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一片混亂。樂師已溜之大吉,賓客正奪路而逃,狗在狂吠,餐具菜肴丁丁當當地滾落到地上。騎士們跑出去準備戰鬥,並大聲向扈從下達命令。奧利弗勳爵從貴賓席上快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教授的胳膊,對居伊爵士說:“我們去拉羅克堡。照看好克萊爾夫人。把那些助手都帶走!”羅貝爾·德凱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了大廳。“大人,助手們都死了!是企圖逃跑時被殺死的!”“逃跑?他們企圖逃跑?即使會危及到大師的生命安全,他們也要逃跑嗎?跟我走,大師。”奧利弗勳爵陰沉著臉,領著他穿過一道直接通向庭院的邊門。凱特三步並著兩步跑下螺旋式樓梯,馬雷克和克裡斯緊跟在她身後。下到二樓時,他們不得不放慢腳步,好讓前麵一群人先下。凱特在拐角處瞥見幾個女侍從,還有一位身披紅袍、步履蹣跚的老者。在她身後的克裡斯嚷道:“是怎麼回事?”凱特舉起手以示警告。過了一會兒,他們才快步衝進庭院。庭院裡亂成一團。騎士們上了馬,用皮鞭驅趕前來參加狂歡,此刻已驚惶失措的人群,強迫他們讓道。她聽見人群中的哭叫聲,馬匹的嘶鳴聲,以及城垛上士兵的呐喊聲。凱特說了聲“這邊走”,便領著馬雷克和克裡斯緊挨著城堡圍牆往前走,繞過小教堂,然後從側麵走進外庭院。他們看見這裡同樣擁擠不堪。他們看見奧利弗騎在馬上,身旁是教授和一隊全副披掛的騎士。奧利弗一聲令下,全體人員都朝吊橋走去。凱特撇下了馬雷克和克裡斯,獨自追了上去,看見那一行人已到了吊橋的儘頭。奧利弗調轉馬頭向左,朝與鎮子相反的方向而去。衛兵們打開東麵牆上的一道門,他和隨行人員穿過那道門,又沐浴在下午的陽光裡。接著那道門就趕緊關上了。馬雷克趕了上來,“去哪兒了?”他說。她指了指那道門。門前有三十名騎士把守著,牆頭上還有許多士兵。“這樣我們就根本出不去了。”馬雷克說道。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群脫去褐色外衣,露出綠黑兩色罩袍的士兵開始向城堡殺去。吊橋的鐵鏈當啷啷地響起來,“快走。”他們衝上吊橋,聽見木頭在吱嘎作響,感覺到橋板在腳下升高。等他們衝到頭,吊橋離地已有三英尺。他們縱身跳下去,落在開闊地上。“現在怎麼辦?”克裡斯說著從地上爬起來,手裡還握著那把血跡斑斑的長匕首。“這邊走。”馬雷克說著徑直朝鎮子中央衝去。他們先是朝教堂方向跑,接著離開那條狹窄的主街道,因為激烈的戰鬥已經在那裡展開:奧利弗的軍隊穿的褐紫和灰色,阿爾諾的士兵穿的是綠黑兩色。馬雷克領他們往左穿過集市,看見集市上空無一人,各種商品堆放在那裡,做買賣的已不見了蹤影。他們幾個趕緊閃到路旁,因為此刻阿爾諾軍的一些騎士正向城堡飛奔而去。其中有個騎士對馬雷克揮了揮大刀,叫喊著衝了過去。馬雷克看他們已遠去,便繼續上路。克裡斯在尋找婦女遭殘殺和兒童被剖腹的慘景,但一無所獲,一時不知是該感到失望還是該感到欣慰。事實上,他連婦女和兒童的影子都沒看見。“他們都跑了,要麼躲起來了。”馬雷克說道,“這地方長期戰亂,人們知道該乾什麼。”“走哪條路?”走在前頭的凱特問。“往左,朝正門走。”他們往左一拐,剛走進一條狹窄的街道,就聽後麵有人大喊一聲。他們回頭一看,發現不少士兵衝了過來。克裡斯無法斷定這些兵是在追他們,還是在趕路,可是他們不能等在那裡弄明白。馬雷克撒腿就跑,他們也跟著跑開了。跑了一陣之後,克裡斯朝後瞥了一眼,發現當兵的已落在後麵,不由得一陣自豪。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大了。馬雷克不敢掉以輕心。他一個急轉彎,拐進一條小街。街上彌漫著強烈的刺鼻氣味。街兩旁的店鋪都已關門。店鋪之間有狹窄的小巷。馬雷克衝進其中一條小巷,來到店鋪背後一個圍著籬笆的庭院裡。庭院裡立著不少大木桶,有個棚子下麵還有木掛架。這裡臭氣熏天:是腐肉和糞便的混合臭味。這是個鞣革作坊。“快。”馬雷克說。他們翻過籬笆,躬身蹲在散發著惡臭的木桶後麵。“喔嗬!”凱特捏住了鼻子,“這是什麼氣味?”“他們把皮子放進雞屎裡浸泡,”克裡斯小聲說道,“糞便中的氮起著軟化皮子的作用。”“真了不起。”她說。“還可以用狗屎。”“了不起。”克裡斯回過頭,又看見不少木桶,還看見掛架上晾的皮革。地麵上是一堆堆散發臭氣、類似乾酪的黃色物質——是從皮的內層刮下的脂肪。凱特說:“我的眼睛感到火辣辣的。”克裡斯用手指著周圍木桶上那層白色硬殼。這些桶是盛石灰水的,毛皮刮淨後,就用這種氣味刺鼻的堿性溶液來去除皮子上的毛和殘肉。