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信紙,他又想起了他充當西拉諾時(他現在還是西拉諾,最後一次)曾經提起的可能之樹。可能之樹:生命如其所然地呈現在一個人麵前,一個很訝異、即將要邁入成人階段的人:這棵樹枝葉繁茂,處處可以聽見蜜蜂的嗡嗡鳴唱。他想他了解她為什麼一直沒有把信拿給他看:她想聽聽樹的呢喃,單獨一個人聽,不要跟他一起;因為他,讓-馬克,代表的是所有的可能性都被革除,他把她的生命削減到隻剩唯一一種可能(雖然這種削減是幸福的)。她不能跟他提起這些信,因為,她一坦白,很可能立刻就會讓人明白(讓她自己明白,也讓他明白),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這些信提供給她的可能性,而且她就會提前把那棵樹——他告訴她的那棵被遺忘了的樹——拋到腦後。他怎麼能抱怨她呢?畢竟,是他自己想要讓她聽見枝葉呢喃的樂音。她也不過是照著讓-馬克的心願行事。她順從了他。麵對著信紙,他心裡想:就算寫信的這趟冒險行動結束了,他也要讓這個枝葉呢喃的回音佇留在香黛兒的心裡。他寫信告訴她,他有突發事件非得離開不可。接著,他更細膩地表達他想說的話:“這次離開真的是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嗎?或者應該說,我前麵幾封信之所以寫得很含糊,就是因為我知道這些信不會有後續?就是因為我要離開已經是個確定的事實,我才能完全坦白地跟你說,不是嗎?”離開。沒錯,這是唯一可能的解決辦法,可是去哪裡呢?他一直在想。不提目的地嗎?這似乎太神秘浪漫了。或者就支支吾吾地一帶而過。的確,他這個人應該留在暗處,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無法解釋他必須離開的前給過香黛兒他的名片。英國人、不列顛人,讓-馬克給了他一個綽號,叫做“不列癲人”。還不錯:倫敦,一個淫蕩夢想之都。這位陌生的仰慕者就要消融在那個國度狂歡作樂的人群中、漁獵美色的人群中、勾搭異性的人潮中,消融在色情狂、性變態、登徒子中;他就要在那個國度裡永遠消失。他心裡還想:倫敦這個詞,他要把它當做一種簽名寫在信裡,就像是他和香黛兒的對話所留存下來的似有若無的痕跡。在沉默中,他忍不住揶揄自己:他要一直當個陌生人,身份莫測,因為這個遊戲必須要這麼玩。然而,有一股相反的欲望——這股欲望完全沒有來由、沒有什麼道理可說、非理性的、秘密的,甚至還有一點愚蠢的——煽動他不要讓人家完全無法看穿,煽動他要留一個暗號,要在某處藏一個密碼,好讓特彆敏銳的、陌生的觀察者能夠把他的身份指認出來。當他下樓梯把信放進信箱的時候,聽見了幾聲刺耳的哭鬨聲。到了樓下,他看見那些人: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站在一排門鈴按鈕前麵。他經過他們身邊,走向前麵牆上排成一列的信箱。當他轉過身,就看見那個女人按的鈴就是寫著他的名字和香黛兒的名字的。“您要找誰?”他問。那女人說了一個名字。“就是我!”她往後退了一步,瞧著他,用誇張的口吻讚歎著,說:“是您!喔,很高興認識您!我是香黛兒的大姑子!”