇動著翅膀,紐約的天氣就會起變化。”“所以說混沌狀態是隨機的?不可預測的?”簡羅問,“是不是這樣?”“不,”馬爾科姆說,“事實上我們從一個係統複雜多變的表現之中發現了其潛在的規律性。所以混沌才變成一種涉及麵極廣泛的理論。這種理論可以用來研究從股市到暴亂的人群,到癲癇患者的腦電波等許許多多問題,並可以研究具有混亂狀態和不可預測的任何複雜係統。我們可以發現其中潛在的規律。明白吧?”“明白。”簡羅說,“可是這種潛在的規律是什麼呢?”“它基本上反映了這個係統在相空間中的運動現象。”馬爾科姆答。“我的天哪!”簡羅說,“我現在隻想知道,你為什麼認為哈蒙德的那個島搞不出名堂來。”“我明白你的意思。”馬爾科姆說,“我待會兒會談到的。混沌理論談了兩個問題。第一,像天氣這樣的複雜係統都具有潛在的規律性。第二,它的對立麵——簡單係統,也可能出現複雜表現。譬如說撞球吧。你擊它一下,它就開始從桌邊上不斷反彈。從理論上來說,撞球是個很簡單的係統,幾乎可以說是牛頓係統。由於你知道加在球上的力、球的質量,因此你可以計算出球撞擊桌邊的角度,因而可以預測這顆球的未來表現。從理論上來說,這顆球會從一邊彈向另一邊,並不斷地持續下去,你可以預測這顆球未來多次反彈的情況。從理論上來說,你可以預測它三小時之後將處於哪個位置。”“嗯。”簡羅說。“可是事實上,”馬爾科姆說,“你最多隻能預測到未來幾秒鐘之內的情況。因為有些非常小的影響——桌麵不平、桌子木頭上有小凹陷之類的問題,都會直接使情況發生變化。過不了多久,你那些精確的計算就會不靈了。結果便證明了,像在桌上玩撞球這種簡單係統也具有不可預測的表現。”“往下說吧。”“哈蒙德的工程,”馬爾科姆說,“看起來也是一個簡單係統——處於動物園環境中的動物——它最終的表現也是無法預測的。”“你知道這是因為……”“理論。”馬爾科姆接著說。“但是你最好看看那個島,看看他實際做了些什麼,這難道不好嗎?”“不,這完全沒有必要。細節問題無足輕重。理論告訴我,這個島上的情況很快就會變得無法預測。”“你對你的理論堅信不疑。”“哦,是的。”馬爾科姆說,“堅信不疑。”他向後靠在椅子上,“那個島上有個問題,那裡即將發生一場大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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