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流五型噴氣式飛機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朝他們徐徐滑行而來,機尾上ITC三個銀色大字母異常醒目。舷梯放下後,一名身穿製服的空姐將梯子下方一卷紅地毯滾動著鋪開。研究生們瞪大了眼睛。“不是開玩笑啊,”克裡斯·休斯說道,“真有紅地毯呢。”“我們走吧。”馬雷克說道。他把背包背上肩,率領大家登上飛機。馬雷克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隻說自己一無所知。他把碳年代測定的結果告訴他們,但是說他也無法解釋。他說國際技術公司想讓他們去幫助教授,而且事情非常緊急。彆的他就沒有再說什麼了。他注意到斯特恩也沒有說話。飛機裡一切都是銀灰色。那空姐問他們要點什麼飲料。可是跟這種豪華不相稱的是,前來向他們表示歡迎的卻是個留著平頭,頭發花白,模樣粗魯的人。這人身穿西服,在他跟他們握手的時候,馬雷克看出這人身上有些軍人氣質。“我姓戈登,”他自我介紹說,“是國際技術公司的副總裁。歡迎歡迎。到新墨西哥的飛行時間為九個小時四十分鐘。最好係上安全帶。”他們感到飛機已經開始向跑道運動,於是都坐了下來。少頃,發動機開始隆隆作響。馬雷克朝窗外一看,隻見法國的鄉村已在他們腳下漸漸遠去。戈登坐在飛機後部,看著眼前的這個小組,覺得這已經很不錯了。的確,他們都是讀書做學問的,對情況還不知底裡。他們之間缺乏協調,沒有團體意識。可是另一方麵,他們的身體狀況都比較理想,特彆是那個外國人馬雷克,看上去非常健壯。那個女的身體也不錯,手臂上有好些肌肉,手上還有些老繭,顯得很能乾。他覺得她在壓力之下能夠挺得住。可是那個英俊的小夥子也許沒有什麼用處。克裡斯·休斯看著窗外,從玻璃裡看見自己的形象,然後用手把頭發朝後捋了捋。戈登見狀歎了口氣。對第四個顯得有些緊張的小夥子,戈登還吃不準。顯然這小夥子戶外活動不少,因為他的衣服已經褪色,戴的眼鏡上還有劃痕。戈登看出他是個搞技術的,精通各種設備和電路,但對世界則不了解,所以很難說在困難情況下他會做出什麼反應。那個大塊頭馬雷克說道:“你能不能跟我們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馬雷克先生,對吧?”戈登說道。“我有一份六百年前的羊皮紙文件,上麵有教授寫的字,他使用的墨水也是六百年前的。”“是的。你有。”馬雷克搖搖頭,“可是我不大相信。”“這個問題僅僅是個技術上的現實,”戈登說道,“是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他們這邊。“你說的是時間旅行。”馬雷克說道。“不是,”戈登說道,“我說的根本不是時間旅行。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這已是儘人皆知的了。”“時間旅行的概念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時間並不在運動。我們之所以認為時間在流逝,是因為我們的神經係統產生了錯覺,是我們對事物的看法。實際上,時間並沒有流逝;是我們在流逝。時間本身是不變的。它是一種永恒。因此過去和未來並不是存在於不同的地方,跟紐約和巴黎處於不同地方是兩碼事。由於過去並不是一個地方,你就無法進行時間旅行。”他們都沒有吱聲,隻是看著他。“弄懂這一點非常重要,”戈登說道,“國際技術公司的技術跟時間旅行毫無關係,至少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我們所開發的,是一種空間旅行的形式。說得確切一點,我們是利用量子技術來使正交的多宇宙坐標發生變化。”他們看著他,露出茫然的神情。“也就是說,”戈登說道,“我們到多宇宙的另一個地方去旅行。”“多宇宙是什麼呢?”凱特問道。“多宇宙是用量子力學界定的世界。它的意思是……”“量子力學?”克裡斯說,“量子力學是什麼?”戈登頓了頓,然後說道:“這個問題很難。由於你們都是搞曆史的,我來從曆史的角度跟你們談談吧。”“一百年前,”戈登說道,“物理學家們懂得了這樣的道理:像光或者電磁波這樣的能量是以連續波的形式存在的。我們現在仍然使用‘無線電波’和‘光波’這樣的術語。