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美國人、西班牙人、俄國人,都在脖子上套著一台照相機,從火車裡走下來。讓-馬克努力尾隨著香黛兒,生怕跟丟了。四散廣布的人潮突然都聚攏了過來,消失在月台下的一座電梯上。在這座點兒把攝影機摔到地上。一位警察走了過來,勒令讓-馬克靜候整個拍攝過程結束。就在這個時候,在這一兩秒鐘的時間裡,他的眼睛接觸到了正要從電話亭出來的香黛兒的目光。他又一次擠入人群,想要衝破人牆。警察使勁地扭著他的手臂,痛得讓-馬克彎下腰,失去了香黛兒的影蹤。最後一個戴頭盔的孩子走過去了,這時候警察才鬆開手,讓他走。他又朝電話亭看,可是那裡沒人了。在他旁邊,有一群法國人停下了腳步;他發現是香黛兒的同事。“香黛兒在哪裡?”他問一個年輕女孩。她用一種譴責的口氣回答:“應該知道她下落的人是您!她本來還很高興的!可是我們一下車她就不見了!”另外一個更胖一點的女孩不高興地說:“我剛剛看見您在火車裡。您跟她比手勢:我都看見了。您把事情都搞砸了。”勒魯瓦出聲打斷他們:“我們走!”年輕的女孩問:“那香黛兒呢?”“她知道地址。”“這位先生,”那位手指上戴滿戒指的雍容華貴的太太也出聲說話了,“他也在找她。”讓-馬克知道勒魯瓦跟他打過照麵認得他的臉孔,就像他也認得他的臉孔一樣。他對他說:“您好。”“您好。”勒魯瓦回答,又笑著對他說,“我剛剛看到您和他們在那邊扭打。以寡擊眾。”讓-馬克覺得,他從他的聲音裡感受到了同情。在他沮喪的心境下,這就像有人伸出一隻手讓他攀住;這就好像是一星火花,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裡向他承諾了友誼;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兩個彼此不相識的男人,隻因為驟然感受到一股同情的了解,就願意彼此援助。就好像是一個美好而古老的夢落在他的身上。他很信任地問對方:“您能告訴我你們住哪家旅館嗎?我想打個電話,問問香黛兒在不在那兒?”勒魯瓦沉默不言,過了半晌,他問:“她沒有告訴您哪家旅館嗎?”“沒有。”“這樣的話,隻好跟您說抱歉了。”他很友善地說,幾乎還帶著一點遺憾,“我不能告訴您是哪家旅館。”熄滅了,那星火花黯淡了下來,讓-馬克又一次感覺到他肩膀上的疼痛,那是剛剛警察扣住他的後遺症。他孤零零地離開了火車站。不知道要到哪裡去,隻好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他一邊走,一邊從口袋掏出鈔票,他又把這些錢數了一次。隻夠他回程的車資,再多就沒有了。要是他現在決定,他可以馬上啟程回去。當天晚上他就能回到巴黎。顯然,這是最合理的解決方法。他待在這裡乾什麼?他沒什麼事好做。可是,他不能離開這裡。他沒辦法下定決心離開。隻要香黛兒還在倫敦,他就不能離開這裡。可是,如果他要把錢留下來付回程的車資,他就不能住旅館,不能吃飯,甚至連買個三明治都不能。他要睡在哪裡呢?這時候,他突然明白他以前常對香黛兒說的話,現在終於得到了確認:在他最深的內在召喚裡,他是個邊緣人,是一個生活舒適安逸(這一點都不假)、隻有在狀況不明的一段短時間裡才能如此生活的邊緣人。突然間,他又如其所然,複歸他所屬的那群人中間:和那些沒有片瓦可以遮孤蔽寒的窮人在一起。他想起了他和香黛兒的幾次談話,他有種孩子似的幼稚心理,很想要她現在就出現在他麵前,好讓他對她說:你知道了吧,我之前說的有道理,這一點也不是裝出來的,我真的就是我這個樣子,一個邊緣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