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爵士大人,請您到這邊來!”居伊·馬勒岡說著優雅地鞠了一躬,同時把手一揮。馬雷克儘量掩飾內心的驚訝。他飛馬奔進拉羅克堡的時候,滿以為居伊和他的手下人會立刻殺了他,可是他們對他恭敬有加,幾乎把他奉為上賓。他此刻已深入城堡的內院,看見大廳裡燈火通明。馬勒岡領他穿過大廳,走進右邊一座特彆的石頭建築。它的窗戶上不僅裝著木柵條,而且還蒙著透明的豬膀胱薄膜。窗台上點著蠟燭,但卻不是點在房間裡麵,而是隔著膀胱薄膜點在窗戶外麵。他還沒進去,就知道那是為什麼了。這座建築隻有一個大房間。靠牆的地上放著架高的木台,上麵高高地堆著拳頭大小的灰色布袋。在一個拐角上,黑色的鐵彈丸碼放成金字塔形。房間裡有股明顯的氣味刺鼻的乾燥的氣味,馬雷克清楚地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火藥庫。馬勒岡說:“好了,大師,我們找到一個助手來幫你。”“謝謝。”愛德華約翰斯頓盤腿坐在房間中央的地上。他的一側放了兩隻裝著火藥混合物的石缽。他的雙膝之間還有一隻。他正在研缽裡不緊不慢地研磨一種灰色粉末。他看見馬雷克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他臉上毫無驚訝的表情。“你好,安德烈。”他說。“你好,教授。”他仍在研磨,“你還好嗎?”“是的,我還好。腿受了點兒傷。”事實上,馬雷克感到腿上陣陣抽痛;但傷口很乾淨,因為河水已把傷口徹底洗淨。他認為過幾天就會痊愈。教授繼續耐心地、不停地研磨,“這就好,安德烈。”他的聲音非常平靜,“其他人在哪兒?”“克裡斯我不知道。”馬雷克說道。他在想克裡斯怎麼會渾身是血的。“凱特沒事,她正在尋找……”“這就好。”教授掃了居伊爵士一眼,平靜地說。他的頭衝著研缽點了一下,換了個話題:“當然,你知道我正在乾什麼了?”“在研磨,”馬雷克說道,“這東西有用嗎?”“總的來看,還不錯。這是柳木炭,很理想。硫磺相當純,硝是有機的。”“海鳥糞(經部分分解的海鳥糞中含有氮和磷。)嗎?”“對。”“那麼,這大概是你所期望的。”馬雷克說道。馬雷克最初研究的問題之一就是黑火藥技術。黑火藥於十四世紀起在歐洲被普遍應用。黑火藥的發明如同磨坊的輪子和汽車一樣,不是某個人或某個地方的發明。它的原始配方——一份炭、一份硫磺、六份硝——來自於中國。關於它是如何傳入歐洲的問題則莫衷一是了,正如黑火藥當初是用做引火物還是爆炸物的問題一樣需要澄清。黑火藥最初用做武器的時候,被稱為“火器”,意思是“利用火的武器”,而不是現代所指的步槍和大炮之類發射爆炸性彈丸的武器。這是因為最早期的黑火藥爆炸性不強,人們還不理解火藥的化學成份,另一個原因是它的技術還沒有得到發展。黑火藥爆炸時,木炭和硫磺迅速燃燒,助燃的氧氣的豐富來源是硝酸鹽,後來被稱做硝石。硝酸鹽最普通的來源是洞穴裡的蝙蝠糞便。在早期,這些糞便根本不經提純就加進了混合物中。但是,當火藥被研成極細的粉末之後,其爆炸性增強了。這是十四世紀的一個偉大發現。這個過程被稱為“研磨”;如果做得好,黑火藥就像滑石粉一樣精細。在漫長的研磨過程中,硝和硫的微粒被擠壓進木炭的小孔。正因為這個原因,像柳木之類的木頭就受到青睞;柳木炭的孔比較多。馬雷克說,“我沒看見篩子。你要灑水嗎?”“不,”約翰斯頓微笑著,“灑水技術還沒有發明呢,記得嗎?”灑水是指向黑火藥混合物上灑水,把它做成團,然後加以乾燥的過程。這樣製成的黑火藥比乾粉狀的火藥爆炸力強。從化學上講,所發生的情況是,水將硝石部分溶解,使其覆蓋木炭孔的內壁;在這一過程中,未被溶解的硫磺微粒也被帶入木炭孔。