各種形式的能量都具有這種類似波的特性,而承認這一點則是十九世紀物理學上的重大成就。“可是這裡有個小小的問題。”他繼續說道。“如果你用光線照射一塊金屬板,結果就會產生電流。物理學家馬克斯·普朗克(馬克斯·普朗克(1858~1947),德國物理學家,提出量子假說,獲191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研究了照射在金屬板上的光線的量和所產生的電流的量之間的關係。他得出的結論是,能量並不是連續波,它看來是由獨立的單元所組成的。他把這種單元稱為量子。量是以量子形式存在的。這一發現就是量子物理學的開端。”戈登說道。“幾年之後,愛因斯坦(愛因斯坦(1879~1955),生於德國,後入美國籍。1905年建立狹義相對論,並在此基礎上推廣為廣義相對論(1916年)。獲1921年諾貝爾物理學獎。)證明,可以用假定光是由粒子組成的辦法解釋光電效應。他把這種粒子稱為光子。光子衝擊金屬板,撞擊了電子,於是產生了電流。原子是由原子核中比較重的粒子和在外圍旋轉的電子所組成。所有根據這一新的思想,所有的東西都是粒子。對吧?”“對……”“這些粒子是互不關聯的單元,或者叫量子。描述這些粒子行為的理論就是量子理論。這是二十世紀物理學的重大發現。”他們都點點頭。“物理學家們繼續研究這些粒子,並開始意識到它們是非常奇妙的實體。你搞不清楚它們究竟在哪裡,無法精確地對它們進行測量,也無法預測它們會有什麼表現。它們有時表現得像粒子,而有時又表現得像波。有時候儘管兩個粒子也許相隔萬裡之遙,中間沒有任何聯係,但卻能相互作用。如此等等。這一理論開始使人覺得非常奇怪。“後來在量子理論的研究上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是,它得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驗證,成了科學史上得到驗證最多的理論。超級市場裡的監視器、激光和電腦芯片都離不開量子力學。量子理論是以正確的數學方式對宇宙的描述,這一點是絕對沒有疑義的。“問題是,它隻是一種數學描述。它隻是一係列的數學方程,物理學家們還無法看到由這些數學方程所描述的世界。這是一個奇妙無比的世界,一個充滿矛盾的世界。比方說,愛因斯坦就不喜歡這樣的世界。他認為,這說明這個理論是有錯誤的。可是這個理論卻不斷得到驗證。情況越來越糟糕。最後,就連在量子理論上做出重大貢獻而獲得諾貝爾獎的物理學家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對它仍然不甚了了。“所以就形成了一個很怪的現象。在二十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曾經有一個大家都使用的宇宙理論,而且大家都承認這一理論是正確的——可是誰也無法告訴你這一理論所描述的世界是什麼。”“這些跟多宇宙有什麼關係呢?”馬雷克問“這一點我正要談。”戈登說道。戈登說,許多物理學家都試圖解釋這些方程。可是各種解釋都因為在某些地方不能自圓其說而告失敗。到了一九五七年,一個叫休·埃弗裡特的物理學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新解釋。他認為我們的宇宙——也就是我們所看到由岩石、樹木、人類和空間星係所構成的宇宙——隻是無數相互並存的宇宙中的一個。這些宇宙在不斷地分裂,所以就有一個希特勒打了敗仗的宇宙,一個他打了勝仗的宇宙;有一個肯尼迪死了的宇宙,一個他還活著的宇宙。有一個你早晨刷牙的宇宙,一個你不刷牙的宇宙。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一個數目無限的世界。埃弗裡特稱此為量子力學“多宇宙”解釋法。他的解釋與量子方程一致,可是物理學家發現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不喜歡這個許多宇宙不斷分裂的解釋。他們對它難以置信,認為實際上不可能有這種形式。“大多數物理學家至今仍不接受這種解釋,”戈登說道,“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能證明它是錯誤的。”麵對同行的反對,埃弗裡特失去了耐心。