熏得眼睛火辣辣的正是這石灰水。接著,克裡斯發現巷道中有動靜。他聽見那裡傳來跑動的步履聲和鎧甲金屬的碰撞聲。透過籬笆,他看見羅貝爾德凱爾領著七名士兵,邊跑邊東張西望——是在搜尋他們。克裡斯眯著眼睛朝木桶前麵看去,心中不禁納悶: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在被人追殺?他們到底是何等要犯,竟然使德凱爾不顧敵人的進攻,反倒非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很顯然,搜尋他們的那些人跟克裡斯一樣受不了巷道裡的臭味。很快就聽見德凱爾一聲大喊,隨後那些人就從巷子跑回街上去了。“這是怎麼回事?”克裡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聲。馬雷克隻是搖了搖頭。緊接著,他們又聽見了叫喊聲,聽見士兵們又從街上向這邊跑的聲音。克裡斯眉頭一皺。那些人怎麼能聽見呢?他看著馬雷克,見他也大惑不解。他們聽見德凱爾在庭院外喊道:“這邊!這邊!”也許是德凱爾留下了一個人打埋伏。肯定是這樣,克裡斯暗自思忖。因為他剛才的問話聲音很輕,是偷聽不見的。馬雷克起身向前,又有所猶豫。德凱爾已九*九*藏*書*網在率領手下人翻越籬笆了——總共有八個,這是他們難以對付的。“安德烈,”克裡斯指了指木桶說,“這是堿液。”馬雷克咧嘴笑了笑,“那麼就動手吧。”說著,他用身體頂住木桶。他們一齊用肩膀頂住木桶,一使勁就將它掀翻了。冒著泡沫的堿性溶液嘩啦啦地流到地上,帶著刺鼻的氣味朝士兵們淌去。那些人立刻明白那是什麼東西隻要沾上,就會把皮肉燒爛。他們手忙腳亂地重新爬上籬笆,使雙腳脫離地麵。接觸到堿液的籬笆樁發出噝噝響聲。士兵們見籬笆被壓得搖晃起來,驚叫著匆匆退回巷子。“快走。”馬雷克說。他領著他們往鞣革作坊深處走去,翻過一個工棚,走出作坊,進入另一條巷道。已近黃昏時分,光線暗了下來。他們看見前方有農舍在燃燒,火光在地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原先曾有人來撲救過,眼下已無人過問。大火肆意吞噬著茅草房頂,烈焰騰騰,還夾雜著劈裡啪啦的響聲。他們沿豬圈與豬圈之間的小道行進。附近熊熊燃燒的大火嚇得那些豬不停地哼叫。馬雷克繞過火場,朝南門走去。他們當初就是從南門進入城堡的。即使還離得很遠,他們也能看見南門正進行一場鏖戰:南門的入口幾乎堵滿了戰死的馬匹,阿爾諾的士兵隻有翻過死馬才能殺進門內,與手持戰斧和大刀奮力抵抗的守衛者拚殺。馬雷克轉過身,原路折回。“你這是上哪兒?”克裡斯問道。“說不大準。”馬雷克答道。他抬頭望著圍繞鎮子的懸牆,見上麵有軍隊在跑動——他們是去增援南門的。“我想到那上頭去。”“上牆?”“從那兒。”他指了指懸牆上一處狹窄、陰暗的口子,那裡有上牆的台階。他們登上鎮子的懸牆。站到高處之後,他們可以看見大火正在吞噬鎮子裡更多的地方,現在靠那些店鋪已經很近。眼看著整座加德堡就要變成一片火海。馬雷克望著牆外側的田野。地麵就在他們腳下二十英尺處。地上有幾處高約五英尺的灌木叢,看上去挺鬆軟,足以承受他們跳下時的衝擊力。不過天色已晚,看不大清楚。“放鬆一些,”他說,“保持全身放鬆。”“放鬆?”克裡斯說。說話間,凱特已翻過牆邊,吊在牆頭上,接著鬆開手,一路落下去,像隻貓似地兩腳著了地。她抬頭看著他們,示意他們跳下來。“這裡蠻高的,”克裡斯說,“我可不想把腿摔斷……”他們的右側傳來呐喊聲。三個士兵舉著大刀,順著牆跑過來。“那就彆跳。”馬雷克說罷縱身跳下去。暮色中,克裡斯跟著跳下去,落在地上,哼哼著打了個滾。他慢慢站起來,連皮都沒擦破。他鬆了一口氣,正感到十分自得,卻聽見耳邊嗖的一聲。第一枝箭錚地紮進他雙腳之間的地上。士兵們從牆頭上朝他們放箭。馬雷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著他衝向十碼開外的灌木叢。他們臥倒在地上,等待著。幾乎與此同時,又一批箭呼嘯著從他們頭頂上方飛過,但這一回是從城堡圍牆外射來的。天色越來越黑,克裡斯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下麵山坡上有些身穿綠黑兩色衣裳的士兵。“是阿爾諾的人!”克裡斯說道,“他們為什麼要用箭射我們?”馬雷克沒有答話,而是貼著地匍匐前進。凱特跟在後麵爬著。一枝箭從克裡斯身旁擦過,劃破了他緊身上衣的肩部。他感到一陣疼痛。他連忙撲倒在地上,跟在他們後麵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