這樣所得到的火藥不僅更有威力,而且性能更穩定、更持久。但約翰斯頓說得沒錯;灑水技術於一四零零年左右才出現——從現在起大約還要過四十年。“要我接手嗎?”馬雷克說。研磨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有時長達六至八個小時。“不用,我這就乾完了。”教授站起身對居伊爵士說:“告訴奧利弗大人,我們已準備好,可以為他演示了。”“演示希臘火?”“差不多。”約翰斯頓說。在將近傍晚的斜陽中,奧利弗勳爵在城堡外圍高大的城牆上不耐煩地踱步。這裡的城垛寬度超過了十五英尺,使附近的一排火銃顯得相形見絀。和他在一起的是居伊爵士,還有那個陰沉著臉的羅貝爾·德凱爾。他們看見教授,全都急切地抬起頭。“怎麼樣了?大師,終於準備好了吧?”“是的,大人。”教授說道。他一隻胳膊下夾著一個缽子走上前來。馬雷克拿著第三個,裡麵裝著調了油的細灰粉。用來調和的油很稠,帶有強烈的樹脂味。約翰斯頓告訴過他,無論如何不要碰這種混合物。其實馬雷克不需要提醒。這是一種氣味難聞而且嗆人的粘性物質。他還帶了一缽沙子。“希臘火?這是希臘火嗎?”“不,大人。比它更好。諾克拉底的阿忒奈奧斯之火,又稱為‘自燃火’。”“是嗎?”奧利弗說著眼睛眯了起來,“演示給我看看。”在火銃的那邊是東部那塊開闊地,有一排投石機已經安裝好了。它們處於兩百碼開外,在火銃射程之外。約翰斯頓把兩隻缽子放在頭兩門火銃之間的地上。他把從軍械庫裡拿來的彈藥袋裝進第一門火銃,然後把一枝帶有金屬葉片的沉重的金屬箭也裝了進去,“這是你的火藥和你的箭。”他轉向第二門火銃,小心地把研細的黑火藥倒進一隻袋子裡,塞進炮口,然後說,“安德烈,請把沙子給我。”馬雷克走上前,把盛沙的缽子放在教授腳邊。“沙子是乾什麼用的?”奧利弗問道。“用來預防操作失誤,大人。”約翰斯頓拿起第二枝金屬箭,小心翼翼地拿著兩頭,把它輕輕地插進火銃。那箭頭上開了個槽,槽內塗了厚厚一層難聞的褐色粘性物質。“這是我的火藥和我的箭。”炮手遞給教授一根點著了火的細木條。約翰斯頓點燃第一門火銃。隨著一聲輕微的爆炸和一陣黑煙,那箭飛出去,落在離最近的那台投石機一百碼遠的地方。“現在看我的火藥和我的箭。”教授點燃第二門火銃。一聲猛烈的爆炸和一陣濃煙。箭落在一台投石機旁邊的草叢中,離它隻有十英尺。奧利弗吼起來:“就這些嗎?請原諒,如果我……”正在這時,那枝箭上冒出一圈火光,向四周噴出點點火苗。投石機立刻著了火,地上的人迅速拿起飲馬的水袋,上前去滅火。“我明白了……”奧利弗勳爵說道。但不但沒有把火撲滅,似乎反而助長了火勢。每潑一次水,火焰就躥得更高。那些人迷惑不解地向後退,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投石機在他們麵前燃燒。不一會兒,投石機就成了一堆燒焦的、冒著煙的木頭。“以上帝、愛德華和聖·喬治的名義起誓。”奧利弗說道。約翰斯頓微微鞠了一躬,微笑著。“你的射程有兩倍,那枝箭自己會點著——怎麼回事?”“火藥被磨細之後,爆炸就更猛烈。箭裡麵裝了油、硫磺和生石灰,和短纖維混合在一起。它碰上水就會著火,而草裡有濕氣,所以我要準備一缽沙子,萬一我手指上沾了一小點混合物,由於我手上的濕氣它就會開始燃燒。大人,這是很精巧的武器,操作要很小心才是。”他轉向靠近馬雷克的第三個缽子。“現在,大人,我請您注意接下來的情況。”約翰斯頓說著拿起一根木條,把它伸進缽子裡,讓木條頭上裹上一層用那油調的臭味難聞的混合物。他把木條舉在空中。“你們看,沒有什麼變化。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之內都不會有變化,除非……”他像魔術師變戲法那樣,把一小杯水灑在木條上。