他堅持認為這個理論是正確的,不是你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如果你不相信他的理論,那你就是抱殘守缺,思想陳舊,就像當年那些不相信哥白尼提出的太陽中心說理論的科學家一樣。“由於埃弗裡特聲稱多宇宙概念實際是正確的,那就實際上存在著多個宇宙。它們與我們的宇宙並存。這許許多多的宇宙最終就被稱為‘多宇宙’。”“先等一等,”克裡斯說道,“你是不是跟我們說這是真的?”“是的,”戈登說道,“這是真的。”“你是怎麼知道的呢?”馬雷克問道。“我來讓你們看看。”說著他把手伸進一隻印著“ITC/CTC技術”字樣的文件夾。他拿出一張白紙,開始在上麵畫起來。“非常簡單的實驗。已經做了兩百年。建起兩堵牆,一前一後。第一堵牆上有一道垂直的縫。”他把畫的圖給他們看。【圖002】“現在把一束光照在這個縫上。在後麵那堵牆上,你們可以看見……”“一道白線,”馬雷克說道,“是透過那個縫照上去的。”“對了。它看上去大概像這個樣子。”戈登抽出一張貼在硬紙板上的照片。【圖003】戈登繼續在紙上畫著。“現在,這堵牆上不是一道垂直的縫,而是兩道。把光照在前麵的牆上,你們看,在後麵的牆上……”【圖004】“有兩條垂直線。”馬雷克說道。“不,你們將看到一係列的明暗相間的線段。”戈登給他們看了如下的圖:【圖005】“可是,”他繼續說道,“如果讓光通過四道縫隙,所得到的明暗線段隻有剛才的一半。因為每隔一個明亮的線段,就有一個線段變成黑色的。”【圖006】“縫多了,線反而少了?這是為什麼?”馬雷克問道。“通常的解釋就是我在圖上畫的:通過這些縫隙的光就像兩個相乾的波。在有些地方它們相互疊加,在另一些地方它們相互抵消。這就在牆上產生了明暗相間的乾涉圖。我們說這是波在相互乾涉,這就是波的乾涉圖。”克裡斯·休斯說道:“怎麼了?這又有什麼錯?”“錯就錯在,”戈登說道,“我剛才給你們的是十九世紀的一種解釋。當人們相信光也是一種波的時候,這種解釋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可是自愛因斯坦以來,我們知道光是由被稱為光子的粒子構成的。你怎麼才能解釋形成這種狀態的一束光子呢?”他們搖搖頭,誰也沒有說話。戴維斯特恩第一次開了口:“粒子並不像你所描述的那麼簡單。它們具有波的特性,但取決於具體的情況。粒子會互相乾涉。在這個例子中,光束中的光子相乾之後產生了相同的乾涉圖。”“這貌似合乎邏輯,”戈登說道,“畢竟,一束光裡有億萬個光子。不難想像,它們會以某種方式相互作用,產生乾涉圖。”他們都點點頭。是啊,這並不難理解。“可是這是真的嗎?”戈登說道,“實際上所發生的是這種情況嗎?找到這個答案的辦法之一,就是消除光子之間的相互作用。我們來一次看一個光子。這已經在實驗中完成了。你製造出一束每次隻發出一個光子的非常微弱的光,在口子的後麵放置一台非常靈敏的探測器,靈敏到可以感受到一個光子的地步。行了吧?”他們點點頭,但點得很慢。“現在,就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光子的乾涉了,因為我們研究的是一個光子。這樣,一次隻有一個光子通過縫隙。探測器記錄下光子的落點。過了幾個小時,我們就得到了下麵這樣的結果。”【圖007】“我們發現,”戈登說道,“光子隻落在某些地方,從來不落在其他地方。它們的表現跟一束普通光的表現一樣。它們是一次一個發出的,沒有其他光子的乾涉。可是有一樣東西在乾涉它們,因為它們仍然形成了通常那種模式。那麼,乾涉單個光子的是什麼呢?”沉默。“斯特恩先生,你說呢?”斯特恩搖搖頭。“如果你計算一下概率……”“我們還是不要陷入數學之中。我們還是看看現實。畢竟這是一個已經完成的實驗——是真正的光子,落在真正的探測器上。是某個真正的東西在乾涉它們。問題是,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一定是其他光子。”斯特恩說道。“是的,可是它們在什麼地方呢?我們有探測器,我們並沒有發現其他光子。那麼,那些乾涉光子在哪兒?”斯特恩隻是歎氣,“好吧。”他說著舉起雙手。克裡斯說:“你說‘好吧’是什麼意思。好吧什麼?”戈登對斯特恩點點頭,“跟他們說說看。”“他說的意思是,單個光子受到乾涉的現象說明,實際的存在比我們所看到的宇宙要大得多。