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聖殿 威廉·福克納 878 字 2天前

房間裡一片漆黑。女人站在門裡邊,靠著牆,身上還穿著那件廉價的上衣和鑲花邊的縐綢睡袍,她就站在那沒有裝鎖的門裡邊。她聽見高溫躺在床上打呼嚕,聽見其他的男人們在門廊上、過道裡或廚房內走動聊天,隔著房門,他們的嗓音難以辨彆。過了一會兒,他們都安靜下來。於是她什麼都聽不見了,除了高溫透過被打壞的鼻子和麵孔的窒息聲、呼嚕聲和呻吟聲。她聽見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他並不在乎發出任何聲響。他走進屋子,從她身前不到一英尺的地方走了過去。他還沒開口,她就知道這人是戈德溫。他走到床前。“我要這件雨衣,”他說,“坐起來,把它脫下來。”女人聽見譚波兒坐起來和戈德溫從她身上脫下雨衣時床墊裡的玉米殼的窸窣聲。他返身走回來,走出屋子。她就站在門裡邊。她可以根據呼吸聲分辨他們所有的人。後來,在她沒聽見任何聲響也沒有感覺到什麼的情況下,門開了,她聞到了一種氣味:金魚眼抹在頭發上的發蠟的香味。她沒有看見金魚眼走進屋子,走過她的身邊;她並不知道他已經進屋了;她一直在等他;直到湯米跟著金魚眼走進屋子時她才明白過來。湯米也悄無聲息地進了屋子;要不是他的眼睛在發光,她也不會知道他和金魚眼都進屋了。他的眼珠在她胸口高的地方亮了一下,帶著深沉的質問的意味,然後光亮消失了,女人這時感到他就蹲在自己身邊;她知道他也正朝那床望著,而金魚眼正在床邊黑暗中低頭站著,床上躺著譚波兒和高溫,高溫正在打一聲呼嚕,憋住了一會兒,接著又是一聲呼嚕。女人就站在門裡邊。床墊裡的玉米殼沒發出任何聲響,她就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而湯米蹲在她身旁,麵孔對著那張看不見的大床。這時她又聞到發蠟的香味。或者不如說,她感到湯米從她身邊無聲無息地走開,仿佛他悄悄挪動地位的動作在黑色的寂靜裡向她吹來柔和的涼風;她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響動,但知道他隨著金魚眼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子了。她聽見他們順著過道走出去;房子裡的最後一點聲響消失了。她走到床前。譚波兒紋絲不動地躺著,女人摸到她時她才開始掙紮。女人摸到了譚波兒的嘴,把它捂住,儘管譚波兒並沒打算尖聲叫喊。她躺在玉米殼做芯子的床墊上左右翻滾,不斷地轉動腦袋,扯緊外套遮住胸部,但不吭一聲。“你這傻瓜!”女人壓低嗓門惡狠狠地輕聲說,“是我呀。是我,不是彆人。”譚波兒不再轉動腦袋,但身子仍在女人手下左右折騰。“我要去告訴我父親!”她說,“我要去告訴我父親!”女人一把抓住了她。“起來。”她說。譚波兒不再掙紮。她安靜而僵硬地躺著。女人聽見她大口喘著氣。“你願不願意起來悄悄地走路?”女人說。“好!”譚波兒說,“你肯把我送出這個地方嗎?你肯嗎?你肯嗎?”“肯的,”女人說,“快起來。”譚波兒爬起身來,玉米殼發出輕輕的沙沙聲。在黑暗的深處,高溫的鼾聲既凶猛又深沉。剛下床時,譚波兒站立不穩。女人攙住了她。“彆這樣,”女人說,“你千萬不能這樣。你必須保持安靜。”“我要穿衣服,”譚波兒輕聲說,“我沒穿什麼衣服,隻有……”“你是要衣服,”女人說,“還是要離開這兒?”“是啊,”譚波兒說,“什麼都行。隻要你能幫我離開這個地方。”她們光著腳,像幽靈似的走動。她們離開了屋子,穿過門廊,走向穀倉。她們走到離屋子大約五十碼的地方,女人站住了,轉身一把揪住譚波兒的肩膀,把她拽到她跟前,她們的臉湊得很近,她悄聲咒罵譚波兒,聲音不高,猶如一聲歎息,卻是充滿了怒氣。然後她使勁推開譚波兒,兩人又往前走。她們走進過道。裡麵一片漆黑。譚波兒聽見女人在牆上摸索著。有扇門吱嘎吱嘎地打開了;女人拉著她的胳臂,引她走上一級台階,走進一間鋪著地板的房間,她摸到了牆壁,聞到了淡淡的帶塵土味的糧食氣息,女人隨手關上了身後的房門。就在關門時,附近有樣看不見的東西亂竄亂爬地衝了過去,隻聽得一陣輕輕的逐漸消失的像精靈的腳發出的聲音。譚波兒急忙轉過身子,一腳踩著腳下在滾動的什麼東西,便朝女人跳去。“隻不過是隻耗子。”女人說,但譚波兒撲在她身上,雙臂摟住了她,拚命想提起兩隻腳,離開地麵。“一隻耗子?”她哭哭啼啼地說,“一隻耗子?開門!快!”“閉嘴!閉嘴!”女人嘶嘶地說。她抓住了譚波兒,直到她安靜了下來。然後她們並排靠牆跪下。過了一會兒,女人低聲說:“那邊有些棉籽殼。你可以去躺下。”譚波兒沒有反應。她蜷縮在女人身邊,緩慢地顫抖著,她們就這樣靠著牆,蹲在漆黑的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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