那木條發出嘶嘶的聲音,開始冒煙,接著便燃燒起來。火焰是熾熱的橘紅色。“啊!”奧利弗發出滿意的歎息。“我一定要大量擁有這些東西。你這種東西需要多少人來研磨和製造?”“有二十個人就行了,大人。有五十個人更好。”“給你五十個人,你要,還可以多。”奧利弗搓了搓手,“你多久才能做好?”“準備時間倒不長,大人,”約翰斯頓說,“但是匆忙之間是做不好的,因為這是一項危險的工作。一旦製成之後,放在城堡裡就是一個隱患,因為阿爾諾今晚肯定要用火器來攻擊你。”奧利弗大嚷起來:“那我不管,大師。現在就做,我今天晚上就要投入使用。”回到火藥庫之後,馬雷克看著約翰斯頓把每十名士兵安排成一排,每人麵前放一隻研缽。約翰斯頓在他們之間走動,不時地停下來指導。士兵們抱怨說這像“幫廚”,但約翰斯頓對他們說,用他的話來說,這是戰爭的草料。幾分鐘後,教授走過來和馬雷克一起坐在拐角裡。馬雷克一邊看著士兵們乾活,一邊說:“多尼格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不能改變曆史?”“說過。怎麼啦?”“我們似乎正給奧利弗很大的幫助,幫助他守衛城堡,對抗阿爾諾。那些箭會迫使阿爾諾把他的攻城機械向後撤——遠到失去效用的地方。沒有攻城機,就無法攻城。阿爾諾不會采取伺機等待的戰術。他的人想速勝中世紀的所有雇傭軍都這樣。如果他們不能立刻攻下一座城堡,他們就會轉向彆處。”“對,這倒是真的……”“但根據曆史,阿爾諾攻陷了這座城堡。”“是的,”約翰斯頓說,“但不是圍攻打下來的,而是因為有個叛徒把阿爾諾的人放進來了。”“我也一直在考慮這一點,”馬雷克說,“這說不通。這座城堡要開的門太多。一個叛徒如何能做得到?我認為他做不到。”約翰斯頓微笑著,“你認為我們也許正在幫助奧利弗保衛他的城堡,因此就說我們正在改變曆史。”“這個嘛,我隻是在想。”馬雷克正在思考的是,從未來的角度看,一座城堡的失陷是否是一件具有重大影響的事件。百年戰爭的曆史可以被看做是一係列重大的包圍和攻占城堡的戰鬥。例如,從現在開始,幾年之後,強盜會占領塞納河口的莫旺。這本身是一次小小的勝利,但這使他們控製了塞納河,致使他們攻陷了進軍巴黎途中的所有城堡。接著便是誰活下來、誰死去的問題。因為一座城堡陷落後,其居民往往都遭到大屠殺。拉羅克堡裡有幾百個人。如果他們全都幸免於難,他們的幾千名後代就能輕易地創造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我們也許永遠無法知道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了。”約翰斯頓說。馬雷克看看他的手鐲。計時器顯示。他咬了咬嘴唇。他已經忘記了時間正在前進。他上次看的時候,還有將近九個小時,時間似乎還很充裕。五個小時似乎就不妙了。“不到六個小時。”馬雷克說。“標牌在凱特手上?”“對。”“她在什麼地方?”“她去找通道了。”馬雷克心想,現在已近黃昏,如果她發現了通道,她就能在兩三個小時裡輕易地找到那條通道進入城堡。“她去哪兒找通道?”“綠色教堂。”約翰斯頓歎了口氣,“就是馬塞爾的密鑰所說的地方嗎?”“對。”“她自己一個人去的?”“對。”約翰斯頓搖搖頭,“那兒是沒有人去的。”“為什麼?”“據說,看守綠色教堂的是一個瘋狂的騎士。人們說他的愛人死在那裡,他傷心得失去了理智。他把他的妻妹關在附近的城堡裡;現在,任何靠近城堡或教堂的人,都會被他殺死。”“你認為那全是真的嗎?”馬雷克問道。約翰斯頓聳聳肩膀說:“誰知道呢,因為沒人活著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