這種乾涉現象發生了,可是我們在我們的宇宙中又找不到原因。因此造成這種乾涉的光子一定來自其他宇宙。這就證明有其他宇宙的存在。”“對,”戈登說道,“而且它們有時候會乾涉我們的宇宙。”“對不起,”馬雷克說道,“你能不能把那句話再說一遍。其他宇宙為什麼乾涉我們的宇宙?”“這是多宇宙的特征。”戈登說道,“記住,在多宇宙中,各個宇宙都在不斷地分裂。也就是說,還有其他許多宇宙跟我們的宇宙類似。相互乾涉的是類似的宇宙。每當我們在自己的宇宙中亮起一束光的時候,在其他許多類似的宇宙中也會同時出現一束光。來自其他宇宙的光子對我們這個宇宙的光子產生乾涉,於是就產生了我們所看到的乾涉圖。”“你是想對我們說這是真實的?”“絕對真實。這個實驗已經進行過許多次了。”馬雷克皺起了眉頭。凱特凝視著桌子。克裡斯撓了撓頭。戴維·斯特恩問道:“並不是所有的其他宇宙都跟我們的類似吧?”“不是。”“它們是不是與我們的宇宙同時並存呢?”“不,不是所有的。”“也就是說,有些宇宙存在於早先一些時候?”“是的。實際上,由於這些宇宙的數目是無限的,它們都存在於早先一些時候。”斯特恩想了想。“你是想告訴我們,國際技術公司已經有了進入其他宇宙的技術?”“是的,”戈登說道,“我跟你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怎麼去呢?”“我們在量子泡沫中進行蟲孔聯係。”“你說的是惠勒泡沫?亞原子世界的時空波動?”“是的。”“但那是不可能的。”戈登微微一笑,“你們將會親眼目睹的,不用多久了。”“我們將會?你這是什麼意思?”馬雷克問道。“我原以為你明白了呢,”戈登說道,“約翰斯頓教授現在已經到了十四世紀。我們想讓你們也回到那個時代,去把他找回來。”沒有一個人說話。那空姐按下一個按鈕,座艙裡的舷窗同時關上,擋住了外麵的陽光。她把床單和毯子依次放到在座艙裡的長沙發上,做成床的樣子,還在床邊放上一副帶軟墊的大耳機。“我們回那個時代?”克裡斯·休斯問道,“怎麼回法?”“給你們做個示範,就比較好懂了。”戈登說道。他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裝有藥丸的膠囊,“現在,我要你們把99lib?它吞下去。”“它是什麼東西?”克裡斯接過膠囊時問道。“三種鎮靜劑,”他說道,“我要你們都躺下,戴上耳機。如果想睡覺也可以。整個飛行不過十個小時,所以你們不會吸收很多內容的,不過至少你們可以熟悉一下這種語言和發音。”“什麼語言?”克裡斯說著將藥丸吞下。“古英語和中古法語。”馬雷克說:“這些語言我早就會了。”“我懷疑你是不是能正確把握發音。戴上耳機吧。”“可是誰也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發音。”馬雷克說道。他的話剛出口,就打住了。“我想,你會發現我們是知道的。”戈登說道。克裡斯在一張鋪上躺下。他把毯子拉來蓋在身上,然後把耳機戴上。耳機至少可以擋住飛機發動機的聲音。他心想,這些藥丸的藥力一定很強,因為他突然感到非常放鬆。他已無法睜著眼了。他聽見磁帶上放出的聲音。一個聲音在說:“深呼吸一次。假設你自己是在一個美麗溫暖的花園裡。裡麵的一切你都非常熟悉,都使你感到非常舒心。你看見正前方有一道通向地下室的門。你把門打開。你非常熟悉這個地下室,因為它是你的。你開始沿石級向下,走進溫暖舒適的地下室。每走一步,你都聽見人的聲音。你發現這些聲音非常悅耳,而且很容易聽懂。”接著男聲和女聲交替出現。“把帽子給我。Yiff may mean haht。”“這是你的帽子。Hair baye thynhatt。”“謝謝你。Grah mersy。”“不必客氣。Ayepray thee。”句子越來越長。很快,克裡斯就覺得跟不上了。“我感到冷。我想要一件衣服。Ayeam chiellingcold,ee woood leifer half a coot。”不知不覺地,克裡斯漸漸進入了夢鄉,在藥力的作用下,他覺得自己還在下樓梯,一步一步地深入那洞穴般的、有回音共鳴的、非常舒適的地方。他非常平靜,不過他所聽見的最後兩句話使他略感不安:“準備飛。Dicht theeselv to ficht,我的劍在哪裡?Whar beest mee swearde。”他呼出一口氣,接著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