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熱淚盈眶,上樓到他的房間,徑直奔向電話機。他想叫一輛出租車。電話裡,一個異乎尋常的柔和的聲音對他說:“巴黎出租車,請你稍等,不要放下聽筒……”隨後,聽筒裡傳來一陣音樂聲,一曲歡快的女聲合唱和打擊樂器聲;良久,音樂聲停止,柔和的聲音又請他不要掛電話。他想大叫,他沒有耐心等待,他的妻子奄奄一息,他曉得喊叫沒有意義,因電話線那邊的聲音錄在磁帶上,沒有人會聽到他的抗議。隨後音樂https://變本加厲地響起來,女聲合唱、叫嚷聲、打擊樂器聲響成一片,長時間等待之後,他聽到一個女人真實的聲音,他馬上聽了出來,因為這個聲音一點兒不柔和,而是非常令人不快和不耐煩。待他說出他需要一輛出租車,開到離巴黎幾百公裡遠的地方時,這個聲音立刻回答沒有車。他試圖解釋他迫切需要一輛出租車,這時歡樂的音樂聲、打擊樂器聲、女人的叫嚷聲在他耳鼓裡重新響起來,過了很久,錄下的柔和聲音請他耐心地等在電話機旁。他掛上了電話,再按他助手的電話號碼。但是在電話線的另一端,不是助手,而是助手錄音的聲音,一個詼諧的、淘氣的、因微笑而改變的聲音:“我很高興你終於想起我來了。你無法知道,不能對你說話我多麼遺憾,如果你給我留下你的電話號碼,一有可能我就愉快地打電話給你……”“混蛋!”他掛上電話說。為什麼布麗吉特不在家呢?她本該早就回家,他上百次這樣想,他走過去瞥了一眼她的房間,曉得他在臥房裡找不到她。再打電話給誰呢?打給洛拉嗎?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她的汽車借給他,但是她會堅持陪他去;他不會同意的:阿涅絲跟她的妹妹斷絕了來往,保羅絕對不想違拗她。於是他想起貝爾納,他們爭吵的原因讓他突然覺得可笑和毫無意義。他按電話號碼。貝爾納在家。保羅問他借車,告訴他阿涅絲在溝裡翻了車,是急救中心通知他的。“我馬上就到。”貝爾納說。這時保羅感到對老朋友充滿了愛。他想擁抱貝爾納,倒在他懷裡哭上一場。幸虧布麗吉特不在家。他不希望看到她回來,以便單獨守在阿涅絲身邊。突然間,他妻子的妹妹,他的女兒,整個世界,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阿涅絲和他;他不願意有第三者在他們中間。他毫不懷疑,阿涅絲奄奄一息。如果她不是處在垂危狀態,彆人不會在深夜從外省的一個醫院裡叫他趕來。他惟一想的就是要及時趕到。再一次抱吻她。抱吻她的願望煩擾著他。他想吻她,最後一吻,使他像在一張網裡俘獲行將消九_九_藏_書_網失、隻留下回憶的那張臉。隻好等待。保羅開始整理他的書桌,隨即感到驚訝,此時此刻他能夠做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他的書桌整齊與否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幾分鐘以前他在街上把自己的名片給了一個陌生人?但是他不能停下來:他把書籍放到桌子的一角,將舊信封卷成一團,扔到字紙簍裡。他忖度,當一個人遇到不幸的時候,就是這樣行動的:他像夢遊者一樣行動。日常生活的慣性力可以千方百計把他拉回生活的軌道上。他看一下表。戳破輪胎已經使他失去了半個小時。快點,快點,他小聲對貝爾納說,我不想讓布麗吉特看到我在這裡,我想單獨走,及時到達。但是他運氣不好。布麗吉特正好在貝爾納趕到之前回到家裡。兩個老朋友互相擁抱後,貝爾納返回家裡,保羅坐上布麗吉特的汽車。她把駕駛盤讓給他,他們全速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