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見過的最過分的隻顧自己的事。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母親了,是安斯·本德侖把他從母親彌留的床邊攆走,不讓他在這個世九九藏書網德侖最不喜歡珠爾,我知道的可更清楚。我知道她偏愛珠爾,愛他身上有著同她一樣的品質,一種使她容忍得了安斯·本德侖的東西。塔爾說,她本該把安斯毒死的。就為了三塊錢,珠爾居然放棄了接受他娘臨終時的親吻。為啥呀,我三個星期以來一有空就到這兒來,有時候甚至不顧自己的家和家裡的事兒,不該來也來了,不都為了她臨終時刻身邊有個人在,有個熟悉的麵孔,有人給她勇氣,好讓她麵對那未知的地界。這不是說我有什麼可誇耀的,我隻希望自己到頭來也同樣有人在身旁。不過,上帝保佑,我見到的會是自家親人的臉,自己親骨肉的臉;因為我比大多數人有福氣,丈夫和兒女都待我不錯,儘管平時也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她是個孤獨的女人,因為自傲而孤苦,還掩蓋一家人都在讓她受苦的實情,竭力使鄉親們相信他們過的是另一番光景。不是嗎,當她在棺材裡屍骨未寒的時候,他們就要套上大車運她去四十英裡開外的地方埋葬。這樣做真是不把上帝的旨意當回事,這樣做是拒絕她與本德侖一家人最終躺在一起。“不過,這是她自己要去的,”塔爾說,“同她本家的人躺在一起,原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她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去呢?”我說,“家裡的人誰也不會阻攔她的,連那小兒子也不會;他現在也快大了,也同家裡其餘的人一個樣,自私自利,鐵石心腸。”“那是她自己的意願,”塔爾說,“我聽安斯當麵說的。”“哦,你當然會相信安斯囉,”我說,“像你這樣的男人才會,可彆指望我也相信。”“有些事他不說也彆想占到我的便宜,但他要是說了,我還是相信的。”塔爾說。“可彆指望我也信,”我說,“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女人都該同丈夫和孩子們廝守在一起。當我的大限來臨時,難道你希望我回亞拉巴馬州去嗎?我當初不是發過誓要與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至死不渝的嗎?(指基督教徒舉行婚禮時對著牧師宣稱的誓言:“願與某某某結為夫妻,不論富貴與貧賤,無論健康與疾病,都將永遠安慰他,照顧他,至死不渝。”)”“哎,人與人不同嘛。”他說。我倒希望是這樣。我有信奉基督的丈夫讓我感到寬慰和體麵,我有信仰基督的子女愛我尊敬我,我這輩子一直光明正大地活在上帝和大眾的麵前。所以,當我儘夠了自己的職責,得到了應有的回報而最終躺下的時候,圍繞在我身邊的將是充滿愛意的麵孔,我會把每一位親人的吻彆當作最好的酬謝。絕不會像艾迪·本德侖那樣孤孤單單地死去,還得掩蓋自己的高傲和一顆破碎的心靈。我會高高興興去見上帝的。不會像她那樣,把頭支得高高地躺在那兒,好能看見卡什打造棺材,仿佛得看著他以防他偷工減料似的;而那些大男人一個個無憂無慮,除了琢磨有沒有機會多掙三塊錢,趕在還未下雨,河水未漲高的時候。要是他們真決定去拉那一車貨物,他們就該在車裡鋪塊床單,把她載上先運過河去,然後讓她待在那兒等死。他們要是這樣讓她死去,符合基督教的規矩嗎?達爾不一樣。這是我見過的最溫馨的事了。有時候我會一時對人性失去信心,我會遭受懷疑的打擊。不過,上帝總是恢複我的信心,向我顯示他無比愛護自己的創造物。珠爾不是的,他不,雖然他一直是最受疼愛的那個;他一門心思要去多掙那三塊錢。達爾可不一樣,雖然鄉親們都說他人挺古怪,又懶惰,像他老子安斯那樣,成天東溜西逛。卡什呢,倒是個好木匠,總在修這建那的,忙個沒完。珠爾呢,老在忙著乾什麼事給自己撈點錢,要不就是惹彆人說閒話。還有那個幾乎是光裸著身子的丫頭,老拿把扇子站在艾迪旁邊,每當有人想同她講講話讓她提提神,就立即搶著替她娘答話,像是有意不讓任何人接近她。隻有達爾不一樣。他走到房門邊,站在那兒望著他命在一息的母親。他隻是那麼望著她,我從中感受到上帝無邊無際的愛意和慈祥。我明白艾迪與珠爾之間的情感全是裝模作樣,唯有跟達爾,彼此間才有相互理解和真心實意的愛。達爾隻是望著他娘,連門也不進,生怕她看見了會心煩意亂。達爾明白安斯在趕他走開,今生今世他再也見不到他母親了。他一言不發,隻是望著她。“達爾,你想乾什麼?”杜薇·德爾急匆匆地問道,一邊不停搖扇,仿佛連達爾也不讓靠近。他沒有回答,隻是站在那兒,望著他那奄奄一息的母親,他滿心的話語,卻不知從哪裡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